《乱世江湖大魔侠》 第零章代序 空心小白(求收藏) 黄昏傍晚,少林寺后山,崖边一所木屋禅房小院。 院内疏梅几株,花开正盛,红粉紫白,争相斗艳。 “咚!” “咚咚……” “咚咚咚!” 一个二十出头的俊朗小禅师,俗姓李,名小白,正自悠闲地坐在一株梅树下,一边数着眼前落地纷花,和手里的一串念珠,嘴里不住念着‘阿弥陀佛’,另一手上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木鱼,听着怎么都有些不协调。 他这般独坐空院,闲看落花,诵经敲鱼,算来已有两个年头,却仿佛眨眼之间。 “空心啊,快出来看看吧……” 住持老方丈,空悟大师白眉白须,身躯瘦小,门牙有点漏风,却是步伐矫健,这时刚走到院外,也不进门,慈颜善目的眉宇间不无愁容,“外边又来了些人,非要见见你。” “不见……让他们走罢。” 小禅师空心仍不按节律地敲着木鱼,只淡然道,“我心还没空,谁也不见。” “你这么一心多用,心怎么能空?!” “一心多用,怎么能空?” 空心喃喃说了一句,似有所悟,怔怔看着一地繁花,手上的木鱼和念珠也顿了顿。 “这回来的人不太一样,有好几百个,赶也赶不走。”方丈轻声一叹,“你若再不现身,他们就得放火烧山了!” “是什么人……如此猖獗?” 空心略有些奇,这位与自己同字辈的老方丈师兄,亲带了人来有请,料是事非等闲,“寺里众多高手,也拦他们不住?” “倒也不是,只是……” 住持方丈微一沉吟,转念徐缓言道,“这些人还带了一众百余女眷,也不动手,只赖着不走,还在那莺歌燕舞的……守寺的十八罗汉和三十六金刚,以及七十二铜人,还有一百单八位护院扫地僧,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暗星的人?” “不错。” “不见,让他们烧好了。” 空心又敲起了木鱼,“烧个干净,岂不清净?空来,空去,空心空念,岂非自在如来?万相皆空,佛法非空,不增不减,不生不灭……” 老方丈微微一愣,随即淡淡笑了笑,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正要转身下山,一个小沙弥匆忙来报,说是山下突然来了一大队千军万马,已到了大雄宝殿外,把闹事那帮人都赶走了去,却是当朝那位‘官家’带了人亲自驾临,要见方丈住持。 一炷香后,老方丈亲又带了那位‘官家’,及一众将士人等到了小院外:“空心师弟,这位……施主来见,有要事与你相谈。” 那‘官家’却正是中原当朝新继帝位,初登大宝的英武人王,雄才皇帝郭荣,也即柴荣。 此来是因北境北汉与契丹、趁着中原周帝太祖郭威驾崩新丧,局势未稳,两相联合了号称十万大军,欲行南下来犯。 郭荣初掌大位,在准备御驾亲征之前,先来找这位空心禅师商议一番,意下是要请他出山相助。 此时一身布衣儒士打扮的郭荣,与身边一位威风凛凛的金甲将军,正便为禁军护卫统领赵匡胤,随后一起都进了禅房小院。 过得片刻,两人却均有些神色郁郁地出了院门,看样子并未能如愿,很快带了人退下山去。 “你这大魔头,终于敢露面了!” 夜幕初临,大雄宝殿外院内,那帮‘暗星’之人去而复返,与守寺的众僧人等正自扰攘对峙,乌压压围满了大院,这时一眼见了空心禅师李小白悠然走来后,各人皆是一凛。 暗星其中一众百十几个女眷,不乏没见过世面的,即便是其他惯看了风月的,眼见了空心走来,一个个美目大瞪,尖叫声声,还有的是大张了口叫不出声……就跟没见过秃了头还能这么俊这么帅的小师傅似的。 暗星为首一个脸上刺了朵红梅,被称为‘星帅’的青年男子,一挥手示意带来的女团各人噤声,骇异中又叫嚣着道:“你害死了你爹娘,你师父,还有其他那么多人,以为躲在这庙里,就能躲一辈子吗!?”
“这一招叫‘擒贼擒王’……你不是想让我交出神功么,可记住了?” 空心禅师刚由殿旁转出来,闻言只身形一闪,昏暗中如魅影一般,也不待各人回过神来,已越众将那位星帅生擒在了手,“你这什么‘天下第一帅’,要是不想让我在你脸上再画一朵花,变成‘天下第一丑’,就带着你的人赶紧滚,明白了吗?!” 星帅身旁左右一个烂了半边脸、手持开山大斧的高壮汉,和一个戴着高帽、执一秃笔的矮胖男子,两个‘煞星’护法一惊之下,这时间各自一斧一笔,已分两侧上下,呼喝着齐向空心攻出。 “声东击西!” “浑水摸鱼!” “借刀杀人……” “美人之计……” 空心身形闪转,仍拿抓着那星帅在手,一招间击退两个煞星,接连又是几招,迅雷不及之中,眨眼放倒了周遭数十个围攻而来的暗星之众,人已腾挪移身在了院门口附近,“这‘三十六计’星闪神功,还有谁要领教?!” “哼!就算你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又怎样?” 周围帮众各人惊呼惨叫中,青年星帅冷声笑道,“这‘星眩症’的解药你不想要么?还有我那小薇妹妹,你也不想见了么!?” 星眩症顾名思义,每到夜里繁星当空,身中此毒之人只要看着天边的耀眼星点,而后便即头晕目眩,仿佛每颗星点都在眼前绕着大大小小的圈圈,叫人难以自持。 且中此毒者自身内力越是高深,若然使出内功内劲,毒发之症便越是猛烈,头昏脑胀不说,更是令人如癫似狂,苦不堪言。 “小薇……”空心李小白不由一怔,抬眼望了望此时若隐若现的北极星辰。 暗星人众内同来的百余女眷中,一个玄紫罗衣的蒙面女子,听这一声也不禁颤了颤身,一抬明眸看向了空心。 “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还有把那神功的心法交出来……”星帅笑了笑,“我便将你中的‘星眩症’,和小薇妹子中的‘睡美人’之毒,都给解了,如何?” 说罢还不忘吩咐他带来的那一众百来个女流,乐师舞女等各人:接着奏乐,接着舞! “你胡说八道够了吗?” 空心也只一笑,“我是空心,空来空去的空心……你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我了……”星帅说着一声喝令,“天罗地网八卦阵!” 暗星众人闻令而动,刀剑齐出,转眼分路组成阵势,四下里围拢了过来。 “阿弥陀佛……大金刚伏魔阵!” 原给众多花枝招展,衣着暴露的女眷纠缠着的众僧中各罗汉、金刚、铜人等,听得方丈之令,也随即震声大喝,挪转身形组合成阵。另外还有在场的百十位护寺扫地僧人,亦即一动,各自手中扫帚呼呼挥舞,待机行事。 “有劳方丈和各位师兄弟了!” 空心禅师、李小白随手击倒几个抢上攻来的敌众之人,躬身行了一礼道。 “围魏救赵……” “金蝉脱壳!” 双方人众眼看便要厮杀拼斗,李小白晃身疾转,趁着大乱未起,敌方阵仗刚成之时,几下里间接连出手,已带着那星帅飞身到了院外,转瞬消失在了夜空中。 …… 月余之后,泽州高平。 两军对阵,北汉并契丹大军出兵五万,周帝郭荣牛刀初试,略有些冒进,只带了两万部众阵前迎敌,兵分三路,不料右军首战失利,损兵折将、溃不成军。 这一战事关存亡,家国安危,生死在此一举,周军这一下初战败阵,士气大挫,形势危殆,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全线溃败。 郭荣坐镇中军,阵前督战,正自忧急,当此之时,忽然接到一份锦囊急报,锦囊中却是一块镂刻着星形图样的铁牌,上有四字是为‘天煞孤星’。 突然之间,原先刮着的东北风转而成了强劲的南风,云气翻涌,周军上空隐隐现出一条金龙之象,登时军心大振。 “天助我也……”郭荣哈哈一笑,愁眉尽展,“此战必胜!” 第一章 决一死战(求个收藏)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秦岭北麓,潏河边上,骄阳高照、青山绿水间,一处草木葱郁的小山坡下,鸟语花香中,两个少年各持棍棒,正自有来有往地拼斗较量,互不相让。 附近不远处,两头老水牛正自晃头摆尾地、反刍着嘴里的嫩草,牛眼大瞪,自在悠闲地看着两人进退出招,大呼小叫。 棍捣棒舞,来去只过得几招,其中一个头扎总角、十一二岁上下的大胖小子已是气喘吁吁,嘴里忽然大叫了声。 只见他双手高高举起木棍、急匆匆往前直奔,拿出了拼命的架势,有如泰山压顶、饿虎扑食般纵身奋力一扑,口中大喝声下,手上木棍呼一声猛然朝对方当头劈落。 “我以无招,胜你有招!” 另外一个年纪稍长,相貌平平,面有菜色、发如乱草的瘦黑小伙却不慌不忙,只扭身一闪,轻轻巧巧地便避过了对手这夺命的全力一击。 他人看着瘦小,还有些呆头愣脑,身板却是生得壮实,而且相较起来,对方粗手笨脚的样子,显然更为不堪。 说话间木棒一转,他已在那扑身着地啃一嘴泥的白胖小子、肥嘟嘟朝天翘起老高的屁屁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棒,满脸透着鄙夷、又不无得意地接着说道: “胖牛,你输了!如此的不堪一击,简直弱爆了,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快叫大哥!” “我没输,这回不算!” 那叫胖牛的小娃儿好容易爬起身来,揉了揉惨遭痛击的肥臀,圆溜溜的粉嫩小脸通红,大有不服气。 他先前一句话虽说得响,适才那一下对他来说,已是拼了小命,算得上冲得最速最快、使出了浑身最大力气的乾坤无敌一击。 但在旁人看来,就好比一坨生了手脚的厚重肥肉,在慢腾腾、竭尽了蛮力扑腾而来,破绽百出不说,自是远远算不上有多快。总之也就是那么回事。 他说罢鼓了鼓腮帮子,吐出刚才不留神咬在嘴里的小草,两眼转了转,好一会儿才又道: “小白大哥,要不然我们就三局两胜,再比过一次?你要是输了,就得叫我大哥!” “那也行,反正你也赢不了……看在你这么认真,这么卖力的份上,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 合着原来这一胖一瘦、一愣一拙,稚气未脱,也就相差了一两岁的两个半大小屁孩,在这一边放牛,一边玩耍打闹、一决高下,却都是为了争做对方的‘大哥’。 “不过你刚才那一招‘猛牛下山’,气势上是有了,要是再凶再狠一点,或者再快一点,说不定我就很难招架得住了。” 那叫小白的少年想了想,略作沉吟、又有些老气横秋地道: “这招我都教过你这么多遍了,你怎么还是记不住?我现在这一身本领,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才练出来的。你这回可得上点心,我可也不会再让着你了!” 说着横棒在前,一副漫不由心的样子,两道浓眉一动,“出招罢!” “我会好好努力的,况且我也已经很不错了!” 胖牛也是大模大样,小眼一瞪,“这回我一定要赢你……看招!”大喝一气,长棍戳出,又和对方过起了招、闹斗了起来。 那名叫小白的少年姓李,原是数百里外的洛阳城郊村民,不久前才和父母双亲举家搬到了此处——这曾经灿烂辉煌,富得流油,八水绕流的长安城、郊区数十里外的山沟僻壤之地附近。 出生时据说有一颗流星陨落,后来把关中‘十八唐帝陵’挨个盗掘了个遍,是名震古今、恶名远扬,人称‘匪星’的枭雄巨盗、鼎鼎有名的关中节度使温韬,被后唐明宗赐死的同一年,正好便是李小白出生那一年。 而且偏巧不巧的是,出生的当晚,伴随着李小白的呱呱坠地,夜空中正巧有一颗亮眼的流星划落。 李父李母倒还好,村里一位颇有名望的老大爷掐指一算,只不由得是暗暗心惊、大皱其眉,话还没来得及多说,突然便‘哇’声吐出一口老血,一命归西了。 另外,在小白八岁那年,一次不小心,一把火便把隔壁老黄家的牛棚给点着了,所幸倒没有造成太大的人牛伤亡。 只是这事不久后,在同一年,节度使石敬瑭起兵叛变,联合契丹南下攻占京师洛阳,后唐末帝李从珂见大势已去,带着家眷老小于宫中自焚而亡,石敬瑭随后自立称帝,突然间便改朝换代了。 两下一合计,这什么不就巧了么? 不过这些事毕竟有点玄乎,影响也不太好。李父李母也是怕乖儿心里有什么阴影,始终并未跟他多提过,只不免都有些心忧难安,从小对他疼爱之余,该打骂也打骂不少,隐隐间却似乎都隔着点什么。 话说这‘十八唐帝陵’,也就是前世大唐王朝叫得出名的十几个皇帝的陵墓大坟,那得是多少座金山银山、翡翠玛瑙堆出来的? 这里头的玉石珍珠、名贵字画,大宝贝,小宝贝什么的,是数不胜数、要啥有啥,那也不用多说。 不说别的,单说这盗墓掘坟之事,古今中外、古往今来的同行同‘盗’,在这位巨盗温韬面前,怕是都得叫他一声‘大哥’。 盗星巨匪温韬被抄家问斩、赐死之后,除了被朝廷收缴充公的一部分盗掘出来的宝物外,他生前也没来得及挥霍的大部分奇珍异宝,据说已经早早被他悄悄转移到了一个秘密所在,也就是十几年来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皇陵大宝藏’。 且说这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与唐太宗随葬的书法真迹《兰亭序》,也已是被盗掘了出来,只可惜后来辗转佚失,至今仍下落不明。单是这一幅可谓无价之宝的书法,便引得多少文人墨客、王公贵胄垂涎三尺,欲得之而后快。 江湖中另有传言说,这书法《兰亭序》中其实暗藏了一门绝世武学,此外还有一把宝刀龙吟、和一柄宝剑凤鸣,便正是也在这一批所谓的‘皇陵宝藏’中。 但也有传闻,说这《兰亭序》也就只是一幅书法,并没有藏着什么武功绝学,而是除了这幅无价的书法之外,另又更有一本‘武功秘籍’,能得此秘籍并习得神功者,势必所向披靡、天下无敌。 总之各种说法五花八门,也不知是真是假。而且当然,这些宝藏至今也仍旧没人能找到。 再说回来,这胖牛乃是牛大寨主、人送外号‘牛魔王’家的亲生宝贝儿子,排行老三,人称牛三郎,从小娇生惯养,生得是白白胖胖。 除了吃的不挑,此外对其他的也说不上什么特别忌讳,胖牛最不喜的就是别人说他胖、或者肥,认为那是吃了别人家大米,便是他爹娘要这么说也不成。 寨里人都说他这牛脾气,果然有他老爹的风采。 李小白初来乍到时,也不知道入乡随俗,便一口一个‘肥牛’、‘胖牛’的叫,胖牛自不乐意,为此没少和他掐架扭打。 经过几次生死大战,接连败阵之后,妥协之下,胖牛觉得这个‘胖’字显得还比较雄壮,最终这才勉强认了下来。 不过也仅只限于李小白一个人这么叫。 谁知这也没过几天,胖牛刚听着顺耳,李小白一下又改了口,突然管他叫‘小牛’,这岂不是妥妥地把他当成了小弟一般看待了? 除了爹娘和哥哥他们,胖牛也从来不喜让人叫他‘小牛’,认为别人笑话他小,这一来自是大有不情愿,自然也不许李小白这般乱叫,还要让他改口,尊称自己为‘大牛’。 李小白亏是就亏在这个‘小’字,同龄差不多大小的小伙伴,不管比他年长年幼,见了他自然都叫他大名‘小白’,听着似乎怎么都比人矮了半截。 对此,他本来其实倒也无可无不可,小就小罢。 只是要小就一起小,他也没想非要比谁大,唯独不能接受的是别的小家伙在他面前称大,不然这还怎么一起愉快地玩耍? 当然除非是能叫他心悦诚服、不服也得服的,那就另当别论。 要知道能让他冠上‘小’字号的,那也是和他要好、能尿得到一壶的人,才配得上的。 就为了这么点又大又小的事,两个大好少年彼此纠缠不清,三天两头一见面就得互掐不停。 但闹归闹,两人这倔脾性倒也有几分相合,纵是闹得急眉瞪眼两翻脸,转过头没多久就跟没事了一样,又能黏在一起,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这不在战无一胜、百战百败过后,胖牛可谓是百折不怠,这天李小白刚领了他牛寨主家的两头牛出来吃草放养,从来不大出门的胖牛也屁颠屁颠跟了来,要跟他单独来个‘决一死战’! 正所谓成王败寇,谁要是技不如人,从今往后就得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地把对方当成‘大哥’对待。 面对如此重大的挑战,李小白自然却之不恭,也是时候来一场真正的较量了。 两人这棍棒来去,也才刚又动上了手,忽听山坡下蹄声嘚嘚,北边一人老远叫道:“小牛娃儿,牛家寨怎么走?” 来人是个黑衣中年大壮汉子,留着两撇跟眉毛一般粗的小胡子,有些唇干面裂,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单枪匹马的,看不出什么来路,瞧来却是连赶了一段不短的路,像有急事在身。 话刚说完,他已到了近前丈余外,一勒马两眼直盯着两个少年小孩。 “往这去……” “这边走!” 两个小娃一顿身,看着来人不太好惹的样子,愣了愣几乎同时说了句,又先后往边上一指,却是一个指东、一个指西。 “两个小屁娃!” 那汉子一瞪眼,长枪一挥,急声道,“敢不老实,想找打么?” 第二章 谁快谁慢(求收藏) 牛家寨便是小胖牛家的大寨,转过山背不出里许就能见到,不认道的却是不好找。 胖牛和小白俩少年一个指的东边不远是条羊肠小道,一个指的西边是河滩石道,其实走哪边都能回到牛家大寨。 只不过东边是山寨正门入口,走小道不片刻便能赶到;西边是山寨后门出口,走河道得绕几个弯,还有许多岔道,不是熟门熟路的轻易也找不到地方,要么一下跑到了河里,要么还有可能绕到了山崖边上去。 黑衣壮汉说着突然打马向两小娃直奔而来,眼看便要‘一马二鸟’,将俩娃踏翻撞飞,却忽地掉转马头向东急停一顿,手中长枪只晃了一晃。 两个少年只觉眼前一花、手上一麻,刚才还紧好在各自手里的一棍一棒,顿时‘咻’一下到了天上,双双往十数丈外的河里飞了去。 这一下真是可谓风驰电掣、迅雷不及掩耳,把一旁观战的两头老牛都给吓了一跳。 怒马嘶鸣中,两个小娃儿均是一惊失魂,两口大张、四目大瞪,小心脏直往外突,也未及反应过来,手中好好的兵器棍棒已经给人缴下,不翼而飞了。 “你等着,我去叫爹来收拾你!” 胖牛惊魂甫定,大叫了声,撒开腿便要往村寨里跑。 这一来好比不打自招,也没等他小短粗腿跑开一步,那大汉摸了把自己的小胡子,一声哼笑,策马扬枪便往东边小道急奔飞驰去了。 “小牛,你干嘛要告诉他怎么走?” 李小白这会儿也稍回过了神,恍惚着道。 “干嘛不能告诉他?” 胖牛一时也答不上来,瞪着绝尘而去的那人身影看了一阵,看这样子是怎么也追不上了,半晌才回过头道,“他看起来像坏人吗?” “你看他那么凶,胡子和眉毛一样粗,就好像长了四条眉毛,哪像是个好人?说不定还是从契丹来的!” 李小白想了想,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必然的理由来,随口便道,“而且他一来就叫你小牛,还有可能是要来和你爹决斗的……总之我们都不认识他,怎么能随便乱说?” 胖牛想了想,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只不知他和自己谁在乱说? 不过话说回来,那人口中的‘小牛’似乎并不是专门叫自己,转过几个念,沉吟着道:“你说的也是。不过不用怕,他再厉害也打不过我爹爹,况且还有我大哥和二哥他们……” 他说着忽一下又才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接着道:“但是,这些现在也不是最重要的,你都还没赢我,不能叫我小牛!” 李小白听他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脑海中闪念间只不由得便想到了自己的爹娘来。但想他们江湖中名声不显,该当不会有什么人找上门来,提着心犹疑道:“那我们不管他,还要继续比吗?” “当然了,除非你认输!” 时候还尚早,近些年外边来找他寨主老爹的人也不在少,不差这一个,胖牛也有些意犹未尽,迟疑了一会儿才道。 两个少年心中都有些七上八下,除了忧心会不会出什么事,更多的自是给那人刚才的一下诈唬给吓得不轻。 一想到这决斗的大事未了,两人稍才又定下了心思,瞥眼见各自棍棒兵器齐头并列、双双直插在了河边滩地上,当下也顾不得多想,随后便即匆匆往岸边奔了去。 取回棍棒在水里洗了洗,又想起适才那人突如其来地一把猛冲,迅疾如风而又收发自如,当真是威风八面,叫人惊心动魄。只要哪里稍有不对,自己恐怕已是小命难保,两人兀自心有余悸,各自惴惴,刚放下的心又有些悬了起来。 “小白,你说跟你比起来,你和那小胡子谁更厉害?” 胖牛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又开口道,“你打得过他吗?” “我……这个也很难说了。” 李小白愣了愣,看着水波荡漾的河面,有些出神地道,“不过要赢你,自然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大话谁不会!你要是不出招,什么时候能赢我了?” 此前两人耍闹撕打,胖牛连吃败仗,也有些麻了,久而久之已经在李小白那学会了一两手,有时忽然使出,往往还能给他来个出其不意,不过终究还是难以挽回败局。 李小白也是个懂得体恤爱才之人,见这个小蛮牛越挫越勇,孺子可教,是个可造之材,瞧他实在笨得可以,委实叫人看不下去,时不时也不吝赐教、言传身授地指点过他几招。 奈何胖牛记吃不记打,李小白循循善诱、谆谆教导,一杆一个枣地悉心指教,谁想隔天起来一开饭,胖牛便把什么都给忘到姥姥家去了。 就在两人这次决斗开始不久前,李小白还特地把此前反复教过的那几招,又给胖牛演示过了一遍,而且还是好意放慢了本来应该快如闪电的几个动作。 但坏也就坏在了这。 李小白要是该快的快,该慢的慢,那也还好。这该快的他一下给放慢,实际要使起来又必须得快,这一时快一时慢的,胖牛看在眼里实在有些迷糊,不知到底是该快还是该慢? 这疑惑一直以来困扰了胖牛好久,略加思考过后,他每次都是选择了尽快。 然而他始终也闹不清的是,自己这究竟是不是已经够快? 两人口中所说的什么‘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以及‘我以无招,胜你有招’云云,也不过都是李小白从之前认识的、一个叫‘小黑’的小伙伴嘴里听了来的。 两句话听起来倒是挺唬人,说起来倒也不难理解。至于其中深意和玄奥境界,无论是他和那个小伙伴小黑,或是胖牛,自是谁都难以参悟,也就为了给自己增添点气势,嘴上随口那么一说。 就他们这三脚猫的把式,说出去不得给人笑掉大牙? 胖牛这一问,可把李小白给问着了,支支吾吾了几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转念只含糊着道:“你要是能像那个小胡子……或者他的马一半那么快,差不多就有希望赢过我了。” 说谈了几句,两人在河边呆看过一阵,正准备回原处再决高下,谁想也没走几步,忽只听蹄声又起,北边方向百十丈外匆匆便赶来了一队十数人马。但见尘沙飞扬,声势不小。 这帮人个个青衣劲装,人人持刀带剑,显然都不是什么善茬,看样子自也是奔着牛家寨来的。 不一会儿到了跟前,一伙人也不下马,当先一个青衣红袍,身形瘦削,一张长马脸的中年人果然问道:“小娃娃,牛家寨走哪边?” “这边……” “往这……” 两个少年倒也都面无惧色,只愣了愣神,各自使了个眼色,随即异口同声道。 胖牛这回倒是学了个乖,说着和李小白都往河边一指。 “哼,小娃儿不老实!” 那马脸中年人冷笑一声,阴狠中还透着一股邪气,斜眼看了看地上附近的蹄痕新印,也不多说,一打马便带了人直奔东边小道匆忙而去。 临了还撂下一句:“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第三章 魂飞天外(求收藏) “小白,他们是怎么知道要走那边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他们本来就知道。” 目送着那帮青衣人纵马飞驰,怪里怪气地去了后,烟尘滚滚中,两个少年暗生忧虑,各有所思。 “小牛,你爹爹能不能打得过他们?”李小白接着说道。 “那当然,我爹爹可以打他们十个!” 胖牛掰着指头数了数,两只小胖手轮流数完,才发现数不过来,先前什么‘大牛’还是‘小牛’的事,也已顾不上了。 说罢隐隐感觉不妙,随后又道:“不过……他们这帮人,好像不止十个?” “那再加上你大牛哥,二牛哥他们呢?” 李小白也觉事有不太妙,那些人跟之前的那一个黑衣人,显然不是一伙的,相较起来,那伙青衣人又似乎更要凶恶一些,这就有点蹊跷了。 难不成今天是牛大寨主、或是其他什么人的生辰寿诞? “加上大哥和二哥他们的话,或许就差不多了。” 胖牛对他爹爹和两个哥哥的武功水平,一直以来还是比较肯定的,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他们跟谁打架输过,对他们的实力自然是信心满满,差就差在他对自己没有那么大信心,“不怕跟你说,我要是跟他们学了一招半式,你早就成了我的手下败将了!” 胖牛从小吃穿不愁,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诚是一个无公害的敦厚好宅男。 不说他大哥二哥都是威震本寨,身手了得的厉害角色,他老爹更是称霸十里、方圆无敌,俱是响当当的练家子。说起来他胖牛若是有心想学武艺,又哪用得着别人指手画脚?这话说来倒也不是他自己在自吹牛皮。 只是人各有命,这要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可以了,何必去费那劲练什么武艺身手?也是因为这样,在认识李小白之前,胖牛还是那个安安静静、乖乖宅家吃喝拉撒的胖牛。 李小白来了之后,除了照样吃喝拉撒,胖牛这逍遥安稳的日子,自是一去难再返了。 为了赢过李小白,胖牛也不是没想过去找父兄学几招厉害杀招。不过胖牛心思淳朴,对这些打打杀杀本就没多大兴趣。而且主要也是怕到时一出手,就把对方这个瘦得跟杆子似的对手打死了,那样一来就算赢了好像也没多大意思。 况且父兄那些凶狠杀招,对他胖牛来说,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自然还不如捡些现成的练练得了。 他父母兄长见他这个好吃懒动的小胖牛,突然变得比以前好动了不少,自是高兴还来不及,因此也都很少拦着他和李小白、这两个小屁娃的往来胡闹。 但这也是人各有志,又不是谁都天赋异禀,想学什么就能学成什么,有的人天生就不是习武那块料,再怎么也难勉强得来。饶是胖牛勤学苦练,三招两式练了好几个月,真动起手来,还是会忘这忘那,有些丢三落四,不成样子。 牛家大寨上下百十号人,老弱妇孺不说,除了牛大寨主和两个少寨主,能打能扛的少说还有几十个,那黑衣人和十几个青衣人看着凶悍,料来也未必能翻出什么花来。 何况这两拨人也不一定就是来闹事的,说不定只是来给牛大寨主、或是别的什么人贺寿助威的呢? “说的也是……” 李小白心下还是稍稍觉得有些难安,也不愿在口头上多行争辩、寸步不让,略一沉吟道,“要是再加上你和我两员大将,那不就是百无一失了?” “那我们还比不比了?” 胖牛莫名为之精神一振,心思已经遐游到了家里,只是仍有些拿不定主意。 “再比你又能赢得了?” 不管有什么事,李小白倒也是想趁早回去瞧瞧热闹,嘴上只道,“先回去看看,下次再找机会比过!” 这么说着,想到寨里要有热闹事,两人也已自顾不得什么决斗之事,随后各自牵了头牛在手,跟着前一拨人马的后尘、绕着东坡山路回寨去了。 走不多时,刚转到山背谷地入口,忽听前边山道小路上蹄声传来,却是先前那黑衣小胡子打马急匆匆又奔了过来,此外也没见有其他人在后边追着他。 “小娃娃,快停下……” 那黑衣壮汉还是那个手拿长枪的小胡子,不过身上却透胸扎着一把大长刀,衣服上已给血染红了大半,见了两个少年正要往回赶,老远便大叫声道,“别回去!” 声音嘶哑,有气无力,跟之前的豪横洪亮相比,已有些判若两人。 这一句话说完,他突然哇声大吐鲜血,一个不稳,一头便从马上栽了下来,滚了好几步,长枪也丢在了一边,倒在路旁再难爬起,不像是在做戏。 他那匹马屁股上也吃了好几刀,一路血流不止,没奔几下,随后也踉跄着倒在了一旁,奄奄一息。 “他怎么了?” “不会是叫你爹打的吧?” 两个小娃原本正自棍来棒往地一路打闹说笑着,一看这架势,登时俱是一惊魂飞,茫然怔在原地,六神无主中,一时谁也没想着要上前去把人扶起。 “不知道……” “快去看看!” 李小白毕竟胆儿要肥些,看了看胖牛,不待他答话,说着便拉了拉牛绳,已自当先一步朝那人走去。 刚到跟前几步,那汉子忽然自己翻了个个儿,有点蓬头垢面,又有些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一手捂着胸口,稍稍扬起了另一只手,血糊糊的口中兀自又大叫了声: “别……别回去!” “小胡子,你说什么?!” 李小白见对方怕是要不行了,一怔神间,也去不计较之前的前嫌,忙关切地问道:“你没事的吧?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别回去?你快说话!” “小牛……三郎,是你吗?” 那黑衣人眼神中透着迷离,有些瞧不太清,话倒是好容易说了出来,只是有点答非所问,“听话……千万别,别回去!” 胖牛这时也已匆匆赶了过来,听他把自己的小号、大号连着一起叫,倒也不大以为意,心知事有关己,莫名中也感觉到了事有大不妙,忙只道:“不回去怎么行,我爹妈会担心的!再说,不回去我去哪,吃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去?” 话是多了些,总算倒也问到了点子上。 黑衣大汉不知是不耐烦,还是真的要不行了,听完这话,一下竟自闭上了眼,长出一气,又躺倒了下去。 第四章 叛徒必死(求收求推) “小白,他死了么?” “我也不知道……” 这下一来可把两个小娃急得坏了,一时间都不由得有些慌了手脚,只也未敢大意。 李小白走近之前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趁那小胡子不备之时,拿了牛绳去把他绑了再说,见这情况,一想还是罢了,口中接着说了句:“应该还没那么快死。” 壮了壮胆,随即走到那人身后又把人扶了起来,一摸他鼻口似乎还在喘气,忙摇了摇他身子,让他快醒醒,把话说清楚,先别死那么快。 胖牛这时也走近了前来,急声连叫。 黑衣人已是气若游丝,或许是又给两人叫回了些魂,好容易醒转过来,睁了睁两眼,强提了一下心神,嘴里咿呀唔哇,手指比比画画,好一会儿才把事由说了个大概明白。 简单说来,原来这人本是牛寨主在江湖上有过一些交情的故交,此前不久无意间得知牛寨主的仇敌对头,也就是先前那帮青衣人要来对他不利,便特地从大老远赶来相告,好让牛寨主有所防备,同时此来也是为了助阵一臂。 没想他前脚刚到,那些青衣人后脚便跟了来,话也没几句,双方便即动起了手。 混战中各方皆有伤亡,他自己也受伤不小。还在苦苦支撑的牛寨主感念他的好,也记挂着还在外边玩耍的幼子三郎小牛,眼看这回已是自身难保,便让这黑衣人找机会赶紧先走,并且无论如何要把小牛带上一起,速速远离此地,千万别回来。 面对如此重托,这黑衣人也不得不应承下来,奈何在冲杀突围时,身上不妨中了致命一刀,这会儿也是拼了命突杀出围,留着一口气才赶了来。 “你胡说,这不可能!” 胖牛听得是目瞪口呆,仿佛听的是别人家的故事,怎么也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在自家?粗声大气、又有些心慌意乱地道:“我阿爹,还有我哥哥他们,怎么可能打不过那些人?你一定是在骗人!”似乎心里受了莫大之屈,说着只不由得呜呜哇哇哭了起来。 “小牛,你先冷静一下。” 李小白听着也是有些惊慌失措,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料来那小胡子却不至于张口胡说,生怕胖牛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只忙道:“你爹爹他们那么厉害,说不定……应该会没事的!” 胖牛一想好像也是,干嚎了几声也就停下了,抹抹快要出来的眼泪,两眼往家的方向一转,突然一愣神,伸手一指,怔怔道:“着火了……” 李小白转头瞧了瞧,准确地说应该是山寨方向正在冒着烟,而且是浓烟滚滚,只是说起来跟着火了也没两样,不由得也愣了愣。 这下一来好像什么都对上了,不可能的事也变成真真的了,还没天黑的天,顿时仿佛也变得阴阴沉沉,四周一下就有些昏天黑地起来了。 胖牛直如遭了晴天霹雳,怔在原地愣了许久,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那黑衣人好容易把情况交代出来,元气已是耗得光光的了,旋即便又闭上了眼,再也未动。料是已经咽了气,只不知死没死透,看着反正是活不成了。 “爹啊,娘!” 胖牛怔愣片刻,这会儿也是顾不得什么了,看了看地上之人,木棍一丢,随手便将深扎在其人尸身上的一柄长刀,一下扒拉了出来,紧握在手,大叫了声,撒腿直往寨子里急奔,跑得比什么都快。 李小白听了他这一声喊,登时也回过神来,想到自己的爹娘可都还在寨里,心里咯噔了一下,亦自顾不了其他许多,随即起身便要往回跑。 刚迈开一步,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一顿身转过头看了看那人道:“小胡子……大侠,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黑衣人适才身上这刀一去,顿时血水喷涌而出,兀自不停,禁不住张口‘啊’出了声,两眼一下再又大睁开来,最后仅存的一丝气力已经用尽,睁着的眼再难合上。他这会儿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口中仿佛还低低唔了一声,带血的嘴角微微上扬、隐然含笑。只是这笑中又似乎带了些许苦涩。 李小白回过身来,伸一指在他两撇胡子上探了探,再没探出气来,瞥眼见他翘起的手指仍对着谷口方向直指,知他临终意下仍自不忘所托,想让自己和胖牛赶紧跑路,但这眼下又岂有临阵退缩之理? “你不说,那我就还是叫你小胡子好了。” 李小白心中忐忑,自言自语了一句,也是念对方一番好意,敬他是条好汉,说着手在他眼前一抹,给他合上了双眼,又随手抓地上一把带草的泥覆在了他身上,算是给他草草下葬,随后起身抱拳拱手,朝他恭恭敬敬拜了一拜。 胖牛生平从来没跑过这么快,然而却也还没跑到两丈开外。 “小牛,骑牛!” 李小白忙活完,一眼瞧见小胡子落在路旁那柄血迹斑斑的长枪,随手丢了木棒,几步上前捡起了枪,顿时有些意气风发,叫了声道。 胖牛一听这话倒是一下反应了过来,心想大敌当前,是得保留点体力,干嘛有牛不骑?脚下一顿,嗯了一声,随后找了个泥墩高地,一蹬脚爬上了李小白赶来的一头牛背上。 但见李小白怒眉扬起,手握着长枪夹牛而骑,说不出的威风,胖牛登时也觉精神大振,刀拍牛臀,嘴里‘驾驾’有声地跟着一道去了。 一路通畅无阻,两头老牛也识途,似乎倒比两个小娃还急着赶路。 不到半刻种,转个弯刚到了山寨大门口,周围各处烟雾弥漫,能见度不是很高,火光四起中,寨里哭喊声、哀嚎声、打杀声萦绕在耳,声声叫人动魄惊心,催人肝肠。 两个少年愁眉怒目,催牛疾行,一进大门,夺目而入的是躺倒在血泊中的张山峰、风清阳两位守寨大爷,惨遭一刀封喉的尸首,死状还算安详、不甚可怖,却着实让人目不忍睹。 再往前走没几步,两旁屋宇冒着的火焰熊熊下,倒在路中的赫然是乔锋、郭净两位住得离寨口最近的大哥,俱是给人一剑夺命。看样子自是听到动静前来相助,却惨遭横死,实在叫人痛心疾首。 再走几步,更却又是张无际、令狐沖等等几位兄长前辈,横遭屠戮、血流一地的尸身,委实令人切齿痛恨。 牛家寨卧虎藏龙,除了前面几位百年难出的豪雄,一路还有轰七公、周博通,以及黄药狮、欧羊疯等各位大叔大伯,都也曾是称绝一世、排名不分先后的人中龙凤,不一而足,却无一例外也都已经横尸在地,怎不教人肝肠寸断、涕泗交颐? 不说两个小娃已是丧魄失魂、手中刀枪也有些握不稳,如坠噩梦之中,怎么也不愿相信眼前所见会是真的?就连他们座下的两头老黄牛,一路风风火火地走来也是看得心惊肉跳,莫名已自是牛泪纵横、泪流满面。 胖牛家大宅大院,便在寨子中心地段,找也不难。很快两人两牛转到了院外大门,四周烟火缭绕中,一眼见到的是倒卧在门口,身壮如牛、口中却还在流血不停的牛大郎,一手上还捏着半个被血染红了的烧饼,显是没来得及吃完,便即遭了毒手。 进到内院,映入眼帘更是尸横一地、血染一片,死伤难算。其中一个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目有寒光、不怒自威,体壮如天狮貔貅的八尺大汉,正便是牛二朗,却已是断手折足、脑瓜迸裂,简直惨不忍睹。 胖牛心魂俱碎,泪眼红瞪,也未及哭喊出声,忽听院房里他老爹牛寨主大叫声道:“小牛娃,你为什么要回来?!” 牛寨主身形也是牛高马大,膀大腰圆,此刻却也是伤痕累累,一身血污,手上握着把大叉撑着身子,正站在冒火的大房门口,与身周围困着的几个青衣人僵持对峙,看样子也撑不了多久,见胖牛骑了牛竟突然回来了,不禁失声叫了一句。 “阿爹,我要回来,跟你一起把他们都宰了!” 胖牛答了话,一转眼怒瞪着那几个青衣人喝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我爹爹,还有我哥哥他们?!” “为什么?” 此前来的那帮十几个青衣人,这时也已是死伤过半,只剩了三五个伤残。为首那红袍马脸人看着倒是并无重伤在身,此时正一剑直指着牛寨主,显也并未料到两个小娃会忽然出现,怪奇之余,倒也没怎么放在眼里,哼一声笑了笑道: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叛徒必须死!” 第五章 屠牛灭寨(求推求收) “叛徒,什么叛徒?” 胖牛听得是云里雾里,也不理会那许多,红着两眼,说着一拍牛背,挥舞大刀直冲上前,大喝声道:“快放了我爹爹!” “小牛,快走!” 牛寨主没想这个一向能不动就不动的小牛娃儿,这会儿竟然如此冲动,但这时跟送死也没什么两样,一时有些慌了手脚,惊惶中忙叫道:“别管我,别过来!” 李小白也不料胖牛竟会这么莽撞,待要拦阻也已然不及,愣了一愣,只不由得脱口叫道:“小牛,小心……” “来得倒好。” 那几个青衣人倒也有些出乎意外,同时一凛,为首的马脸人瞥眼一瞧,来的个小屁孩连刀也拿不稳,浑没放在心上,只淡淡一笑:“也省得我再去找!” 话刚说完,胖牛口中哇哇大叫,已自挥刀砍到。然而他这把还带着血的宝刀,看着跟别人的也没什么两样,不说一刀封喉,把人劈成两半,起码也能砍出一道口,怎么到这紧要关头却又好像不太一样? 只听‘锵’的一声,挡在最前的一个青衣人一刀削出,刀光一闪,先是横冲当先的蛮牛一角几乎齐根被斩断,紧接着胖牛手中的刀便被一刀两断,跟纸糊似的给削成了两截,一时牛角和断刀齐飞落地。 胖牛只觉手上一麻,手中的刀也变轻了些,将将才反应过来,人却一下不稳,一屁股摔下牛来。 好巧不巧,他这一下坠地,胖乎乎的身子,刚好便压在了地上微微翘起、适才被削得尖尖的牛角一头上,一尺来长的牛角几有数寸,噗一声径直便刺入了他胖嘟嘟的腰身一侧,血水登时汩汩而出。 他一下吃痛,挣扎着待要爬起,忽觉眼前一花,身子只挺了挺,随即又倒了下去。 闭眼之前,他歪着的脑袋朝屋里看了一眼,迷糊中正便瞧见了斜倒在屋前门口睁着两眼,却一动不动、一早已经毙命了的他娘亲,也就是他老爹口中那位如花似玉的爱妻牛夫人,登即这才两眼一闭,眼看是难活了。 “小牛……” “胖牛……” 牛寨主和李小白俱是一怔,瞠目大瞪,不由同时惊呼出声。 这还没完,两人这一声也才刚叫出口,那蛮牛痛失了一只爱角,背上一时也有些空落落,登时感觉不大对劲,没跑两步,旋即掉头一下急转过身来,气呼呼瞪着牛眼,蹦起牛腿、发了疯也似的又朝刚才那挥刀相向之人直奔了去。 那青衣人似乎还沉浸在先前轻而易举地、便将来敌小胖娃一斩下牛的暗自欣喜之中,怎想那老牛会来个‘回牛一击’?而且他自身原本受伤不轻,刚反应过来,屁股上已被那老蛮牛头一下猛然顶起,直往牛寨主身上飞扑而去。 牛寨主见来得可好,哪容有失,牛叉只一叉,已在他胸前深深叉了两个窟窿,把来人高高地举在了半空。 饶是这般,这青衣人在给顶起飞出的一瞬,手上快刀自然而然地往后一劈,刀尖划过,一下便割瞎了那独角牛的一只眼。 这人号称‘快刀天王’,原是个宰牛的出身,一把屠牛刀在他手里使的是游刃有余,眨眼功夫能把一整头牛解得头是头、尾是尾,骨肉分离,整整齐齐,谁曾想今日便死在一头老牛和牛叉下。 老蛮牛变成了独角独眼牛,发起蛮来,便是天王老子也不怕,扭头蹬腿又往其余几个青衣人处横冲猛撞,怎知没几下却被乱刀砍死,登时牛血横飞,转眼已命丧当场。 这几下变故接连,自是谁也未曾预料。牛寨主一举杀敌,也未及舒一口气,闹乱间正待要趁这当儿上前扶起爱子小牛,查看伤势,那马面人阴沉着脸,话不多说,一剑如蛇吐信、便向他直刺了来。 此人姓溱名寿,有个响当当的外号叫‘东方无败’,阴狠毒辣,横行江湖,据说从无败迹,也不知是不是大吹牛皮。 但无可否认的是,一柄三尺长剑到了他手里,就好比大姑娘手中的绣花针,使起来是柔中带刚,迅捷无伦,也不知多少奔着他这牛哄哄的外号而来挑战的一流高手,通通都已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牛寨主多处重伤,适才那一叉几已用尽余力,这会儿也是发起狠来,未敢大意,把牛叉上那人尸身作盾横甩一挡。 不料剑光闪过,尸身登即一分为二,裂散而飞,马脸人挥剑疾又扫到。 牛寨主牛叉挥舞,拼了老命奋力抵抗。那几个青衣人斩杀了牛,缓过了劲,当下随即又朝他围了过来。 一眨眼间死伤又增,到处血肉横飞,李小白说不怕那是假的,然而夹屁而逃的事倒没想过。怔忡之下,如痴似醉、神荡魂摇中,他也无暇顾及许多,一拍牛背,长枪乱挥,趁这时正便要冲上前把倒在地上的胖牛救回来再说。 谁想座下那老牛只撒腿奔出一步,却一扭身转头拐了个弯,绕开屋前各人直往后院里乱冲飞奔。 “老蠢牛,你往哪乱跑?!” 这下一来可把小白急得冒了烟,没了这猛牛坐骑,他也发挥不了本当应有的威力,一时有些魂不守舍,长枪直往牛背上乱打,破口大骂道:“你那牛兄弟这么勇猛,还给人乱刀分尸害死,难道你没瞧见么?你怎么能临阵退缩!你这怂牛笨牛,缩头老蠢牛,这么胆小怕死,算什么英雄好牛?快给我回去!” 想想胖牛英勇赴难却惨遭横死的情形,一边乱骂,一边只不由得哇哇哭出了声,不停紧往回拽牛绳。 那老黄牛也说不出话,没法驳他,也不管他牛绳乱扯,四条牛腿开足牛力,只顾往前玩命急奔。 牛家寨地处幽谷僻壤,山明水秀,草木依依,从高空俯瞰,整个寨子倒有几分神似一头撅起了尾巴、昂起了头的‘大蛮牛’。 寨里各家各户是牛肥羊壮,可谓安居乐业,与世无争。 牛寨主家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养牛大户,别的不多,这肥牛倒是一大群,远销寨外。不说免费分给邻里各家数十户领养的,他自家后院这牛棚里还有好几十头。寨民乡亲对他是敬大于怕,他这‘牛魔王’的大号,来得于此也不无关系。 李小白一家搬来不久,还不够格领养,除非是给牛寨主家放牛看牛最少期满一年,待得有小牛产出,才有可能享受此等待遇。 少年小白也是奔着这个小目标,每天才勤勤恳恳,风雨无阻地给牛寨主割草放牛。不出意外的话,也没几个月便能顺利获取一头小牛的领养权,从此迈入精英阶层、走上人生巅峰。谁想好好的这节骨眼上,竟会来了这一出? 牛寨主家说大不大,胜在装修布局古朴典雅,后院花园除了牛棚,鸡舍鸭笼也是应有尽有。只是这时前后火起,四处冒烟,地上不时能见到几具人畜的尸体,甚为狼藉,顿失了平素风采。 一路鸡飞狗跳,转了两个弯,牛棚到了。 除了半数已经离棚的,烟火呛目刺鼻、却好在宽敞通风的牛棚中,还有十几头壮牛仍在顽强坚守,每一头均是牛高牛大、高大威猛,都是好样的。 那老黄牛一到了棚前,一个急停、话也不多言,只长长‘哞’了一声,棚里十数头牛应声而动,挣脱了牛绳之缚,四脚蹦跳而出,转眼都围了上来。 合着这老黄牛,竟还是他们这帮牛中的王者领帅来的。 第六章 东方无败(求收求票) 李小白一路口吐芬芳地恨骂了几句,这时间恍惚中只不由眼前一亮,顿时也想到了什么,有这一帮威武雄壮的猛牛助阵,何愁劲敌不除?拍拍牛脖子,随口自说自语又道:“老蠢牛,不对……老牛王,你真是个大聪明,不枉我喂你吃那么多草,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是我误会你了!” 牛寨主这又死命支撑了片刻,身上再度添了好几道新伤,若非盼着宝贝儿子小牛仍有一线生机,能设法让他尽量逃离此地,只怕早已倒地难起。 这时他身周前后左右各被对方一人所围,进退维谷,已是到了穷途末路,有死难生。 忽听蹄声阵阵,近在后院,好似千军万马汹汹而来。 牛寨主突然一下也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为之一振,拼着背后挨上一刀也不避不闪,眼看马脸人溱寿一剑当胸刺到,念闪间随即钢叉上挑一叉,竭尽最后之力,将对方连人带剑猛地往后一推,直把他整个推到了院廊一根大柱上,两分的叉子正好死死地卡在了他细脖子上,怒喝声道: “东方无败,我已经退隐江湖多年,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你杀我全家,今天就让你一败涂地,死在我老牛叉下!” “你背叛了组织,逍遥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该死?” 溱寿倒是不慌不忙,也好在适才反应得快,及时把剑抽回,否则指不定要反遭剑刃伤了己身。他这会儿脖子给卡着按在柱上,一时是进退两难,只仍淡定自如地道:“我也是来成全你的,好歹会给你留个全尸,你是不是该感谢我才对?” 正说着,牛蹄声声已近,屋墙转角处,少年小白骑着老牛一个急转,怒气冲冲、长枪乱挥迎面赶来,大叫声道:“胖牛,我来给你报仇了!” 他身后陆续还跟着十余头壮硕猛牛,一时是牛气冲天,各个急冲蛮撞而来。 胖牛也不知是给这一声叫回了魂,还是给这声势震醒,竟而由地上坐了起来,揉揉眼一瞧,迷迷糊糊应了句:“小白……你真是牛!” 与此同时,几个青衣人正待扑身上前,把牛大寨主也来个乱刀分尸,一看这阵势可有些不妙,这会儿要退也不是,忙回转过身来挥刀相向,意图吓唬拦阻。 “小牛……你,你没事了么?” 李小白急匆匆而来,没想胖牛会突然回过了魂,倒是着实先给小伙伴这一下咋呼吓了一跳,不由扯了牛绳一顿,脱口问了一句。 惊喜交迸下,这仇当然却还是要报的。他也来不及跟胖牛多说,眼看三个青衣人竟然还敢抵死顽抗,想想他这一人一枪、便再算上一头老牛,可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刀块,不过好在自己的牛牛更多,随后一挥长枪直指,又道: “就是他们杀了你们的牛兄弟,快给你们的牛兄弟报仇!” 这一声号令似乎原是该那老牛说的,他也只是代为传达。 不待他这话说完,眼见地上那失了一角的牛兄弟已给肢解得七零八落,是体无完肤、尸骨未寒,还有三个手提血淋淋的刀的家伙正挥刀霍霍,却不是凶手是谁?十几头蛮牛已自四蹄乱蹬,摇头晃角地横冲了上去。 别看这牛吃的是草,关键时候也不见得输于雄狮猛虎。 十几头牛也是牛性大发,天不怕地不怕,而且似乎还懂得些阵法,刚冲出几步,忽然牛分两路,围成个圈圈,一下将三人困在了当中,轮番不断往里闷头乱撞。 那三个青衣人都是个中强手,一个少说能顶三头牛,但也抵不住这牛多势众,况且每一头还都是真的牛。给这一下毫不讲理地直冲猛撞,围殴上来,三人也才挥砍得几下,登时已有两个给撞翻在地,手中的刀也不知飞到了哪。 慌乱中这两人一个是四脚朝天、蹬腿乱爬,另一个是屁股朝天、满地找牙,随即却又给牛蹄乱踩乱踏,一时无不是肠肠脑脑齐出、便尿齐下,转眼一命呜呼。 另还有一个见势要糟,妄想施展他的‘飞毛腿’轻功跑路,怎料才刚发动、两条毛腿刚一起飞,便给一头蛮牛顺势在后臀上猛地一顶,直把他整个身子倏忽一下往院墙上顶飞了去,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一头撞死了。 “几个废物!!” 这几下眨眼间又出变乱,接连折损了几个手下,仍给叉在柱上的溱寿显然有些大出所料,禁不住怒哼了一声道。 “好小子,快把牛赶过来,往我这冲!” 牛寨主听得胖牛的声音,还只道自己听差了,瞥眼见他正茫茫然地坐着,看来还死不了;又见那少年小白领了牛来,这一会儿功夫已将几个仇敌强手解决干净,一时自是惊喜难言,差点忘了还有个大敌未除,好容易缓过神来,也未及多说,这当下忙只道: “只要杀了这个人,我赏你一头牛,不……十头百头都行!” 言下自是要让李小白把牛群赶来,把他和给他制住的对手一并踏死,宁可拼个同归于尽,也自不能让对方脱逃了。 李小白一看这哪行啊,这也不是多少条牛的事,况且对付那区区一个马脸人,又何须这许多牛亲自上阵? 适才一轮人牛大战,一战告捷,说来容易,却也有好几头壮牛给开肠破肚,战死当场,伤亡不小。愧疚之余,他可也不愿再劳烦这些牛兄弟大哥们出场,转念间道:“大牛寨主,你别怕,牛的事再说不迟,这人就交给我来对付!” 说着时已一跃下了牛,挥舞长枪,发一声喊,几下冲到那马脸人跟前,猛地一枪刺出。 “臭小子,找死!” 本来倘若李小白果真把牛群赶来一通乱踩,溱寿退无可退,一代武林绝顶高手说不定便得死在这牛蹄之下。 这会儿眼看小伙子竟敢拿枪冲着自己来,溱寿是怒大于惊,也没怎么当回事,心想我便站在这不动,凭你又能耐我何?只两眼一瞪,说话间横剑一扫,已将李小白刺来的长枪枪头削落了去,又道: “你知道我是谁,就凭你这毛手毛脚的,也想动得了我?想死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个痛快!” 李小白说倒是会说,却没跟谁真刀真枪地打打杀杀过。刚才一枪刺出,多是出于义愤,他也没想其他太多,还生怕一枪刺去把人戳出个大窟窿来,看也未敢多看。 谁知这一下原以为是必杀的一击,竟连对方皮毛也没碰着,好好一杆枪转眼还给人斩去了枪头? 这一来可着实有些大出他所意料,一怔之下,只不由得愣在了原地,看了看手上没了枪头的抢,话也说不出口。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胖牛见李小白一动不动,还只道小伙伴已给人刺死了,忙慌中登时一下爬起来,随手还捡起了一把大刀,以他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直扑向了马面人,口中大喊着道。 这一招‘猛牛出棚’也是李小白曾多次指点过他的,看似平平无奇,若发挥得当,实则威猛霸道、势不可挡,直指敌方要害,以迅疾之姿直冲猛扑,一击杀敌,所向披靡。 怎料那马面人技高一筹,出手更是快得不讲道理,剑光电闪一瞬间,‘铮’的一声中,胖牛手中的刀还未挨着对方的边边,已被击飞上了天。 同时却是‘噗’的一声,马面人的一剑已然刺穿了他胸膛。 第七章 不败之败(求投票票) “小牛!” “小牛……” 这下一来可把牛寨主和李小白惊得是魂飞天外,两人瞠目欲裂,不由异口同声大叫了一句。牛寨主更是心胆皆碎,身摇腿软,随即哇声吐出了一大口血。 李小白惊怒之下,也自顾不了许多,趁着这会儿那马脸人长剑未及抽出的空挡,手中一根给斜削尖了头的枪棒木棍,猛一下径直便透刺入了他胸口,接着又自顾道:“谁管你是谁?快放了胖牛!” “小白,我……我刚才那一招,使得对不对,够不够快?” 胖牛最后一口气还在,半睁着眼看了看李小白,恍惚着道。 “对,对……够快!” 李小白不觉已泪湿眼眶,带着哭腔道:“小牛,不……大牛!你赢了,你才是最牛的!” “那,那就好……” 胖牛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圆乎乎的脸上现出了一个浅浅的小酒窝,目光已有些散漫:“不过,我……我还有更、更牛的一招……” 说着突然一下拔出了仍扎在腰间的牛角,更往前冲出了一步,胸前长剑透体而过之下,猛地便将牛角尖尖直刺入了那马脸人的另一侧胸口。 溱寿一时疏忽,不料却给李小白断枪趁机而入、直刺肺腑,惊诧骇怒中,张了张口也未及出声多说,更不想一下又给牛角开膛扎心,一口血登时喷涌而出,瞪大了眼死死盯着眼前一胖一瘦两个小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死在这两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手中,骇愕下只喃喃着道: “我,我是东……东方……” 话未说完,随即却是两眼一闭,气绝身死,再也说不下去。 “东方无败,哈哈……” 同样骇异怒愕的牛寨主,也是万难料到会有这一出,说着只不禁笑出了声,“没想到你还是死在了我前边!” 转头看了看手刃仇敌、经已丧命的胖牛,待要再说些什么,一口气却上不来,转眼也已毙命,挺身含笑而亡。 这两大两小四人中,便只李小白一人仍是安然无恙,一时间他也是惊魂难定,迷瞪恍惚,直到此时也没闹明白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位牛寨主,除了听说他很牛很能打之外,李小白知道的也不多,所谓‘叛徒’什么的,自是云里雾里的,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看身周已各奔黄泉的两大一小,只觉悲痛交集,惊惶难言。 这回是仇家和苦主一并都了了账,他想来想去也没个什么头绪,这又该上哪找谁说理去? 正恍惚间,那马脸人却忽地一下睁开两眼,怒哼一气,张口一字一句,森然怪声道: “我……怎么……可能,会败!” 猛一震身,大瞪着眼、毫不费力也似地挣开了叉在脖子上的牛叉,一把推倒了身前三人,提握着手中长剑,连带着插在身上的一断枪、一牛角,脚下却踉跄着愣往前边牛群中走了去。 四处火光中,那群十来头牛本待正要见好就收,有序退场,怎想这忽儿会突然冲来一个身披红袍、身上长角,还长着一张马脸、带着把凶器的家伙。 眼见来人晃晃荡荡、步伐嚣张,显是在公然挑衅,这不是目中无牛呢么? 十几头牛也不跟他多说客气,前后左右围着他猛撞乱踏、连顶带踩,几下将其人践了个稀巴碎烂,尸骨无存。 李小白不妨一下给马脸人推翻在地,还道他竟又活了过来,骇然下刚爬起身,见了这一幕,不由更是惊怖骇异,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哆嗦,呆呆愣住。 正自出神,适才那马脸人靠着的大柱忽地一下往里断折,顶上冒火的院廊随即轰然倒塌,转眼便将牛寨主和胖牛娃儿一块掩埋了起来。 这边一倒,四周被火烧了有一阵的房廊屋舍,跟着纷纷也是垣塌墙倒,一时灰飞瓦碎,烟火四冒。 “小牛……大牛!” 李小白又一怔愣,脱口叫了声。 牛牛队又立一功,也不居功炫耀,眼看四下房屋连倒、火烧火燎的,这当儿也没什么大事有待他们出手,只朝着李小白哞哞叫了几声,让他赶紧快逃,随后也就四散退场,告辞逃命去了。 李小白眼见胖牛一家也算齐整地同葬埋在了一屋,看来似乎倒也不算太糟? 这情形不走也是不行,他恍惚又出了一会儿神,直如身在梦中魂游,突然一下想到了这时还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安好的双亲爹娘,不禁大是一惊:“爹,娘啊!” 腾身跃起,拔腿夺路便往后院后门直奔忙赶了去。 牛寨主家隔壁的隔壁,牛家寨后寨,正好是在牛家寨这头‘牛’撅起的尾巴上的最末一间、依山靠水的独栋小木屋,便是李小白一家的住处所在。 少年小白一溜烟急奔,边奔边喊,路中两旁火山火海,所到处横尸累累,他也是火急火燎,自难兼顾得了。不片刻到得家中,却是屋里屋外里外空空,哪有慈父慈母的身影在? “阿爹,阿娘!你们在哪?” 少年心忧忡忡,看着屋前东流绿水,茫然了一阵,忽听山间隐有哭喊之声,他也不及多想,又一迈腿匆匆急往后山疾奔。 一路仍见了不少寨民倒地伤亡的尸身,有的还在哀嚎嚷叫,少年认出其中几个正是自家隔壁的庆大哥和冠西哥、以及斜对门的潘大婶和张大嫂,只不知是死是活。 李小白心急如焚,诧讶中一时只也顾不得了,脚下更加快速,不一会儿刚到半山腰,隐隐却听住在后山的阳夫人的声音传来道: “过儿……我跳,你也跳,对吗?” 阳夫人便是隐居后山养蜂为乐的阳大叔的夫人,小名龙女,李小白不久前还去他们家偷过几次蜂蜜吃。 阳大叔姓阳名过,少了一条胳膊,为人低调不张扬,寨里人称‘独臂侠’,只是知道他具体来历的并不多。 此时已是黄昏日暮,夕阳斜晖、山风呼呼中,阳过阳大叔和阳夫人正联袂一同站在山腰间一处断崖边,衣袖飘飘,对视而望。 听得爱妻无限柔情的一句话说罢,阳大叔伸手摸了摸她俏白素净的面庞,抚开了她笑脸上的几缕青丝乱发,带着点邪魅的一笑,点点头、温柔而坚定地道: “龙儿,你跳,我也跳!我们永远永远,也不会分开!” “不能跳!” 李小白刚从山林间飞奔而出,远远见此一幕,暗暗只觉有些不大妙,忍不住冲口大叫道。 然而话刚出口,阳大叔和阳大嫂相依相携,头也不回,已携手毫不犹豫地纵身往崖下一跃,双双跳了下去。 崖边怪石林立,荒草丛生,除了好几个横七竖八躺倒在地,血肉模糊、显已死去的青衣人,一旁还有不少东倒西歪的妇孺老弱,看来都受了点伤,李小白的爹娘也正便在其中。 “爹爹,娘亲!” 李小白心中莫名,几下狂奔上前,一边又大喊着道:“这是怎么回事?” “乖孩儿啊,你没事么?” “浑小子,你死哪去了!” 李父李母见了爱子奔来,垢面蓬头,一身血污的样子,看着倒是没什么大碍,一时自也是惊喜难表,几乎同时叫了声,话语中的担忧之情自是溢于言表。 第八章 魂断高崖(求票求收) 李小白原想扑到娘亲张开的怀抱里,当着人多又有些难为情,只点了点头,呆笑了笑,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一半,一时不及多说其他,禁不住心中疑惑,便又开口问了问此间刚才发生的事由。 说起先前此间之事,众妇寡老弱可有得说,一时间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又夹杂着些唉声叹气,都抢着要说,只是什么也没能说明白。 李父作为其中知情人,也是有些听不下去,削长偏瘦的脸上,一字横眉一皱,摆了摆手道:“你们先不忙说,这多费唇舌的事,还是由我代劳……” 原来此前一帮十几个青衣人杀到牛寨主家时,另分出了一队七八个人,在寨中各处肆意纵火杀掠,除了少数一些及时逃离的老弱妇孺,其他留下抗御的,自是都成了刀下亡魂。这一队几个青衣人为了赶尽杀绝,一路又追着这些老弱妇小往后山上赶。 李父李母其时正在家中忙活,听得外边动静甚大,眼看大事不妙,李父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毅然决意出手相助,随后便带了李母,护着一众孤寡妇老一起往山林里躲逃。 这一路动静亦是不小,途经路过山上的阳家别墅,正巧也在家里忙活的‘独臂侠’阳过和阳夫人,见了这情形自也不愿袖手不理,便决定仗义相护,很快与追来的那一队青衣人交上了手。 阳过夫妇也皆是个中强手,眨眼间便解决掉了几个青衣人,其余还剩五个青衣人见势头不妙,趁机便一边夺路退逃,一边追着李父李母等一行十数个妇弱老小,更往山上赶杀。 这一来倒是成了阳过夫妇在后边追,五个青衣人、以及李父李母等人在前边赶逃。 慌乱中到了崖边绝地,青衣人伤亡又增,去了两个。眼看不敌,剩下三个也是阴险狡猾,便挟持了李父李母等各人为质,以求脱身。 阳过夫妇也非嗜杀之人,两人隐居于此,多年也未曾动武妄杀,一口便答应让这三个青衣人活着离开此地,只要他们把十几个人质放了就行。岂料这下一来可就给了敌方可乘之机。 几个青衣人都是亡命之徒,听阳过夫妇答应得爽快,反倒起了疑心,存了鱼死网破之意,挟了李父李母等假意说要退离下山之时,却挨个将人质猛向阳过夫妇砸去;同时趁着夫妇两人手忙脚乱救人之际,忽地一下打出了数十飞蝗也似的毒镖暗器。 阳过夫妇不意让寨民受了损伤,施展神功奋不顾身地救护拦挡,十几个人质都被他们救了下来,倒也没怎么受伤。 奈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夫妇两人一心救人、舍生忘死,在对方接连歹毒的攻势下,尽数保全了一众寨民,不妨间各自却也身中了几枚毒镖。而且这毒镖剧毒无比,毒发极快,一经发作,便是神仙也难活。 但饶是如此,在毒发攻心前,夫妇两人仍拼尽了余力,将那三个青衣人一一击杀在地。 “阳大叔和阳大嫂,他们为什么要跳崖……” 少年小白听得爹爹把事情大略说到了这时,一颗心是紧了又紧,心潮起伏、久久难平,大为阳大叔夫妇两人不惜性命救人之举所动,既是惊诧不已,又觉义愤填膺,转念间却似乎发现了这其中一个不小的漏洞,忍不住便道: “这些坏人,他们身上就没人带了可以解毒的解药吗?” 李爹瞪了瞪呆儿一眼,这个问题少年有时问起问题来,简直没完没了。而且不时总会问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自己这个当爹的也闹不清他这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常常还被他问得是力不从心、感觉有些拿捏不住他,一时没好耐烦道: “呆小子,要有解药还用你说!” 阳过夫妇身中剧毒,又遭几个青衣人拼死围攻,很快毒发难支,在手刃对方之前,自也曾迫问过解药的事,然而却并无所获。 夫妇两人恩恩爱爱,早已生死看淡,只要生死不离,别的倒也没怎么在意,眼看活命已是无望,即将毒发而亡,便选择了双双一同坠身下崖,死也要死在一起。 “那……那就算要死,他们两个也可以死在这上面,为什么非要跳下去?” 李小白一想爹爹说的也是,只是毕竟不愿看到阳叔阳嫂就这么没了,心下仍自有不少难解之疑,禁不住走到崖边往下看了看。 崖高百丈,直溜而下,烟锁雾绕,是深难见底,一眼幽幽森森,令人胆颤腿抖,这要掉下去哪里还有命在?他想了想又道: “而且,而且他们家还养了好多小蜜蜂,蛰起人来可疼了!那些蜜蜂好像还能听懂他们的话,他们怎么不让蜜蜂去蛰那些坏家伙?” “哪来这么些问题?你怎么不下去问他去!” 李爹实有些哭笑不得,一时嘴快说溜了话,皱了皱眉赶忙又道:“我还没问你,今天练了几个字,背了几首诗?刚才是不是又跟谁打架去了?!” “东方无败……” 李小白从小好动难安分,对这舞文弄墨之事向来是能躲则躲,要他练字背诗是比什么都难,听了慈父这几句‘夺命’连问,急得只不由一怔,突然又回想起先前在山下寨子里的骇人情形,惶惶中忙脱口道: “我,我和小牛……还有大牛他们,一起杀了那个马面大恶人,叫什么东方无……” 正说到这,地上一个身形魁壮的青衣人想是没死透,听得有人提到自己这一帮人的带头大哥名号,并且这老大哥竟已败亡遭杀,诧讶中忽地一下直身而起,面露狰狞,张牙舞爪地向着少年便猛扑了去。 李小白身在危崖边上,这一下要给扑倒,不必说非得飞身坠崖,摔成肉饼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皆一怔愣间,李母发一声吼,二话不说,抱起身前一块砖瓦还大的石头一下猛冲,径向那青衣人连砸带撞。 李母腰粗腿壮,相貌还过得去,这会儿只有点灰头土脸,肩身上不知何时受了点伤,血染布衫,红了一片,说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乡下妇人,身形相较而言也算健硕。不过比起那青衣壮汉来,她这一身倒是又显得苗条了不少。 情急中她这也是救儿心切、反应快人一步,想抱着石头好撞得远些,并且这回是一击即中,猛一下推出石头,直把那青衣人砸翻撞飞了下了高崖。 谁料她这一下用力过猛,也是事不凑巧,刚把对方撞倒砸飞,还未及收势、脚下却正便踩着了地上一块碎石,一个打滑,踉跄不稳,整个人随即也跟着往崖下扑身飞坠了去。 这一转眼间变故接连,谁又能提前预料,周围各人自又是凛然一惊,登时都呆住了。 “娘啊!!” 少年愣怔魂飞之下,冲口大叫一声,冲身往崖边一扑,伸手在空中乱舞乱抓,然而却哪里还能抓得着什么来? “香姑啊!!” 好在也是李父及时回缓过神,一下扑身上前,一把抓住了儿子小腿足踝,否则他这条小命也非得葬身崖下不可。 李母郑氏芳名室香,这一声‘香姑’乃是李父对她的爱称,自是情急中一下大喊了出来。 “娘啊……” 李小白一双手仍在空崖上挥抓不停,泪如雨飞,口中的声声喊叫在崖间空谷回响不绝。 不一会儿却只听崖下半空当中,悠悠地传来李母的一声叫喊道: “小白乖儿……好好活着……” 这一声大喊有如直冲云霄,更是在崖中山间久久回荡。 第九章 初生牛犊(记得收藏) “爹爹,我……我不想活了,你快松开我……” 这也就短短半日间,便遭遇丧母死伴,和这接二连三的灾祸变乱,换了谁也万难抵受。少年小白悬在崖边大嚷乱抓了一阵,一时失魂荡魄、神魂颠倒,竟自昏死了过去。 不知是过了多久,他醒来时脑袋中仍有些昏昏沉沉,天地四下也转眼变得暗暗沉沉,已然是到了晚上,只依旧身在崖顶。然而也不知什么时候的事,他小身子却给一根牛绳结结实实捆在了附近的一块大石头上。 瞥眼瞧见身消形瘦,鬓发已星星花白、这会儿似乎又多添了几根白发的老爹,便静静坐在身旁,两眼眶还有些红肿,也不知暗自里偷偷抹了多少眼泪? 少年也未多想,只不过回想到娘亲是为了救护自己,才失足坠崖,心下对自己是万分愧责,痛恶难言,恍惚失神中忍不住又哭喊着道: “你为什么不下去,怎么不救阿娘?为什么要绑着我……我要下去,我要娘亲回来!” “蠢蛋,胡说什么!” 这时其他一众妇弱老小已下了山去,只余父子两人仍在崖上。听得小儿一醒来便乱嚷不停,李父年近不惑,但遇上这样的祸事,便再怎么不惑也难捱难抗,一时也是有些心烦意乱,横眉一瞪眼,不失严厉地叫骂道: “下去了还能回来么?你下去了又能怎样,忘了你阿娘刚才说的话了么?再乱叫把你嘴堵上!” 小白料想自是爹爹怕自己醒来会要寻死觅活,这才拿绳捆了自己,想想适才自己确有些口不择言,忙把嘴一闭,定了定心神,又想到娘亲坠身下崖时仍不忘传话让自己‘好好活着’,自也是怕自己会想不开乱来。 他也半大不小,生性虽然有些跳脱顽劣,喜欢胡闹,但这父母对自己的疼惜爱护之意,懵懵懂懂中多少也已经能够体察于心,只是一心中兀自仍觉纷乱难安,看着崖前天边的一片空茫夜空,呆想了一阵,才又不无茫然道: “爹爹,阿娘她……她是不会有事的,对不对?是我害了她吧……她这是去了哪?” 李父也抬眼看了看天边远处,沉着脸似有所思,半晌不语。 空山寂寂,夜凉如水,茫茫无垠的天际深空中,繁星点点,星月交辉。 忽然间一颗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一条光迹耀尾,转瞬随即又消失不见、踪迹全无,仿佛突然一下匆忙从夜空中来,又匆匆隐没于夜空之中。 “谁也没害她,这是她的命……” 李父想起爱妻的纤纤身姿,沉吟了一阵,这才有些意味深长、又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一句,“要怪就怪我,是我不该带她来。” 原本他还打算趁着这春暖花开、也算安稳的时机,和爱妻再多造一胎,哪曾想正为着这个小目标努力忙活,转眼之间爱妻已是香消玉殒,便如天外流星一去不复返? 少年只一眨眼间,耀眼的流星便即踪影不见,巴巴地转着两眼在星空中四处眺望,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听了爹爹这话,一时间也若有所思,暗暗心说:“那我的命会是什么?”一句话待要问,只并未问出口。 父子两人在崖上足足待了一夜,既当是守灵,隐也都盼着能有一阵风把崖下的人给吹了上来,靠在石头边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随口漫谈,一宿也未成眠。 次日天光大亮,李父才将捆着小儿的绳索解了开。 昨晚自得知了少年和牛家父子一起,竟然果真已经把前来屠寨的煞星头子杀掉了之后,李父心惊肉跳之余,一晚上也在忧心忡忡,想着小崽儿这回可是闯了大祸,对方虽然也不知具体是哪一路的恶匪强人,但既是有组织的江湖团伙,这下带头的一帮有来无回,保不齐很快又另会有人再杀回来。 事到如今,料来此地不宜久留,他倒也并未因此对小儿多说怪怨什么,又待过片刻,转头回望了青山空崖一眼,纵有不舍不愿,也是无法,随后便带了儿子一同匆匆下了山去。 小白刚一起身走没两步,才发现他爹爹走路有些一瘸一拐,手上拄着根生木棍,原来脚上之前护着一帮人上山时便不小心受了点伤,不过倒也没什么大碍。 他大概也不会知道的是,在将他捆起之后,若非始终是放心不下他,他爹爹几次只怕也早已一跃下了山崖,与那位‘独臂侠’一般,和爱妻一起同生共死、双宿双飞。之所以将他捆着,也是因为李老爹生怕自己一去之后,他这个尚还幼小的呆儿孤苦伶仃,一时冲动间,也跟着寻了短见。 山崖边对着深崖的一处石壁上,新刻了‘断魂崖’三个大字,旁侧下另还有几行小字。少年转头下山时不经意间瞥见了一眼,想是此前自己昏去之时,为了留个念想,爹爹与其他同寨乡亲一起刀凿斧削所刻,只也并未多去留意。 经前一事直到这时,他显是也并未全然缓过心神,这会儿倒似当真丢了魄、断了魂,小脑袋中仍有些混混沌沌,恍恍惚惚,脚下也是晃晃悠悠地迈着步子,有如行尸走肉般地跟着爹爹直往前走去。 火烧杀屠过后,一夜之间,原本好好一个牛家寨已是遍地狼藉,屋舍尽毁,残垣断壁随处可见。一眼看去,除了满目疮痍和尸骨一地,仿佛此前所有活生生的一切也都已随之灰飞烟灭,荡然无存,青山绿水、悠悠天地之间似乎从来也没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过。 少年家在寨尾的独栋小屋遭了火势牵连,已然被烧塌了一半。 所幸的是,李爹爹之前仓猝间未来得及带走,足有一箱子的圣贤书,倒是有大半并未遭殃,仍好好地待在木箱子里,与箱子一起都还安然无恙、完好无损。 父子两人刚到了山脚,四处黑雾青烟弥漫、焦臭味四飘下,除了寨中不时传来的几声哀喊哭嚎,便只听寨口方向隐隐间似乎喊杀声又起,也不知是不是那些青衣人的同伙又再杀了回来。 李父英勇了一回,负伤在身不说,一夕间还把爱妻给搭了进去,可不想再去蹚那浑水,白白送命。这地方现在也没什么好多待,他快步回屋匆匆收拾了书和一些简单行李,随即便背起了箱子、带着儿子,沿河边绕小路又匆忙离去。 这一箱子的书,对李父而言就好似一箱大宝贝,看得比什么都宝贵,对少年小白来说可就好比一箱‘大把背’,书里的之乎者也、呜呼哀哉可有得他来背。 眼看老爹刚才有些喜滋滋地从灰烬废墟中把书箱背了出来,脑袋中兀自还在犯迷糊的少年,莫名却直有一种想把箱子夺过来,丢到屋前一旁仍在腾腾烧着的火堆里、好把火灭了的冲动。 不多时出了寨子,刚走到昨天和胖牛在此‘决斗’的河岸边,忽只见山坡下也不知谁家走丢的,才出生也就一两个月大的一头小牛犊,正自安安静静、孤孤单单地在那低头啃着小草。 “小牛!” 原本有些昏昏糊糊的少年李小白顿是眼前一亮,冲口而出大叫了一声,脸上还未干的泪痕,不觉间又变得湿了起来,啥也不管不顾,拔腿一下急忙大步流星地飞奔冲身上前,要去把那小牛儿抱住。 那小牛犊给他这一下冷不防吓得小腿一软,见他飞扑奔来,却是不躲不闪,愣拿还没长角的牛头,往他身上又顶又撞。 第十章 圣贤之书(请多支持) “好啊你个臭小牛,还敢拿头撞我……” 少年也是怕一下把小牛儿给吓跑了,口中一边笑骂,一边围着牛犊儿闪转捕抓,要将小犊子生捉制、服拿下,两眼含着泪道: “你便再牛再厉害,这回我可也不会再让着你……让你给跑了!” 小牛犊子初生不畏虎,轻易可也不是随便就能驯服,跟着转得几下,蛮劲一下上来,一头忽地便将少年一屁股撞倒,随即却扭头撒腿便跑。 这也是好巧不巧,小牛犊只顾闷头乱跑,没几步却是奔到了李父跟前。 李老爹还带着原先绑了少年的一根牛绳,这回倒是又能派上了用场。 他这会儿也是当仁不让,牛绳只一绕,一下便套在了小牛脖子上,一手摁着牛头往下使劲抵住,两下里可把这蛮牛犊子给逮着了。 “小臭牛,还是你厉害……又给你赢了!” 小白眼看牛犊给爹爹制住,乐呵呵登时便爬起身来,几下疾奔上前,一把搂过牛脖,是又抚又摸、又亲又抱,好不欢喜。 那牛犊儿棋差一着,一时大意便给人逮住,也是没法脱身,又给个跟自己差不多壮的小娃搂搂抱抱的,看来倒不像是怀有歹意,‘哞哞’地叫得几声之后,也就只能是从了。 “爹爹,把他给我吧……” 少年心喜难言,这小牛儿于他而言,自是好比失而复回了的小伙伴胖牛,也没多想,一伸手向着老爹想接过牛绳,随口说道:“小牛听我的话,不会乱跑的,不用捆着他了。” “给你?我捉的牛儿,为什么要给你?!” 李父自也看出犬子对这小牛子甚是喜爱,只是看着儿子郁郁了一整晚,难得展露欢颜,有意逗他一逗,当下瞪了瞪眼、一扯牛绳道: “想要牛儿也行,我先问你,《孟子》告子篇下章第十五小节的第二句,说的是什么?” 小白一听这话是一个头两个大,这要是能答上来,他也可以改名叫‘大白’、或者干脆叫‘孟子’得了。他也不知老爹是不是在故意说笑,脑袋里一下稀里糊涂跟八宝粥也似,怔了怔只呆呆道: “是什么?” “臭小子,是我在问你!” 李老爹又一瞪眼:“这一句要是答不出来,这犊子你也别想要了!” 少年哪能不急,一时只不由得大瞪了两眼,张了张口正待要说,忽而却听山坡后边寨子方向阵阵蹄声传来,登时又是一怔。 听这声势,看样子料来当是杀回寨子的强人、忙活完又打马撤了出来,说不定还是冲着父子两人而来的,这一声声齐整不乱的架势,反正总归不会是群牛蹄声。 李老爹暗叫糟糕,也不多说,忙带了少年、牵着小牛,沿河下游快步继续往前走。 “爹爹,我来背……” 李小白看着爹爹步履蹒跚,还背了一箱子书,本想说让自己背着他走,但那样一来走得更慢,而且爹爹也不定会愿意,转念改口道:“背书。” “光背着书可不成,还得会把书里的文章背出来,记得滚瓜烂熟。” 李爹爹看了少年一眼,心说这呆小子毕竟还是开始懂事了,只淡淡一笑:“我刚才问的一句要是答不上来,这小牛崽子你碰也别想碰!” “背就背!” 少年终归还是受不得人激,为了小牛儿,这回就豁出去了,耿着脖道: “我来背牛,牵箱子……” 李父也不去理会他口中颠三倒四,这眼下还是赶路要紧,只笑笑把身上的一箱子书卸了下来,交到了小儿手里,牵着牛儿当先便走。 此前一家三口离乡奔命、东奔西跑,李爹爹有几次想让儿子试着背了箱子赶一段路,愣小子从来都是推三阻四,避之不及,主要还是一看到书就犯迷糊,专往水坑里躲,一次也没背起过。 这时刚把箱子背上身,少年才发觉这一箱子书还挺有些沉,不过似乎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重,挺了挺身,转头往身后的寨子方向看了一眼,愣了愣神,随后几步跟上,摸了摸小牛背,随口问道: “爹爹,我们这次要去哪?” “走到哪算哪!” 李父也不回头,背着朝阳旭日,拄了木棍一拐一瘸直往前走。 在搬到这关中平原腹地,潏河下游一带的之前几年,少年一家三个已在灞河以东的朱家屯,以及浐河以西的马家集、这两个也是已经遭了大难的村落,分别各待了一段时间,新近才到了这牛家寨落脚存身,哪想竟又会遇上了这等横祸。 李老爹李文策就是个穷酸书生,原本还是村里的一个大秀才,然而现在最多算半个。 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当年后唐皇帝李从珂在位时,李文策正准备进京赶考,参加试举。谁知很快京城传来消息,其时的节度使石敬瑭联合契丹,竟然起兵造反,这试举什么的自然也就不用想了。 而且更不料没过多久,石敬瑭与契丹军大败后唐军兵,直逼洛阳,李从珂见大势已去,不久后便挟家带口、在皇宫里一把火自己把自己点了,石敬瑭自立称帝,后唐帝国随之而亡,转眼已更朝换代了。 当此纷繁乱世,数十年来战乱频发,兵多将广者,隔三差五便有人称王称帝,说起来这改朝更代、走马换将之事,也算不得有多稀罕。 但这石敬瑭为求得契丹援手,竟以割让幽云十六州,以及每年向契丹进贡大量财帛等为条件,并自屈身份、愿以‘儿皇帝’自称,才换来了如今的一己帝位。 如此丧权辱国、割地称帝之举,倒是史无前例、破天荒的头一遭。这么一来,别的先且不说,在其制下的中原百姓,从此自是人人蒙羞矣。 对此李文策自也是深以为耻,本来还想考个功名,报效朝廷,现如今这朝代都换了姓,还是换了个这么个厚颜无耻的主儿把持臣民、为非作歹,朝野上下乌烟瘴气,这样的朝廷有什么好报效的?自己这又算得上是哪门子的秀才? 外加上石敬瑭登位后的各种横征暴敛,苛捐杂税,以及时局动荡、贼寇四起等等缘由,老百姓的日子是暗无天日,老家鹿角村村民走的走、死的死,再难安身立命。没多久李文策便带了妻儿背井离乡,数年前才辗转流落到了这自古帝王之都、曾经辉煌无比的关中一带。 初到之时,一家人好容易在灞河边上的朱家屯落了脚,李文策略通文墨,便给当地一个姓何的大户当起了教书先生,勉强糊口度日。只不想才待不到半年,村里忽然来了一群山匪,一通烧杀,把整个朱家屯血洗了一遍。 李文策一家好在是住在河岸附近,离村口较远,他也没什么割舍不下的身家大业,更也没什么本事跟人拼命,当天夜里听得喊杀声起,在悍匪刚要破门杀来之前,便带了妻小一起投身入河,好歹是成功逃过了一劫。 正是在这朱家屯的一段时间,李小白遇见了他的一个所谓‘大哥’,也就是小黑。这叫着响亮的一句‘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和一句‘以我无招,胜你有招’什么的,也正是李小白从小黑的嘴里偶然听了来的。 小黑其实并不黑,反而长得还挺斯文白净,总的来说至少比黝黑泥鳅也似的李小白要白。 小黑本名其实也不叫小黑,而是姓莫,单名一个默字。此前也从来没谁管他叫小黑,只是李小白为了叫着方便顺口,才给他起的这么一个昵称雅号。 小黑也就是莫默,比起李小白要虚长几岁,原也不是这朱家屯中之人,而是早年间于战乱中父母双亡,孤身流亡至此、正便在那姓何的大户家中给人打杂的外乡人。 李小白来了后不久,一天瞒着爹娘偷偷跑去河里摸鱼,到了河边刚把衣服脱光,忽只听近旁的小树林里笑闹有声,有男有女,叫得正欢。 他一个刚满十岁的黄毛小子,一时好奇心起,也没顾着要把衣服先穿上,便光着个身,扭着小屁屁走过去想要瞧个究竟。 第十一章 小黑小白(感谢收藏) 艳阳高照下,小屁孩李小白走近小树林边,只见莫默正拿了根木棍在那舞得呼呼风响,边上一个小丫头在旁看得入神,嘴里不时发出几声惊呼和赞叹,看样子自是颇为羡慕和赞赏。 小丫头名叫何荷,李小白后来管她叫小花,乃是那何大户不知在哪捡回来的一个养女,年纪跟李小白也差不多一般大。 几年前莫默辗转落难到了这朱家屯时,已经好几天也没一粒米落肚,饿得不成样子,挨家挨户想讨口饭吃,然而倒是吃了不少冷眼、挨了不少挥赶的大棒子。 到了何家大院外时,七八岁大的何荷正独自坐在院门口,手里捧着吃到一半的窝窝头,嚼得正香。莫默想也没想,一把夺过窝窝头放到嘴里便啃,直把小丫头吓得一愣,随即哇哇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原本想溜之大吉的莫默,倒是有些心软,怒瞪着两眼、脏兮兮的手一下忙捂着她嘴,让她不许哭。 何荷小姑娘不懂事,心肠倒是好,给他这凶巴巴要吃人的样子一吓,登时闭了口不敢再哭;而且见他嘴里狼吞虎咽吃得太急,还怕他给噎着了,唔唔几声问他要不要到屋里喝口水? 便是这一口窝窝头和一口水,救下了莫默一条小命,后来他也是心甘情愿地留在了何家,给人当了杂役。 两人不同名不同姓,却是老天爷撮合才走到了一块儿,也正是因为有此机缘,莫默心里记着何荷的好,一直便把他当成亲妹妹一般,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会第一个想着她。 李小白踮着脚悄声快步走过来,也没闹出什么太大动静。 没想那小丫头该看不看、该瞧不瞧,一瞥眼便见了他这黑泥鳅也似的一身光溜溜、还有些贼眉鼠眼地在那偷看,禁不住便大叫了一声:“啊,流氓!” 话是这么说,她两眼也不闭上或者挪开,反倒瞪得比谁都要大,老实不客气地盯着那个光身光脚、正在偷看的‘流氓’看。 小姑娘啥也不懂,这么盯着看倒也没什么,说着却还不忘伸出小手,往他那地方一指,定位倒是挺精准。 “哪来的小鸟儿!” 莫默一转眼也瞧见了赤条条的来人,诧讶之余,一见是个半大小屁娃,还有点眼生,气势顿时涨回来不少,随即挺起木棍也往对方那地方一指: “给我滚出来!” 他此前跟着父母流亡异乡,沦落江湖,偶然遇着一个也不知打哪来的,有些疯疯癫癫的老乞丐,半卖半送了他一本所谓的‘神功秘籍’,让他照着秘籍好好练,将来指不定哪天便会出人头地、神功无敌。 小莫默本来倒没想过什么出人头地,只是从小给一些小混混欺负的也不少,总想有朝一日,至少能够打遍这帮小混混而无敌。 而且这秘籍可是他顺了别人一只狗,用一顿狗肉好容易才跟那疯老乞换来的,不管有没有那么一回事,自然不能白白给浪费了。 这些年他时不时便依着秘籍上的武功图谱,自个儿暗地里勤修苦练,有没有练出什么花来不说,人倒是变得越来越身强体壮、四肢发达。 只不过也没等他大功告成,去跟那些欺负过他的小混混找回场子,数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乱,不只让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鸟兽四散,也害得他双亲尽亡,剩下他一个孤魂野鬼般的小鬼到处东游西荡。 “我不是流氓,也不是小鸟,我是叫小白……” 李小白愣了好一会儿,心下只是莫名在想,自己怎么成了流氓了?还有谁是小鸟儿,如果是小鸟儿也是用飞的,又怎么会滚? 他也不知道拿张树叶什么的挡一下裆,听着对方话下语意非善,转念只仍待在原处耿着脖子叫道:“我也不滚出来!” 莫默这天也是忙里偷闲,悄悄带了小何荷出来,便在她家后院不远的这河边小树林里,一是耍闹,一是习武,活动活动筋骨。 正自舞得兴致盎然,博得何荷小妹子连声喝彩,只没想会突然跑出一个光身光腿的小鸟儿来,实在有些大煞风景不说,莫非这小子是奔着偷师学艺来的? 听得对方自报了家门,语气里倒还挺横,也瞧不出是什么身份,莫默顿时又多了个心眼,说不定这小家伙还有些来头;而且这一来便如此赤诚相见的,倒也不多见,还是先问清楚再说,只略一拱手道: “敢问这位小少侠,到这来有何贵干?” 李小白听他一下变得客气起来,还把自己称做什么‘少侠’,也摸不准对方是什么心思,只也一拱手,还算恭敬地还了一礼道: “没什么贵干,就是想来摸摸……” “摸什么摸!” 莫默这回算是听出点什么来了,敢情这就是不知哪冒出来的一个呆愣小子,喝声打断道: “偷偷摸摸的,一看就不像好人!废话少说,先吃我一棍!” 身形一纵,提了木棍几下闪身上前,对着那光腚小子直追猛打。 两人还隔了好几步,李小白没想他这一下就又翻了脸,这怎么说打就打,来得还挺快,看来还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一怔之下,眼看这一棍便要扫到,硬抗对杠是不成的,李小白也未及多说,扭头转身撒开腿直往河里奔。 他这也是光脚不怕穿鞋,别的先且不说,这开溜的本事也不用人教,几步便把身后恶狠狠的追兵又甩开了一截。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莫默也没想对方这小子溜得还挺贼快,倒给他侥幸避过了一记,见他这样子自是要躲到河里,便想着索性送他一程,脚下加快紧追不舍,“小淫贼哪里逃!” 说话间晃身疾闪迫近,长棍随即在地上一撑,抬起两脚倏地往对方光屁屁上踢去。 李小白不料这大个子居然还能提速更快,听得背后风声呼响,乜眼瞧着臀后对方一双泥腿便要踢到,大事不妙,不由一声惊呼,提气急纵一跃,扑通声一头便猛扎到了两步开外的、灞河的清波绿水湍流中。 两人这般追逃打闹间,何荷小丫头也嘻嘻咯咯,蹦蹦跳跳地追随在后紧跟了来。 莫默不想自己刚才那一下已几近全力的飞腿大招,竟然还是给对方这光棍一根似的黑小子躲闪了开,心下微微有些不快。 不过看样子,在后边跟来的妹子眼里看来,适才自己那一记飞踢,自是他这个威猛无比的大哥哥,直把那前来捣乱的‘流氓’臭小子打的是夹屁而逃,一脚便给踢到了河里。 这么一想,他对自己刚才那一着小小失算的稍许不满,顿时便抛在了脑后,甚而还有些小小的得意,一时也没想再往水里追去。 “哥哥,小泥鳅是不是在水里淹死了?” 小何荷毕竟心纯良善,眼见跳水里的那光溜‘小泥鳅’好半天也没露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眨了眨,盯着含波起浪的河面,随口颇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 莫默也不知她所说的‘小泥鳅’是不是实指,对她突然问出这个稍有些高深的问题,显然没有什么心理准备,转念想了想,沉吟着道:“这可不好说……” 正说着,河里忽然水花翻涌,李小白一下从水面钻身出来,还顺带把一条巴掌大的鱼儿往岸上一扔,叫嚷着道: “我是河里小白龙,不是小淫贼!你们有本事,便到水里来!” 他这别的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能耐,摸鱼的本事倒是还过得去,河里有鱼没鱼,他闭着眼似乎都能闻出来。 这四起狼烟的荒灾饥年,河里便有些大小鱼虾,也早给抓捞个精光了,他这一会儿工夫便抓上来恁大条鱼,属实是有些不易。 岸上两人都颇觉有些意外,看来这什么‘小白龙’的大号果然倒是名副其实。 这鱼不偏不倚,正巧便一头扑在了莫默怀里,他这一愣神间,紧忙抱着条鱼看了看,生怕一下给溜脱了手,都忘了开口搭句话。 何荷小丫头还以为河里来了好多鱼,两眼发亮,也不待多说,忽而外衫一脱,挂着个小红肚兜,也不管什么许多,欢欢喜喜、一下便往水中扑了去。 莫默又一怔神,也没追着去把人拦下,直瞪了两眼叫道: “小子,你给我上来,看我不废了你!” 第十二章 小白小黑(感谢投票) “我才不上来,要么你也下来!” 李小白也没想那小丫头会先冲下来,只道她是为了来捉人,说着一头便又扎入了水里。 “莫哥哥,你也下来玩呀!” 何荷到了水里,便似一头快活自在的小鲤鱼,倒也不怕那‘小泥鳅’或是‘小白龙’来。 在她幼小而纯洁的心里看来,能把到手的大活鱼就这么随便送了人的,自当不会是什么坏蛋流氓;而且对方看起来,无论身板、年龄也还没自己大,因此倒也去了刚才大半的戒心,说罢随即也一头扎进了水中。 “小荷,你……你快上来!” 莫默略有些犹豫,倒也不是他不通水性,只是想了想,那光溜小子既然肯捉了鱼送给自己,似乎也不像什么‘小淫贼’,没得到了水里反叫他给溜远了,在岸边呆看了一阵,转念又自顾叫声道: “小子,看在这鱼的份上,你要是想跟我学功夫,也不是不可以!我也不说要当你的什么师父,你只要叫我一声大哥,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弟了。有什么事,我自然也会罩着你,快给我上来!” 少年小白稀里糊涂地便这么多了一个‘大哥’的事,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情况。 河里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很快又摸了一条脚掌大的鱼上来,随后与岸上的大个子小黑一起,愉快地生火烤了鱼吃,就跟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人多鱼少,寻常这大鱼大肉的轻易也不是就能吃到,小黑却只吃了鱼头,把大半条鱼都给了妹妹小荷。 小白也有样学样,把鱼头摘下来分了给小姑娘,让她把自己也当成哥哥,并说让她别气馁心急,今后有机会再教她怎么摸鱼。 何荷小丫头本来觉得有小黑这么一个厉害的哥哥,也已经够了;然而也是看在这鱼的份上,她想想自己以后要是也能随手摸到大鱼,似乎也还不错,便一边咬着鱼嘴吃着鱼头,一边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她是答应了,小黑可不答应,总感觉自己吃了亏,腾一下站起身叫道: “小子,别猖狂!你把衣服穿上,跟我来个公平较量!要是输了,就给我滚得远远地!” 少年小白也是好胜心起,话不多说,吃完了鱼填饱了肚,顺手拿着烤鱼的火棍便跟对方较上了阵。 奈何是小鸟儿羽翼未丰、毛都没长齐,哪能跟对方这个大了自己好几岁,最主要还是身负神功的大高个比,几次大战下来,无不都是一败涂地。 在这之前的差不多十年里,小白一直都算得上是家里的乖宝宝,除了没事就喜欢光着屁股往河里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里摇头晃脑,跟着他爹写写画画、背书练字,只不过好像什么也没学到。 他老爹为了他也是煞费苦心,怎奈是孺子不可教。 就说这小时候,李老爹有几次让他写下自己的名姓大号,少年磨叽半天,要么写成个‘李·白’,中间几乎小得看不见的一小点,自是他的大名‘小’字号;要么干脆就写成了‘李大白’,一个‘大’字写得是接天连地、横跨东西,大得没谱,怎么看都不像样子。 而且为此他还挺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简直天纵英才。 李白倘若在天有知,大概会觉得这小子还有几分自己的灵性,不羁不束,是个可造之材。 总之光是写个名字,少年也老写不好,用他老爹的话说是‘呆木不可雕’也。然而这倒也不能全怪他。 关于李小白大名里的这个‘小’字号,他幼小的心中也不止一次有过疑思,问他老爹能不能不要这个‘小’字,或者换成别的什么高端大气一点的字? 他老爹给问得烦了,气也已经气不过来,问来问去,最终只是颇有些耐人寻味地,跟他说了句什么‘小即是大,大即是小’。 少年懵懵懂懂,又莫名其妙,不过倒是模模糊糊把这话记下了。这也才导致了他常常迷思不少,在这‘大’和‘小’之间反复横跳,经常是没大没小。 此外他老爹见他这小犊崽子未免性子太浮了些,又容易骄傲自满,一点也没有自己的儒儒风度,最常告诫他的一个字是‘虚’,虚怀若谷的虚,也就是让他要懂得谦虚;而且还有告诉他说什么‘虚室生白’,他这个大名里的‘白’字,正便是这么来的。 这些玄而又玄的大道理,小白是浑浑噩噩,听得似懂非懂。只是别的不说,这一个‘虚’字,他倒是也记在了心里。 如此一来这一‘小’和一‘虚’,他是想躲也躲不掉了,近十年来的童年时光可说是‘又虚又小’,人也还时不时的喜欢发愣犯呆,胡思乱想、漫不着调。 正也是因为这样,除了没少给他爹娘老拳大棒打过屁股外,在遇到小黑之前,乖宝宝小白可谓横行乡里从无败迹,就算有他也早给忘了。 这回一来的几轮大战,而且对手实是生平从所未遇的强手劲敌,少年小白是接连败北、连连惨败,这么看来似乎也不算太冤。 不过少年也不是轻易服输的人,几次败阵后,鼻青脸肿中,便决定‘虚’他一虚,向对手虚心请教,问了问小黑,他这学的是什么功夫,在哪跟谁学的,怎么这么能打?自己要是学会了,是不是也可以天下无敌? “这‘天魔神经’的功夫,我是不会教给你的!” 小黑连连告捷,把对方打的是屁滚尿流,手都有些赢麻了,也是心大,一高兴把什么也都给忘了,抹了抹手上沾着的泥污,一副不计前嫌、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大咧咧道: “不过除了刚才一句‘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讲究的是一个‘快’字外,我倒是还可以传你一句心法,叫做‘千招万招,以我无招,胜你有招’…… 这两句虽然我也还没全然参透,只是也知道,真正厉害的功夫,是又快又没有招式的。你要是能悟透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也能成为一代高手了。除了我,天底下也没几个人会是你的对手!” 这两句什么心法字面说来也不难理解,看似简单,实则自是大有玄机。这要是又快又不用动手出招,就能出奇制胜,大杀四方,那得是多厉害的神功?难不成还是什么降妖除魔的厉害法术? 乖宝宝小白听着也是深合己意,禁不住心驰神往,心向往之,终于是找到了人生目标,立志也要成为无敌于天下,或者最少是无敌于小伙伴里的一代武林高手,搞不好还能成为一代大侠呢? 小白小黑和小花,这三个半大不小的小娃,原也没什么解不开的江湖大怨,很快也就打成了一片。 此后有大半年的时间里,三人时常是形影不离,有事没事便到这河边一起玩耍打闹,捉捉泥鳅、摸摸鱼。 小白和小黑是一边参详那两句玄乎其玄,听着又还蛮厉害的所谓武学心法奥义,一边拳脚棍棒扭打来去、较量武艺。 小黑的所谓‘天魔神经’,也就是从那疯老乞手里换来的什么武林秘籍,使出来也只是些最粗浅、最简单的三招两式,看几遍也不难学会,寻常街头卖艺杂耍的功夫,相比起来似乎也还高明不少。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他从那疯老丐经常自言自语念叨的嘴里听来的,这两句所谓的‘心法’,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因此小黑对自己所练的这一身武艺,自是深信不疑,坚信只要肯下苦功,终有一天能神功大成,盖世无敌。 小白说白了,就是给人当了个陪练活靶子,一开始只有挨打的份,久而久之,不知不觉间也就会了那么三拳两手,而且有些还能变着法使出来,几下来去,时不时还能跟小黑打成了个平手。 有时两人各持己见,闹得不可开交,小花便以亲手烤好的焦鱼为诱,从中撮合调解,必要之时,也会亲自出马,跟两人来个一较高下,陪着一起练练耍耍。 不管怎么说,两小娃有没有从那两句话里悟出什么大道神功来,有没有变成天下无敌的大高手,且也不论。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反复不断捶打,李小白这本来有些‘虚虚’的小身板,倒是变得比以前更结实、也更能抗打了不少,身手除了还没能有小黑那么‘快’外,倒也变得比往常更为灵活敏捷了些。 只不曾想,也是还不到一年之后,原本还算安宁的朱家屯里,竟会来了一群强横霸道的山匪,一番烧杀劫掠,把整个屯子杀得是鸡犬不宁、尸横遍野,何家上下好几十号人,也几乎尽遭屠戮。 无论小黑小白、或是小花,几个小娃的那点花拳绣腿,拿出来根本就不够看,慌乱中也没机会施展。 大难临头,幸好是小黑及时带了小花逃了去,也是逃难路过小白家时,小黑顺道赶来通知了他一声,好让他一家趁早赶快跑路。 当晚也刚忙活完睡下的李父李母,带着小白匆忙逃离后,三个可谓是‘三小无猜’的小伙伴,此后便是各分东西,至今李小白再没跟他们见过面。 第十三章 侠之大者(一) “爹爹,为什么我们好像去到哪,都会碰到这么多坏人?” 父子两人以及一头小牛犊儿,沿潏河岸走了一段,身后牛家寨的那些追兵,似乎并没有跟着来。 少年小白回想了一下近几年来,在这方圆几十里内待过没多久的几个村落,无不是大祸临头、险遭强匪恶寇屠宰丧命,不得不仓皇而逃,这一回更是痛丧娘亲和玩伴,令人碎心魂断,一边走着,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是我们到哪都会遇见坏人……” 除去在路上风餐露宿的时间,三年前一家三口到了这关中附近一带后,所落脚存身的几个村寨,没有一个地方能安稳待上超过一年,每次无不都是村毁人亡、一寨死伤。 除了这次只有父子两个侥幸逃离,苟活残存,之前倒是一家三人都能平安无恙地躲过大难。 然而这乱世纷扰中,命如草芥,活着的人不见得比死了更好,这一次也不知是不是算不幸中的大幸? 李父多少也已猜到儿子何以会这么问,莫名却想到十几年前这小崽子一出生时,老家村里那位教书兼算命的老先生给他一算,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便即两眼一瞪、张口吐血而亡的事,只不由得有些恍惚。 转念接着缓缓又道:“而是这天底下无论走到哪,都会有杀人如麻的贼匪恶霸,我们也只是碰巧遭遇到了。 不管走到哪,遇上什么样的凶险,只要还能多活一天,就不能轻言放弃,轻生绝念。 不论怎么样,只要活着,就要心存善念,志存高远,给自己定下一个长远的大目标,并为之不懈奋斗和努力。 当前且不说什么匡扶社稷,救世济民,若能守住一身,不去像那些坏人一样为非作恶,就已经对得起天地,不枉为人了。你知道了吗?” 小白听得是一愣一愣,想这到处都是坏人、和他们这走到哪都会碰见坏人,有什么分别?又难道说天底下真的就没有一个地方,是没有坏人的吗? 这个老爹有时说起大道理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少年想法单纯,要求也不多,只是想着能有一个地方安安稳稳地多待上一段时间,不要到哪都有坏蛋恶贼杀人放火、满目血肉尸骨,老是动不动就要东躲西逃、东奔西跑的,也好跟小伙伴好好玩一玩,练练神功身手、摸摸鱼什么的,也就是了,这才随口问了问。 没想老爹一下扯那么远,诸如此类的道理他说的也不只一次两次,反正说起来无非也就是要先好好活着,然后还要好好学习、好好做人,别干坏事、做个胸有大志的人,听来也没什么新意,听着禁不住有些头昏脑胀,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呆想了想才开口道: “那要是把坏人都杀完,不就可以了么?” “浑小子,又胡说什么!” 李父心头一跳,这呆儿类似像这么问过也不是头一次,也不知打哪跟谁学来的,怎么尽是想着些打打杀杀的?狠狠瞪了他一眼:“坏人这么多,能杀得完吗?” 说着脚下加速,牵着牛犊,径行往西,走得比刚才之前都快,就跟脚上的伤已经没事了一样。 老家鹿头村那个身兼算命的老先生,一口气上不来,呜呼哀哉的时候,血糊糊的口中还不清不楚地发出了几声类似于‘哞哞’牛叫般的嘟哝,连着听像是‘摸摸’,又像是‘魔魔’,也像是‘么么’。 总之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转眼就此与世长辞了。 这玩意儿要不说就不说,话说一半还神神叨叨说不清楚,得能把好好的人急死。 老先生这像‘摸’像‘魔’又像‘么’的临终遗言,属实叫人费解。李父一介儒生,还刚喜当爹的人,都恨不得上去给他一个嘴巴子打醒,好歹让他把这话给说明白了。 不过老先生这几下叠声遗言,虽说未必说的是那么回事,却还是透露了一些重要信息。而且死翘翘的时候,他左手一根久已瘫软荒废无用了的、最长那根手指,赫然直愣愣地便指向了西边空中。 这意思虽然也叫人颇费思量,但这大概方向是有了的,好赖不说,总之要想解开一些疑团,往西去多半也错不了。 这也是近十年后,少年一家迫不得已要离乡出走,李父不往别地,而是带着他们举家向西的原因之一。 至少到现在看来,这‘哞哞’叫的小牛算是有了,且小白从小喜欢到水里摸鱼,这所谓‘摸摸’也自是有了,不管摸鱼还是摸什么,能摸到手就是个本事。 李父几下里一合计,这也算是齐活了,至于还有另外‘魔魔’什么的,倒是不要也罢。 只是其中的种种,少年直到这时,自然也并不知晓,这往东还是往西、去哪不去哪的,自也还由不得他做主说了算。 一听爹爹这话说的好像也是,天下那么大,坏人那么多,单是一个什么‘东方无败’就几乎已经费尽了自己的这九牛二虎之力,要再来一个‘西方无败’、或是‘南北不败’什么的,那得要花多少牛力才能打得过来? 小白想了想,这有些事也是急不来,当头大事还是想想怎么尽快把那头小牛犊儿,从爹爹手里接过来,让小牛儿快快长大,以后也好跟着自己一起大战四方、威震天下。 一想到这,少年一扫先前的萎靡郁郁,抖擞精神,胸中仿佛燃起了一团熊熊火焰。不过话说,那个孟子到底说了句什么话来着?小白是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几秒,也没什么头绪,只隐约好像记得又不记得。当下他也顾不上多想,话不多说,随即昂首阔步、脚下也加快了速度,跟在老爹和小犊后边疾行赶路。 在搬到这牛家寨之前、逃离了朱家屯之后,少年一家上一个待了也不到一年的地方,是一个叫马家庄的小村庄。 这马家庄位于浐河下游,汤峪河与岱峪河之间,也是秦岭北麓山沟里一个与世无争、世外桃源般的所在。 一家三人匆匆忙忙由朱家屯撤逃了出来后,一路是餐风饮露、走走停停,所到处眼见若非满目荒凉,便是饿殍横尸、堆积如山,不可胜数,像他们这般流落异乡的,也是不在少。 百十里山路走了大半个月,好容易到了马家庄,也是李父粗通文墨,看着慈眉善目、非为歹类,也还能派上些用场,才求得庄主收留,一家得以落脚安顿了下来。 只可惜好景不长,也就半年多之后,庄子里突然来了一群强盗恶匪,横冲乱撞、一通烧杀洗劫,把个好几十户,好好的庄子是上下血洗了一遍。 所幸也是无巧不巧,少年一家的独栋小茅屋靠山临水,当晚庄里庄外杀得是昏天黑地,李父也没能奈何,带着妻儿仓皇投河沉水,拼命趟过对岸又逃过了一劫。 总的说来,除了在这牛家寨,无论是朱家屯还是这马家庄,每次大难来临,李父每回都是临危遁水而逃,并成功地保住了一家老小。 走不走运的另说,诚然他此举无可厚非,且说起来还是有些远见卓识,和胜于常人的决断果敢之能,一路走到现在也着实是挺不容易的。 但这头一遭还好,怪也怪在自从朱家屯认识了小黑之后,少年小白吃了不少败仗、挨了不少胖揍,这本事也没怎么见长,小鸟儿翅膀倒是硬了不少。 一回到家口口声声总嚷着要当什么江湖大高手,捡了根溜直木棍就想成为什么武林大侠,除了还是有点愣愣乎乎,之前的乖宝宝就好像变了个人。 马家庄这一次,少年非但在要逃难时是推三推四、百般不依不愿,拿了根木棍愣要去跟那些强匪拼命。 而且在给他老爹生拉硬拽、连骂带踹地顺利撤逃过河之后,还梗着脖子怒目相向,急眉瞪眼,跟他老爹大吵了一架,说他老爹就知道顾着自己逃命,为什么不去把那些杀来的坏人赶跑,怎么能一点大侠的样子都没有? 言语中颇有冷嘲热讽,对他老爹临阵脱逃的举动大是不屑。 为此本来一向动口不动手的李父,不仅当时便结结实实赏了他一个大嘴巴子,此后也没少让他这个不肖逆子的屁股上,狠狠地吃过几顿大棒。 不过打归打,骂归骂,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李父倒也不是顽固不化之人,打过骂过之后,心也平了、气也顺了,没多久父子两人就又跟没事了一样,该跑路还是继续跑路。 然而此次过后,在流落到这牛家寨之前,半路上几天没吃顿饱,一家几口只能胡乱啃些嫩叶小草。 正啃着时,李父张了张一嘴绿汁的牙口,看着边嚼边吐的崽子小白,突然问了问他,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是大侠? 第十四章 侠之大者(二) 西北风沙呼啸中,少年小白饿得是头昏眼花,冷得是直打哆嗦,没想老爹会忽然拿这话问他,一愣过后,登时挺起身板、鼻涕泡也不及擦,发黑吐绿的唇口顺嘴便蹦出好几个大侠的模样来。 诸如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有什么抱打不平,锄强扶弱等等之类的,来去无非也就那样。这些除了从小一路耳濡目染、也不知打哪略有听闻,更多的是他从小黑口中听来的。 此前小黑一直想让他叫自己为‘大哥’,只是他宁死也不肯从,始终没叫过一声。小黑拗他不过,后来一下机灵,便让他改口尊称自己为‘大侠’。 小白一听这名头挺够霸气,派头十足,倒是乐得如此,不过条件是小黑也要称自己为‘大侠’,要大就一起大。 然而小黑不愿让他跟自己一样,一顿乱揍之后,让他当了个‘小侠’。 少年‘小侠’说得是凛然大义、铿锵有力,但他老爹只笑了笑不予置评,并不以为然的样子。 几句话刚说完,小白自己又冷又饿的小身板是一下腿软又坐倒,想想那样的大侠自己似乎也并未亲眼见过,难道自己说的不对?脑袋瓜一转念便决定‘虚’他一虚,随口反问他老爹: “那你说什么人才是大侠?” 李父不知是不是从老家那老先生学了一手,有意在故弄玄虚、故作高深,任他怎么问也只是摇头冷笑不答。 少年急得是抓耳挠腮,自己都这么虚了,怎么还问不来一句话?几番不依不饶地追问之下,李爹也觉得是时候让这愣崽子长长见识,这才悠悠然而深沉地跟他道出了玄机: “什么是大侠?你说的那些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要说大,也不能算有多大。你只要记着八个字:侠之大者,利国利民!” 所谓的‘利国利民’者,不一定可以笼统地称为‘大侠’,但‘大侠’之所为,一定首先是需得‘利国利民’的。 李老爹自也知其中细微有别,只是这倒也无关紧要,能不能做到的也另说,只要小儿别走歪了路,胡作妄为,那也就是了。 这八个字说也不难,听着好像倒也是那么回事,叫人难以反驳。 少年小白半懂不懂,只不知他老爹又是从哪本书看来,或是打哪听来的?略一想想,看来这‘大侠’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不过倒是隐隐约约把这几个字记下了。 李母生得体悍身壮,没念过什么书,但也绝不能说是母老虎。只因烧得一手好菜,好不好吃另说,天上地下凡是能吃的到了她手里,都能给弄得是香喷呼呼,是故这地位隐然倒像是一家之主。 但这也是巧妇难为无米炊,听了父子俩这一个比一个没谱的高论,李母很是感觉心累。 关于这‘大侠’怎么才能‘利国利民’的事,她也有自己的一点见解,就是首先得填饱肚子活下去,不然说什么还不是瞎扯蛋?就问他们两位‘大侠’能不能先想想办法找点吃的来填肚,‘利’一下她这个小民的饥肠辘辘? 一家三人穷是穷,苦是苦,一路走来,倒也是其乐融融。毕竟比他们更穷更苦的,放眼到处是大有人在。 然而也是造化弄人,到了这牛家寨后,一家老小三个,好歹是又有了个地方安顿糊口,不至于在外边挨饿受冻,谁曾想也没安稳多久,好好的寨里又会来了一伙强人杀神? 而且李父这次挺身而出救护那些妇寡老小,也是好不容易想着‘利’一回这些弱民,侠不侠的倒无所谓,怎料这下一来,却是连累得爱妻把命也给搭上了。 这当下父子两个沿着河边又走了一阵,各有所思,谁也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回想起了近几年来的一些种种,又想到爱妻慈母命丧悬崖之事,且除了那帮青衣凶煞,说起来多少都跟自己脱不了干系,本来昨儿还好好的一家三口,转眼就好像这天突然塌了一边,父子两人这脚步也只不由得越来越是沉重。 不料刚打算要停下歇会儿,身后的快马声声急又传来,只听一人高喊着道:“就是他……那个臭小子,给我站住!” 却正是那伙青衣人打马追了来,乌压压一大帮,这回看着来的可有不下百人,也不知是怎么打听到了什么风声,径直朝着父子两个怒气冲冲狂奔了来。 “爹爹,你快走!” 小白先是一愣身,转头瞥眼见不远外为首一人马上手里还抓了件污糟糟的红袍,料来自当是之前那马脸人留下的,这些人去给他收尸又捡了回来,看这架势自是冲着自己来的,怔神间只忙叫声道:“我拦住他们,跟他们拼了!” “蠢呆儿,拼什么拼!想把你老爹也害死么?” 李父急得想跺脚,木拐一扔,转身一把拽了少年耳朵,拉了小牛儿直往河里奔,口中一边还有些气呼呼地念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河水也不甚急,河面倒是挺宽,寻常要游过去也是不易。父子两个倒还好,毕竟这般越河逃命也不是头一遭。 可那小牛犊儿生下来还没进过水,哪知深浅,还道这是要到水里玩耍,仗着牛胆跟着到了河中,脚下还挺欢快,怎想没几步便给淹过了头,小牛蹄也不知怎么游,一下咕噜噜直往下沉。 李父这水性实是也不怎么样,除了手脚四肢乱刨也没别的了,说起来自也是有些迫不得已才会的那么两下。 不想这才刨得几下,大概是没活动开,况且这一天里他可啥也没吃,正饿着肚子呢,还伤着的腿突然一下抽筋不灵,随即也直愣愣往下沉了去。 小白身上还背了个书箱,也不能丢了,饶是他这摸鱼摸出来的本事,自封的‘河里小白龙’,这一来可也慌了身脚,忙急划一道上前,左右一手托起父亲,一手捞起了牛头、搂往怀里,挺着一人一牛,蹬着两腿直往前游。 后边一伙人马还隔着小半里,眼看这两人一牛遁水而逃,慢悠悠显然有些马力不足,这样子也走不了多远,嘴里呼喝叫骂,催马飞奔急追不舍。 李父和那小犊儿给少年一手托着,一时都能喘上了气,一个是三脚蛙游不停,一个是四蹄直踩乱蹬,倒是也让小白省了点心。 只不想这世事无常,水势也无常。这般也才游过了一阵,河道转个弯不出十丈外,赫然便是一处直上直下,落差少有数十丈的飞瀑深崖,水势也一下由缓变急起来。 一老两小正呼呼哧游着,后边的一大帮人转眼追到,想是为了抓活口,强弓利弩引而不发,人马未停,飞镖飞石却已如蝗如雨唰唰而至。 水里人牛也没处躲,正要下潜隐遁,一老一牛却已然当先中招,脑袋上也不知给什么砸晕了去,呼噜噜便往下沉。 少年好在是身上有个书箱当盾,滴滴答答替他挡了几下,正自惊惶,还想扭头瞧瞧什么情况,不妨后脑勺上随即也挨了一石头,眼前一花,登时昏了过去。 这下好了,两人一牛各翻白眼,浮尸也似的漂了一会儿,急流一冲,一转眼便即呼啦啦飞流直下,愣都给冲下了深不见底的瀑布悬崖。 第十五章 退出江湖 “故天将降大任于……于牛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瀑布之下,水雾濛濛,草青林秀。里许开外,一身湿哒哒的少年小白,捧着一本湿乎乎的《孟子》,正自坐在水沟沟边一块圆溜溜的石头上东翻西看,好容易找到之前他老爹点名让他回答的那一句话,随口便晃头摆脑地念了出来。 “浑小子,什么牛人?” 时近黄昏,红霞落日,映照在水。碎石滩上,李父愁眉苦脸,正忙着把水淋淋的几本书册摊开在地上晾晒,一听崽子在那张口胡咧咧,斗大个字都能念错,气也不打一处来,不由怒声打断道: “是是人,是人!” 小白身旁一处软柔柔的草地上,一道若隐若现、斑斓多彩的虹光之下,一头小牛犊子看似慵懒安详地躺在柔柔青草中,实则已经奄奄一息,昏死昏迷了有好一阵。何也,为什么呢? 原来便在先前不久,父子两个和小牛儿不幸都被人拿暗器石头砸晕了头,顺着水流飞瀑一落而下,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出意外的话,自是三命难保,谁都得死翘翘。 意外就意外在,两人一牛几乎同在一线、正顺流往下飞落时,半道上这小牛儿忽然便醒了过来。 小牛儿在河里玩水也是头一遭,想是比较兴奋才醒得比父子两人都早,一下醒来又发现自己飞得这么高,更是激动不已,做梦也想不到,登时四脚乱蹬,一个翻身转而到了两人身前下方。 父子两个半昏不醒,恍惚迷糊中抓到什么是什么,却是老实不客气地,都伸手死死抱住了牛儿的小身板。 这也是好在瀑布下方,正是一汪深潭,父子两人抱着牛儿也不松手,愣把小犊儿当成了垫背的了。 这一下眨眼摔到了潭中,两人倒是没怎么伤筋动骨,只是就好比洗了个又麻又辣、还有点又热又烫的澡,一身上下火辣辣的,浑身酥软像散了架,反正好歹是没有一命呜呼。 但小牛子可不就惨了,还没明白过来这一老一小何以对自己这般荣宠,随即又给摔得半死,晕了过去。 然而关键是,父子俩都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还道是自己命不该绝,这才大难不死。 醒来时两人已顺着水流给冲到了这滩地上,浑身都像散了架,各自忙活一阵,也没跟小牛说过一声谢谢,这不是欺负牛儿么? 话虽如此说,不过这父子两人即便还在逃命,倒也没有因此丢下半死不活的小牛儿。 毕竟是共患难过一场,少年还特地给牛儿找了个柔软舒适的草地躺着,也算是对得起牛崽子了。 而且李父这一箱子书,包着一层油纸也没用,该湿还是湿了不少,总也得赶快找地方晾干了。 “饿其体肤……什么是人,这不就是牛人么?” 小白手上拿的那一本《孟子》也是湿湿糊糊,墨迹着水晕染开来,糊了好几处。 那一句天将降大任于‘什么’人,这一个‘什么’人的字迹上正好沾水透了墨,已是黑糊糊的一团,稀里糊涂辨不清楚。 但这一团黑糊糊上边又岔出两个角,后边一条尾巴,底下还长了四只脚,却不是一头‘牛’是什么? 一句话说罢,少年可没忘了要把小牛讨回来,一伸手把书摊在他老爹跟前,又道:“我已经答上来了,小牛儿以后就是我的了!” 李父瞥眼一瞧,浑小子湿漉漉的手指正往书上字里行间流着几道水印,一字横眉直往上挑,也不予置答,一把夺过了书,沉着脸喝道: “读白字书还有理了,知道这话说的什么意思吗?!还不快找点柴火来,生火!” “生火干麽?”少年一怔。 “还能干什么,把牛烤了吃!” 李父哼了哼:“小犊崽子也活不成了,留着干什么?当然是宰了填饱肚子,好快赶路!” “这怎么成,牛牛这么可爱……” 小白也是早饿得肚子呱呱叫,只一时没顾得上,可也从没想过要把小牛儿宰了吃,忙跳下石头展开双臂护在犊子身前,大叫道: “谁也不可以吃他!!” 这话刚说完,小牛犊也不知是不是给这父子俩大喊大嚷吵醒了,一蹬小腿便坐起身来,晃了晃小脑袋,‘哞哞’叫了几声。 “小牛!!” 少年自是又惊又喜,一转身抱过了小牛崽,摸摸抚抚,极之疼爱,高兴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随手抓过了一把小草,一边喂牛一边又道: “牛牛,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真是太好了!放心罢,我不会让人吃你的,快吃草!” “小犊崽子,命还挺硬!” 李父又是一哼,微微含笑的脸上也说不出是喜是怒,摇摇头自顾摆弄起了他的爱书来。 这一次的死里逃生,父子两个都是心有戚惶,不胜感慨,如在梦里走了一遭,隐隐间却不由也都想到了飞身坠崖郑氏李母,会不会她也一如自己这样一般,命不该绝、也是绝处逢生? 然而纵是如此,这会儿人各一方,又哪能顾得上?且也不必多说,父子俩心下均知现在这地方也难久待,那伙青衣强匪指不定转眼又会杀来,也只能是盼着希望她吉人自有天相罢了。 歇息片刻,缓过了劲,书也快干了,牛儿也快好了,两人也不敢在此多做逗留,收拾收拾,饿着肚子、拖泥带水地,向着落日余晖中缓缓而行。 “那些坏人,想必以为我们都死了,应该不会追来了吧?” 小白多少也知道自己杀了那帮青衣人的头目,那个叫什么‘东方无败’的马脸人之后,这下一来可是摊上了大事了,自知对方他们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饶过自己。 只是这回把爹爹也牵连了一起,少年虽是盼着那些人不会再跟来,一颗心中却是始终难定,牵着心爱的小牛儿、背着沉肩的书箱,一边走着,忍不住便开口道。 “不会……不会倒好咧!” 李父拄着根木拐,一斜一歪地走在前边,背向着少年,也不回头地道。 他也心知儿子这回是惹下了惹不起的大凶大恶,爷儿俩这下是大祸临头,往后只怕是再难安生。 不过他倒也未因此责骂过小犊崽子一句,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惹不起的总还躲得起吧?真要给人追来一刀宰了,那也只能说是命。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好像跟之前的人有些不太一样……” “还能是什么人,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恶棍!” 牛家寨这伙青衣人,说起来跟之前无论是朱家屯,还是马家庄那些杀人纵火、凶悍霸蛮的强贼,似乎确实没什么两样,但又好像哪里有点不太一样。 “他们,那帮青衣人武功看起来都很厉害!” 少年回想了一下,沉吟着道:“而且,他们的衣服上……好像都有好些个小星星!” “什么星星……” 李父倒没怎么注意那些青衣恶匪,身上穿的是有星星还是有月亮,随口道:“我看你是饿昏了头,满眼看什么都冒星星!” “就是不一样!” 少年有些气急,那些青衣人,特别是他们带头那个被自己一枪戳中的马面人,胸前衣襟上分明隐隐确是有两颗小星星模样的印记,似乎还暗暗地发着微光? 而且那些人个个武功身手了得,绝不在自己之下,显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怎么能说跟之前那些穿着花花绿绿的流氓盗匪一样? 不过想想好像也有可能是自己看花了眼,才会眼冒金星,况且说不定原先本来只要自己发挥正常,再加上小牛和他牛爹、牛哥他们帮忙,赶跑打败那帮青衣人也自不在话下,转念便又道: “就算他们是恶魔恶棍又怎样,那我就……我也可以去找一帮,至少要像牛寨主一样厉害的魔头魔王,去把他们都杀光!” “浑儿,那是你该想的么?再要胡说八道,我先让你屁股大开花!” 李父好给吓了一大跳,想到算命老先生临死时说的那什么‘魔魔’的,悔不该提起这个字,心说自己这到底是生养了一个什么孽子,怎么老是动不动张口闭口喊打喊杀的? 岂不知动武用蛮,只是些匹夫莽汉无可奈何、不得已才用的小道?要不把浑小子这恶念火苗灭了,这可怎么得了? 他也是气得歪眉瞪眼想跳脚,一顿步转身,手上刚折下来,还带着枝丫斜刺的拐棍,往少年屁股上便是一扫。 小白听着老爹话风不对,已情知不妙,只不知自己为什么不能这么想?也不敢还嘴,挺胸提臀往前便是一跳,愣没给打着。 往常不知惹出什么错乱,听到他娘亲一喊他全名,或是他老爹横眉一歪,少年便知道要糟,当下这会儿这点反应,他这呆头小子也还是有的,更何况他现在还是练过了‘神功’在身的人。 岂料他老爹技差一着,一下打在了书箱子上,气也更是难消,木拐一转,一棍便抽在了小牛崽子的屁股上。 这一下小牛崽儿可是白挨了,也是有些莫名其妙,‘哞’一声蹬脚乱跳,忙慌急躲得远远地。 “不能打小牛儿……” 少年更是急得跟什么似的,一下晃身又护在了爱牛跟前,叫嚷着道:“要打就打我好了!” 李老爹瞪他一眼,木棍举起一挥,却是往地上一顿,哼了声也不多说,转过身自顾又继续往前赶路,眉梢稍微挑了挑,稍显得意:“牛犊崽子,你老爹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那帮青衣人正是近几十年乱世间,江湖中逐渐壮大,颇有些神秘的一个帮派组织、名为‘暗星’中之人,横行无忌,干的多是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外人对这么一个帮派的名头,知道的人不少,真正了解的倒不多。 除了西域昆仑、天山两派,当今中原武林中,东有泰山、西有崆峒,南有蜀山、北有丐帮,当中还有嵩山少林等,各个较为势大的名门帮派。 然而有传言说,单论这人数势力,中原内外所有这些各大帮派加起来的过万人众,最多也只有‘暗星’的一个零头。 暗星首领‘星后’,据说是通晓古今,神通广大,单她已是个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外,手下什么‘七煞星’、‘七福星’等高手更是数不过来。 别的不说,除了能测察天象吉凶、知晓天命之外,传闻这位‘星后’只要掐指一算,便能知人命数,预知福祸,无有不准,比起那些瞎蒙胡扯的算命先生来,自是有着天壤之别。 当然这些种种,也都是些江湖传闻,未为可信,还有说‘星后’三头六臂,是九条尾巴十只眼的什么呢。 当此匪寇横行、百姓涂炭的世道,到处都是乱糟糟,李父一介儒弱,对这些江湖中事也没什么兴趣,大概隐约听说过一些,对这‘星后’之名,也只是好像听过一嘴。 在他看来,那些青衣人纵是衣服上有什么星星,那也跟一路所见的那些强匪恶寇之类的,也不过都是一路货色,并没有多大差别,只暗暗觉得这回当真真是大事不妙。 父子两人这是前路不明、后有追兵,脚下只也不停,一路谁也没再多提起那些青衣人的事。 少年心神不宁,是时时提防,生怕他老爹一言不合,又打什么歪主意,便就要拿牛儿出气,或把小牛崽儿宰了吃。 这般行出数里,傍晚在一处深山老林中落了脚,看样子并没有人追来,两人这也才松了口气,胡乱找了些能吃的填了肚子,身疲体倦,一闭眼便睡了去。 如此走走停停,两人一牛逢山过山、遇水过水,翻山越岭,一连走了数日,也不知走了多远,到了一条小河边,四下荒山野岭、一无人烟,才又驻足停下暂做歇息。 大概是感觉走了很远,也不知到了哪,反正是离这牛家寨、和这断魂崖越来越远,少年小白心中似觉有什么东西被越拉越长、越扯越紧,嘴里直嚷着要回去。 李父多少也猜到他心里所想,只是沉着脸问他,回去了还能不能活命? 小白想了一阵,也答不上来,只是仍不愿不依,转头问小牛崽,小犊子却只会‘哞哞’地叫,嘴里还不停嚼着嫩草。 仔细想想,他自己跟小黑一起比划的,那所谓‘又快又不用出招’的什么天魔神功,不管是不是没有练到家,除了能欺负一下小胖牛这样的软面团,似乎也没什么用处,连个‘东方无败’都要费那么大劲,真要是回去了,哪还有命活着回来见到老爹和小牛儿? 这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鸡蛋碰不过石头,也正所谓打铁还得自身硬。 小白思来想去,暗暗心说,有朝一日,自己长大了些,变成了‘铁蛋’,小牛儿也变成了大牛儿,还怕那一百多个坏蛋不成? 好赖是过了河,当晚睡下时,少年搂着小牛犊,暗自下了决定: “为了小牛儿平平安安,快高长大,从今往后,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第十六章 重出江湖 “北冥有鱼,其名为牛……牛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牛……” 三年之后,小山坡下,绿草幽幽,年方十六的少年李小白,拿着本有些发糊的《庄子》,正躺在牛背上自顾晃头晃脑地念书,口中是振振有词、念念有声。 一句正念着到了这,他自己也觉哪里好像不大对,愣了愣便问道: “爹爹,为什么北边那地方的鱼又叫做牛,还有几千里那么大?而且还能变成鸟,还会飞?” 身后不远,正在生火烤鱼的李老爹,听着却是横眉大皱直摇头,叹了口气,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也懒得去搭他的腔。 三年前潏河牛家寨事件后,为了避开追兵,父子两个和一头牛是跋山涉水,东奔西走,生怕哪天便给人逮着,也不敢往人多眼杂的地方去,专只往深山绿林里避。 这一走往西又过了滈河、沣河,月余之后,行过百里,才在这涝河边上的一个小山洞里落了脚,安顿了下来。 长安八水环绕,这周边都几乎给他们环游了一遍。 半山腰上的小山洞东望南山、西临太白,南控秦岭、北对长安,山坡下绿水相绕,周围鸟语花香,是草木长青,远离尘嚣。 虽说不上是什么洞天福地,世外桃源,却也不失为一个可以避风挡雨,安身立命、修身养性的僻静好所在。 父子两人也觉这地方似乎就是给他们留的,安身下来后,这一待到现在就待了有三个年头。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为牛与?牛与蝴蝶则必有分矣。” 这一时没听到爹爹答话,李小白也不去多做追问,想着要真有那么大一头长了翅膀的大牛在天上飞,似乎也挺不错。 他随手把书本往后翻了翻,瞥眼瞧见这还挺发人深思的一句,随口念了一遍,前后文又扫了一眼,侧过脸往东看了看一只正在翩翩起舞的蝴蝶,恍惚中禁不住陷入了某种说不明的奇异沉思。 三年来父子两个每天出了山洞,都会往东边牛家寨方向望一望。 一来可说是对郑氏李母,以及其他死难者的悼念哀思,二来也是为看看洞外那边的小树林,会不会有什么人突然提刀带剑的追杀出来,好及早跑路撤离。 不过之前那伙青衣人也不知是当他们已经死了,还是早把他们忘了,要么就是给他们爷儿俩远远甩脱了。总之反正这些年是一个也没来找过他们的麻烦,搅扰他们的安宁。 住下来后不久,父子俩倒是谁也没闲着,各自忙活了几天,把个小山洞里里外外清理打扫了一遍,很快便捯饬出了一个温馨又整洁的山洞小窝。 本来李小白是把小牛儿带到了洞里抱着一起睡,后来小牛儿慢慢长大,也是有所不便,小白便就在洞外不远背风处搭了个独栋单间小牛棚,让他自个儿睡外边去。 “真有那么大一头牛,倒也好了……” 李老爹吹了吹烤鱼上的焦灰,见愣小子书没念几句便又发起了呆,也不知他这木头脑袋里在想着些什么,这会儿只才接过了话道: “至少这辈子,是不用担心没有牛肉吃了。你的这头小崽子牛,倒是也还可以给你多留一留。” 搭完了牛棚,小牛儿对此倒也还算满意,乐呵呵搬进了新居。 小白为了给他方便洗澡,没多久又在附近河边上给他挖了个小水坑,引河水以灌。 随着牛儿越长越大,久而久之,这个小水坑便变成了现在的小鱼塘。 有了这个鱼塘,那些追兵也迟迟未见杀来,一老两小,这小日子过得,也还算平静自在。 只是这看似平稳的小日子,其实也是暗藏汹涌,惊险不断。 单说这小牛儿的事,自从安稳下来后,这吃的就是个头等大事,李父就不止一次,几乎是三天两头地表露过要把他宰了吃的意思。 不过想来李老爹自是要以此为由,让浑儿小白好好背书习文,叫他除非把那一箱子的书一字不差地看完记熟,否则他这牛犊儿迟早指不定哪天就得变成一头熟牛。 “阿爹,你说什么呢?小牛儿……小猪儿他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他?” 那只小蝴蝶似乎发现有人在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看,花一样的翅膀忽闪忽闪地一下飞远去了。 李小白收回目光,说着一摸结结实实的牛背,抓起一只牛虱来,捏在指头便往那蝴蝶身上一弹,看也不再看,笑了笑接着道: “红烧还是麻辣,那也得是我说了算。小猪你说是不是?” 他这也是无可奈何,为了小牛儿的周全,别说背什么书,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不就是看看书念念字么,这还能难倒堂堂的摸鱼能手‘河里小白龙’不成? 然而这事说也容易,真要天天没完没了地摇头摆脑、之乎者也个不停,古往今来,可也不知难倒了多少英雄好汉。 一开始小白也是信心满满,一大箱子的圣贤书是拿来就看,妄想一天之内就要把书啃完。 可这书上的字基本也都认识,一天下来,堆成小山似的小书山,倒是每本都给他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不过那也只是翻了一遍而已,第二天他老爹拿话一问,还是一句整话也答不上来,咿呀哎哟、呜呼哀哉没一句能说完整。 小白心中不无苦恼,要不还是辛苦一下小牛儿,自己选一个吃法得了,不想被红烧,水煮的也行? “哞哞!” 小牛儿除了这一句,似乎也不会别的了,还没等少年这话问出口,就已经知道了他在打自己的什么坏主意,瞪着牛眼发声抗议。 小白也是听到了牛儿的心声,从此下定决心,硬着头皮也要把书再翻一遍。而且他这小脑瓜也是灵机一动,为了以示区分、还给小牛儿取了个昵称‘小猪’。 这样一来,无论谁再说要吃牛儿的事,都跟他‘小猪’没关系,除非他本牛愿意。 “浑小子,耍什么嘴!”李父哼了哼:“有这点小聪明,用在好好念书认字上不好?” 可正所谓好事多磨,那一箱子书历经风雨,好一部分都是湿了水受了潮,模模糊糊的,好些字迹都已是蓬头垢面,雌雄难辨。 李老爹明知如此,也不知道给改一改,修正过来,误漏之处,只予与口头指正,让小儿自己动脑袋用心记着。 小白天纵之才,记着还不简单。只可惜他这是忘的比记的快。 然而这倒也不能说怪谁来,这书要都是糊里糊涂的,看的人再聪明,那不也得稀里糊涂的么? 因此几年下来,为了护着这犊子,小白是没少下苦工夫,一箱湿书倒是囫囵看了个七七八八,也是没少和他老爹斗智斗勇。 只是这书本上那些面目模糊的字迹,他是能记的少,糊弄的多,只要瞧着像那么回事,一律代之以‘牛’字。 “我说的哪里不对么?” 李小白对自己这三年来的学习成果,还是比较满意和自信的,只不过那蝴蝶啊梦啊什么的,倒也有些费思量。 他随口一问,看了看头上又多添了几根白发的老爹,这些年来也早明白了爹爹的良苦用心,要真想宰了牛儿吃,哪会等到现在?无非也自是想让自己多认几个字,不做目不识丁的莽夫呆头鹅而已。 至于是不是去考取个秀才举人什么的,虽然小白自觉已经够举了,不过那还是随缘罢。 正说着,适才那蝴蝶忽而又飞了回来,一下飞到了牛儿‘小猪’的尾巴上。 小牛犊儿这些年也是风风雨雨地过来了,除了前坡后山吃吃小草,在他的专属牛塘水池里打打滚、泡泡澡,还有提防着不要被人宰了吃,似乎也没别的念想,能吃能睡的,好像一转眼间就长大了。 想是觉得痒痒,牛儿尾巴摆了摆,刚把那花蝶儿赶跑,不料那蝴蝶飞不远,又翩翩落在了牛尾巴上,倒像是在上边打了个花花小蝴蝶结。 “小蝴蝶也想打你的主意呢!” 小白看在眼里,倒像是牛儿尾巴上长了对小翅膀,说着忽然心下一动,也顾不得多想其他,转念又道: “爹爹,我想去长安城里转转,牛儿小猪说他也是这么想的……顺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给你带点回来。” “长安?” 李老爹正要把一条鱼放到嘴里啃一口,一听这话不由顿了顿,心说浑儿这是翅膀硬了,深山僻林也待不住了,只摇摇头道:“长安还远着呢!” “不怕……” 小白越想越觉得是该带小牛儿去外边见见世面了,趁着这暖阳融融,春光正好之机,此时不去更待何时,一下坐起身来,摸了摸牛头道: “小猪牛儿长了双翅膀,飞得比鸟儿还快,去到哪还不是一眨眼的事!” “哞!” 牛儿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反正看着也挺欢喜,还有些洋洋自得,叫声中尾巴又甩了甩,像是要和飞走的蝴蝶一块起飞似的。 李小白只当他和自己想的一样,欣然领命了,话不多说,看也不看,随手把书本往老爹身前的火堆中便是一扔,一拍牛背,‘驾’了一声,一人一牛随即哼哧哼哧向北进发。 “浑小子,别惹事!” 李父一愣,顺手把插着烤鱼的木枝往前一探,好歹接过了书,一边忙道:“给我回来……” 可惜浑小子似乎只听见了前半句,转眼已和牛到了河岸边,口中回了句:“知道了,那两条鱼你都吃了罢……等我回来!” 小牛儿吃了几年的草,身子骨生得倒也健壮,比起李小白来虽是矮了个头,却是比之前的小胖牛还更身宽体壮了不少,说是大牛儿也没什么毛病。 大牛儿这游泳的本事也是大有见长,一跃进了河水洪流,呼呼几下便已带了人游到了河对岸。 “浑犊子,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父此前脚上带伤赶路,许久未愈,到了此间伤好之后还是落下了痼疾,不时发作,虽然也能跑能跳,但始终不比之前来得灵活,走起路来也是有些一高一低。 说话中情急下刚起身待要追去,脚下隐隐一痛,随即又坐下,看了看烤好的两条鱼,也没什么胃口。 转念想想浑儿毕竟也长大了,总要到外边多闯闯,要拦也是拦不住,摇摇头叹了口气,也就顾不得了,闷声低头吃起了鱼,又自顾念叨了句:“最好带个小媳妇儿回来……” 小山洞周围方圆十里不见人烟,长安城更在百里之外。 近些年来父子俩和一头牛,最远也就到过十里之外、三五户人家的一个小山村几次,而且还不是明目张胆的去,带着些山野兽皮和抓来的鱼,跟人换了些衣布棉粮之类的回来。 在此之前的几年间,一家三口谁也没到过长安城里,最多也就在周边附近村镇溜达过一阵,对城里的什么情况,也只是从别人口中大略知道一些而已。 一路牛奔了有十多里,也是在那小山村问了问路,李小白和大牛儿兴致昂然,又行过数里,天色向晚,一人一牛随便在个小树林幕天席地,将就过了一夜。 如此行走停宿,第三日上,午间时路过一个叫羊家集的小村庄,刚准备进村讨碗水喝,村口东边不远,小路转弯处忽然奔出一队十数人,当先几个骑了马,口中呼喝叫骂,正追着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眉目清秀的小青年急匆匆奔来。 “为什么追我?” 眼看一队人便要追上,小青年脚下一不留神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忙就地一个打滚翻身又奔,脱口娇呼声道。 第十七章 互相伤害(一) “为什么追他?” 李小白也是同样疑问,见那看起来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一身黑衣的小年轻小脸倒挺俊俏,刚才那一下‘鲤鱼翻身’也使得挺顺溜,显然是有两下子在身上的,就是未免有些娇气;身后一伙人却是个个持刀携剑、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禁又想: “这小子要么是偷了人什么东西,要么那些家伙想抢他的什么东西,反正总有一边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这正想着,对面人已到了跟前。那黑衣青年见一头牛挡着道,手上倏忽弹出一颗石子,一下打在了牛腰身上。 要换了别的牛,见了这阵势,挨这一下可能也就躲跑一边去了。 大牛儿可不是一般的牛,而是牛中的战牛,再大的阵仗小时候也见过了,牛脾气一上来,随即一扭头转过了身,牛眼鼓鼓瞪着来人,哞一声无言发问: “来者何人?莫要欺牛太甚!” 黑衣小子显也不料这牛不肯让道,情急间也别无二选,一双凤眼圆瞪,脚下凌空一踩,蹬着牛鼻子牛脸,一下飞身上了牛背。 “不得了,是轻功!” 牛背上的李小白不由一怔,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小子的身手。 要说这‘蹬鼻子上脸’骑到牛背上的本事,他自己倒不是没有,可要像对方蹬得那么轻盈飘逸、飞得‘高山流水’那么高,却是有点难度,这不就是当年自己‘传授’给小胖牛的轻功么? 他这一愣神,那小子可没工夫多说客气,一下往牛背上坐下的同时,两掌齐出,在他身前推了一把,力道还不小,一把将他往牛身后面推去。 “好家伙,打我的牛另说,还想来个‘鸠占牛巢’?” 李小白好歹也是练过的,三年来除了养牛摸鱼,还要念书练字,这‘天魔神功’可也没落下,时常还是拿来跟牛儿一起对练的。 刚叫对方一把往后仰身推倒,他这念闪间一个‘鲤鱼打挺’,又一下坐身了起来,愣没给推下牛去。 黑衣小年轻见他一个乡下放牛野小子的模样,怎想这反应也是够快,眼看他便要落牛而下,忽而竟又挺身坐了起来,不由得一奇。 “看招!” 李小白也是不多客气,刚一立起身,眼见对方这小子却在发愣,大喝一声威时,两掌忽地也已齐出,同样在那小年轻的身前推了一把,自是要夺回牛位,把对方赶下牛背。 只不想那小子下盘功夫练得还挺稳,李小白这闪电般的迅猛一推,只把他稍稍往后推得晃了一晃。 “榴芒!” 黑衣青年一下不防,还没来得及转背过身,岂料便给乡下小子两爪一把推了个正着,登时是又急又怒,白面皮唰地通红,瞪着冒出了火光似的两眼,右手啪一掌结结实实给了榴芒小子一耳光。 “银贼!” 小年轻一掌扇过,怒气兀自难消,喝骂间反手又是一掌。 “谁榴芒,谁银贼了?” 李小白满是泥灰污尘的脸上火辣辣地,一下里多了个小掌印,一时间好多个问号和星星往头上冒,自己又没光着身,怎么就榴芒,怎么就银贼了? 先前一掌那是心下恍惚间分了神才给他打着,便且先记着,岂能一而再地让他得了手?惊疑中仰头一闪,也是怒从心起,冲口叫出声道: “你才榴芒,你才银贼!” 两人对坐在牛背上这推攘叫骂间,那一伙十几人马也是骂骂嚷嚷地,两路分头将两人包抄了起来。 高头大马上的一个锦衣绣裳、眉清目秀的中年汉子,手中一把土豪金色的折扇一下展开,扇骨中暗藏的利刺也随之一下冒尖了出来。 这当下他先是给自己扇了扇,接着往牛背上两人一指道:“两个小贼,把我的东西交出来,你们爱在这怎么耍就怎么耍。否则的话……” “谁是小贼?” 李小白瞥眼瞧着那人扇端指的是自己,一想果然如此,对面那小贼确实拿了人的东西,还连累自己给人当成了跟他一路的同伙小贼,这可有点乖乖不得了,一怔之下急忙道: “我不认识他,也不是小贼!” “小银贼,还不把手拿开!” 黑衣小子羞愤交加,挥手乱扇不停,无奈一时也是难以得手,带着哭腔怒叫道: “你们都是坏人,我要刹了你!” 李小白一边扭头扭腰闪躲,手上适才也只是下意识地,抓着对方这小子身前的衣襟不放,听这话也更是来气,心想: “别的不说,一巴掌我还没还你,你倒还叫杀起来,简直是岂有此理!想让我放了你,可没那么容易……” 正自转念,只听那中年汉子一声大不耐烦地喝道:“都给我拿下!” 周围十余个家丁模样的人,闻令自是不待多说,挥舞刀剑纷纷拥上。 “等等!” 李小白暗叫不妙,也顾不得许多,忙只道:“他拿你什么东西,我让他还你!要不我把他交给你们也行……” 这话刚说到半,大牛儿想是被惊了驾,怒气已经上了来,更不理会旁的,眼见身周各人这就动上了手,牛头也不偏不转,哞声一蹬两后蹄,直向那中年男子扑去。 中年男子骑的是一匹精良战马,见这蛮牛突然撞来,也自一惊、却不躲闪,嘶鸣一声,两前蹄一下高高抬起乱蹬,要和来牛拼斗。 “我什么东西?” 中年汉子显然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只是给那蛮牛一下冲撞,险些人仰马翻,倒也有些慌了神,急一勒马侧身相避,手上折扇往牛背上那黑衣小子红扑扑的脸上照脸便扇,口中一边道: “当然是我家传的宝贝!” 他一身棕红绸衣,环珮叮当,玉镯首饰一样不少,看得出非富即贵,言下所说的‘宝贝’也不用说,自必是价值不菲。 “小猪别怕!” 李小白是手忙脚乱,也没想大牛儿会比自己还激动,情急间脱口喊了声他小名,又对那黑衣小子道: “你把他宝贝还了给他,我就放了你!” “臭榴芒,我……” 黑衣小子更已是七巅八倒、如痴如醉,刚扭头闪过一扇,这一扇自也是难解心头热火,听着榴芒小子嘴里乱叫什么‘小猪’,莫名其妙中气得直抖,随即怒叫道: “就算你放了我,跪下来求我,我也一定要让你不得好死!” 这一下闹乱过起了招,是高下未分,十几个家丁可也没闲着,刀剑乱舞,直往牛身上招呼。 大牛儿纵能听懂人话,这时间也是难以收手,况且他几时又怕过了?顺势往前只一突,转眼撞飞了一个家丁小喽啰,扭身调头、前后两蹄几下乱蹬,旋即又撂翻了几个不开眼的。 大牛也不贪功,看看周遭几个该倒的都倒了,其他剩下的一窝蜂又扑了上来,一时也收拾不完,还是见好就收,趁势一下冲出了重围,迈开四蹄一个牛奔去也。 李小白无意搅入双方之事,倒也不想跟这些人一般见识,只是这下一来可也再难抽身。 但见那黑衣青年怒目相对、杀气腾腾,听他开口闭口喊杀言死,李小白一时也是莫名难言,寻思: “这小子除了模样有点小俊,杀心也太重了点,跟当年的我倒有几分相似。只可惜我已退居山林,不问江湖事,不然倒是可以让他领教一番。” 一转念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动不动就要杀要死的,像什么样子?谁要求你了!” “你……你是什么东西?” 黑衣小子见榴芒小子这年龄也不见得比自己大,口气倒是不小,这还放话教训起人来了,不由怔了怔,妙目一转道:“谁要你来教训?快放了我!” “说出来不怕吓着你!” 村口南边横亘着一条清澈小溪流,大牛儿一举突了围,也不管他东南西北,夺路一溜便往南直奔。李小白自然信得过大牛,只由着他信步而行,随口接着便道: “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河里小白龙’!” 这话也才说完,转眼便已到了小溪河边。 大牛儿一战告捷,身上还驮着两人,也是有点小累,看看小河流的水还算干净,便顿身停下了脚步,自顾低头喝起了水。 春日暖阳下,河对岸上游不远,一个须发花白、一身破衣烂衫的老汉,正躺在河边一块石头上呼噜噜打着盹,一手扶着肚子上的一个酒葫芦,另一只胳膊搭在两眼上,悠闲晒着太阳。 听得李小白这一声清亮小嗓音隔岸破空传来,老汉不禁眉头皱了皱,眉间隐隐现出一个‘川’字。 “你们两个小贼别演戏了!” 大牛一口河水正自饮着,中年汉子当先打马已追了上来,一边叫嚷着道: “把我的东西留下,或许我还能留你们一条小命!” 第十八章 互相伤害(二) “演什么戏?我又不认识他!” 李小白用脚蹭蹭牛肚,示意他别着急,慢慢喝,转眼瞪了瞪对面那小贼,又道: “东西在哪?快拿出来……不然我可要搜身了!” “臭榴芒,想得美!” 黑衣小子更怒瞪着两眼,趁这会儿牛停稳当,说着突然一个手刀往上,同时飞起一脚,直往臭小子腰间盘上踢去。 这一脚迅捷威猛,可不一般,而且这腰间大穴不少,寻常给踢一脚也就罢了,大不了就当给挠个痒痒。 但若是给这内功深厚的高人踢中,便不死也非得残了。 李小白这回不撒手也是不成,不及多说,急忙中自然而然地倒身一个后仰,撤回两手一挡一抄,同时抬起一脚,往对方的腰间身上也是一踢。 这一招‘猛牛踢腿’,正是他在牛背上打滚时自创而练成的,一脚也同样是迅猛威武,势不可挡。 要是换成当年的小胖牛来,这一脚他十有八九是躲不开。 只是不想那小贼反应可也不慢,当即亦是一个仰身后倒,居然轻巧避开了这一脚。 这一下两人的‘飞毛腿’在半空砰声撞了个正着,扳手腕也似的,看起来是旗鼓相当,一时相持难下。 不过情急间,李小白也是无意之中,顺手便把对方脚上的一只灰缎鞋给抓了下来,倒也算是略占了上风。 “你这小贼,怎么还穿了个大闺女的鞋子?” 李小白瞥眼见那鞋面侧边上,不显山不露水地绣着一颗星形纹饰,星形当中还织缀了一朵紫色的小花,不仅面料讲究,拿在手中还挺香软,却不是大闺女滴绣花鞋么?略觉一奇,禁不住便道: “这鞋该不会也是你小子偷来的罢!” “你才偷来的……” 那‘小贼’一身玄红深黑劲装,束发收腰,生得是细皮愣肉,一张娇俏小脸中又带了几分英气,除了自觉没人能看出来,明眼人不难看出却正是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 另外当然,愣头青李小白自是也并未看出来。 假小子姓苏名薇,小名紫薇,那鞋自是给她自个儿量身打造的,不妨中给小榴芒顺了去。 当下只觉脚底板上一凉,一听对方话下还道自己身份暴露,然而看来显然不太识货,羞怯之下,脸上将退的红晕更又是一红,口中忙只道:“把鞋还我!” 这话也才刚说完,那持黄扇的中年汉子打马欺身近前,朝两人挺着的腿上忽地便是一扇,一边叫着道:“你先把我的东西还我!” 假小子苏紫薇脚侧在外,首当其冲,脚上一使猛劲,愣把李小白一块从牛背上扳落,一齐翻身下了地,滚倒在河边。 “谁稀罕你的臭鞋?” 李小白没想对方这小细腿还挺有劲,一屁蹲身子刚着地,眼看小贼已起身伸手夺来,忙也一下爬起,拿了鞋挥手边扫边道: “你把他的东西还给他……我就把你的鞋还你!” 两人从牛背上斗到了小溪河滩上,来去纠缠便又忙活了起来。 大牛倒也没闲着,更自不能撇下好兄弟自行跑路去。 这会儿眼见黄扇汉子掉转马头正又扑来,大牛也是不多客气,牛头一转、猛地一撞,牛角对马蹄,一下把马推得是仰身翻倒,马上的汉子也一个趔趄滚落了地。 这几下里间,那中年汉子一伙十几个随行之人紧跟着也已陆续追到,吆五喝六地围了上来,叫骂喊打。 适才一伙人显然有些低估了大牛的能耐,这时也都自是不敢怠慢,各自发威,提振一气,刀剑挥砍劈刺纷拥攻上。 “你知道我是谁么?” 苏薇看着情势不妙,一时又未能把鞋夺回,不由急道:“敢跟我作对,是不是活腻了!” 李小白心说:“谁管你是谁?偷了东西就是小贼!” 只是眼下这情形看来,他自己这一身清清白白的,也显然却是给人当成了小贼的同伙,除非是把贼赃拿了物归原主,不然看来也是有口难说清楚。 正待欲要分说,忽听‘哞呜’声牛叫,转眼一瞧,却原来大牛不妨间身上已给人砍了几刀,牛血四溅。 “小猪……” 李小白大是一惊,那几刀便好似砍在自己身上也无异,冲口急忙叫道:“你们住手,别打我的牛!” 他这几句也是叫人听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这会儿那伙人除了先前几个给牛伤了的伤残,正守着他和小贼的家丁之外,其他的都在忙着对付大牛。 那中年汉子几番给牛冲撞,怀恨在心,更是欲除之而后快,不管有没有听明白的,谁又顾得上多做理会? “你骂谁是小猪,本宫……公子可不是!”苏薇心下不无疑惑,随口便说了一句。 李小白可也没工夫再搭理他,心说这真小猪不也挺可爱的么?随手把那鞋往河里一扔,晃身急闪一奔,要去给大牛解围助阵。 只是也才刚奔出一步,那几个带伤的家丁随即挥刀砍来,愣是把他拦住了。 “小猪,大牛……你快先走!不用担心我,别管他们!” 李小白一边左挡右闪,口中急得大叫:“你们再不住手,我就跟你们拼了!” 话音刚落,忽听大牛又是‘哞呜’一声惨叫,那黄扇中年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金灿灿的匕首短剑,一剑已然刺在了牛脖子上,眼看是难活了。 饶是如此,大牛大叫声中,仍是奋起了一力,一牛脚直把中年汉子一条腿踏断,蹬翻在地。 “大牛,小猪,不要……” 李小白目眦欲裂,泪水夺眶而出,直如遭了晴天霹雳,没口的失声大叫。 大牛背水一战,正待要补上一脚,奈何也是气力用尽,牛脖上还插着那把短剑,一扭身撞翻了几个围上来的家丁,要往河里冲,急忙中转头瞧了李小白一眼,‘哞’了一声,让他快走。 想是也不意让他见着自己太难过,大牛脚下踉跄几步一下奔入了河中,浮在水面一动不动、随着被血染红的一道水流缓缓而去了。 河对岸躺着的那老汉听着一声声入耳,睁一只眼瞧了瞧,见了先前一幕,不由得眉头往上又是一皱,额头上隐然见着一个‘王’字。 “我都说了他们是坏人……” 苏薇另给几个家丁围着纠缠,也无暇分身去找鞋,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幸灾乐祸,瞥眼看了看满面眼泪鼻涕一把的榴芒小子,只哼了声冷冷道:“谁叫你非要跟我作对!” “都怪你!” 李小白已是六神无主,闻言更是怒不可遏,火气直往上冲,一时也没多想别的,转头怒瞪了小贼一眼,说着紧握硬拳便朝对方扑去。 第十九章 什么宝贝(一) “怪我什么?是我杀了你的牛么!” 苏薇昂首挺凶,更是硬气,瞪着两眼道,若非旁边有人拿着刀乱砍,便就要两手叉腰了。 李小白一愕,转念一想倒也是,又想当务之急自是先把大牛找回来,兴许还能救活,也没心思跟对方那谁再多扯嘴,急忙转身要往河里奔。 “不把我的东西交出来……” 那中年汉子仍倒在地难爬起,适才要不是有人给他拉了一把,指不定已经丧身牛蹄下,这时一抹嘴边血迹,啐了一口,冷声恨恨道:“谁也别想走!” 不待他话多说完,刚才跟他一起斗牛的好几个随从家丁,已自提了刀剑,转头迈步,与另外那几个同伙,随即将李小白和假小子合围了起来。 “你什么东西?能比得过我的小猪,大牛!” 李小白这‘河里小白龙’离了河溪也只一步,偏又给这些人团团围住、困在河滩边,瞥眼见大牛浮在水上的身子渐行渐远,一想到大牛便是给这伙人所害,焉有不恨之理? 铁硬的拳头往上一举,抹了把嘴上的鼻涕,怒狠狠道:“你们还我的大牛!谁要再拦着我,我,我就……” “你又能怎么样?” 中年汉子语含轻蔑,语态很是嚣张道:“我的东西别说你一头牛,便是一百头,一万头!岂又是能抵得上?” “他到底什么东西?” 李小白思路一下给人打断,也想不出什么狠话继续往下说,转念想看来对方的东西的确极之贵重,但无论如何又怎能跟自己的大牛比? 看了看那小贼,语有不屑道:“你现在就把他的东西还给他,我或许可以不跟你计较!” 苏薇见他哭得花猫似的一张脸,也颇有鄙夷道: “他算什么东西!你这小子又算老几?也配教我怎么做事!” “够了!” 黄扇汉子独坐在各人外围,拿了已是破破烂烂的扇子,自顾扇了扇,甚是不耐烦叫道:“两个小贼看来是活腻了,都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地,十数个随从跟丁也自不待言,各自挥刀舞剑,凶相毕露,喝叫声声、齐扑而上。 李小白暗叫糟糕,自己纵是一双铁拳在握,也难架得住对方人多。但这关口也由不得他多说,心道: “我本来已经退出江湖,奈何你们如此不可理喻,欺人太甚,这可是你们逼我的!” 念闪间猛一跺脚,摆开架势,瞥眼见滩地上沙石颇多,心念一动,弯腰随手抓起一把,一声怒喊,一脚往东的同时,一手往西,唰唰声无差别式地向身周飞击、散射出了两把细沙碎石。 这一招‘飞沙走石’,是他此前、也是在河边跟小黑研习武艺时,所自创的一招厉害招式。 出招时原地不动,先抓一把碎石在手,一脚在地上踢出飞沙的同时,手上抓的一把沙石也随即撒出,手脚并用,分击对手上下、或左右两路。 看似简单,实则大有讲究和威力。且暗含‘无招’的精髓,身子不必挪动,便能叫对方手忙脚乱,防不胜防,实是不容小觑。 只可惜他当时或是火候未到,一招发出,小黑木棍只一圈转,便把他凌厉一招给挡下了。 然而时隔多年,他这会儿的功力已自精进不少,自非昔时可比。 况且此时一经他怒气满满、破釜沉舟一般使出,这一招的威力自然是更胜往昔、无与伦比。 “臭流……” 假小子苏薇眼看小流氓竟然好赖不分地朝自己扔石头,挥手当前一挡之时,脱口便要叫骂:“你敢……” 谁想前两个字刚出口,只听哎哟咿呀几声惨叫,周围扑来的十余人等无一例外,几乎同时一下纷纷便倒,各自哀嚎难起,手中刀剑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她和李小白、以及周遭各人均未察觉的是,便在李小白弯身抓起沙石的前一瞬,数丈外斜对岸躺在河边的那老汉,也随手抓起了一把石子,嗖一声往众人当中飞射击出。 十数颗小石子倏忽掠过溪流河面,分头并进,劲风激起水面微微细浪,粼粼波光。 正当李小白一手一脚以大招‘飞沙走石’朝各家丁身上击之时,转瞬间十几颗石子亦已攻到,分别便各击在了十余家丁或身脚、或腰背上,看起来倒像是给李小白一招击倒也无异。 这下一来,无论站着坐着、或是倒下了的人,无不自是都有些大出意外,惊疑难言,没倒的也都呆住了。 “这……什么情况?!” 黄扇汉子倒是率先缓过神,一下突然站起身左瞧右瞧,怎么也不相信自己手下这些精兵强将,会给一个乡下半大的野小子放牛娃一招放倒,两眼珠子瞪得直往外凸,这人难道都是纸糊的不成? 他这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也没人能答得上来,倒是他脚上一阵剧痛,一下才想起自己这脚还断着,哎唷一声又即一跤坐倒。 苏薇伸手挡下一记沙石攻击,一眨眼四周的人都已躺倒,她自己倒没什么事,还好好地站着,也自是惊异莫名,心说莫非小流氓这是对我手下留了情? 李小白也说不上是不是对他特别照顾,手下留了情面,只知道自己适才那一招确已是倾尽全力,可以说是集了满满怒气和毕生功力的乾坤一击。 但怎么说,这一击最多也就是能把人吓退赶跑,模样有点吓唬人而已。 怎地这些人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说倒便倒,难不成自己的功力已经恐怖如斯,自己却不知道? 又或者说,刚才那一下是得了小猪大牛的相助,牛力附体? 一想到大牛,他这也不及多做分析,更也理会不得旁的,愣了愣冲口便叫了声:“小猪……” 扭身急往河边直奔,顺手把个挡道刚要爬起的家丁一拳打趴,几下奔入了河中。 远远见水里大牛的身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转眼随即沉没入水,踪影难见,李小白忙又大叫了声:“大牛!” “叫什么?牛都死了,还能叫回来么!” 苏薇一下突然想起什么,眼见小流氓便要凫水而去,忙也奔到河边,口中一边叫着道:“把东西还我!” “你胡说什么?大牛没死,大牛怎么会死!” 李小白怔了怔,忽然也想到了什么来,心说大牛水性那么好,在水里待一天也没事,这会儿肯定是躲到水里跟自己闹着玩,便让他先躲一会儿好了,怒声说了句,转念又道: “你的臭鞋,我再想办法赔给你!” “你才臭鞋!” 苏薇瞪了瞪眼,说着往小流氓身上指了指: “那个东西,在你身上……快还我!” 第二十章 什么宝贝(二) 李小白一愣,这才觉出怀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随手摸出来瞧了瞧,却是个巴掌大的八卦罗盘,做工还挺精巧,也不知小贼什么时候‘转移栽赃’在了自己身上,这当下也没心思多想,随口问道: “这,这是你的东西?怎么会在我这!” “那是我的!” 黄扇汉子见了罗盘,脱口便叫道:“小贼,不……小兄弟,快把东西还我!” 李小白一想到大牛给这人残害,这笔账可还没找他算,一股怒气不由得又往上冲,转念想起他说的这东西似乎挺贵重,也禁不住心中好奇,几下奔到对方跟前,怒声怒气道:“这什么东西?” 黄扇汉子原本压根也没怎么把这乡下小子放在眼里,只是见他先前也不知使了什么神通手段,一下便将自己十几个跟班打倒,这会儿对他自然是另眼相瞧,未敢怠慢,一愣道: “这……这是一个罗盘。” “我问的不是这个!” 这风水罗盘什么的,李小白之前跟着爹爹走南闯北,倒也在一些大户人家里瞧见过,只不知这玩意儿具体能有什么用。 听这中年汉子不肯老实交代,当下也没好气地道:“你老实说,这东西有什么好宝贝的?” 黄扇汉子有伤在身,这回也是虎落平阳,听着对方这话下似有不善,而且看来好像并不识货,似乎并非专门冲自己来的? 他脸颊一侧有一颗小指大的黑痣,本来还算清俊的模样倒是打了个折扣,想是为了藏拙,手中扇子有意无意便往脸颊黑痣上靠,这会儿念闪间两只眼睛转了转,有些支吾地道: “这个也没什么……就是一个寻常的罗盘。不过却是我家传的宝贝,不能弄丢了。你还是先把东西还我……” “家传的宝贝?” 苏薇似乎也想套出什么话,听这中年汉子嘴里有些不尽不实,这时也已走上前来,两手抱凶,忍不住道: “我看也是从谁家的祖坟里偷出来的吧!这里面是不是还藏着什么……更大的宝贝?” “什么,什么大宝贝?” 中年男子神色一惊,只瞪了瞪眼,故作镇定道:“小,小贼,你别胡说……我怎么可能,去偷别人坟墓里的东西?” “这要不是藏着宝贝,你又何必跟着我一路直追?” 苏薇微微一笑,淡淡道:“是不是里面还有什么藏宝图!” “什么藏宝图?” 黄扇汉子说着,折扇不自觉地在黑痣上蹭了蹭,斩钉截铁地道:“怎么可能有那东西?绝对没有!就是家传下来的物件,怎么能丢了?” 李小白听着两人宝贝来宝贝去,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还扯到了什么坟墓,看样子多半一个是大贼,一个是小贼,反正非奸即盗,都不是什么好鸟。 他心里想着大牛,可也没工夫听他们啰嗦,忽然一下夺过黄扇汉子手中的扇子,喝声打断道: “我只问你,你这什么宝贝,能比得过我大牛的一根汗毛么!” “你,你别激动……” 黄扇汉子颓坐在地,又没了扇子护身,不由又是一惊,口中忙道: “这,这当然不能比……我是说,你的牛,比别的牛更牛一些!” “这还用你说!” 李小白想到大牛的惨状,越想越是激愤,恨不得将眼前这大贼大卸八块,一时心潮难平,恨恨道:“那你说,你为什么要杀我的牛!” 说着是怒火又起,黄扇忽一下朝对方当胸戳去。 那扇子上设有机关,铁骨绸面,乃是一件奇门兵器,除了收起时看起来与一般折扇无异,展开或刺出遇阻时,扇骨前端中的利刺便会自动弹出。 李小白拿在手上时,那扇子本已收折起来,这一下戳在中年汉子身上,扇骨中的尖刺随即突出,刺入了寸许。 “少侠饶命!” 黄扇汉子脸色煞白,胸前立时红了一片,一声惨呼,忙不迭道:“我说,我说……” 李小白原没多想,怎料这一戳竟能把人戳坏,自己倒是有些慌了神,心说莫不是自己当真神功大进,或是被大牛的牛力附身? 他也不知那扇中多有古怪,一下抽回瞧了瞧,扇端尖刺已自动缩回,瞧不出什么异样,只平添了一些血迹。 待要轻缓再戳一试,听得对方这一声‘少侠’,不由有些心神恍惚道: “你说什么也没用……我的大牛要是活不回来,我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你!” 话说到这,他也没什么心思待这多做耽搁,想着找着大牛再回来收拾这人不迟,随手把黄扇往河里一扔,气也难消,又把手上那罗盘往地上一摔稀碎,管他什么稀罕玩意儿,跺了两脚又道: “你这什么大宝贝,在我看来屁也不是,连大牛的一根牛毛也比不上!” 说罢瞧也不多瞧,一扭身急往河流直奔而去。 水面清波依旧,除了岸边附近地上一滩血红随波逐流,溪面上是空空如也,一如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李小白火急火燎跃身入河,口中‘小猪’、‘大牛’的直呼大叫,心里头也是空空荡荡,望着下游方向看了看,随即一头扎下入水,如鱼如龙,潜身猛游。 他和大牛原是高高兴兴,想去城里长长见识,开开眼界,谁曾想这半道上,竟会遇着这样的糟祸事,一眨眼间,已是人牛殊途,牛无音讯、有死难生? 他与大牛患难相遇,共历生死,这几年时间下来,不说亲如兄弟,便也胜似手足。 此时大牛身受大难,惨遭屠戮,生死未卜,也自无异于伤在他身、断他手足,叫他如何生受得住? 虽知希望渺茫,他心下也只盼着大牛安然无事,毕竟小时候从那么的高悬崖瀑布掉下来,大牛都能生还无恙,很快就活蹦乱跳,这次的小小意外又怎么可能会有事? 他这‘河里小白龙’一边在水中急游不停,满脑袋想的都是大牛,泪水也止不住地往水里流。 游过一阵,冒起头来‘大牛’、‘小猪’的又喊又叫,换口气又潜沉入了水。 河岸上各人一时都瞧得有点呆了,均想这小子八成怕不是疯了? 溪流河水说深不深,说急也不急,转个弯下游里许,却是河分两道,一入深谷,一接大河。 如此游过一段,李小白估摸着大牛也该游累了,在水下东摸西找了好一阵,也未见牛身牛影,便才上了对岸,放眼四顾,青草依依,却哪有大牛的壮硕身影? 他急奔一气,爬上了一棵树东看西看,倒是见了个提着酒葫芦乱晃的老闲汉,大呼小叫地问了几句,可哪里又有大牛的消息? 这般找找问问,只无所获,他也并未死心,游到大河边上呆看了看,料想大牛不会逆水而上,喘了口气,转到山谷连寻带喊。 可除了空谷回音,也并没有听到大牛哪怕低沉的一声‘哞’音回应。 第二十一章 双宿双栖(一) 找了大半天,天也黑了,李小白精疲力竭,一下躺倒在河边草地上,四下静静悄悄,一颗心是迷迷茫茫,两眼泪水都没停过。 “小猪,大牛,你快出来!” 转念想想,大牛有时候调皮,愣是躲在草丛里叫人好找了一夜,转天自己便跑了出来,想到这时,李小白禁不住便对着深黑夜空,自言自语了一句。 虽然一无回应,但想或许大牛已经自己跑了回去,说不定改明儿便出现在了他专用的‘小牛浴塘’里? 念及于此,李小白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正想赶紧打道回府、回山洞小窝去。 转念又想大牛没见到自己,未必会撇下自己独自回去,闹不好已经回了此前的小溪边找自己来,要是又碰到那些坏蛋可怎么好? 一想到这,他只不由得一惊,暗骂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况且这还有些事得找那些坏蛋去,怎么能随便就这么放过了他们? 这么想着,他忙不迭已爬起身来,抹抹脸上双行泪,打起精神,又往原路回奔了去。 到了之前的小溪边,已将至夜半,然而除了地上的斑斑血迹,不仅并未见着大牛,而且那些个大贼小贼也已是不见踪影,连个其他什么人影也都没见着。 “大贼,小贼!” 李小白也未多想,料来那些人带了伤,也走不多远,一气奔到了小溪北边的羊家集小村子里,口中一边连喊带叫:“快给我出来!” 夜深人静,他这几下大喊大叫,把个已经入睡的小村庄闹得是鸡飞狗跳。 想是以为村里进了好些贼,惊动得这羊村老村长半夜爬起来,不只带了一帮村民,还带了好几条大狼狗来追了一路,直又把他这乱点狼烟的外乡小子赶到了村外。 李小白也是没法跟他们多说解释,好歹没给人逮起来痛打一顿,孤零零一人在村子周围转了转,不觉间又回到了先前的溪边附近一处小树林。 他随便找了棵大树靠着坐下,想想既没见到大牛,又没找到那伙人给他报仇,心下一急,忍不住便呜呜几声,抹起了眼泪。 不想他这正自伤心堕泪,却忽听树上一人漫不经心道:“你是回来找我的吗?就知道哭,像什么样?不就是一蠢头牛么!” “你……小贼!” 这一下着实把李小白吓一大跳,腾身一下爬起身,听这声音又有点熟悉,转念想起那谁来,往树上瞧了瞧,影影绰绰中见了一张俏白小脸,倒是随即认了出来,脱口叫道: “胡说什么,我找的是小猪,大牛,不许你那么说他!你躲在这装神弄鬼的干什么?给我下来,我也正要找你!” “小流氓,谁躲着了?你才装神弄鬼!” 树上那人正便是假小子装扮的苏薇,原本还想着要不要从树上下去,转念想到了地上自己可就没了这居高临下的优势,一听小流氓这话更是微微有些来气,只仍靠坐在丈许高的树杈上,没好声道: “大半夜在这鬼哭狼嚎的,找我干什么?又是猪又是牛,我看你更是蠢!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还敢再找回来?有本事就上来!” “瞧不起谁来?我这就上来收拾你!” 李小白原已疲极,听对方这话下可有得说,没得叫人小觑了,说着也不管他什么这那,两手在树上一搭,手脚并用,抱了树杆径往上爬。 这也不知什么树,树杆一人合抱不下,一溜直上,一丈之下也没个分杈,寻常要爬上去可也不见得容易。 他这跑了快一天一夜,手软脚软,要在平常几下也就上去了,这会儿是又累又饿,头眼昏花,硬是凭着一口气,身子贴着树,像个四脚爬虫也似,慢慢一寸寸往上蹭,未免失了些平日的风采。 “我还道你多大能耐,原来也不过如此……” 苏薇暗暗好笑,听着小流氓的口气,还只道他一个纵身便即要跳将上来,见这模样看来也就那样,不忘拿话讥他道: “跟个蜗牛似的,等你爬上来,这一树板栗都要熟透了!” “得意什么?熟了正好!” 李小白也是无奈,这眼下爬到一半没往下掉已是难得,紧抱着树暂停了下,喘口气道:“等我上来,好叫你吃个大凿栗!” 不一会儿好容易快登顶,他一只手上刚摸着一个树杈,正要一鼓作气跃身而上,怎料那小贼突然踢来一脚,口中一边道: “我先让你来个‘流氓落地’!” 李小白好在也是练过的,手上使劲,急一翻身相避,好歹躲过一击,一下也坐到了对侧一根树杈枝条上,险些没给踢倒,怒声道:“你干什么?!” “当然是要杀了你!” 苏薇一招不售,紧接着又使一招,说着忽地一棍便已扫到。 “我怎么你了?” 李小白也不知跟这小贼什么仇什么怨,这一见面便就是要打要杀的,惊惶中一扭身往树干后急躲,好容易又避过一击,一边叫着道: “那东西……我不是还你们了么!” “你……谁让你欺负我!” 苏薇一棍‘啪’声正打在了树干上,震得小手有些发麻,想到小流氓白天对自己所做的劣行,没什么血色的白嫩小脸上不禁一红,低了低头也不去瞧他,只拿着木棍横守在前,也没好气道: “臭流氓,装什么糊涂?我就是要等你回来……好杀了你!” 李小白原想着也给他来上一脚,听这话下只不由有些迷糊,月光下隐隐见他红着个脸,说话也是娇声娇气,跟个姑娘家也似,回想起白日里他也是动不动就小脸红红,越想越是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劲,莫名心想: “这小子开口闭口小流氓的乱叫,碰两下就那么容易娇羞脸红,还非要穿大姑娘的鞋,该不会却是有那方面的爱好?” 苏薇见他拿眼直勾勾盯着自己,半天不吭声,显然不怀好意,禁不住两眼一瞪:“看什么看?” 说着一下起身木棍连扫,一边怒声又道:“再看把你两眼珠子挖出来!” “没,没什么……你别怕,我也不会对你耍流氓。” 李小白正有些头皮发麻,听这一句也是给吓一跳,心说这小贼也忒狠了点,身子左扭右摆、忙慌躲闪间,口中只不停道: “那个宝贝……我是说,你们那个宝贝罗盘,到底是什么宝贝?还能不能修好?另外那个,那些贼人躲到了哪,我还要找他们算账去!” “谁怕你来……我还以为你是有多么不可一世,看来也不过是如此!” 苏薇听他一口一个‘宝贝’什么的,简直油腔滑调不像话,木棍‘叭叭’几下却都打在了树上,叫他给躲了去,也不答话,只不由哼了声恨恨道: “你这么急着回来,就是为了那个……什么宝贝吧?!” 李小白听着不无茫然,愣了愣突然才想到什么,冲口忙叫了声:“小猪……” 这一愣神,抱着树干的手上不妨便挨了一棍,话说一半,忍不住‘哎哟’一声,一个不稳,脱手仰身便要树下倒。 这一下要这么摔下去,不死也得半残。 苏薇原没想会打着,倒也是一惊,急忙间木棍不自觉地伸出,在他身侧拦了一拦,却瞪他一眼道:“你才小猪!” “大牛才是小猪……” 李小白得了一棍相助,倒是有惊无险,随即扶稳了身,却一把夺过了木棍在手,正色道: “我是说,大牛的名儿就叫小猪,我回来当然是为了要找到他。你是不是一直在这等我,那你见到我的牛儿了么?” “谁一直在这等你?” 苏薇呸了一声,不意间木棍失手,见对方执棍直指,不自觉地便往脚下树枝后梢挪了一步,说着本待是要另折一根木枝防身,怎想这也是脚下一滑,眼看便要往树下掉。 “抓着!” 李小白也不能见死不救,见这小贼也是有够笨手笨脚,折个树枝都能滑倒,纵然是巴不得他摔一屁股才好,说着时木棍却已往前平平伸出,往对方手中递了去。 苏薇也没想他会施以援手,只是情急中不由自主地抓着了木棍一头,好歹没摔下去,树枝也没折到手,见小流氓神色间不无鄙夷,又微微有些来气,也不多说客气,随即把木棍往树干一打横,站稳了身,这才道: “牛就是牛,干嘛又叫小猪?牠不是掉河里早死了么,我可没见着!” 两人各抓了木棍一头,横在树前稳着身子,这下一来算是打了个平手,谁也没再妄动出招。 李小白听小贼这话下,大牛自是没回来过这里,那么他又是去了哪,莫非当真已经回了他的小牛棚去? 念转间不由一急,鼻子一酸,两眼泪水直打转,也没好气,喝声道: “你胡说,小猪怎么会死?大牛是不会死的!而且他还长了翅膀,别说掉到河里,便是掉进湖里,大海里……他也不会死!” 苏薇见他这说话间便就要哭出来,哪有个男人样,还尽瞎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个没完,心下一时间也是大有鄙薄,随口道: “好了好了,你可别哭!你那又猪又牛的好兄弟,好哥们是不会死的,行了吧?” 李小白听他这回好歹总算说了句人话,给他这一句好言安慰,心中也顿觉宽慰了些,只要说大牛好话的,那差不多就可以当成朋友了,一下止住了泪,想了想随后纠正一句道: “小猪,大牛他……他是母的。” 第二十二章 双宿双栖(二) 苏薇两眼直翻白,一时说不出话,要不是抓着木棍,指不定立马便要掉下去。 两人这闹了半天,好像什么事也没说成,连对方什么名也不知道,各抓了木棍只不撒手,大眼瞪小眼的,一个不说话,另一个也没吭声,倒也算暂时的握‘棍’言和了。 “我叫李小白,李子的李,大小的小,白白的白。” 不尴不尬地沉默片刻,苏薇正要开口,李小白已先一步自我介绍发言道:“你叫什么?” “谁问你名字了?” 苏薇听着小流氓倒是还敢自报家门,也不像是在作伪,想了想只随口道: “我叫……韦紫苏。你叫我苏公子,或者苏大哥就好了!” 除了大牛和小胖牛,到现在为止,还没谁能让李小白尊称一声‘大哥’的小伙伴,便是自称他‘大哥’的小黑也没能享此殊荣。 江湖诡谲,人心难测。苏紫薇把自己的名儿倒着报了出来,本来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有些自尊自大的一句‘苏大哥’,可就有点犯了李小白的忌讳。 “紫,紫苏?” 李小白倒是没怎么在意,毕竟爱怎么说是别人的事,要怎么叫是自己的事,为此要给对方赐一个‘小’字名,倒也有些犯不上。 而且他这会儿一听对方这大名,莫名只不由得想到了某种食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顺嘴又道: “苏……苏兄,幸会了。那你叫我白兄,或是白大哥也行!” 苏薇也不知他这肚里绕着什么花花肠子,只是听着哪里感觉有些怪怪的,转念间不禁脸上又是一红,啐了他一口道: “臭小子,不许那么叫!哪有……哪有都是大哥的?小白就小白,充什么大白菜!” “好罢,小……小苏,那就大家都小好了。” 李小白没想这人明明看着比自己小,就是不肯承认,这反应怎么比自己还激动? 当下也没那心思跟对方多说斗嘴,只含混说着,瞥眼见他还光着一只脚,怪不得要躲在树上,突然一下想到什么,又接着道: “这鞋,便还你了……你,你不杀我了吧?不管怎么说,以后还是不要偷东西的好。知道吗?” 说着伸手入怀,将对方那绣花鞋递了过去。 他之前在溪流中着急忙慌地要找大牛,不想并无所获,倒是不意间摸到了对方这只给自己扔进了河里的绣花鞋,随手便揣着了,这会儿也才忽然想起来。 苏薇本来听他说话是总感觉哪哪都对不上,不由得拿眼直瞪着他。 但见他把一只鞋好好的从怀里递了过来,想到或许他这也是为了把鞋还来,这才大半夜火里水里的赶回来,人似乎倒是也不算太坏? 她斜眼瞧了瞧,见小流氓除了一张灰土脸跟个黑泥人也似,忽然觉得模样倒也算得上俊朗帅气,念闪间不觉红了脸道: “这鞋我多的很,谁又稀罕让你还了?你跑回来找我,还到村子里大嚷大叫,就是为了要把鞋还我么?除非那你……帮我把鞋穿上,不然你还是扔了吧!” 说罢微微抬起光鞋的脚,白绣袜之下五趾并拢,屈趾向下,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示意让对方给她穿好鞋来。 李小白听着这话七拐八拐,无非就是想让自己给他穿鞋才肯笑纳,心说这小子有手有脚,这话又怎么好意思开口的?鞋子好多,是蜈蚣么? 愣了愣,一弯身便把鞋平放在对方脚面上,侧过脸斜了眼道:“这鞋我还你了,你自己穿好了……我且问你,你为什么要,要偷那大贼的宝贝东西?那宝贝是不是还在你这,还有那大贼他们去了什么地方?那些什么大宝贝的,又是怎么回事?” 苏薇气得直想跺脚,臭小子是一件好事也不干,只管脱鞋不管穿,偏还要问东问西的? 这么想着,她也不能自个儿把鞋扔了,仍只握了木棍不放,自顾坐下穿好了鞋,径往树干上蹬了两脚,本待闷声不说,咬了咬牙一转念道: “一口一个宝贝的,就知道说,审问谁呢?你不是很能耐么,怎么不自己找他们去?我才没你那么稀罕,他们要去哪关我什么事!” “苏……小苏兄弟,这话是怎么说?我就是在跟你虚心请教而已。” 李小白自是想着大牛要是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无论如何也要找那帮人算账去,听着对方这娇小子话里这还闹起了点小脾气,莫名还觉得挺可爱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说,对方这现在也算是唯一线索,便决定还是虚他一虚,说着也随即坐了下来,顺势挺起夺过了木棍,笑了笑缓缓接着道: “我跟你说,这拳脚棍棒什么的,再练个十年八年,你或许就能赶上我了。当时我也是没想到,要是有根趁手的棍棒在手,哪会让他们跑了? 不过这些现在也不重要,我倒也不稀罕他们那什么宝贝,这不是想找他们要给大牛讨个公道么? 你要是能告诉我他们的下落,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传你几手厉害的功夫,怎么样?” “谁是你兄弟,不许乱叫!你的什么厉害功夫,我可看不上!” 苏薇白眼翻了又翻,实在是有些听不下去,只是听他这话看来是真不知什么情况,心说这小子愣是愣了点,倒也不算太笨,随口便道: “你真不知道他们是谁?那你知不知道‘皇陵宝藏’的事?” “什么宝藏?”李小白一愣,摇摇头道:“宝贝很多么?” 苏薇歪过头想了想,随后只淡淡道:“我也只是听说过一些,便告诉你也无妨……” 原来之前那黄扇中年男子名叫吴良,又叫温良,正便是那位‘匪星’巨盗温韬的其中一个养子。 十数年前,温韬一家上下被当时的唐朝廷满门抄斩时,唯独他这十来岁的义子温良逃过了一劫。 温韬之前由皇陵所盗掘,而后转移掩藏起来的宝藏下落,也只他这义子一人得知。 此后温良隐姓埋名,东躲XZ,绝口不提他这盗匪之子的身份,以及这宝藏的事。 十余年来风云际变,改朝又换代,前朝旧事过眼云烟。近些年温良也长大成人,羽翼渐丰,结实拉拢了一伙不少人。 而且近来北边契丹与中原的‘儿国’石晋王朝交恶,大有南下长驱直入洛阳吞并中原之势,双方磨擦不断,大小纷争交战也屡有不鲜,形势动荡,百姓难安。 前一阵吴良看着时机也成熟,便带了一伙人,由洛阳老家悄然出动,准备取回他老爹留下的那一批皇陵宝藏。 传说中这一批宝藏,除了各式各样车载斗量、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等等,更有一对绝世宝刀宝剑,和一本举世无双的武功秘籍。 苏薇也是无意间得知了此中之事,数日前在长安城外打听到一伙人正好路过,便跟了一段到了这羊家村子附近,趁机顺手摸走了温良随身所带着的那一个八卦罗盘。 这也是好巧不巧,到了这村口外边时,没想会遇到李小白这也不知哪里跑出来的乡野‘小流氓’。 “所以说……那个罗盘里面,真的有什么藏宝图?” 李小白对那‘匪星’的大名、以及宝藏什么的,倒是略有所闻,只也就听说过那么几句,也没当回事,没想还真有这么一说。 然而他更自是没曾想自己这出来一趟,竟便会遇上这样的怪奇事,还连累了大牛遭罪受难,想想要是没带他出来多好,愣了愣神,随口问道: “那你怎么,能让那些人跑了?那些宝藏又在哪?” 第二十三章 蜜糖葫芦 “我怎么知道在哪?有没有藏宝图也不重要了,反正我也不稀罕!” 苏薇小嘴抿了抿,瞪着小流氓道:“怎么,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什么大宝贝,也比不上你的小牛……的一根毛么?这会儿怎么又可惜惦记起来了!” “当然比不上!” 不提这大牛还好,一说到大牛的事,李小白只不由得又想起大牛被刀剑加身的惨状,即便不愿相信大牛会这么死了,也自知他已绝难好得了,禁不住有些激动,泪水汪汪在两眼眶里打转,冲口大叫声道: “我才不可惜,不管什么大宝贝,都比不上大牛宝贝!你跟我说那帮人往哪跑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这就找他们去!” “你跟我嚷嚷什么?!” 苏薇想想也是不该提这牛的茬,只是心下隐隐又有种奇妙的感觉,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天边夜空中亮闪着的牛郎星,一晃神道: “他们爱往哪跑都行,对我来说也都一样。不管那个是叫吴良还是温良的,只要他不死,就是活着的藏宝图,又能跑得了去哪? 而且现在他也不能死,在找到宝藏之前,谁要是想让他死,那谁就得死!你觉得就凭你,能把他怎么样?” 李小白听着好不奇怪,心说那个叫什么良的大贼,也不见得有什么本事,大牛要是没受伤,对付他自然不在话下,自己要是一身神功显灵,发挥出正常该有的水平,还怕收拾不了他?一愣道: “为什么?还有谁要杀他吗,为什么他不能死?除非是大牛没事,要不然我才不管他是谁!” “问那么多干什么?” 苏薇突然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多,妙目两眼瞪了瞪道:“总之你要是不想死,那就别打他的主意,回去好好放你的牛去!” 李小白听他口气倒不像是在说着玩笑,待要出言驳他几句,但想这小兄弟或许也是一番好意,要不就是给那些人吓着了,也懒得跟他多做争辩,转念一下忽又想起什么,便道: “苏兄……不是,小苏。你是这羊村的人?还是去过长安,是长安人么?那里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很热闹?” 苏薇瞧他一眼,不知他何以忽然会问起这长安城来,看样子也不像别有什么用心,略有些迟疑,只淡淡道: “热闹倒也还算热闹,只不过也没什么好玩的。说起来除了地方大一点,跟这羊家村比也好不了多少,甚至可能还有些比不上。你问这干什么?” “没什么……我和大牛本来是想到城里瞧瞧,只不想还没到地方,倒把他给害了!” 李小白略有些失望,本还道大都城里会有多好,那样至少自己和大牛没有白跑,又想眼前这位苏公子看着怎么也是富贵出身,毕竟见多识广,堂堂大都也未必就像他说的那么不济,一时有些兴味大减,只随口道: “你说城里比这羊村也就大了点,那里边是不是也有什么大狼狗?凶得很!” “那倒不错……” 苏薇听他说来说去,又说回了他的牛来,顿也觉兴致索然,不过想想他之前跑到村里一顿乱叫,自是给人带了狼狗满村子撵着跑,不由嗤声一笑,抬眼看着数十里外的长安城方向,有些悠悠然道: “我跟你说,城里的狼可比这的多了不少,还更凶恶。你要是想去,再走个一两天,也准到了。” “大牛都不在,我去了又有什么意思?” 李小白想到大牛,心思一下变得有些飘忽,漫漫然道: “不过要说起来,大牛可不怕那些恶狼。之前大牛还没那么大的时候,大半夜在山里突然来了头饿狼,想到他的牛棚里把他拖走吃了,还不是被大牛给一脚踢断了腿?后来还有一次……” 话说到半,苏薇忽然扔来一个水囊,打断道:“去给我打点水来,我口渴了!” 说了这好半夜,苏薇早就有些唇干舌燥,听这臭小子一说起牛来就没完没了,好像还越说越精神,自不由得颇有不耐烦,说罢便朝不远处小溪边努了努嘴。 “你先听我说完,大牛他可真不是一般的牛!” 李小白正说着起劲,一时只不愿动身,况且听着对方这口气是盛气凌人,把自己当成什么呼来唤去的手下人也似的使唤,自是有些老大不乐意。 他待要往下继续说,苏薇却只如未闻,忽而从怀里拿出了个纸包,抽了串糖葫芦出来,自顾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李小白这可是一天一夜没顾上吃,早饿过了头,不见这吃的还好,月影斑驳中便瞧得不太清,也能觉出那玩意儿一定香甜可口,肚子咕噜噜直叫,禁不住瞪大了两眼,真如饿狼盯着肉也似的,盯着对方手中之物,巴了巴嘴、直咽口水。 苏薇看他馋成那样,倒有些好笑,也不待他开口,又从纸包里另拿一串递了给他,顺口道:“我听着呢,怎么不说了?” 这糖葫芦现下可是时新的东西,通常是三五个山楂去了籽,签子串成串,醮裹上糖浆,圆滚滚一串,吃起来酸酸甜甜,寻常大街小巷还见不着,更别说吃着了。 李小白也只是好像从他进过城的老爹口中听说过,想吃还真吃不上,接过来一口连签子都咬在嘴里,狼吞虎咽的,不妨一下给甜得直齁,连咳了几声。 他这糖葫芦内裹的是核桃仁,外醮的是蜜糖,与寻常自又不同,吃起来甜而不腻,又酥又脆,还带了点核桃的甘苦,吃到嘴里是回味无穷、口齿余香,一口横扫饥饿,只差没把舌头给咬掉了。 苏薇拿眼直瞪他,也不多说,由签上顺下一颗糖果,在口里细品慢咽。 “我去打水……” 李小白咂了咂嘴,吐鱼刺也似地吐出一截断签,一颗蜜果下去立时来了精神,莫名却想到在牛家寨后山,自己去偷吃阳家大叔大嫂养的蜂蜜时,给蛰得一脸肿之事,不由咧嘴一笑:“你等着我!”说着已一溜便下了树。 不一会儿回来,几下又爬上了树,适才匆忙,他也没顾上喝水,刚坐回原位,拿了水袋,对了嘴自行便喝了一口,随手这才递了回去。 “不好吃么,怎么不吃了?这可是我亲手自己做的。” 苏薇两眼又瞪,心下嘀咕,我让你打水,让你喝了么?见他手里一串糖果还剩了两颗,顺嘴说道: “不怕告诉你,我可是天下第一……厨!” 一边说着,一边行若无事地接过水袋,想想也不多计较,转过头红着脸喝了起来。 “还行吧,谢谢了!可以说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 李小白心里甜滋滋,嘴上又咂巴了一下,有些狐疑地瞪着对方这位娇俏小兄弟,心说这人吹起牛来不上税,还吹到什么‘天下第一厨’去了,却说得自己都脸红,怎么不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牛’来? 莫名觉得好笑,又有些难以置信,也不去揭破他,只点点头笑了笑道: “不过我得留着叫我爹爹尝尝,他吃了肯定也喜欢。只可惜小猪……大牛怕坏了牙,不一定爱这口。” 苏薇索性是闭上了眼,也不去瞧他,只是听他这会儿嘴上倒是抹了蜜,夸起人来也不知道含蓄,心中也暗自一喜,转念只道:“那你阿娘呢?” “爹爹说,阿娘已经成了天上的一颗星星。” 李小白望了望天边若隐若现的星点,似有所思,随后便问: “那你阿爹阿娘呢?他们怎么没来找你?” 第二十四章 跑路要紧 “他们……或许也成了天上的星星。” 苏薇睁开两眼,也望着远处天边,低声淡然说了句。 “那天上岂不是很热闹?” 李小白怔了怔,看来这位小苏兄弟倒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一转念道:“不是我跟你吹牛,想当年在牛家寨的时候……” 他毕竟年少,涉世未深,也没什么城府,既然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小兄弟,也就没什么好多顾虑隐瞒。 还不无夸言地、把当年他在牛家寨如何击杀前来灭寨的‘东方无败’,以及后来他阿娘为了救他不慎落崖,还有之后他与大牛是怎么相遇和一同躲避追杀等等情形,从头到尾跟对方大略说了一遍。 苏薇听得是既惊又疑,一颗心跟着他的话是七上八下,起起伏伏,也暗生忧愁。听小流氓说的虽不无夸大,却是有头有尾,料是也八九不差,好半天说不出话。 李小白见他这反应也在意料之中,随口又问了问他家里以及长安城的一些情况。 苏薇也不多掩藏,大致把她自己的境遇简略说了说。 李小白听他说什么在家里待腻了,这才独自出来闯荡,心说他一个富家子弟、吃穿不愁,好好的大宅家不待,非要到外面乡野风吹日晒,跟自己这个乡下住小山洞的想出来见见世面,似乎倒也有几分相似,顺嘴又跟他分享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些‘光辉往事’。 两人说说谈谈,不觉东方之既白,天已蒙蒙亮。李小白疲累困乏,说着说着禁不住便迷迷糊糊靠在树上睡了去。 苏薇也是累了一夜,刚眯了眼一会儿,耳听得小流氓嘴里含含糊糊呓语了几声,也不知说的是‘小猪’,还是‘小苏’? 正迷惑间,忽而却听村口方向一人细声尖嗓地叫着道:“星主,星主……” 苏薇怔了怔,瞧了瞧兀自喃喃不清、熟睡着的李小白,随即一跃下了树,奔出里许,随后对着迎面而来的一个中年人淡淡道:“阿福,你怎么来了,就你一个?” “哎哟,小主子,可找着您了……属下怎么能不来?” “别啰嗦!传令下去,让人跟着那个吴良,别让他死在路上!” “这个……星主,您可能还不知道,自从……自从您出了城,星后就已经下令,让所有各地的星众按兵不动。除非有她令旨,否则,否则谁也不能妄动,特别是不能让您随意调遣,还务必要把您给抓,带回去……就连属下也是,也是悄悄跑出来的。” “什么?我的‘五湖令’也不成吗?!那还有其他几个‘福星’呢?” “这个,他们……属下也不太清楚。不过属下倒是听说,还在位的几位福星和煞星星君,都已经接了星后的‘飞星令’,各有安排。而且还有‘星帅’也已经出了城,带了四位煞星,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先把您带回去……” “哥哥也来了?” 苏薇顿了顿,转念接着道:“阿福,你最听我的了,是不是?那我要告诉你,当年杀死溱寿……你哥哥‘寿星使’的凶手还没死,并且我已经知道人在哪,你肯不肯帮我一个忙?” “啊……什么?!兄长他……” 这个叫阿福之人姓王名得福,却原来正是当年为李小白所杀的那个溱寿、‘东方无败’的结义兄弟。 苏紫薇乃是‘暗星’中的‘紫微星主’,除了所谓‘星后’、‘星皇’和‘星王’等人外,暗星中的‘七福’星君、‘七煞’星君,包括她那位‘星帅’哥哥,以及其下分布各地的众多星众成员等等,都得听命于她这个紫微星主。 此外,她这个星主身边另有左右两位‘星使’,即‘福星使’和‘寿星使’,相当于星主的随身护卫,唯星主之命是从。 王得福一张宽额圆脸,一脸福相,正便是其中的‘福星使’;而他那位长脸义兄溱寿,自是所谓的‘寿星使’,也正是当年血洗牛家寨的‘东方无败’。 听得苏薇说罢,王得福惊异难言,一怔之下,正待多说什么,却听身后羊村附近呼呼风声异动,转眼奔出一众数十个灰衣蒙面人,各持兵刃,当先一个歪嘴大汉忽然叫喝声道: “好个星主,留下受死罢!” “你们是什么人?”苏薇一怔道:“羊家村‘星卫’何在?” “什么狗屁星卫!” 一伙几十个人转瞬已至,分头包抄了过来,那歪嘴壮汉冷声道:“你还想有人来保你,做梦吧?!” “你们好大胆子!既然知道我们是谁,还敢如此无礼?” 王得福也是一惊非小,一转念又道:“莫非你们是……‘逍遥门’的人?” “是又如何?” 为首那大汉冷冷一笑:“不过也不妨告诉你,我们也是你们‘暗星’的人,嘿嘿!” “逍遥门人不是已经……”苏薇一奇:“除了你们那个什么‘老不死’的,不是都已经死绝了么?” “你说什么?你是说我们掌门……他还活着?他人在哪?!” “他是不是还活着,也不好说。不过我看你们,很快也活不了多久了!” “少废话!”歪嘴大汉一扬手:“把人拿下!” “小主子,你先走……” 王得福忙展双臂在苏薇身前一拦道:“这些人交给我!” “阿福,你有把握吗?” 苏薇倒是有些不慌不忙:“不然把‘飞火流星’放出来?” “我……属下尽量!” 王得福这身手可不及他哥哥溱寿一半,微微一愣,支吾着道:“而且那什么,我来得匆忙也没带着……但我看这些人好像也不怎么样!” 数十灰衣人等不待多言,纷纷呼喝抢上。 “吵吵嚷嚷,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 便当此时,斜刺里树林间忽然飞身闪出一人,一身破破烂烂,须发花白,提了个酒葫芦,说着时人已倏忽而至,微一皱眉,额间隐隐现出一个‘王’字。 “阴阳刀手……” “阴阳老怪?!” “阴阳老王?!” 王得福一眯眼瞧了瞧来人,又突然两眼大瞪:“你不会就是传说中那个‘天下第一’的老王……王川吧?!” “小苏……” 李小白睁开眼时,太阳已晒得老高,也不记得自己还搁树上待着,一伸懒腰、伸手挡了挡刺目的阳光,险些没给摔了,迷糊中瞥眼没瞧见小苏兄弟,随口便叫了声。 上下左右又瞧了瞧,也没见着人影,除了头顶树上一窝唧唧声一叫不停的小鸟儿,倒是见了一旁树杈间留了个小纸包,里边还有一串糖葫芦,看来自是小兄弟留下的。 李小白一想这人也是挺有意思,还这么客气,又叫了几声也没人应,想想要么是回了家,只不知走了有多久,要不也不知又跑哪顺手摸人的大宝贝去了? 这么想着,忍不住便把手上半串快化了的蜜果吃了,随手拿了那一串纸包着的糖葫芦,心说这好东西莫非真是小兄弟自己做的? 等过一阵,仍没人出现,他给甜得嘴里发渴,也没工夫在这多听小鸟儿的瞎叫,收好糖葫芦,一溜下了树去。 到小溪边捧了口水喝,洗了把脸,他这一下也清醒了不少,心想小苏多半自是追着那大贼一伙人去了,转念又想难道小兄弟是不想让自己知道那些什么宝藏的下落,才有意说什么谁也不能让那大贼死的话,而且还着意留了自己在这里待了一夜? 左右转过几个念,料来小苏当不会像自己想的那样,大概当真只是好意提醒,何况那些宝藏什么的,或许也就那么一说的事,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先看看大牛是不是好好的已经回去了? 一想到大牛,李小白禁不住脱口又叫了声:“小猪!”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一转身原路便往回急奔。 “爹爹,小猪呢?!” 急赶连赶,过了一天,傍晚到得山洞小窝附近,四下并未见着小猪,牛棚里也没个影,李小白老远便大喊了一声,忙慌直往山坡上飞跑。 “浑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李老爹听了浑儿这一声喊,有惊又有喜,说话间忙一下便出了洞来,左瞧右瞧,见小儿孤身只影,也是一奇道:“牛犊子呢?你怎么问我!” “大牛!” 李小白一听这下坏了,一着急两行泪直往下掉,跑到牛棚转了一圈,却哪有牛儿在? “怎么回事,牛给谁宰了吃了?”李父听着也不妙,顺嘴便又问了一句。 李小白是心慌意乱,神魂乱窜,心知把牛丢了,爹爹指不定比自己更着急,想着该怎么跟他说才好? 一闪念把那糖葫芦拿了出来,走到跟前递了过去,泪汪汪道:“爹爹,你先吃……我吃过了。” “你老实说,牛怎么了?” 李父见着糖葫芦,倒又是一奇,想着小子还知道孝顺,欲待回绝,也禁不住直咽唾沫,接过瞧了瞧,随口道:“该不会就换了串这什么吧?” 李小白一急,忙道:“不是的,爹爹你听我说……”一五一十把之前的事由经过简略说了。 李老爹没忍住吃了一口糖葫芦,一吃就停不下来,听得是两眼瞪了又瞪,越听越是心惊,说不出的诧讶。 他几下嚼完,一扬手上的竹签要打,转念突然想起什么来,扭身回窝收拾了一下,随即背了个包袱、拿了根木拐,还把书箱也搬了出来。 “爹爹,你做什么?”李小白一愣。 “你说做什么?当然是去找宝……找牛宝宝!” 李爹一时又气又急,顺嘴说着,便在浑儿屁股上扫了一棍,自知未免有些失言失态,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忙改口道: “不对,赶快逃命去!” 第二十五章 茫茫漠地 关外,大漠。 黄昏,院内。 大漠里仿佛每件事物,都跟沙粒一样,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以我无招,胜你有招。” 一人执竹,一人执棍,以竹棍为剑。 相对而站,相视而笑,伫立天地间。 一快一慢,一静一动,四目相交,相视再笑。 一个目光如电,另一个的目光却如大海汪洋。 自来的西风,把天空吹得干干净净。 夕阳下的沙漠,仿佛在恣意燃烧着。 执竹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 执棍的少女,约摸也就十八九。 “臭小白,你欺负人!”少女带着些许委屈。 “我咋个欺负你了?!”少年却是咧嘴一笑。 “说好了不出招,你,你怎么还手了。”少女乱挥着手中的棍子。 “我……我哪……哎唷!”少年边说边躲着,后腰上还是挨了一下。 “你……你别躲!” 少女一边说着,棍子仍然不停挥舞:“你不是说要用‘无招’胜我的‘有招’么,干嘛还打我手来?” 少年的左手臂上被扫了一棍子,突然定定站立着,原地不动了。 少女的棍子又已挥来,便要扫到少年的右臂上时,忽然停下了。 “你,我没打伤你吧?” 少女收了棍子走到少年跟前,不无着急地问道。 少年抿嘴不答,待少女靠近,便把手中小竹棒一扔,左手按着少女握着木棍的右臂,脸上才微微一笑:“我没事,烟霞姐姐。” 说着右手抓着少女左臂,撸起她袖子,又道:“我看看,没打疼你吧?” 少女皙白的藕臂上隐然现了一道红印子,脸上也微微一红,摇头说道:“没事没事,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忙缩回手臂,后退了几步,又伸出棍子,摆开一副要和对方比试的样子:“再来再来,这一次你尽管出招,不然可别说我欺负你。” “别……别,是你赢了,行不行?”少年摆摆手道。 “不行!快,快拿起你的棒子。”少女不依不饶。 少年无奈,只好弯下身去,拾起地上的竹棒:“行,行……这次你可别想打到我。” 怎料刚碰到竹子,屁股上却又挨了一棍子,‘哎哟’一声,忙缩回身子,闪开了几步:“你偷袭……我,屁股要开花了。” “少来了!谁让你这么慢吞吞的,像头驴样儿,不打不上磨。”少女忍不住咯咯一笑。 少年斜了她一眼:“哼,待会你可不许哭。” 少女仰起了俏脸:“哼,你几时见过我哭?” “你要是哭起来,说不定更好看。” “你哭起来才好看!” 这个少年晒得俊黑,模样就是个顽皮爱闹的愣小子,正是李小白。 那位少女生得净白,打扮倒像个大大咧咧的假小子,芳名赵烟霞。 两位你一句,我一句,就在这满地尘沙的小院子里,挥棒舞棍嬉笑耍闹。 暮色沉沉,大漠寂寂,这时两人的打骂嬉闹,倒是为此平添了几分生气。 “霞儿,小白,别闹了,快进来吃饭。” 此时一个中年大汉从土房屋里走出了来,眉眼含笑,叫了一声。 这人四十上下,形貌魁伟,一脸络腮胡,嗓音洪亮,说起话来不急不慢,名叫赵武六,就是个寻常的猎户,也是这儿的屋主。 “爹爹,我们是在比武呢,可不是闹着玩……” 少女赵烟霞,闻言一边答话,手上木棍只仍对着李小白挥扫不停。 “赵伯伯,我们不是在打架,就是闹着玩呢。” 李小白扭身几下避闪退开,吐了吐舌头,说着竹棒一扔,几步奔到了赵武六跟前。 赵武六粗厚的大手在他肩膀拍了拍,微笑着道:“好侄儿,没事。快擦擦手,进屋吃饭。” 李小白肩膀上适才不小心吃了一棍,又给他拍这几下,虽然隐隐有些吃痛,也只浑不当回事,仍笑着‘嗯’了一声,双手在自己的破布衣上蹭了蹭。 “小弟弟乖,这次便先饶了你。” 赵烟霞也一扔棍子,跑了过来,两手也一样在李小白衣服上蹭了几下,笑嘻嘻的进了屋子里。 “赵兄,前些日子多蒙你出手相救,小弟我和犬子才得以脱险……” 屋里还坐着一汉子,见了屋外各人进来,也不起身,等赵武六坐下时,才举起了身前四方桌上的酒碗,一道横眉微微往上弯,笑着道。 这人不是别人,正便是李小白的爹爹李文策。 原来当年自从得知浑儿小白,把牛家寨击杀强盗头子之事跟人透露了出去,并带回了所谓宝藏的重大线索后,李父李文策便带了他连夜逃命,离开了山洞小窝,一边东藏西躲,一边不忘打听害死大牛的那伙人的下落去处。 这一走兜兜转转,一晃就过了有两个年头。 父子两人风风雨雨、历经坎坷,仿佛做了一场梦,一转眼就从富饶的关中大地,流落到了这荒凉的西北关外大漠。 对宝藏什么的,李小白倒也说不上有什么期望,最主要是得找到那帮人给大牛报了大仇。 本来他还想着说守在山洞哪也不去,说不定大牛只是受了伤,或许晚点就会回来了。 只是又想,就算大牛真的没事,也是会先回羊家村子那去等着跟自己会合,万一又在那碰到了什么坏人怎么办? 想来想去,无论怎么说,看来还是得先回羊村一趟,当晚这才跟了他老爹离了洞府住处,一并去找‘大牛宝贝’。 只不曾想这还没到地方,父子俩走了一天一夜,半道上远远便瞧见羊村方向来了一伙青衣人,打马呼喝着迎面而来,却不正是仇家找上门来了么? 这下一来要找的仇人没找着,反倒给另一帮仇敌找了来,别说找什么人报仇,或是找什么宝藏什么牛,能保住小命就得谢天谢地了。 好在也是李父先反应过神来,拉了愣儿赶忙往草丛里钻,又往深山密林中没命乱奔,找地方藏躲隐蔽,好歹是躲过了这一难。 这一躲便就过了好几天,李小白始终放心不下,天天嚷着要去羊村,或者回山洞去找大牛。 可这回看来,既然已经给那帮仇家对头盯上了,无论是这山洞还是羊村,又哪还能回得去? 幸亏也是走得快,不然父子两个指不定已经命丧山洞了。 李老爹倒没怎么怪他把不该说的说了出去,也没拦着他要去哪,只是拿了木拐敲了呆儿的木脑袋几下,只差没给敲晕而已。 李小白本来没多想,也是一时嘴快,这才把牛家寨的‘光辉事迹’,跟那位‘小苏兄弟’说了出来。 怎料这还没两天,那些青衣人就找上了门来,难道说他们原本就是一伙的?可他为什么还要把那甜滋滋好吃到哭的蜜糖葫芦,留下来送给自己? 思来想去,关于自己是不是给这‘小苏兄弟’出卖了之事,李小白既不愿相信,又不得不这么想,却也难有定论,只能是心下存疑。 避过了风头后,父子两人也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多待,信步而行。 没想不数日,兜转路过一个叫‘苟家窝’的小村子时,也是冤家路窄、好巧不巧,却又遇着了害死大牛的吴良等一伙人。 只不过当时吴良等人,正忙着给另外一对俱是又高又瘦的‘母子’两人追杀纠缠,而且还有一帮青衣人在旁围着,刀光剑影中,几拨人是斗成了一团,父子俩只能远远地看着,便要出手也轮不上。 但好歹这回是有了仇敌的踪影。 为了给大牛报仇,父子两人没少费心,像追踪猎物也似的,一边提心吊胆地、提防着别给那些青衣人仇家发现,一边跟着吴良一伙的行踪。 这一路东奔西跑,停停走走,数日前才辗转到了这西域茫茫大漠之地。 第二十六章 怪笑之人 “兄弟说哪里话来,我赵某粗人一个,虽没读过什么书,对这是非好歹倒还分得清。” 李文策话说到半,赵武六摇摇头打断道:“我这小女儿从小就没了娘,跟着我四处奔波了也有些年头。 我仗着会些粗浅功夫,便时不时教她比划些拳脚棍棒,一来是肚子里本就没什么墨水,二来是想叫她莫要让那些无赖歹人欺负了。 没想这孩子越长大来越是粗野贪玩……前几日若非你,还有小白侄儿仗义出言,出手相助,说不定小女已遭那贼人掳去了。 现如今这世道,到处乱糟糟的,人人自危,自顾保命尚且困难,能像义弟你这般,为了一个本不相干的人出头,这等侠肝义胆,自是叫人好生佩服。” 他说到这,也端起了酒碗,还待要说,赵烟霞插话道:“阿爹,你先喘口气,那天的事的确多亏了李叔叔搭救。不过,那个坏蛋丑八怪,我倒也不是怕他的。” 赵武六自知话有点说多了些,笑了笑举过酒碗和李文策对饮了一口,一边招呼李小白坐下吃菜。 “烟霞姐姐,你倒是说说,那个丑八怪为什么要欺负你?” 李小白刚坐着端起一碗驴肉汤面喝了一口,便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赵烟霞,搭话道:“是嫌你长得比他好看了么?” 赵烟霞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反正比你好看……我可没让他欺负,我没欺负他就算他走运了!” 几天前刚出了关来不久,李文策父子俩跟了仇人对头一路,也没想这一跟就跟了快两年,还跟到了这关外沙漠里来,是风尘仆仆、又饥又渴,人生地不熟,便在路边一间小茶铺讨了碗水喝,顺便问问路。 这一路说来容易,其中苦楚也只有亲历过了才知。 吴良之前在羊家村给大牛伤断了腿后,也不知躲在哪将养了一阵,之后便雇了辆马车,带了伤赶路。 只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多仇家,一路上隔三差五的便有人追着要杀他,除了那一对‘母子’两人,另外还有不少人一路都在打他的主意。 不过看来他也是命大,而且暗中另有高人相护,除了在苟家窝那一次险些丧命,躲了几个月没动静,之后的几番遇险,也总能化险为夷。 父子两个便要下手也没那机会,好几次还把人跟丢了。 所幸是李小白记得仇人脸上的一颗大黑痣,过不久又能打听到了一些线索,这才没叫对方给溜掉了。 然而只不知吴良别的地方不去,大老远的偏往这关外大漠里跑,到底只是在躲避仇家追杀,还是为了来这取宝? 爷儿俩刚离开苟家窝,追着出了渭水,不久中原传来消息,说是契丹人杀到了洛阳,石晋一朝新帝成为俘虏,石晋王朝已被契丹人吞灭。 过不数月,又有消息说,契丹人主耶律德光原本打算入主中原,然而因为肆无忌惮的烧杀夺掠,中原百姓反抗不断,眼见局势不可收拾,不多久只好撤离,盘踞在太原的刘知远趁机自立为帝,改国号为汉。 这一转眼间帝王易姓、又变了天,父子两人这回看来是想回去也不去了。 茶铺里便只三两张桌,一旁桌上正趴着个打盹的壮汉,外边还栓了头毛驴。 铺主老板也挺好说话,李父文绉绉几句讨来两碗水,刚喝一口,老远忽听有人追逐打斗之声,转眼却见茶铺后边的一处沙丘下,一个高瘦汉子正追着一个大姑娘边跑边斗。 李老爹最看不得男人打女人,况且那姑娘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另外那高瘦汉子看着好像还有点熟悉,眼看那闺女便要给他抓着,当下也未多想,冲上几步大喊了一句: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算什么英雄好汉?快住手!” 这大闺女正便是赵烟霞,茶铺里打着呼噜睡着的壮汉,却便是她爹爹赵武六。 这天也是事有凑巧,父女两人原是带了只猎兽到附近镇上换些钱粮,回来的路上,到了这茶铺里歇歇脚。 赵武六一路劳顿,没一会儿便趴桌子上睡起了回笼觉。 赵烟霞闲着无聊,便自个儿在周围转了转,没想刚走上沙丘,迎面踉跄奔来一个豁嘴裂唇、一身血污的男子,一见了她人,咧嘴怪笑着便朝她扑了来。 赵烟霞从小跟着她爹爹狩猎为生,倒也练过些拳脚,见了那人扑到,一怔之下,惊呼声中,忙急扭身一闪避了开。 不过看样子,对方的身手远在她之上,只是一身有伤,失了些水准,一下没抓着,随即更是迅猛一扑。 赵烟霞不及避让,只好就地一滚下了沙丘。 黄沙莽莽,烈日骄阳下,两人从丘顶斗到了丘下,动静不小,正打斗间,李父看不过眼,这才挺身出言,叫了一声。 这一声叫得也没什么底气,倒是把忙活着的两人叫住了,各自一愣。 赵烟霞急求脱身,趁这一忽儿工夫,一抬脚朝对方身上踢起一把飞沙,赶忙往茶铺回奔,口中叫了声:“爹爹!” 赵武六听得叫闹呼唤,一下突然醒来,一声大喝而起,提刀直向那高瘦汉子呼呼砍去。 那瘦高之人挥手挡下赵烟霞踢来的沙石,正待追出,眼见赵武六抢上攻来,只咧嘴一笑,挥出一把金光匕首跟他交上了手。 自从大牛一去无踪后,李小白本来轻易不跟人动手。 但见适才那大姑娘这一脚‘飞沙走石’,倒有几分自己当年的风采,李小白也是一时技痒,这时间已冲身上前,随手抓起一颗石头,径向那瘦高个砸了去。 那高瘦之人看着也就二十来岁,身手却是着实了得,几下里间便将赵武六迫得步步直退,耳畔听得有暗器破空袭来,瞧也不瞧,只略一侧头轻巧避过,当下晃身连闪,转瞬间一把推开了赵烟霞,跟着便一下推倒了李文策,直冲到了茶铺里。 这几下接二连三,迅疾如风,快如鬼魅,在场几位自是谁也没料到。 赵烟霞本来在旁给她爹爹掠阵,不妨一下给推飞,直往李小白怀里倒。 李小白好在是腰好、下盘稳,这才没给撞翻,脚下只退得半步,好歹是把人接住了。 然而他先前扔出的石头,该砸的没砸到,只‘当’一声正巧便打在了赵武六的大刀身上。 赵武六给这一下岔了神,不料便叫对手溜了开,一怔间见闺女落在了旁人手里,急忙挥刀上前,长刀直指倒在地上的李文策,喝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快放了我女儿!”显是把对方几个当成了一伙的。 茶铺老板这时刚提了壶热开水出来,那瘦高男子倏忽冲到,一把夺过,仰脖咕嘟嘟直往嘴里灌,大喝了一口,长舒一气,闻言自顾咧嘴笑着道: “我……高兴!哈哈哈……” 第二十七章 天作之合1 “他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赵烟霞回想了一下当天的情形,不由得脸上一红,斜眼瞧了瞧李小白,见他晒得溜黑的脸上黏着点白面糊糊,忍不住又有些好笑道:“你是……是呆驴笑人耳朵长!” 那天几个人斗乱间,赵烟霞不妨给一把推在了李小白怀里,李小白没想自己扔出一块小石头,换来了一个大美人,一愣之下,好赖是把人接稳了。 只不过他也是为了能站稳,别叫来人的冲劲给撞倒,自然而然地、情急中忙仰身弯腰一手撑着地,另一手顺势便搂住了对方的纤腰。 这般正僵持着,又听得赵武六的一声喊,赵烟霞一时也很难不把李小白当成是和那怪笑的家伙一路的,慌忙间一个肘击,直把李小白往地上抵。 李小白也是不料自己好心成了驴肝肺,胸口上硬是挨了一肘子,扑声便倒在了沙地上。 只是他手上还搂着对方,愣也不撒手,这下一倒自然两人一起倒。 他当时也没曾多想,这一下好意救人反中了对方一招,痛不痛另说,哪能这么白挨了? 一时间只不由得是怒从心起,刚倒下地,随即一个翻身,一臂肘抵着对方的细脖,把人给控压在了身下,顺手还抄起一把沙子要往人脸上糊。 这几下类似于擒拿击技的手法,本是他当年与小黑一起摸爬滚打时练就而成的,原也说不上是什么厉害招式,这时间急忙中下意识地使了出来,倒也是颇有其效。 然而便当其时,那瘦高个畅饮了一口热开水,怪声怪气地说什么他好‘高兴’,看样子之前自是渴得不行,这才火急火燎地往茶铺里奔,倒不像是冲着谁来的,他这一声倒把在场各人都听得一愣。 只不知以他这身手,这一身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一句话自言自语似地说罢,瘦高个也不理会周遭其他人,一转身又自顾怪笑着飞奔走了,还把茶铺老板的茶壶也顺了去。 “那是什么意思?” 李小白也回想了一下那时的情况,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碗里的驴汤面,只随口道:“这驴耳朵不是比人的更长么?” 当时给那怪笑之人这一下打岔,李小白手上一把沙还没来得及撒下,怎料身下给压着的大姑娘也是眼明手快,率先抓了一把沙子往他脸上招呼了来。 他倒不是瞧着人闺女貌美如花,生出什么邪念,这才手下容情,只是一时大意分了神,因此出手稍慢了半拍,还叫对手趁机一下挣脱了去。 不过他好在也及时反应了过来,电闪间忙一侧身、闭了双眼,避过了对方的一手沙击,倒没让她一招得逞。 “那倒是……” 赵烟霞禁不住笑出了声:“你这耳朵要是竖起来,也可以跟驴相比了。” “霞儿瞎说什么呢。” 赵武六瞪了女儿一眼,跟李文策对视一笑,又看了看李小白,道:“小侄儿,你霞姐姐这是在夸你长得精神,哪是什么驴都能比的?” “赵伯伯,霞儿姐,你们过奖了。” 李小白听着倒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又道:“你们可能不知道,大牛的两只耳朵是横着长的,那才叫霸气威风!霞姐姐,你这耳朵要是再长再大点,也能跟大牛比一比了。” 赵烟霞啐他一口:“你才是牛……” “呆小子,净胡说什么!” 李文策也瞪了瞪浑儿小子,顺口又道:“赶紧吃你的,吃完去把《大学》给我背一遍!” “大‘牛’之道,在明明德……” 李小白张嘴就来,晃头晃脑念了几句,自己都不知道念的什么,心里头念着的都是大牛,也不知道大牛他这会儿是不是长了大翅膀,在天上到处乱飞乱逛? 此前那瘦高个子一走,赵武六眼见女儿也已脱了身,这才把刀从差点给摔晕在地的李文策身前移开,却一把掐了他脖子,将人整个提了起来,怒声喝问起先前的事由。 李文策脑袋晕晕乎乎,适才还不小心啃了一嘴沙,又给人拿了刀直指心口,大气也没敢出。 这其中情况他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一时间哪里说得清楚?吐出嘴里的沙来,支支吾吾了几句也说不明白。 所幸是那茶铺老板、一个姓葛的小老汉,替他说了一嘴,这才好赖是消去了误会。 不过谁也没想到的是,几个人正说话间,便在之前那瘦高个走来的沙丘上,突然一下翻翻滚滚、却又滚下了一人来。 这人一身血淋淋沾满了沙,遍体是伤,这一下从丘顶滚下,更多裹上了一层黄沙,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上也尽是沙尘,没了个人样,一眼见着倒像是刚从沙堆坟丘里蹦出来的一具血尸,模样甚是骇人。 他这一滚下来,还挣扎着爬起,嘴里哼哼叫了一句什么,便倒下再不动了,看着却更像是跟那高个子一伙的,要不就是一对仇敌冤家。 赵武六毕竟艺高胆大,这时既已知李父李子非为歹人,爱女也已脱险、并无大碍,眼见那‘血人’伤重倒地,自顾不上其他,忙奔了过去一探他鼻息,却是已经没了气。 其他各人除了茶铺那葛老板,随后也都围了上前来。李文策和李小白看着那人身形打扮,倒似乎跟害了大牛的仇人吴良有几分眼熟? 李文策才刚一低头俯身想瞧个究竟,不妨那人突然一下张开了血口,伸手死死抓了他脚,闭着眼叫了声:“救我……”两个字说出,登即又昏死了去。 这人倒是给救了回来,好歹还剩了口气,此时正便躺在隔壁屋里。 当天晚上赵武六等几个人一起,把他从沙堆里抬了回来之后,都只道他熬不过当晚,谁想第二天还在喘着气,看来还能活。 只是躺了这几天,也没见他再有什么动静,到现在仍始终昏迷未醒。 “浑小子,什么‘大牛’之道?” 李小白正自出神遨游天外,李文策不用想也知道呆儿又在犯浑瞎想,一踢他脚把他从天上踹了下来道:“从来不会好好背,我看你是又欠收拾了!” “兄弟莫要着急……” 赵武六也不知李小白嘴里念的什么,有没有念对了,只笑着道:“小白这孩子记性倒好,能言会背,识文断字的,都不知强过多少人了。 我是大字不识几个,我这小女儿跟着我,也是好不到哪去,净想着舞刀弄枪的事去了。小白侄儿,你这也称得上是文武双全了。 依我看,这以后你可得多上点心,你霞姐姐念书识字的事,可就要劳烦你了。” 那晚把人救了回来后,赵武六与李文策言谈几句,一问才知却是落难千里万里的异乡人,听他谈吐斯文,大为自己之前的莽撞懊悔。 两人相谈也甚合,当晚赵武六便拉着李文策拜了把子,成了义兄弟。 这几日下来,各自相处倒也融洽,赵武六对义弟和小侄儿的脾性,多少也已有所了解,只并不知父子俩此行除了被仇敌追杀、因此流亡异地外,另有其他用意。 “就他也叫文武双全?!” 赵烟霞听着老爹总夸别人家的孩子,心里自是老大不乐意,两眼瞪着桌对面的李小白,说着顺势也在桌下踢了他一脚,“连我都打不过,还好意思说呢?” 李小白神游了一会儿,转念想到之前救回来那人,极有可能是当年残害了大牛的凶手,也就是他和他老爹不远千里追了一路的吴良,刚想着说些什么,没想便给几个人轮番说了一遍,当下也只不以为意,两腿缩提在了桌下半空,笑了笑道: “谁说打不过?我那是让着你呢!不瞒你们说,其实我早已经退出武林,不问江湖之事。不过要说这诲人不倦的事,那倒也问题不大的!” “德行!” 李文策说着伸脚又想给呆儿来一脚,不想这回却踢了个空,口中只仍自顾道:“你别‘毁’了人就不错了,哪那么多大话说?” 转眼看了看赵武六,又道:“大哥一身本领,武艺高强,叫人佩服。小儿这点胡闹的本事,哪算得了什么? 大哥今后稍微指点他几招,让他有个护身保命的本领,也就不错了。当然,这以后也得多照顾着点他霞姐姐,保护她周全,别让人欺负了。” 赵武六正要出声,李小白笑着接口道:“烟霞姐姐,以后我保护你!” “谁要你保护!”赵烟霞一伸腿待要踢,却也踢了个空。 赵武六和李文策摇头相视一笑,也不多说,各举酒碗干了一口。 正说谈言笑间,忽听隔壁厢房传来几声干咳,躺在屋里那人低吟哼声叫了叫,看来自是醒转了过来。 第二十八章 天作之合2 李、赵等老小各人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随即起身转到了隔壁屋,先看看情况。 几天前好容易把人抬回来时,那人身上各处仍血流不止,沾泥带沙,面目全非,跟个‘血泥人’也似。 赵武六家好在有些跌打伤药,给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去了身上血衣、血泥,敷了点伤药,死马当活马医。 那‘血人’遍体刀伤,脸上也横七竖八遭了好几刀,一边耳朵还给切了去。这时他虽醒了来,血也给止住了,头脸身上却是浮肿不堪,更是面目难认。 李父和小白,在茶铺沙地那救人时,原本都在怀疑此人便是他们跟了一路的仇敌吴良,只是当时左瞧右瞧,除了横竖刀伤,也没见着他脸颊上有黑痣,不知是不是跟他耳朵一块被削了去?因此一直也没能确认他身份。 这时间见屋里躺着之人醒转,嘴上还唔唔呻吟,胡乱说着什么,李小白忍不住便开口大叫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快说清楚!” “我……水,水……” 那人迷迷糊糊,也不知有没听清,好歹总算能开口了,只喃喃说了一句,自是口渴想喝水。 “小侄儿,别心急。” 赵武六示意让女儿去打点水来,略有些奇道:“怎么,你认识他?” “也说不上认不认识……就是看着有点眼熟。” 李小白瞧了他老爹一眼,接着道:“要是他能报上大名来,那就差不了了。” 这有关吴良和宝藏,以及他和大牛之间的恩怨,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李父子俩倒非有意隐瞒什么,这几天来也没多说提过,除非是等屋里这人好转,能说上话来,那才好说。 李老爹当下只点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赵烟霞打了水来,还顺手盛了碗驴肉汤,也不多言说,只一并递了给赵武六。 碗里头的这毛驴,说来本是赵烟霞的坐骑。 几天前父女俩从镇上赶集回来,没想会遇着一番凶险,待得之后要把那‘血人’抬上驴背带回来时,不想这驴见着背上血糊糊的个人、还不是自家主人,当是受了点惊吓,忽地一下却又把人从驴背上给抖了下来。 后来好容易是回到了家,当晚结拜过后,赵武六也是豪气,提刀便把驴给宰了,以表谢意,特此也是为慰劳旅途劳顿的义弟和小侄。 赵烟霞为此还跟她老爹闹了不小别扭,几天来到现下也未动过一口驴肉,大半都便宜了李小白这愣小子。 这一头驴连吃了好几日,今晚到这会儿也是已经吃完了,要多的也没有。屋里这人醒得倒是及时,这时间好赖倒也是赶上了一口。 赵武六几下喂他喝完了汤水,他这当下也已自回过了些精神,只不过仍是迷迷瞪瞪,嘴里不停说着胡话。 李小白急又问了几句,只是这人五迷三道的,这会儿恐怕连自己爹妈是谁也都忘了,自然没一句能答得上,很快又没了声、迷糊睡死了去。 不管怎么说,这人是挺了过来,起码有望能活,也真是算他命大,有什么事等他缓过魂来再说也不迟。 父子、父女各自悬着的心,这会儿倒也都定下了,随后便悄声退了出去。 “这人伤成这样,多半是给那个怪笑的坏家伙打的……” 转回正屋来刚坐下,赵烟霞想起几天前的事,忍不住便道:“也不知他们两个有什么深仇大怨,非得把人害成这般模样?”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李小白接话道:“或许大概,也是因为那个丑家伙,看别人生得比他俊些?” 此前快两年前,其实在‘苟家窝’的时候,李老爹和李小白见到的那一对、跟吴良等一伙斗得不可开交的‘母子’中的‘子’,身高身形倒是和前几天那豁嘴的瘦高个挺像。 只不过当时那一对‘母子’两人都蒙着脸面,父子俩老远也瞧不清,只记得对方两个都是高于常人瘦子,武艺身手倒也十分了得,自然更闹不清他们与吴良那些人有什么仇怨。 何况现在救回来这人究竟是谁,也还未知,一时间哪能说得明白。 赵烟霞这回逮着机会,听李小白也没个正经,伸腿又在桌下给他来了一脚,瞪着眼正待要说,赵武六沉吟着道:“我看他们两个,倒像是从‘乌陀帮’里出来的。指不定是起了什么内讧,这才互相厮杀起来。” “乌陀帮?” 李父和小白都是一奇,齐声一问道。李小白脚下也没顾上理会,接着又道:“那是什么?” “你们远道新来,不知道也不奇怪。” 赵武六一笑道:“就是玉门关这百十里外,远近恶名的一个马匪帮。不过我也就这么一说,你们倒也不用担心。这里好歹也是归义军的地盘,那帮人寻常倒不敢乱来。” 唐朝末年,河西地区多数被吐蕃所占,归义军乃唐宣宗大中二年间,由河西沙州人张议潮起兵反抗吐蕃后所建。 张议潮帅军赶走吐蕃镇将,收复瓜﹑沙﹑伊﹑甘﹑肃﹑兰等河西地区十一州,后又命人将这十一州的地图、户籍奉献给唐朝廷,报告沙州等地的归复,原被吐蕃所占的河西地区又重为大唐所有。 只是后来归义军发生内乱,实际控制的已仅有瓜、沙二州。 赵武六的父亲赵文胜,曾是甘州一带归义军中的一名小将。后来甘州被回鹘攻占,赵文胜死里逃生,却断了一腿,形单影只,无处可去,幸为当地一名沙陀女子所救,之后这才有了赵武六。 不过此后也没多久,赵文胜便染疾而亡。几十年间天下大乱,战祸不断,赵母好容易把赵武六拉扯大,却于战乱中死于非命。 赵武六的结发妻室,生下一女后不久身亡,赵武六也是几经辗转,才到了这玉门关附近,十余年来与女儿烟霞两人相依为命,狩猎为生。 这乌陀帮曾是河西祁连山一带的一伙强盗悍匪,后来也是因为战火战乱等缘由,才转战到了这关外大漠。 “有我爹爹和我在,那些人便来了也不怕。” 赵烟霞生性好强,老想把李小白比下去,奈何几天下来似乎总被他压了一头,这时也是逮着了话,瞪着他随口道:“但你最好还是记得躲起来,别只知道乱扔石头,到处给人添乱才好。” “好啊,那我就躲你后面好了。” 李小白笑了笑:“你不要学驴打滚就行。” “你才是驴!” 赵烟霞气得脸上红红,一想到陪了自己好几年的好驴儿就这么没了,真就不该把爱驴叫臭小子吃下了肚。 赵武六和李文策各自又是一笑,把酒对饮,听着儿女言谈笑闹,貌离神合,也不多去责怪多说什么,反倒是有些倍感欣慰。 兄弟一家几个说说谈谈,不觉天色已晚,漠地温差大,昼热夜寒,不多时吃饱喝足,各自歇下不提。 赵武六家三室一厅,大也不大,独门独院,远近无邻,南北背山对丘,西望大漠,往东走十数里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集镇,过路客商往来不断。 这一下多来了几个人,还有一个伤残重患,独居了一房,地方不太够住。 数日前义结金兰后,赵武六当晚便把自己的卧房腾了出来,让给义弟和小侄住下,自己睡厅室外房。 李文策愧不敢受,推来让去,也拉着李小白一起,与赵武六在外屋挤了一晚。 赵武六也是没耐何,这几日才又在外边驴棚附近,单独收拾出了一间小屋,让李小白先住着,自己搬回里屋和义弟同榻而眠,好歹暂时是把人安顿下了。 李小白刚待下来的第一天,也是好长时间没吃一顿饱、没睡过个安稳觉,一睡便睡了大半天,一起来便惦记着那驴肉面。 赵烟霞见他除了睡就是吃,老实不客气的,也不知道为之前的事跟自己道个歉,一连几天都没给过他好脸面,话也不多一句。 这两天也是她实在看不下去,拿了根木棍要跟李小白讨教一二,自是想着借此收拾他一顿。 李小白歇了几天,缓过精神,也是闲着没事,这才勉为其难地,找了他此行千山万水的路上随手捡来防身、兼当拐棍的一根竹棒,跟她这大姑娘棍来棒往,略作指教起来。 赵烟霞的武艺也说不上有多高强,胜在是跟他老爹学过几手,身手倒也灵活矫健,自非凡辈可比。 相较起来,李小白仨瓜俩枣的所谓‘天魔神功’,除了他自己给起的、名头还挺响亮的三招两式,叫着也挺唬人外,倒显得有些拙劣,水平也就相当于街头打架闹事的小混混级别。 然而总的来说,两人这也算是半斤八两。胜败且不论,这般棍棒相交,打打闹闹了几次,两人是一回生二回熟,近两天下来,倒是有说有笑地熟络了许多。 赵武六和李文策一武一文,几天来一个不时到外边打打猎,换些家用回来,一个主要是守在家里,除了两个小的,还得留意照看躺着的那个伤患。 现如今这人既然已经醒来,能吃能喝,用不了多久多半也能好过来,李、赵各人倒也都安下了心,小日子也算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第二十九章 乌陀之帮1 次日起来,赵武六闲着无事,便叫了李小白来,在院子里让他随意使两招来看看,见他除了会瞎舞乱蹈,叫得震天声响,使的什么招数看来全不对路,不过底子倒是有一些,便略加指点了他几招基础的马步功夫。 李小白此前跟小黑一起,滚打摸爬出来的那些什么招式,看起来是有模有样,实则也就好比些花拳绣腿,或许跟一些街边杂耍的比起来也有不如。 他倒也没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只是想想自己这身功夫也未免有点天上一脚、地上一脚,有时同一招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还挺厉害,有时却半点也不顶用? 想来或许是自己这‘神功’太过高妙,一上来就把这厉害的招数练了,这基本的功夫反倒没怎么练过,因此才缺了点什么? 这时他既得武功身手还算过得去的赵伯伯指正了不足,听着似乎也挺有些道理,是以倒也不敢马虎,老老实实地扎起了马步。 李文策也是没闲着,拿了他那一箱有些模模糊糊,快给翻烂了的圣贤书出来,叫了侄女赵烟霞来,就在屋外沙泥地上,找根棍子写写画画,因材施教,教她认认字、念念书。 赵烟霞认字不多,虽然从小跟他老爹舞刀弄棒的,性子不免有些粗野,对这念书识字却也不是没有兴致,此时有这机会,自也倒是乐得于此。 赵武六更是大字不识几个,也是难得有此契机,见小侄儿倒还肯下功夫,也不急着真刀真枪传授招式技艺,便由着他自个儿先练着,自己抽空跑到了义弟和女儿身边,也跟着女儿一块识文断字,‘偷师学文’、恭聆听教。 两老一小三人自顾坐在屋檐下之乎者也,晃头摆脑,留着李小白自己一个在那风吹日晒蹲马步,见他稍有松懈,不时还出言指指点点。 两家兄弟几个萍水相逢,倒也是意气相投,老小儿女齐聚一堂,虽然不时有吵有闹,却也是和谐和睦,其乐融融。 如此这般又过得数日,那伤者断断续续又醒了几次,脸上伤肿也消了不少,只是仍难下床行动,人也是精神恍惚,有些神志不清。 他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在回避问话,李小白几番询问,他始终支支吾吾,连自己的名儿也说不清楚。 这天一早赵武六自己一人刚出门打猎不久,厢房屋里昏迷那人便又醒了来,口中低声叫唤了几句。 李小白仍在院里扎着马步,李父让赵烟霞先翻着书,自己到屋里去瞧瞧。 不想刚进了屋,那人忽然一个翻身,‘扑’的一声掉下床来,趴倒在地。 李文策忙上前要把人扶起,怎料才把人翻转过身,对方却突然伸手,一把死死掐了他脖子。 “你……你干……什麽?” 李文策一惊非小,眼见对方刀伤累累的脸上还渗出了血,面目狰狞,两眼眸子凶光大露,一副白眼狼的模样,骇然中挤着嗓忙慌道:“快松手!” “是谁……派你来的?” 地上那人掐着李文策脖子上的稍力小了些,手却不松开,仍瞪着眼粗声道。 “什么……” 李文策努力摇了摇头:“你,受了伤……我们救了……你!” “是你,救了我?”那人将信将疑。 这边出了点动静,赵烟霞在外边听着有异,叫了声道:“李叔叔,怎么了?” “没事……” 李文策唔了唔,高声回了话,又点点头对屋里人道:“你……放手!” “你们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的手松开了些,只仍把人掐着,轻声急语道:“是谁让你们来救我?” “没有谁……我们只是路过,见你受了伤……顺手而已。” 李文策稍缓过劲,大喘了口气,瞥眼瞧着对方这人与自己跟了一路的仇家吴良、相貌确然相似,几乎可以肯定便是同一人,心说他给人一路追杀,自是疑神疑鬼,当下也不及多言,转念便道:“那个瘦高个子,为什么要害你?” 近几天来李小白也陆续问过这人尊姓大名好几次,这人只含糊其辞、或装聋作哑未肯透露。 李文策料也难问出,听对方这会儿说话口齿倒是挺清楚,想来人也恢复了神志,想起此前在茶铺之事,随口便问了问,自也想着借此能问出些什么来。 “他……那个强盗,恶鬼一般,一直追着我……” 那人也喘了喘气,看来刚才一下拿人也费了不少劲,想到前事的情形,不禁神色惶惶,凛然一惊,两眼左右乱扫,缓缓说着时,掐着李文策的手上不由得更又加大了劲,一改口怒声喝问:“他人在哪,是不是已经死了?!” “没,不……不知道……” 李文策给掐得头晕脑胀,脸上青筋大露,好容易蹦出几个字。 便当此时,忽听屋外远近传来一阵蹄声嘈杂,李文策心下莫名,地上之人显也听见,脸上却显得甚是惶恐,两眼转了转道: “你们有多少人?你还没跟我说,这是在哪里?” “什么,多少人?” 李文策不知对方何出此问,胀红了脸,不无奇疑道:“这……这是沙漠……” 正说着,屋外李小白突然叫了声道:“阿爹,别出来……快走!” 赵烟霞也叫着道:“李叔叔,别怕……” 话音刚落,院外忽地破门冲进来一队数十人马,个个刀剑出鞘,乱挥乱舞,口中呼喝叫嚣,凶相毕露,转眼便将院中一男一女层层围了起来。 其中为首一个脸上斜戴着个黑眼罩,一身横肉套着身黑衣黑披风、肥头大耳的中年大汉,勒马一顿,一柄钢刀直指李小白,独目寒光慑人,喝叫着道: “那贼子是不是在这?把人给我交出来!” “什么贼子,这可没有……” 李小白正自岔着两腿蹲扎着马,照常还得蹲上半刻种才能收工,这会儿急切间也未及收势,只仍稳稳蹲着丝毫不动。 他刚才老远见着外边来人,心下惊诧莫名,大感不妙,这才脱口朝他老爹叫了一声,当下说着时,禁不住便又往屋里瞥了一眼。 那独眼大汉见他马步倒是扎得像模像样,也不知是不是给吓得不敢动,料这小子也没什么斤两,话不多说,只哼声一笑,看也不多再看他一眼,一跃下马,锃亮的马靴踩在地上沙沙作响,旁若无人地几步走到了厢房屋外边,举刀撩开了门口破布屋帘,喊了声: “出来罢,温大少爷!” 屋里两人正自忙活,不想有此变故,也没来得及起身。 仰躺着的那位正便是温良,也就是吴良,手上兀自掐着李文策不放,闻言只不由一怔,显是认出了对方来人,却故作嘶哑着声道:“什么温……你,你们认错人了!” 话刚出口,屋外已然冲进来三五个壮汉,见状各个粗声怪气,笑笑嘻嘻。 当中一个带了把剑的刀疤脸高声嚷了句:“错不了!乌帮主神机妙算,这贼子果然在这,另外还搂着一个呢!”刀剑加身,愣把地上两人拉开带了出去。 “哈哈,妙极!” 这伙人原来却正是‘乌陀帮’悍匪马贼,屋外那独眼胖汉便乃是他们一伙的副帮主,名叫乌佐木,这会儿只眯眼瞧了瞧屋里出来的两人,歪嘴一笑道:“带上了回去再说!” “是!” 那刀疤脸应了声,扫了一眼院里的少男少女,又道:“这其他的几个,怎么处置?” “女娃子皮还挺嫩,带回去先给柳帮主瞧瞧……嘿嘿!” 那乌帮主一转身走近赵烟霞跟前,又一眯眼看了看,咧嘴笑了笑道:“别的嘛,这都还要我教你们吗?!” 言下自是要杀人灭口,不留后患。 第三十章 乌陀之帮2 “别做梦!有种的就杀了我,本姑娘可不会跟你们走!” 赵烟霞先前见了一伙来人,已暗叫糟糕,隐也想到了什么,惊异中只并未妄动,丢下了手上书本、顺手抓过一旁的大木棍,怒目而视,待机而动。 这会儿身周都给人拿着刀剑直指,她自觉纵然能对付一两个,可这也不是个办法,听得眼前那油腻胖汉说罢,随即挺起木棍指着对方,怒声说了一句,接着又道: “你把你们帮主叫来,我要跟他单独较量!” “嘿嘿……” “哈哈……” “小娘皮不光性子挺辣,口气也挺大……” 周围哄笑声中,那独眼乌帮主也怪笑着道:“我喜欢!不如我看你还是跟了我,今后保你吃香喝辣!” 说罢粗手只一挥,已然将对方的木棍一端抓在了手。 “住手!” 李小白眼瞧着老爹和那‘贼子’落入敌手,焉有不急,又见旁侧赵烟霞遭困、兵器大棍已给人缴着,更自心惊,怒恼火起,忙喝声道:“快把人都放了,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嘿嘿嘿……” “哈哈哈……” “这小子口气也不小!” 周遭各人又是一阵大笑。 李文策适才给人掐得头晕眼花,转眼又给刀架脖子推攘出了屋门,这时间好容易缓了缓心神,听了呆儿这话,更又惊得魂飞,慌忙叫道:“浑小子,别乱来啊!” “阿爹,霞姐姐,你们别慌!” 李小白可不管那许多,顺嘴道:“这几个虾兵蟹将,我还没放在眼里!” 他这马步也蹲了差不多够久,况且这几天赵伯伯还新交了他几手,指不定也能用上,心里默默念想了想大牛,盼能借他一点牛力,说话间俯身抓了地上两把沙石在手,瞥眼瞧了瞧身周各人所站方位,突然一声大喝:“飞沙走石!” 两手分左右,一脚前一脚后,向着周围对方,几乎同时间奋力散发激射出了一圈狂沙碎石。 一伙几十个悍匪一凛然间,各自横刀挥臂一挡,呼呼叮当声下,瞥眼看了看身旁同伙同伴既没有倒,又在自己身上瞧了瞧,也并未有损伤,大伙尽皆安然无恙,无人伤亡,看来只是虚惊一场,随即忍不住轰声笑骂起来。 李小白先声夺人,本来自是想来个下马威,便不定能将对方通通打倒打残,好歹也要叫他们吓破了胆。 谁想也不知是不是姿势不对,还是怒气不够,又或是没有借到大牛的牛力,怎么这紧要关头,对方各人一个也没倒,反而个个却是笑得有些前仰后倒? 他这一招‘飞沙走石’,原本已经练得是炉火纯青,自从此前在‘羊家村’小溪边的一场大战,一招间放倒十几个人过后,他还自己琢磨着稍加改良了一下。 原先一招对付一人或几个人时,只需动用一手一脚、各负责踢沙飞石,也差不多已经够用。 然而周围敌人再多点的话,杀伤范围就有点覆盖不到,容易有漏网之鱼。 他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查缺补漏之后,才决定把这一招改进成了现在这般、两手两脚同使的绝活大招,敌方即使重重围困,一招前后左右,数十成百粒沙石同时发出,自然是百发百中,也自是无人能幸免、避无可避。 谁知这回对方中是都中了招,却是啥事也没有,不倒也就罢了,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莫非这一改之后,击杀的范围是全方位都有了,但这一来威力也因此变小了不成? “臭小子,你是想找死么?吓唬谁呢!” 那使剑的刀疤脸姓史,绰号史一剑,乃是乌陀帮三当家的。 刚才一时情急,史一剑见着沙石飕飕飞来,忙一挥剑替他们那乌帮主挡了一下,这会儿看来是有惊无险,笑了笑便叫骂着道:“就这点能耐也敢跟我们叫嚣,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罢?还有什么招式,不妨尽管使出来!” 说话间已挺剑上前,直指着李小白,却并未妄动出手。 “只是……只是个意外!” 李小白怔了怔,怪奇之余,也颇觉颜面有失,可别叫对方给小瞧了去,张口便道:“我,我厉害的招式还多着呢!这次只不过,只不过是给你们先看一看,开开眼……也算是给你们留条活路,多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要是再不知道好歹,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啰嗦什么!” 那副帮主乌佐木倒是镇定自如,只给李小白适才那一声底气十足的大喊吓了一吓,这时对方既已先动了手,这身功夫底子也已经暴露无遗,看起来反正也就那样,那就不必再跟他多说客气,颇有些不耐烦道:“除了这小妞和那位温少爷,其他都给我宰了!” 说罢手上猛一扯,直把赵烟霞连人带棍往自己身前拉了过来。 赵烟霞也是反应及时,一怔间仍抓着木棍,顺势飞起两腿,直往对方独眼上连连狠踢。 乌佐木抬臂横挡一记,随即反手一抄,要把她两条腿给捞抓起来。 赵烟霞好在身手也够灵巧,情知不妙,忙才松了木棍、急一翻身落了地,紧接着又就地几下翻滚,避过了对方直扫来的一棍,退到了李小白身侧附近。 这几下兔起鹘落,也只眨眼瞬间的事。其他一伙帮众,听得老大已经发话,还率先动上了手,也自不待多说,这时间已纷纷呼喝叫嚷着,挥舞刀剑,直向李小白抢上攻了来。 “等等!” 吴良此前几天只剩了半条命,昏迷在床时,始终也并未确知李文策和李小白、以及赵武六和赵烟霞等几个,究竟是哪一路的,到底是敌是友? 直到刚才见了李小白使出那一招什么‘飞沙走石’,才一下恍然想起,这差不多两年前,在羊家村里见到过的那个放牛少年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放牛小子,竟会一路跟着自己到了这,难不成还真是为了那头牛? 想到之前在村口河边,对方一招间把自己十几个手下放倒,兀自心有惶惶,料来这小子确也不简单,凭对方的能耐,要说真是为了给那头牛报仇,只怕也不会等到现在,看来自必是另有所图。 他这一路几次三番遭人追杀,随同前行的手下死伤了一拨又一拨,每每命悬一线,幸是几番都得有人暗中相救,才能活到了现在。 倘若这放牛少年非是冲着自己报仇而来,那么想来多半自也是受了什么人所托,在暗中相护,这么看来,倒也算得上是自己人。 而且怎么说,先前几日对方一家好歹也是救了自己一次,今后说不定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转过几个念,他也未及多做细想,眼看一家几个有人便要遭殃,这当下情急间忙开口叫了声,随后只又道:“别……别杀他们,我跟你们走。” 乌陀帮一伙各人听他这几句,倒是都顿了一顿。那位乌帮主倒也给叫住了,哦了一声,一笑道:“为什么别杀他们,你跟他们很熟吗?” “留着,或许还有用……” 吴良倒说不上跟谁熟不熟,只是现在自己伤重未愈,身边总得有人照应,转念便道:“可以照看我!” 乌帮主听这话倒也说得过去,独眼一转,略作沉吟,又笑了笑道:“这倒也是。” 顿了顿接着道:“既然温大少爷开了口,这几条小命那就留着罢……都捆起来,多几个人手去给我挖宝也好,哈哈哈!” 李小白出神半天,始终也闹不明白,自己刚才那一招怎么就不灵了?之前眼见各凶匪扑来,正待要再使一手试试,不想对方听了那‘贼子’、什么温大少爷的一声喊话,一下又都收了手。 他原先一直便疑心那‘贼子’就是害了大牛,名叫吴良、也就是温良的恶贼,这几下里听来一合计,对方除了没有那颗大黑痣,这不就对上个八九不离了么? “就是你,对不对?” 一想到大牛当年被害的惨状,李小白这两个拳头登时便又硬成了铁,禁不住是怒火中烧、火冒三丈。 转眼这会儿一伙强匪又嚷嚷着要来拿人,他也自顾不了那许多,一晃身拦在赵烟霞跟前,顺手抓了把温热的沙石在掌,两眼冒火怒瞪、对着吴良怒声道:“你这个大贼,就是你害死了大牛!” 旁人一听这话自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听来好像有热闹可瞧,一帮匪类十拿九稳,倒也不急着拿人,这当下又一顿身,笑嘻嘻等着好瞧。 “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眼前一幕似曾相识,吴良倒是给吓得一怔,心想着对方这小子到底是来真的还是假的?只随口道:“什么大牛小牛,你有完没完?别胡说!” “真的不是你?” 李小白听对方说的这么肯定,倒又是心里一虚,这大牛的仇自然要报,可毕竟也不能随便冤枉了人,总得找着正主才行,一转念这口气也松了下,愣了愣道:“你不就是温……吴什么的,你的大宝贝还给我摔了的……” “罗里吧嗦,没完了么?!” 乌帮主耐心用完,可没工夫听这两人东拉西扯,说着木棍大棒突然一扫,呼声直向李小白扫到。 “躲远点!” 赵烟霞一声叫喝,一把拉过正自愣神的李小白,挥臂替他一挡。 乌帮主好歹还懂得点怜香惜玉,不意伤了她娇蛮玉体,一棍眼看打到,随即收劲一个急停,只轻轻在她香肩上拍打了一下,油头腻脸微微一笑,还不忘朝着小姑娘抛了个媚眼。 “霞姐姐,你躲开!” 李小白反应回神,说着时手上捂热的一把沙石忽地已飞射而出,纵步飞身往那五大三粗的独眼头目扑去。 “小子不知好歹!” 乌佐木木棍反扫连挥一圈,几下呼呼把飞来的细碎沙石挡下,紧接着一棍便把来人瘦小子敲晕在地,把脸一横:“都绑了,撤!” 第三十一章 死里逃生1 “兄弟,女儿,我回来咯!” 午间时赵武六外出回来,刚到院外,便兴冲冲喊道:“看看今天我带回了什么……” 他身上背着一头血污带沙的大灰狼,没听着回应,一进院门,也没见个人影,一眼只见地上蹄痕脚印糟乱,义弟的书本散乱一地,登时心头一紧,一把丢下了狼又叫声道: “兄弟,侄儿,你们在哪?” 屋里到处已给人翻了一遍,狼藉不堪,只空无一人。 赵武六找过一圈,一转念间已想到了什么,心中七上八下,又叫过几了声,却哪有人应来? 定了定心神,怒眉一挑,提了长刀,循着地上足迹,急匆匆几步又冲出了门。 不多时经过路边那小茶铺,却见桌倒凳翻,茶铺老板葛老汉横尸在地,歪倒在血泊中,身上好几处刀伤剑痕,血已冷凝,看来已死了有好一阵。 赵武六暗自心焦,怒骂了几句,把葛老汉死不瞑目的两眼一抹闭上了后,一时间也理会不得许多,一转身又随着地上乱糟的足印忙急追了去。 乌陀帮那位乌帮主一闷棍把李小白打晕了后,一棍随即直又向赵烟霞扫去。 赵烟霞情知不敌,急一退闪,待要夺过身旁一人的刀殊死相抗,不妨却也给身后一人一下击晕倒地。 李文策眼看儿子和侄女接连遭难,慌忙苦苦告饶哀求不停。最终也是吴良开了口,说情几句,好歹这才让一老两小免遭了大难。 一伙匪寇拿了绳,把一老两小三人一溜串捆在了大木棍上,另把吴良两手也给绑了,又在屋里屋外乱翻乱转了一下,也没找着什么值钱东西,随后便才打道回府,呼喝而去。 李小白给反捆了手后,迷迷糊糊又给人拍醒,破布一下堵了口,催着赶紧上路。 眼见老爹与赵烟霞,和自己一前一后都给捆在了一块,两人看来倒也没什么大碍,李小白心下茫然惊诧,也不知这是要给带去哪,脚下只能踉跄跟着往前走。 河西一带,东起乌鞘岭,西至玉门关有一条西北、东南走向的狭长平地,形如走廊,称为河西走廊,是为中原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是陆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 由于地理位置独特,河西走廊一向是丝路的黄金地带,也是各方强盗恶匪横行之地,专门打劫过往的各路商客。 数十年来战乱不断,丝路受阻,这些强匪大多陆续都转移到了关外,祸乱一方,各路匪寇几番火并争夺之后,倒是抱成了一团,便正是现如今可谓一家独大的‘乌陀帮’。 最开始的时候,‘乌陀帮’是由乌佐木和一个叫陀夫斯基·李的人,共同组建而来,乌佐木是为帮主,陀夫斯基为副帮主。 然而在大概二十年前,刚成立不久的乌陀帮,劫掠了一支由中原来的商队,只抢到了一些古籍字画不说,没想那商队里高手众多,一帮上下死伤惨重。 斗乱间陀夫斯基为掩护乌佐木逃走,被一帮高手所围,后来便不知所踪,也不知死活,此后再没回过帮里。 新近几年间,乌陀帮声势渐大,横行乡里,祸害自也不小,附近的百姓怨声载道,惊动了地方归义军,很快遭了一次围剿。 帮主乌佐木身陷重围,眼看要横尸曝地、一命归西,幸在是给一个叫柳无极的高手能人所救,才得以逃出生天。 乌佐木自知能耐有限,也是懂得知恩图报,后来不久便退位让贤,将帮主的位子让给了柳无极,自己退居二位、成了副帮主。 这位柳无极可也有些来头,原乃是崆峒派‘八门’掌门之一的‘花架门’掌门人,后来因为争夺本派‘掌派人’之事,失手杀了另一位掌门人,被卸去掌门之位并驱离门派,时不时还遭人追杀。 柳无极做了帮主之后,原已有些萎靡不振的匪帮乌陀帮,才又可谓重新焕发了新生。 此后乌陀帮匪寨大营也换了几个地方,到处流窜作案,近些年才在一处荒郊戈壁扎了营,落稳了脚。 此外,换了新帮主后的乌陀帮,这些年干的虽然也是些杀人放火的强匪勾当,这打家劫舍、滋扰平民之事,倒是也有所收敛,少了不少。 从赵武六家出来后,乌佐木等一行人赶了一天一夜,回到帮寨时,已是快到半夜。 一路劳顿,乌佐木让人将绑回来的李文策和李小白、以及赵烟霞一家三人,一起看押在了一个黑灯瞎火的营帐里,也未多说什么,单独便把吴良带了去。 昏昏黑黑中,伸手也难见五指,分不清东南西北。 李小白心中惴惴,心下茫茫,疑窦丛生,不知到了何方。 半梦半醒间,他嘴里也说不出话,刚给人推攘着坐倒了下来,便自顾挤眉弄眼,左右瞧了瞧,口中‘唔唔’了几声,意思也就是想问问身旁两侧、给捆在了一起的两个亲人是否安好,肚子饿不饿,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两天来除了给口水喝,一伙强人可不管他们一家三个的死活,路上风吹日晒、尘沙扑面,紧赶慢赶,也没谁想着分点口粮给他们填肚,就是要先把人饿着几天再说。 李老爹和赵烟霞自也好不了多少,进来的时候只一眼见了好几十个营帐,自是给带进了贼窝,里外都有人把守,其他哪知道许多,大概也猜到了李小白的意思,这会儿只都不出声。 李小白没听着应声动静,急又‘唔唔’有声,拿肩膀左摇右晃,撞了撞身侧两人。 除了担心两人别有什么事,其实他这时间不光是饿着肚子,还有些内急,而且还是要来大的。 李老爹与赵烟霞哪知他要来什么事,心里头的疑惑也不比他少,这当下好比待宰的羔羊,多说什么也没用。 两人好一阵才先后‘嗯’了一声,各自斜靠在地,闭了眼不再做声,意下自是先睡一觉,天大的事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天亮起来了看看情况再说。 乌佐木本是河西凉州一带的一个普通人家,不想后来北边的回鹘与归义军混战时,家人于战乱中惨死,乌佐木便离了家,开始了四处游荡的生涯,也是为了活命,才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正是在上一次的被围剿中,乌佐木虽然死里逃生,一只左眼却给一箭射瞎。 此前在他还是帮主的时候,他手下的人都称他‘乌老大’,自从被射瞎了眼之后,江湖中便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乌眼鸦’。 对此乌佐木也不怎么当回事,反觉得没什么不好,虽然没了一只眼睛,他也照样生龙活虎,吃喝‘瞟’赌。 前段时间,乌副帮主带着一伙人外出作案,回来的路上,偶然在荒漠上遇着了一个人。 这人身披锦缎绸衣,看样子既不像当地的胡商,也不像是个平民子弟,打扮倒像是从中原来的落魄富商,正便是途经路过的吴良。 乌佐木等一伙见着他时,吴良已是半死不活的样子,身上伤了好几处,一个人孤零零在大漠里乱晃悠,看来多半自是迷了路,遭了劫,不出意外的话,当天便得葬身沙漠。 一帮人本来还说由着他自生自灭,也是乌佐木独具慧眼,觉得此人看样子非富即贵,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这才连抢带救的把人逮了回去。 吴良此前正是给那瘦高之人一路追杀,原本身边刚雇来不久的十几个随从护卫,出了关后,大半已经惨遭了对方毒手。 还剩的几个好容易护着他在大漠里慌忙逃窜了一段,没多久也已是死伤四散,所带行李等物也在沙地中丢的丢、落的落,只余了他一人孤身在茫茫沙漠中苟延残喘。 巧在也是他命不该绝,无食无水地捱过了一天后,看着便要一头栽地不起,才给乌佐木一伙救起。 然而他身上仅有的一些细碎金银,还有那个之前给李小白摔坏、后来又好不容易修好的八卦罗盘,也给乌佐木一伙人顺手摸了去。 乌佐木起初并不知这罗盘有什么特别之处,类似的东西乌陀帮里也不是没有,当天给他灌了一口水,把吴良救下后,随口便盘问了几句。 一开始吴良也不知对方这帮人什么底细,不必说自非善类,迷迷糊糊中话也没多说,只谎称自己名叫‘梁武’,就是个过路的行商,不意遭了劫匪,才落难至此,其他的什么也都支支吾吾,未多透露。 顺路给带回了匪寨后,躺过两天,吴良稍微恢复了些元气,想想这地方毕竟是贼窝,看样子对方虽然并未识破自己的的身份,却也非久留之地,便想着找机会溜之大吉,并想办法怎么把那罗盘要回来。 不料当晚半夜里,刚出了营帐没走两步,乌佐木便大肚便便、笑笑呵呵朝他迎来,说是要亲自带他去见见柳帮主,还给他找了个好大夫。 吴良也没听说过对方他们的柳帮主具体什么来头,料来总归不会有什么好事,支吾几句,正想开口提说罗盘的事,试着问问能不能先把东西还回来? 忽而却听得几声怪笑,紧接着便有十数枚飞镖暗器飕飕声激射而来,一个黑影突然闪出,正便是那瘦高怪笑之人又追杀了来。 第三十二章 死里逃生2 “什么人?!” 乌佐木一怔神间,身边好几个人已中镖倒下,也是他反应及时,一挥手挡下了耳畔破空飞来的一镖,眼见昏夜中一个瘦猴也似的黑影,龇牙咧嘴闪身而来,惊异下冲口一声大喝,急忙抽刀迎敌。 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吴良听得怪笑声来,不自觉扭身急避,倒是也躲过了一镖,见得人来,惊呼一声急闪忙躲。 “我……高兴……” 那高瘦黑影这话说出,又是十几枚飞镖也已打出,几下里劲风呼起飞石狂沙,趁着乌佐木和各同伙帮众手忙脚乱间,嘻笑中已一把抓了吴良飘身远去。 原来这人姓高名兴,名字就叫高兴,也正便是李小白和李老爹在‘苟家窝’,曾见到过的那对瘦高个‘母子’中的‘子’。 高兴追了吴良一路,吴良却始终不知他是哪一路,连他名儿也不清楚,几番问过,对方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这一句:“我……高兴!” 吴良也闹不清自己跟这人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几次险些命丧他手。 苟家窝一遇后,幸是有个过路的高人相助,伤重的吴良才得以脱身保命。不想这之后不久,吴良伤愈赶路,又给这人一直紧追不舍。 这回叫人生生抓在了手,吴良自知死到临头,就想死个明白。 然而几番追问,高兴也未多作理会,只带了他连夜奔走,却是往回中原的方向急赶。 吴良心下莫名,次日是死活赖在沙漠里不肯走,想着左右是死,便让对方干脆就地把自己杀了得了。 没想这一来高兴倒是开了口,说是他爹娘十余年前遭了吴良所害,双双惨死,要把吴良带去他爹娘墓前磕头谢罪,最后才授首领死。 吴良更自惊异,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害死过对方这么一个人的父母,一时嘴快,顺口便说他不过也是为打那些宝藏的主意,又何必满嘴胡说,冤枉好人? 高兴一心复仇,对这宝藏什么的也只是略有听闻,并未当真,这时间听得吴良提到这宝藏之事,也隐隐才想起什么,便随口问了问,宝藏在什么地方? 吴良见对方这人看着也就二十有几,怪模怪样,也不像有多聪明的样子,看来果然还是为了宝藏的事,这一来那就好办了些。 他自也知即使据实相告,自己一条小命也多半难保,因此信誓旦旦,想也未多想,张口便说宝藏在洛阳他自家老宅里,并假意在沙地上要画一幅‘藏宝图’,以详加说明,让对方近前来看。 高兴也是将信将疑,低身凑近看时,不妨吴良突然抽出一把匕首,直往他要害上刺。 高兴便脑袋不太灵活,武艺身手倒是迅捷灵敏,一把夺过匕首反往吴良头脸身上连削连刺。 吴良大有不敌,斗乱奔逃间连连中招,眼看已难活,不料更一脚踏进了流沙窝里,转眼埋身沙下。 高兴只道他必死无疑,见他既已葬身沙地,而且自己无意间还得知了这所谓‘宝藏’的秘密,无论真假,总算是大仇得报,自也难顾许多,高高兴兴地准备回程取宝去了。 正也是这时间,没几步刚走上一个小沙丘,赶巧便遇着了闲逛而来的赵烟霞。 吴良也是当真命大,刚好那流沙地也不算深,只刚刚没过了他身少许,没多久他也是好容易拼老命爬了出来,命在旦夕间,后来巧在给是李、赵等几个人救了回去。 前两天在赵武六家,乌佐木带人找来,吴良一惊之下,只道此前他们因为自己一下死伤了好些个人,是要找自己的麻烦来。 之后听得乌佐木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还说到了什么挖宝的事,吴良心知逃也是难躲难逃,转念想想,何不妨便让这些人护佑自己一程?而且再怎么也比待在赵武六家里强,这才应下跟他们走,并顺口保下了李文策等一老两小。 但他直到现在,也仍不知乌佐木一伙,是何时从哪得知了自己的身份隐秘? 好容易捱过一晚,李小白是一宿也难成眠,好歹熬到了天亮,有个中年人来送水探视,李小白忙急声连叫,眼神上下乱扫。 那人便听不清,闻着一股什么味,也已自明了,带了他一人出了帐,绑着根牛绳牵了人就近找地方排解。 “臭小白,不听话,是不是找打?!” 正自一泻千里,忽听附近百十步外隐隐传来这一声怒叫,听着像是个大姑娘,隐然中还有几声跑马嘶鸣。 李小白略觉惊疑,这声音也不像是烟霞姐姐的,而且自己一个正在茅坑里忙活着,臭是臭了点,乖乖地也没惹着谁,怎么就不听话,还找什么打了? 一转念间,忽又听那声音叫骂道:“坏小白,你别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是谁?有种就过来,我才不怕你!” 李小白心下纳闷,也不理会许多,随手取了塞在嘴里的破布,隔着营帐茅侧,老远便大喊着道。 外边看着他那中年汉子倒给他一下咋呼吓一跳,一扯绳子道:“嚷嚷什么,找死么!” “谁在那乱叫?” 这边出了点动静,那小姑娘听着也自生疑,随后便又叫一声:“出来说话!” 说着时人已近了前来,隔了还好几丈,话语中隐有不快。 “大小姐……”李小白正自疑惑,只听外边那人略显紧张地答了声道:“就是个愣小子,别理他!” “你别嚣张!” 李小白听着来人还是个什么大小姐,可也顾不了什么那些,更扯嗓门大嚷声道:“我还大解着呢,忙完了再说!” 那大小姐待要不理,一听他这话好大排场,倒是有些奇怪,不尴不尬中,也没好气地回了句:“你就躲着罢,早晚要叫你好看!” “谁在躲了?” 李小白也是有些气急,说着几下忙活完,提了裤匆匆蹿身出来,循声拿眼一瞧。 却见个十五六上下的小姑娘,是小脸粉红,肤白貌美、模样俊俏,戴了顶花红胡帽,一身束腰粉白罗裙华丽整洁,还牵了匹小白马在旁。 他先前听对方口气不小,张口闭口喊打喊骂,还道是来了个凶蛮丑恶之妇,不想却是这么一个娇滴粉嫩的小丫头,别的先且不说,这人倒是确实还挺好看? 只不由眼前一亮,刚才要说的什么狠话都给忘了,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一愣间随口又道:“你……你有什么好看?” “你说什么?!”那大小姐马鞭在地上啪声一甩,一瞪眼道。 李小白一怔,见她那小马反给她吓一跳,口中嘶嘶有声,忙只道:“我是说,这马儿白白净净……还挺好看!” 那大小姐给他一句话说得小脸上阵红阵白,啐声道:“这还用你说,我的马儿小白当然好看!” 合着原来她这匹马便叫小白,只是性子还有些烈,也还没齐口,不太愿给人骑。适才她这是一早在附近调教着马儿来的,这又打又骂的话自是对着马儿说来。 她也不知李小白尊姓大名,看着眼生,污头垢面的,手上还给人拿绳捆着,想来自是不知打哪刚给带回来的乡下小子,一转念又道:“你刚才叫嚷什么?想找打吗!” “没什么……” 李小白又怔了怔,心说这倒巧了,见对方那小马儿通体白净,毛光发亮,倒是配得上自己这‘小白’之名,听她这话意下是要开打,不管怎么说,这气势上总不能叫她给压下去了,想了想忙道: “打就打,谁怕谁!不过我两只手都忙着呢,要不然可有你好看!” “把他解开!” 那大小姐看了看负责牵绳看人之人:“看他有什么能耐!” “不能啊,大小姐!” 那中年人略显为难:“这小子还是有两下子的……” 大小姐两眼瞪了瞪:“我才不怕,你怕什么?” 那中年汉子也没法,拱手答应着,忽然一扯牛绳愣把李小白拉了过来,要给解绳。 李小白适才匆忙出来见人,裤腰带还没来得及系好,这时间只两手提抓着,刚说要系上,不妨给人这一扯,裤头直往下一溜,光着两腿踉跄了几步。 “流氓……” 那大小姐可没想着要看,这一来该不该看的都看了去,忙两眼一闭,红着个脸,小嘴嘟囔着道:“快穿上!” “我不是流氓,我叫小白……” 李小白可也没想会来这一出,一边忙提了裤系上,窘红了脸,顺口忙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三十三章 双儿妹妹 黄沙漫漫,红日昏昏。 孤鹰嘶鸣,悠悠驼铃。 “臭小白,来吃瓜。” 午后快到黄昏,乌陀帮帮主营帐中,一个俏丽的粉裙小姑娘拿了一片刚切好的蜜瓜,明眸含笑,脸颊上露着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对着正在帐外提水喂马的李小白道。 “好嘞,我就来!” 李小白应了一声,摸了摸马背,放下手里的水桶,乐呵呵跑进大帐来,抹抹手接了瓜,咧嘴一笑道:“谢谢你,双儿妹妹!” “不害臊!谁是你的妹妹?我是叫我的马儿,又没叫你……” 小姑娘名叫柳双双,便是帮主柳无极的独生女儿,也就是一早李小白蹲坑时遇着的那位大小姐。 李小白起先顺嘴问了她大名,柳双双也不跟他多说废话,只道他故意冒了小马的名儿找事,待他系好了裤腰带,便叫他走近前来,突然一甩马鞭出其不意地往他身上招呼。 李小白手上绑的绳可还没解呢,一身神功也没来得及施展,忙急躲闪间,见她那小白马闲着看热闹,似乎笑得挺欢,便连跑带跳,想骑了马跟对方展开较量,再不然也可以趁机开溜跑路。 怎料那马儿连他的主子,干干净净的大小姐也没肯让骑过,哪会让一个脏手脏脚的臭小子得逞?边躲边叫不说,还拿小蹄子朝他这来人四脚乱蹬。 这一来除了牵着绳好瞧热闹的那中年汉子,可就成了一人一马,联合抗敌,对付李小白一个。 李小白没机会骑过高头大马,这高头大牛倒是轻车熟路,道理也差不多一回事。 也是因为这样,几下手忙脚乱中,刚好给他逮着了个机会,牛绳一绕,一把夺过了柳双双手上的缰绳,疾跃一下上了马背,两脚紧紧一枷,任那马儿如何乱蹦乱蹬,也没能把他给从背上蹦跶下来。 这下一来情势逆转,不只那牵牛绳的中年汉子,连大小姐柳双双也都有些慌了手脚,诧讶惶惶。 毕竟这烈性子马儿没少给她打骂,只从来没好好给她骑过一回,怎么就一下给别人骑了去?愤恼中甩开马鞭连人连马一块乱打。 李小白宝马到手,可就威风了不少,却是新手上路,一时也没能驾驭住。 那马儿甩他不掉,无奈也只能是从了。 然而也是为躲马鞭,并不肯乖乖待着,白马儿嘶鸣声声,带着人撒开四蹄只顾四下乱奔。 这回可是难为了那个牵牛绳的中年人,也是怨他抓了牛绳死活不肯撒手,闹乱间不妨一下便给甩到了临近的一个营帐茅坑里。 小白马带着身上的李小白,乱奔乱跑了一阵过后,才在营寨边的一条小溪旁停下来喝口水。 大小姐柳双双随后追来,气喘吁吁,也不再挥鞭乱打,只让李小白把小白马还给自己。 李小白想了想,也不稀罕要她的马,便说想要回她的马也行,除非是告诉自己她的尊姓芳名? 柳双双听这条件也不难,不过还是让他把自己的大名先报上来?两人这一来二去,倒也是不打不相识了。 “你的小白马是你的小弟弟,我自然便是你的大哥哥!” 帮主大帐里,李小白笑了笑,接过话道:“马儿小白已经洗干净了,一点也不臭。而且我也问过他了,他说让我先进来尝尝,你这瓜儿甜不甜?” “哼,你只谢她,就不谢谢我么!” 一旁切着瓜的赵烟霞,听着李小白一来就在那耍嘴,忍不住嘟了嘟嘴道。 她先前切好了两片瓜,也正准备叫李小白吃来着。 今早在小溪边,互通了名姓之后,李小白倒也言出必行,一跃下了马来,让柳大小姐亲自帮他把手上和缰绳缠着的牛绳解了开。 柳双双得知原来这臭小子本名也叫小白,这才勉为其难地给他解了绳,又随口问了问他,为什么小白马会让他骑,好像还这么听他的话? 李小白哪知道许多,见那小白马身上好几处鞭痕,张口便说让她以后别那么凶,只知道拿鞭子抽马,要对马儿好一点,就像对待亲兄弟一样。 那马儿也是新近不久才给抓了来,身上的鞭痕也不是柳双双给打伤的,只是想来见了她手上的马鞭就有些发慌,是以从不肯好好配合。 柳大小姐给李小白胡口冤枉了一句,倒也不大以为意,听他说的自是也不无道理,一时也懒得跟他多作解释,只顺口应了他几声。 两人说谈几句,倒也算是握手言和了。 李小白一番说教,随后便邀请了柳大小姐一同骑马,抓了她小手教她怎么让小马兄弟乖乖听话,在小溪边纵马驰骋,嬉闹玩耍。 这一下闹出不小动静,很快把副帮主乌佐木也给引了来,带了一帮人准备是要收拾李小白。 李小白这才忽然想起,他老爹和赵烟霞可都还在人手里,慌忙要打马突围,前去救人。 得亏也是柳双双开了口,大概了解了情况后,便让乌佐木把李小白一家几个都先放了。 乌佐木本也没非要把人怎样,碍于她帮主小姐的面,倒也乐得做个顺手人情。 不过未免出什么差乱,便只答应先把赵烟霞放了,仍把李老爹押留着,也没让他闲着,找了点杂活让他干。 “谢谢你……切的瓜,烟霞姐姐!”李小白呼哧吃着蜜瓜,笑嘻嘻随口答了句。 几下来去,经过他一番不无奋勇和机智的周旋,不仅收服了帮主大小姐的马,好在也是把身陷囹圄的李老爹和赵烟霞给捞了出来。 柳双双也是怕另出岔子,便让乌佐木把赵烟霞带到了这帮主大帐来。 这大帐说也不大,只单独有篱笆和帮里其他营帐隔了开,大小围出了几个帐篷,还专门给那小白马搭了个小马棚。 不久之前李小白和赵烟霞刚进来时,除了几个手下用人,也没见着他们那柳帮主,以及帮主夫人什么的,略觉有些奇怪,只并未多问。 “外头那么晒,小白马儿喝过了水就是了,又不是水牛,你干嘛刚喂了一次又要喂?” 帮主大帐离那小溪流也不很远,此前李小白把马儿栓好了后,见马槽水桶里的水有点脏了,便顺手提了水桶飞奔到溪边打了桶新鲜干净的水来。 小白马跑了半天,也不多客气,几下喝了大半桶。李小白就着水给马儿洗了洗身上污泥,又去打了桶水来喂了几口,顺便自己洗了把脸。 柳双双见他来回跑来跑去,忙活不停,便才叫了他来歇会儿、吃口瓜,这会儿瞥瞧着他洗去污尘满面的一张还算干净的瘦脸,看着棱角分明,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虽然黑是有点黑,却感觉怎么还挺英俊?跟之前在茅坑里跑出来的污糟臭小子,似乎一下判若两人? 听他顺嘴去搭了赵烟霞的茬,柳大小姐一时春心萌动,心下莫名觉得有些不大自在,这才顺口说了这么一句,有些通又不通的话来。 李小白也没听出她话里的古怪,只道她不过是在关心她那匹马儿,一块蜜瓜吃完,只仍拿了瓜皮在手,一笑道:“我见他好像干草吃多了,怕他消化不来。” 赵烟霞另拿了一块蜜瓜,顺手递了给他,随口道:“你又不是那匹马,怎知他就消化不来?” “那有什么……” 李小白接了瓜也不多说客气,边吃边道:“我摸了摸他肚皮,又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就什么都知道了……以后还是让他多吃点嫩草才好。” 说着往双儿身旁一侧书案上瞧了瞧,瞥眼见一本有些古旧的书名《卫公策》,有他老爹的名讳,不无奇疑,湿哒哒的手随手便去翻开,只见卷首写着几行字为: “六六三十六,数中有术,术中有数。阴阳燮理,机在其中。机不可设,设则不中。” 他也不知写的啥意思,看来倒像是一本什么数术之书,随手往后又翻了翻,一眼扫过所见只有几个什么‘太阴’、‘太阳’,‘少阴’、‘少阳’之类,瞧来更是莫名,也没多大兴致,便把书给合上了。 柳双双见他吃得满嘴都是,脸上斗大的汗也不知道擦,一本书给他湿手乱翻,倒也不怎么以为意,随手给他递了块丝巾,一瞥小嘴道: “就你机灵!小白……我的马儿这么白,所以才叫小白,吃的可都是最好的马料。哪像你,黑不溜秋的,也好意思叫这名儿?” 李小白瞧着那丝巾花花粉粉,闻着似有一股淡淡药香,只两手都拿了瓜皮、也没手去接,老实不客气把脸凑过去蹭了蹭,笑着道: “那可不一样。他是‘小小白’,我是‘大小白’,照理说他应该叫我一声‘小白大哥’。小双儿妹妹,你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声‘大哥’才行?” “呸!” 小双儿脸上一红:“他就算会说话,也不会叫你……叫你什么的。” 她虽比李小白小了几岁,却是不愿把他当成‘哥哥’,说着拿了丝巾胡乱在他脸上抹了抹,只又道:“要不等下我们一起来玩‘扔石头’好不好?” 这所谓‘扔石头’的玩法其实简单,就是抓几颗差不多大小的石子在手,先抛起一颗,其余随意散放在地,接下抛起的一颗的同时,随手抓起地上的一颗。 第一轮把地上的石头抓完又重新放下,第二轮一次抓起两颗,以此类推,直至最后一轮一次把所有石头抓完,如此往复,每次始终得要抛起一颗石头,抓到手的石头都不能掉了。 “好啊,玩就玩,看谁厉害!” 这游戏李小白小时候倒也玩过,说起来还挺拿手,反正闲着,倒不妨随便玩玩,笑了笑接着道:“你要是输了,可就得叫我‘哥哥’!你们先等我一会儿……” 他两片瓜都只吃了几口,随手把两位姑娘吃剩一半的两片瓜皮一起拿过,说着也不待两人答话,一转身几下跑到帐外,把瓜皮喂了给马儿吃,转眼不一阵便顺手在地上找了几颗小石子又进了帐来。 柳双双平时没什么事也就自己一个人玩玩,自认为也是个行家里手,当下只道:“谁输还不一定!” 话不多说,盘腿席地而坐,接过李小白一把递来的石子,自己先开了一局。 赵烟霞也是自从遇着李小白之后,闲时没事跟他一起玩过几次,这游戏怎么个玩法还是李小白教了她的。 只是她这会儿听得李小白要跟他的‘双儿妹妹’玩,自觉无趣,也不愿瞎掺和,便自个儿坐在了一旁自顾吃瓜,心下只不由想起了她爹爹赵武六。 李小白也没工夫多想其他,自己在桌上抓了片瓜吃着,对坐在柳双双面前,笑眯了眼直盯着她好瞧。 柳双双一把石子又扔又抓,给他瞧得心神微漾,本来好好的,没几下一不留神给抛起的石头砸在了头上帽檐里。 “这不算!” 李小白歪嘴要笑,柳双双也不待他笑出声,说着自顾脱了帽、随手放在一旁,取了石头又继续抛。 见她一头秀发乌黑亮丽,鬓边微乱,白净俏脸微微含愠,李小白心下莫名也是一荡,只未多言,暗自隐隐又有些自惭形秽,寻思自己是不是该洗个澡了? 三人耍闹言笑一阵,也还没论出个高下,忽只听帐外寨中远近传来刀剑相接、叫骂打杀之声。 第三十四章 乱斗匪帮 “赵伯伯!” 李小白当先奔出帐来,隔了木篱桩墙,隐只见营寨门口附近围了不少人,那独眼体胖的副帮主乌佐木,正和另一个看着眼熟的虎形大汉挥刀拼斗,这大汉却正便是赵武六。 “爹爹!” 赵烟霞和柳双双随后也跑了出来,瞧见了来人模样,赵烟霞也脱口便叫了声。 赵武六一时未闻,也无暇他顾,一柄长刀兀自与乌佐木手上弯刀挥砍来去,交手过招。 此前两日,赵武六回家未见着家人兄弟,已料到是遭了匪帮所劫,匆忙急追,这时间也是好容易找到地方,打马提了刀便直冲杀来。 乌佐木其时正自在帐内打着盹,听得声响动静,抓了刀急匆而出,眼见来人已冲进寨门,地上伤倒了好几个帮众,显有难敌。 他也是有些技痒,话不多言,瞪着独眼、挥刀随即亲自上阵。 斗过数合,乌佐木肩身已然吃了一刀,赵武六一臂上也血迹染衣,新有刀伤,仍各自刀刀猛砍。 两人这身手看来一时也难分高下,赵武六胜在刀长力猛,招式霸道,乌佐木刀轻体粗,舞得游刃有余,也并未落了下风。 “赵兄,是你……” 又过十数合,一壮一胖两人正酣斗间,李文策手上提了捆柴草赶来瞧见,老远便大喊声道。 “爹爹……” “赵伯伯……” 李小白和赵烟霞也先后奔赶了过来,口中一边又是急声大叫。 赵武六怔了怔神,不妨间胸侧给对手劈中一刀,忍痛一声大喝,手中一刀虚砍,脚下一招‘飞沙走石’踢起沙石,急退了一步。 乌佐木堪堪避过一刀,不料却给沙石打脸迷了独眼,忙捂着脸哇呀呀乱叫,也急退闪了开。 吴良这时也从附近一侧帐中缓缓出了来,身旁还跟着个山羊胡子的文弱中年人,只都远远看着,并未出声。 李小白与赵烟霞对两人也都未多加留意,眼见赵武六受伤,也自顾不得其他,忙急飞奔上前,呼声连叫。 李文策柴草一扔,几步奔身近前,急道:“赵兄,你没事吧?” “兄弟,女儿,小白……” 赵武六长刀插地,捂着胸口好容易站稳,左右扫了一眼,几乎同时道:“你们都在这,可都好?” 他身后不远,营寨门口外边还站了个身形偏瘦,有些畏畏缩缩的中年汉子。 李文策等人也未及答话,这汉子见了吴良和那山羊胡子,忽而张口一笑,露出两颗兔牙,便只道:“吴公子,无尘哥,你们怎么在这?” 此人姓沙,名无水,原是吴良准备入关时新雇来的一个随从跟班,也算是一个护卫,身手不怎么样,人倒是机灵麻利。 赵武六追踪寻路赶来时,顺路到镇上找来一匹马,赶了大半天,当晚半夜,随意在一处沙地斜坡下歇脚。 月明星稀,四下无人,刚歇下时,待在一旁那马一泡尿脲下去,地上突然露出一个木箱子一角,箱子中隐隐似乎还‘突突’有声。 赵武六好在也是还没睡死,听得声响,惊异中把箱子扒拉出来,开了箱才发现里面缩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却便正是这一口龅齿兔牙的沙无水。 原来此前吴良给高兴追杀,不久后到了茫茫沙漠中,与沙无水等幸存的几个随从各人走散,各自顾着逃命。 沙无水等几个带了些行李箱子,胡乱走了数日,不想遇上一场不小的沙暴,几人各顾奔逃,沙无水眼看逃不过,慌忙躲进一个箱子把自己锁了起来。 这也是他命大,还得多亏了那匹马的尿,待得赵武六开箱把人救出来时,沙无水已被困在箱中,连人带箱活埋了好几日。 待过一晚后,沙无水倒没跟赵武六提起过吴良的事,只说自己只是往来路过,不幸遭灾被埋,也是看在救命恩人的份上,便才和赵武六一起,找到了这乌陀帮寨来。 这天刚到寨前远处的一个沙坡上时,两人也不知寨里面什么情况,未敢冒然行动。 沙无水一下趴在了地上,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拿出了一根金黄黄竹棒也似的,叫做什么‘千里目’的物件,眯着一只眼,透过那根竹棒向寨子里东瞧西瞧,正巧瞧见了自个儿在帐外、拿了瓜皮喂马的李小白,便将那竹棒递了给赵武六也瞧瞧。 赵武六接过也眯了一只眼向匪寨中瞧去,模模糊糊倒是远远认出了李小白,看来果然找对了地方,也不知其他人情况如何,随即一拍马便杀了来。 “这……一言难尽!你怎么也会到了这?” 吴良本只道自己之前一伙人,没死的也早逃散了,不料还能见到个沙无水,倒是有点大出意外。 他想到此前在大漠里逃难的一些事,不禁有些晃神,随口说着,也不待对方多言,看了一眼身旁之人,又道:“你和这位沙神医……你们原来竟是两兄弟?” “没错,我俩是亲兄弟!他叫沙无尘,我叫沙无水。” 沙无水也是没想还能见着主雇,干瘪的脸上笑嘻嘻说着,已自行往吴良所在营帐走了去:“他是我哥哥,我是他弟弟……嘿嘿,这不是很显然的吗?” 吴良身边那个瘦小山羊胡子中年人,却原来便是江湖中赫赫有名、医术通神的‘医神’沙无尘,也正是沙无水的亲哥哥。 早年间柳无极为仇家追杀,身负重伤、有死难生,幸得沙无尘救回一命。 柳无极对沙无尘感激不尽,认他做了义兄,把他当成亲哥一般,还让自己的小女儿柳双双认了他作干爹,拜他做了师父。 沙无尘妙手仁心,对伤患一视同仁,为人行事却是低调含蓄,谦和内敛。 柳无极当年顺路救下了重伤垂死的乌佐木,也是把沙无尘请了来救死扶伤。后来柳无极成了帮主,沙无尘也一并留在了帮里。 现今乌陀帮上下的几百几十号人,无论大小伤病,都曾得到过沙无尘的救治,因此人人对他都是极为尊敬,并称他为‘沙神医’。 沙无尘平时少言多行,这时闻言也只微微点了点头,并未多说。 和他不太一样,他老弟沙无水却是话多懒做,不学无术不说,还好赌无赖,整日只是游手好闲,坑蒙拐骗、到处厮混。 兄弟两人各行其事,因为战祸一别已久,近有十余年未见,没想会在此处重逢。 “喂,快救人呐!” 乌佐木一只独眼遭沙迷,刺痛难当,昏黑迷糊中听得几个人说来说去,也没人理会他,这当下不由大吼了声,“哎哟,我的眼睛……” “快,把人都带来。” 沙无尘这时间才开口说了一句,语声平缓,倒也不急不躁。 乌陀帮众人不待多言,手忙脚乱将乌佐木、和其他受伤的帮众扶了去。 “兄弟,我这不碍事……” 李文策也自不待多说,适才忙急撕了块布要给赵武六裹伤止血,赵武六却咬着牙摆摆手,心下疑惑颇多,一时也有些迷糊,闹不太清楚,说着拉了赵烟霞的手便要走:“咱们这就回去吧!” “来的倒挺齐整!不过既然都来了,你们还想走?” 那刀疤脸三当家史一剑,之前也跟了乌佐木先后前来,只没机会出手。 这会儿他剑已出鞘,另带了人围了赵武六和李文策、以及李小白和赵烟霞等两大两小,剑指赵武六道: “你这刀法也挺有两下子……信不信我史一剑,只一剑便能送你们上西天?” 第三十五章 新仇旧恨 “住手!” 李小白听这刀疤脸还挺嚣张,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正要开口,柳双双边走上前边叫了声。 “我说把人都带过来,你们没听清楚吗?” 沙无尘一仰头,花白尖尖的胡须微微上翘,这当下只又道:“双儿,你也过来帮忙!” “义父师父,我这就来。” 柳双双柔声应了一句,又对李小白道:“你……让他们也过来。” 李小白点点头,瞪了那刀疤脸一眼:“你别以为我怕你,只是现在没空跟你一般见识!” 说着转头忙又对赵武六道:“赵伯伯,我们都没事,要不还是在这先把伤治了?” “你这小子,得意什么?以为我收拾不了你么!” 三当家史一剑碍着沙神医和柳大小姐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恨恨说了句狠话,手上的一剑仍直指着对方,围着人不放。 “我还不稀罕让他们来治!” 赵武六接过李文策手里的布片捂了胸前伤口,看了看一家兄弟各人都无碍,且看来李小白跟那小女娃似乎还挺熟,怪奇莫名之余,也已自宽心了不少,想到之前那茶铺老板葛老汉横死之事,多半自是眼前这些恶匪所为,心头登时又有些冒火,接着便朗声道: “这匪贼窝有什么好待?这些人杀人越货,没一个好东西。我便是死,也不会领他们的情!” “你想死我也不拦着……” 沙无尘让人打了盆清水端了给乌佐木先洗洗眼,给他肩身上裹了裹伤布,又叫了双儿到帐营里把药箱拿来,此时闻言只淡淡道:“不过你既然到了这里,是死是活,那也要先问过我。” 这位沙神医心肠仁善,不管对方是大奸大恶,还是别的什么身份,只要是叫他见着的伤患,在他眼里都一样,他反正都不会袖手旁观,任其自生自灭。 因此也无论对方是否愿意,哪怕是伤重只求一死之人,让这位神医遇着了,他都得想尽办法把人给治好了。除非确实无药可医的,那就另当别论。 总之就算是要寻死的人,不让治都不行,也要先经过他亲手治一治。他要是说救不活了的话,才可以让人自己去死,并且要是治好了之后对方再要寻死,那他也不会多说。 他这也说不上是什么毛病,就是稍微有点像是强迫症的意思,但也不能说是坏事。 反正不论是谁,有什么疑难杂症、刀伤剑创,有病有痛他都必须要救治,要死要活都要让他先治了再说,而且往往是能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乌陀帮里的人也都知道这一点,是以这时间他既然已经开了口,那也没人敢有什么二话。 赵武六听着又有些莫名其妙,这只听说过见死不救的庸医,怎么难道即使是有心要死的,还有非得要把人救活的?还先得经过这什么神医同不同意? 他胸前刀伤若再深得一寸半寸,只怕已是性命难保,血水很快染透了手上捂着的衣布,兀自不止,纵然出得了这营寨,也难说能挺多久、能否活着回得了家。 这会儿他倒也未做多想,转念只道:“你们便治好了我,也别想让我念你们的好。该杀的人,我照样不会放过!” 李文策和李小白、赵烟霞两小也不知他言下具体何意,话不多说,忙扶了他到一旁先坐下。 “你要杀谁我也不管,我只管尽我所能的救人。” 沙无尘几口气呼呼给乌佐木吹了吹眼睛,又给他独眼上抹了点清凉膏药,拿了点药让几个手下另行照顾其他伤员,说着便带了药箱叫了双儿,一道朝赵武六等几个走了来,一笑又缓缓道: “要打要杀是你们的事,那也得让我把人治过了,你们再怎么杀都成。” “赵大哥,我这位神医哥哥就这毛病,你不让他给你治,他还得跟你急。” 沙无水和吴良说谈了几句,这时也一起走了过来,沙无水咧嘴笑着道:“到了他手里的,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这位赵大哥,多谢救命之恩……” 吴良听沙无水说了他先前遇救脱险之事,也已知自己一命之前亦曾为赵武六、以及李文策等人所救,当下拱手躬身一拜道: “还有这位李大哥,你们几位恩公恩人救我脱难,活我一命,大恩大德,吴某感激不尽,必当图报。此前未曾多言,请先受我一拜!” “你就是吴良,对不对?” 赵武六对其中有些情况也不太清楚,正待开口,李小白瞪着吴良道:“也叫温良,是不是?!” “是又如何?” 吴良一怔,这会儿倒不怕什么来,顿了顿又道:“这位少侠小恩公,之前有些事也未及明言,不如先把赵大哥安顿下来,再慢慢详谈?” 李小白也不管他那一套,一时也顾不了其他,随手抓了个大石头,猛一下便往对方身上砸去。 “浑儿,干什么!” 李文策啪一掌拍在了儿子脸上,又一把将他推了开,横眉瞪眼道。 “他……他杀了大牛……” 李小白脸上热辣辣,石头也脱手砸偏了,莫名中捂着脸气愤愤道:“我要给大牛报仇!” “他,他救了我们,你怎么可以……” 李文策也是一时情急,自觉适才一巴掌未免出手重了些,支吾着道:“大牛儿,在天上……飞得好好的,可高兴着呢!” 李小白一愣,瞥眼瞧了瞧,天边灰暗蒙蒙,已近日暮,一朵老大的乌云,似乎长了两只角和一条尾巴,好像还生了一对翅膀,莫不是大牛真的在天上飞? “小子真是不知死活,什么人你都敢动?!” 父子两人这几下一闹,刀疤脸史一剑手上的一剑,也已经举得够久,这时间颇有些不耐烦,歪着脸一瞪眼道:“便让我先来领教领教!” 说话中也不顾了许多,晃身闪转,挺剑忽地便朝李小白直刺了去。 他这‘一剑’的诨号也非浪得虚名,据说十步内杀一人是手到拈来、易如反掌,丈余外只一眨眼便已飘身到了李小白跟前,当真快疾如风,剑尖眼看便要一击杀敌。 “呆儿……” 李小白一怔神间,李文策一把又将他推了一下,转身一挡,两个字刚出口,已遭一剑透穿了胸膛,血溅而出。 “兄弟!” “阿爹……” “李叔叔……” 赵武六和李小白、赵烟霞三人同时一声惊呼,登时魂飞天外。 “你找死!” 赵武六也是反应够快,说着时已腾身而起,提了长刀手起刀落,一刀将史一剑握剑的一臂卸了下来,顺手去扶了晃身要倒的李文策。 史一剑手中一剑未及抽出回转,怎料转眼一臂已落地,血水喷涌,脸色煞白,惊叫一声,忙急一手捂了伤臂,脚下踉跄也便要倒。 “我让你张狂!” 李小白丢魂落魄,也是顾不得许多,随手又抓起一块大石头,声泪俱下、涕泪交加,说话间猛往史一剑头脸上砸去,直把人一下砸倒在地。 几个人这般闹乱间,乌佐木已提刀眯着眼又赶了过来,眼见三当家给人断臂砸翻,当下未及多言,一声怒喝、飞起一脚直将李小白踢飞了开。 “小白……” 赵烟霞是六神无主,柳双双也是花容失色,异口同声叫了句,急奔了去要把李小白扶起。 “都给我砍了!” 乌佐木一手扶了史一剑,怒瞪了眼一声喝令。 第三十六章 恩怨难断 “慢着……” 吴良一边说着,已走到李文策身旁,与赵武六一起把人扶着,随后又道:“这几位救过我,要砍就把我也一起砍了罢!” 沙无水也一道走了过来,站在了赵武六一侧,张口咧了咧兔牙,只没出声。 “谁砍了谁还不一定!” 赵武六存了死志,也是难顾其他,一扬刀对着乌佐木怒喝声道:“茶铺那葛老汉是不是你杀的?我便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此前吴良及李文策,还有李小白和赵烟霞给押了来时,倒也都路过了那小茶铺,只其时各自迷迷瞪瞪,并未留意到茶铺里什么情况,闻言都不由得一奇。 李文策一剑穿胸,血流不止,已难久支,捂着胸口听了这事,惊奇中本有些暗淡的目光,一时禁不住又亮了亮。 “什么葛老汉,你认识他?” 乌佐木也略觉有异,转念才想起茶铺那小老汉,独眼眯了眯,反问道:“你也是昆仑派的?” “什么昆仑派?” 赵武六一愣,没想这事却还另有牵扯,随口道:“葛老汉怎么……他怎么会是昆仑派的?!” “不妨告诉你罢!” 乌佐木先前跟赵武六交了几手,看看对方这身法招式倒也不像昆仑派一路的,略一沉吟道: “那小老儿,其实是昆仑派安插在附近的一个探子,也就是个小角色,还想拦着我们,要跟我们动手。 这小老汉的剑法倒也还说得过去,但也多亏是我们这位三当家,事先瞧出了古怪,才没叫他给怎么着……这么说,你的确不是昆仑派叫来寻事的了?” “少说废话!” 赵武六又是一愣,这看来还牵涉到两家帮派的恩怨,自己这外人倒不便多说什么,而且料来那葛老汉自是给这什么三当家所杀,自己倒也算是给葛老汉报了一刀之仇,然而这事也不能算完,当下便道: “你们胡乱杀人,就是不该。我便不为了谁,也要为我这兄弟讨回公道!” “那好啊……我们三当家这也是给你废了,这回你是想躲也躲不掉了!” 乌佐木独目一瞪:“你这一身武艺倒也不赖,不过我也还没放在眼里。我现在可以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是死在我的刀下,要么干脆自己做个了断,你自己选一个罢!” “你们说完了?” 赵武六正要出声,沙无尘忽而淡然道:“再过一会儿,这人也都凉了。到时可别求我,我也没有这什么回天之能。” “师父,你快救救他……他们!” 柳双双瞧着李小白给一脚踢伤,嘴里呼呼冒着血水,迷瞪着眼,看来伤得也不轻,芳心大乱了一阵,这会儿才忙道。 李文策也不必多说,史一剑的一剑可还在他身上插着,再不及时救治,过不片刻,自是神仙也救不回。 “罢了……” 赵武六也是没办法,总不能眼看着兄弟就此丧命,把刀一扔,转念间对着乌佐木道:“只要能把我兄弟救回来,别的什么,我也先不问,我这条命你想要取,便随时来取!” 史一剑这拿剑的手已断,再怎么也是接不回来,人也算是废了,但总也不能耽误了救命。 乌佐木独眼转了转,也不多说,只哼了哼道:“那便有劳沙神医。” 他这也自是松了口,否则难说赵武六和李文策两家四个,不会当场便给乱刀分尸,谁也难保。 这下一来可有得忙活,赵、李等人,以及吴良和乌陀帮各人,加起来十几个伤员,无论敌我好歹,都需得救治照顾。 当下各自也不多言,各搀了人到沙无尘营帐内外,有待处理。 柳双双跟沙无尘学了几年医,可谓是她这位义父兼师父唯一的关门弟子,倒也得了他的几分真传。眼见李小白昏迷愣登,也不知伤势如何,柳双双忙了给他取药救护,问东问西,他也不答。 沙无尘忙着要给李文策取剑急救,瞥眼瞧见小徒双儿只顾着李小白一人,便说这小子还死不了,就是没缓过神,让双儿给他抹点提神醒脑的就是,赶紧先帮忙给其他伤重的人止血包扎。 赵烟霞倒未有受了伤,这时间也帮不上其他什么忙,按着沙神医的吩咐,扶了她爹爹赵武六在帐内一旁坐着,给他拿药裹了裹后,便帮着柳双双一起打打下手、熬药煎药。 “爹爹,你不能死啊!” 忙到半夜,好容易各伤员都处理妥当,李文策身上的剑也已取下,早迷糊了过去,其他各人正待歇下,李小白却一下醒转回魂,扑到他老爹床榻前,泪眼汪汪、又叫又嚷。 沙无尘赶忙让人把他拉开,瞪他一眼道:“嚷什么,我让他死了么?” 李文策想是命有此劫,却命不该绝,那一剑透穿了心肺要害,本是命在顷刻,多亏还是遇上了这么一位妙手神医,躺过数日,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好歹是捡回条命,迷迷昏昏已醒了过来,恢复的也挺快。 吴良和乌佐木等各人也不必说,赵武六失血过多,捱过这几日,也是恢复了不少,各自人等都已没什么大碍。 这天眼见李文策已醒转,性命无忧,赵武六刚能行动自如,一早便自己一人找到了乌佐木帐外,要跟他了断前事。 乌佐木与吴良正在商谈要事,见赵武六有事找来,便都一起迎了出去。 赵武六也不多说,开口便说让乌佐木把刀取来,若想要自己的命,只管动手,不过得答应自己,不能伤害自己的兄弟侄儿和女儿,要不然就跟自己来个一决生死,谁输谁赢各安天命。 乌佐木听他这意思是要跟自己做个生死交易,也没想对方还挺重情重义,倒也信守承诺,想以己之一死了事,死之前还要跟自己再对决一番,只笑了笑道: “赵老弟何必这么着急?我看你这一身武艺,就这么死了也有些可惜,刚才我和吴兄弟还说到你来着。不如你就安心留下来,这三当家的位置,今后就是你的了。” 三当家史一剑的手是给赵武六废了,脸上还给李小白砸了破相稀烂,人也已经半废半残,到现在还躺着难以下床,也不愿下床直面惨淡。 乌佐木自是想着反正人已经那样,留着也就多了张吃饭的嘴,倒没什么所谓,不如自然是要把这三当家的位子腾出来,另配能人,也算是给个机会让赵武六‘将功补过’。 “什么三当家?” 赵武六愣了愣,没想这贼头子还另打了什么主意,要拉自己入伙他们这匪窝,一转念道:“我才不稀罕!你想让我跟你们一起干那些肮脏勾当,那是做梦!” “赵大哥不必激动。” 吴良一身伤也好了大半,只脸上半边耳朵和一颗黑痣是再找不回来,原本好好一张脸也算是废了,这时只淡淡笑道: “我的意思,也是要让赵大哥和其他几位恩人先留下来,养好伤再说。这当然也不是说要让赵大哥做什么违心违意的事,以后等大家伤好差不多,我自会找你还有那位李大哥,再做一番详谈。” “怎么,这三当家你还看不上么?” 乌佐木又是一笑,对赵武六道:“你折了我几个手下还不说,还叫我这三当家的,落得这般地步。我这也是念在吴兄弟的份上,给你个施展身手的机会,也先不跟你多计较,你还不愿意?” “你少放屁!” 赵武六心下不无莫名,也不及多想,喝一声道:“比刀还是拳脚,你也都未必能赢过我……把我的刀给拿来!” 第三十七章 千刀万剐 “爹爹,你快好起来……” 李文策醒来后,浑浑糊糊说了几句胡话,李小白在旁守着,也听不清他想说什么,这时间喂他喝了点汤药、待他躺好后,恍惚茫然中随口说道: “到时候我们就回那个小山洞去,或者再找一个地方捉鱼,放牛……大牛他,他说不定也已经回了山洞,他的牛棚里,正等着我们呢。我们悄悄回去,吓他一下,看他会不会给吓得飞起来……” 李文策神志未清,隐隐约约听得浑儿的这几句,嘴里只喃喃唔唔了几声,也不知答了什么。 今早赵武六见兄弟已醒,看着也不会出什么状况,便让女儿赵烟霞留着一同照看,说是想在外面转转,便自个儿出了帐去。 沙无尘料理完自己帐里的一些事,早前到他们一家单独的这营帐来看望了一下,随后也不知去哪忙活了。 柳双双一早没什么事,早先便带了些医书和吃的过来,与赵烟霞一起,陪着李小白照料伤患。 两位姑娘之前都听李小白说了说,他此前自己和大牛的一些事,这会儿听他自顾在那念叨着什么浑话,一时也没去搭理他,各自在旁吃着蜜瓜。 只是听他意下这是要大老远准备回中原去,柳双双咽了一口瓜,感觉有点不像以前那么甜,随后忍不住道:“就知道瞎说,牛儿怎么可能生了翅膀?我看你真是,吹牛皮也不知道打草稿!” “是真的!” 李小白听了有些着急,忙只道:“大牛他……他跑起来可快了,就跟飞的一样,我都有些赶不上他!” 他前两天昏昏噩噩躺了一阵,赵、柳两位姑娘,没事便一起瞧瞧看望他,听着他大吹以前如何如何,尤其把大牛说得跟一头神牛也似。 只不过未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在牛家寨一举击杀那个‘东方无败’、后跟着他老爹和大牛儿一同被人追杀,只能亡命天涯,以及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倒没怎么详说,只简略几句带过。 “是是是,你的大牛儿天下无敌,只可惜……” 赵烟霞听着李小白有意要回中原,也觉有些难言之感,禁不住便帮着柳双双说了一嘴。 话说到半,莫名便想到了自己那头已经遭下了肚的爱驴,她也不愿多扯这些有的没的,没得叫人不快,也就没接着往下说。 “那是当然!” 李小白听得有人夸赞大牛,不由精神一振,倒没怎么多想,只想着大牛要么是飞到了天上,要么便是回到了他的牛棚,倒也都不能说是什么坏事,当下只顺口道:“大牛本来就是从天上来的神牛,上天入地……下河摸鱼的本事,也不比我差到哪,可不是什么牛都有的!” 他倒也不是不想给大牛报仇,只是又想老爹既然拦着不让自己胡乱动手、任意杀人,总也有他的道理。 而且那个吴良身边,时时总有人守着,便要下手也不是那么容易,或许大牛也是不愿让自己为了他,把什么都搭上?不管怎么说,现如今最重要的自然是爹爹能尽快好起来。 几个人牛来牛去的,正说谈了几句,只听帐外刀兵声起,不知又是何故。 李小白本待还要说些什么,赵烟霞似乎听着不对,顺手抓了身旁一把水果刀,一下起身忙奔了出去。柳双双也觉有些不大妙,叫了李小白一声,与他一起随后也跟了去。 赵武六和乌佐木谈说来去,也没几句,赵武六始终不愿留下在这做什么三当家,转眼便与对方动上了手。 乌佐木听他言词坚决,还颇有不屑与自己为伍,倒也不多勉强,又听他话下说来说去就是自以为武艺身手高人一等、稳胜过自己,大是不把自己这个帮主放在眼里,这才答应再来跟他过几招,并让人把对方一柄长刀取来还了给他。 赵烟霞等三人刚到了时,赵武六与乌佐木已来去交过了好几手,未见高下。赵武六伤势未愈,几下里伤口崩裂,又见女儿和侄儿赶来,稍有分神,一下突然间又添刀伤一道。 “千刀万剐!” 乌佐木身宽肉厚,之前肩身上的伤虽也未愈,却已无大碍,这时间一招得售、叫对方吃了一刀,也不收手,忽然一声大喝,紧接着更使一招乘胜追击。 他这一招‘千刀万剐’威猛迅疾,整个人如同一个行走的陀螺一般,迅速转动身体;一招又分三式,或横砍,或竖劈、或直刺,分击对方的下中上三路,几乎是一气呵成,实乃他生平绝招。 莫说是单打独斗,就是被几个人围困当中,这一招使将出来,都是威力无穷,迅猛难当。乌佐木此时使来,看样子是非得将对手置于死地、千刀万剐不可。 周围一旁观斗的各人,见他使出如此霸气凌厉的一招,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暗自心惊肉跳。 赵武六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对方这独眼龙还有这么一手,闪转急避间,不妨大腿上又给削中一刀。 “爹爹当心!” 情急间赵烟霞也是不管不顾,挥起水果短刀直往乌佐木身后扑。这下即便她能刺中对方,也非得挨上乌佐木急转着的一刀不可。 “霞儿,别……” 赵武六更是大惊,忙急晃身一挡,话说一半,腰间身上转眼便又中刀。他也不必不闪,一挥手间当即亦在乌佐木背后划了一刀。 便当两人这一来一去之时,斜刺里倏忽闪出一个光膀子中年大汉,肩侧还抱扛了一头刚宰好了的羊羔,也不见他怎么出手,赵烟霞的短刀已到了他手里。并且给他往旁侧只一挤,赵烟霞一下站不稳,忽而已给撞翻在地。 李小白愣了愣神,也不知先顾哪边,急忙中奔到了赵武六身前,伸手一栏道:“别打了!” “阿屠叔叔……” 柳双双见那大汉闪出刚夺了刀,也是一晃神间,冲口便叫了声道:“别伤她!” “阿屠阿屠……” 那叫‘阿屠叔叔’的大汉生得也是膀大腰粗,然而比起乌佐木的身宽体胖来,倒是显得偏瘦且匀称不少,当下只愣在原地,有些口齿不清地道:“刀不见了!” 他光着上半个身子,除了手上刚夺来的一把水果刀,腰间上还别了一把差不多大小的解牛屠刀。 只不过这解牛刀给他身侧剥了毛皮的羊羔所挡,想是一时并未见着,是以才有此一说。他先前一下夺刀撞人,倒也是叫赵烟霞避去了一记凶险。 “阿屠叔叔,双儿一会儿就去帮你找你的刀。” 柳双双也不说破,快步走上前扶起了赵烟霞,一边对着那阿屠叔叔道:“今天是不是有烤羊吃?你可得给我留点好的,我要吃烤羊腿!” “阿屠阿屠……好羊腿!” 阿屠叔叔油光黑亮的脸上,浓眉下两眼忽而也是一亮,说着点点头,似乎把刀的事也忘了,旁若无人地、提了水果刀径自便去了。 神医沙无尘也不知在哪刚忙完活,这时间顺道路过,瞧着人群中又是血淋淋一地,话也不多说,只摇摇头叹了口气,自行回了帐去。 第三十八章 临行重托 这下一来赵武六又添新伤,一时是想走也难。 乌佐木给他一刀伤了后背,好在也是没当场给劈成两半,倒也没趁机再下杀手,反而倒是让对方好好先待着,等养好了伤,若想再来个生死决战,也随时恭候奉陪。 沙无尘也不理会他们的什么事,给两人重又敷了药裹了伤,便让他们三天之内别再乱动,除非是都想落个终身残废。 李小白和赵烟霞这回也有得来忙,各自看护着各爹,也互相照顾,悉心照料。 当晚柳双双便带了两只烤羊腿过来,给他们这两个跟她差不多同龄的伙伴加餐,略做闲谈。 说到那个阿屠叔叔,柳双双也不知他具体什么来历,只知道是她爹爹早有十年前,在中原时偶然一次在路上救回来的,后来便一直跟着他们在一起到了这里,帮着打理厨事。 阿屠叔叔人有些不太清醒,时常会犯些迷糊,容易忘事,少言少语,除了在厨房忙活,对其他什么人也很少搭理,只跟柳双双比较相处得来,把她当成了亲侄女儿看待。 提到双儿的帮主爹爹柳无极,李小白顺嘴问了问,才知道原来也是在此前将近一个月,便在吴良第一次给乌佐木带回帮、又给那个高瘦之人掳走的那晚,柳无极后来去追人,到现在也没回来,没个消息。 赵烟霞对那个阿屠叔叔倒没觉着什么,说起来他也算是救了自己,便把羊腿分了,叫柳双双一起吃了些。 此后柳双双没什么事时,也经常到赵、李他们一家这营帐里来,并带了些瓜果和书籍之类,跟他们一起看顾伤患,闲聊漫谈。 这般如此之后过得有大半个月,各人伤势也好了大半,赵武六和李文策也都恢复许多,行动基本没什么大碍。 这天赵烟霞刚想着要跟她爹爹赵武六说,要不然还是想办法先一起回自己家去,在这待着总有不便。 只是还没开口,吴良便带了沙无水找了来,说是要跟赵武六和李文策商谈一些事,让赵烟霞和李小白、还有柳双双先到帐外边自己走走。 此前吴良也时不时会来探望赵武六和李文策,只没多说什么,李小白有几次想拿刀给吴良来上一刀,都给同来的沙无水拦下了。 李文策好转之后,也叫来李小白好好谈过一下,大意是让他得饶人处且饶人,跟他说要学会放下一些事,有时候饶恕别人,也是在放过自己。 李小白也是没想吴良此前会几番出言相救相护,这时也是看在他爹爹的份上,才也没怎么样,便和他的双儿妹妹,还有烟霞姐姐一起,去把小白马儿牵了来,在营寨附近的小河边到处闲逛。 吴良把他此来之意说了说,只未多明言,大概也就是说,他祖上给他留了一笔数量不小、一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宝,埋藏在了大漠之中,沿途恐有凶险。 为答谢李文策和赵武六此前的相救之恩,也是为让两人陪同护佑,诚意邀请他们以及乌陀帮一众,过段时间一同前往取宝,今后共享荣华。 赵武六初闻此事,惊疑不小,没想自己无意间救回来个人,似乎倒像是捡了个活宝? 他也无可无不可,只心下隐感不安,倒也不是为了什么财宝的事,只说这事非为一般,让吴良先回去,有待自己和李文策商议一番。 李文策对这江湖传闻中的‘皇陵宝藏’之事,也是略知一二,到了这时才把他所知道的一些有关听闻,以及他和小儿李小白此行,本就是一路跟着吴良而来的事,大略跟赵武六说了一下。 赵武六直到这时也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一时有些惊奇不已,便问李文策这会儿又是什么打算? 李文策也不知倘若同去前往取宝的话,一路更会有什么凶险,此外还有诸多难料之事,也是难说难定,拿不定什么主张。 兄弟两个商量一阵,也没商谈出什么结果,拿不准个主意。 况且现在身在贼营,有些事好像也由不得他们,还有两个小的暂时都没个着落,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到时看看情况再说。 吴良此前为瘦高个高兴夜袭闯寨带走,当晚帮主柳无极听到动静,随后很快也已飞身出现。 其时柳无极问了问事由,查看地上身中暗器的尸体时,瞥眼见那暗器乃是淬了毒的柳叶镖,又问了问乌佐木来人身形模样,不由一奇,喃喃自语了一句:“无双姐姐?” 柳无极有个姐姐柳无双,善使暗器柳叶镖,人也是高高瘦瘦,有异常人,只是通常不会在镖上淬毒。 兄妹两人一别多年,柳无极也不及问清楚来人是男是女,只问明了去向,便即匆匆追了去。 在这之前,柳无极见了乌佐木从吴良身上搜来的那个八卦罗盘,隐已猜到吴良身份,便才让乌佐木把人带来一问。 只是没想会遇上了这岔子,柳无极这一去至今也未回。这也是乌佐木并未急着动身,带人前去取宝的其中一个缘由。 李小白和两位姑娘走走谈谈,各自心里都好像装着什么事,逛不多时,也觉没什么意味,料来吴良的事该谈也谈完了,随后便又一道回了帐去。 柳双双对帮里的一些事也说不上话,也不太清楚什么宝藏的事,只是大概听说了一些,知道不久便会有所行动,只待帮主爹爹回来做进一步的安排。 她料也知吴良是要把赵武六和李文策一同带去,只不知这兄弟两人什么想法,最主要是会不会把李小白也带上一起? 不过这有些事,她也不便开口多问,便只借故给赵、李两老换换药,在旁想听听他们会怎么说。 赵武六和李文策一直也没定下什么主意,李小白刚要发问,赵烟霞一开口便道:“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快了……” 赵武六自也知女儿想着家里,在这待着始终不惯,随口答了句,转念看了看李小白又道: “霞儿别着急,爹爹也跟你一样想家里了。小白,你要记着,也答应赵伯伯……这以后要是有什么事,赵伯伯照顾不来,你可得替我照顾着点霞儿、你霞姐姐,一生一世也不能抛下她,明白吗?” 这言下自是说,倘若今后他有什么不测,他这女儿便托付给李小白,意下自然是要把赵烟霞许配给李小白为妻,让其照顾终身。 “我才不要……” 赵烟霞怔了怔,哪想老爹会突然说这么一番话,脸上只不由一红。 话刚出口,李小白也不知有没有听出其中深意,紧接着便道:“赵伯伯你放心,我当然会照顾好她的!” 他倒没多想什么,只觉这有些事本就是天经地义,即便赵伯伯不说,他自也不会撇下了他的烟霞姐姐,说着看了赵烟霞一眼,半笑了笑又道: “霞姐姐,你也放心好了,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照看着你,不会让你有事!” 第三十九章 阿屠叔叔 “霞儿姐,别理他……” 赵烟霞瞪了瞪眼,正要开口,柳双双听着几句,心下不知怎么老有些不是滋味,要喂给李文策的汤药差点没洒了,看了看李小白,顺嘴便接过话道:“一会儿我带你去找阿屠叔叔,让他弄点好吃的来!” “浑小子,你这是哪来的福气,可要记着自己说的话!” 李文策卧靠在床,心口的伤也没怎么疼了,这段时间有赖帮主小姐亲自照顾,换汤换药,不惯也惯了,这会儿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听了李小白没心没肺似的一句,显是没明白什么来,一口汤药喝完,便有些语重心长地道: “说过的话就要尽力做到,也不枉我把你养这么大了……” “有小白这话,不管怎么说,我也就安心了。”赵武六一时也不愿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微微笑道。 兄弟两人这话里话外,似乎都透着点古怪,好像是把这事一交代完,其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李小白听着也不无莫名,一下忽然想起什么,略有些奇怪地瞧了瞧他爹爹和赵伯伯,随后便道:“那个吴良……他找你们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也就客气了几句……” 赵武六看了看女儿赵烟霞,淡淡道:“霞儿,你也要记着,以后可不许胡闹了。” 赵烟霞只道他言下说的自是此前自己要替他挡刀,给那阿屠叔叔拦下之事,当下也顾不得多说其他,一嘟嘴道:“我才没胡闹!” “两位叔叔、伯伯,你们还是在这多歇着,别的也先别多想,我也不会让其他什么人,再多来搅扰你们……霞儿姐姐,我们走吧。” 柳双双说着便去拉了赵烟霞的手要走,又看了李小白一眼道:“你要不要去?” “干嘛去?” 李小白愣了愣,顺口一问,转念也想到了那个阿屠叔叔,别看他人有些呆里呆气,烤的羊腿倒确是不错,想了想这时间似乎也没什么可想,随即也便跟了两位姑娘去。 “阿屠阿屠……蜜糖葫芦!” 阿屠叔叔给柳无极救下时,连自己什么名姓也说不清,口中只来来去去地重复着什么‘阿屠阿屠’,看来名儿便叫阿屠,后来这乌陀帮上下里的人,也就都这么叫了。 柳双双带了两个伙伴来时,阿屠叔叔正自在厨灶间打着呼呼,半睡半醒中听着双儿叫唤,一时也就打起了精神,只拿两眼颇含敌意地瞪着另外两人,意思是让他们别乱动厨房里的任何东西,特别是他那把屠牛刀。 李小白也老实不客气,双儿代问了问他想吃什么时,他本想说就老样子,还是来个烤全羊,一闪念突然想到此前有幸尝过一口、那位‘小苏兄弟’亲手做的‘蜜糖葫芦’,也就随口说了出来。 阿屠叔叔一开始也没明白,对方这呆愣小子口中所说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李小白也不知怎么跟他解释,一时也没个什么演示的道具,又不能乱动什么东西,便让双儿代劳,拿了根签子随意串了几块碎羊肉,略做示意。 柳双儿和赵烟霞也都未曾得尝过那什么‘蜜糖葫芦’,本还道他莫不是说的羊肉串来? 好说歹说,阿屠叔叔也总算明白了过来,嘴里念念叨叨着几句,便开始忙活安排起来,只眼神中透着几分不似寻常的意味。 李小白倒不曾想他几下里还真能给捣腾出来,胡桃也是用的胡桃仁,蜜糖也是裹的蜜糖,只是总感觉好像没以前吃着那么甜那么香? 赵烟霞和柳双双吃着倒感觉挺有些稀罕,嘴里蜜蜜甜甜,还带了些许苦甘,顺口问了问李小白怎么会想到这么个吃法,是在哪跟谁吃过的来? 李小白也没多做隐瞒,只随口说是之前在长安城里遇到的个小伙伴,偶然请他吃过一次。 说到这长安大都城,两位姑娘也是心有向往,便又问他长安城什么样,是不是很热闹,很好玩? 李小白哪知道许多,东拉西扯了几句,说什么这所谓大都城也就比个小镇大不了多少,不只有小绵羊,还有大恶狼,热闹是热闹,反正也就那样。 他嘴上这么说,心下只不由便想着那位小苏兄弟,此前他跟他老爹一路躲躲藏藏追着吴良时,隐隐总盼着在哪或许突然便能再见到那小兄弟,然而一直也无缘一面,只也不知对方这时又是怎么样? 几个小娃东扯西扯,说说笑笑,随口漫谈,阿屠叔叔只在旁呆呆听着,也不出声,眉宇间却似乎若有所思。 李小白几下吃完,关于那小苏兄弟也是无可多想,便又想让阿屠叔叔给他来点羊肉串,只没怎么好意思。 柳双双似乎瞧出他心思,不待他开口,便替他把话说了。 赵烟霞倒是瞧着阿屠叔叔的刀法有些神乎其技,没准还是个武学高手,有心要向他请教一二,学些厨艺也好,便问他要不要帮忙生火添柴,顺便叫了李小白去抱了捆柴来帮着一起劈。 如此这般,赵、李一家几个倒是又待了下来,该养伤的养伤,该玩闹的玩闹,谁也没再多提今后这去留的相关之事。 李小白是没事就往双儿那跑,跟她牵了马出来一起骑马遛马,耍耍闹闹。 赵烟霞是时不时便到阿屠叔叔那找他闲聊,帮忙切个菜、烧个水什么的,一来二去,倒也跟他熟络了起来。 转眼这又过得近有月余,各人伤势愈可无碍,期间乌佐木也没闲着,一边让人筹措粮草物资,另又掳掠抓来了不少人手,一边等待帮主回帮,以便动身启程取宝。 只是柳无极至今仍也迟迟并未归,乌佐木看着干着急,各方派出去打探之人也无消息,索性自己拿定了主意,三日后即刻上路,出发挖宝。 赵武六和李文策既是身难由己,几番商量过后,也早定下了心,乌佐木不时也来找两人商谈过几次,无论如何,纵使不是为了宝物,这一趟自也是非去不可。 李小白与赵烟霞本也想着说一起去,只是一来两位爹爹不愿让他们涉险,二来乌佐木也是有意留下他们在帮中为质,都没有要带上他们的意思。 这一来过了三日,除了柳无极未归,其他诸事准备妥当,安排已毕,乌佐木和吴良领头,赵武六和李文策、以及沙无水跟随在侧,带着一伙上下一两百号四肢健全的各人,浩浩荡荡直往大漠进发去了。 一帮人这一走,营寨里倒显得有些空荡,留在帮里的、名义上的三当家史一剑,以及沙无尘和柳双双、李小白和赵烟霞等百十来人,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临行前赵武六与李文策多次嘱咐,让两小各自互相照应,有待他们回来,特别需要留意那个三当家。 李小白和赵烟霞自也知道对那人需得多加防范,虽有不舍,却也无法,其他的倒没多指望什么,只能盼着两老爹早日平安归来。 倒不是史一剑有多宽宏大量,只是乌佐木为留下赵武六今后为己所用,也是应了赵武六所托,出发前特意叮嘱过几个手下,要盯好这个三当家,别让他乱搞出什么事来。 然而这人要搞事谁也拦不住,没过几天,史一剑便以这切磋武艺为名,把李小白叫了来,说是要好好考较他一番。 第四十章 一剑归零 李小白也好久没活动筋骨,倒是也乐得于此,而且怎么说也不能叫人看扁了去,欣然赴约应战。 他也没想着要带上赵烟霞和柳双双,两位姑娘只是担心他别给人也弄个缺胳膊少腿的,万一要有什么事,也好从旁照应着点。 史一剑没了使剑的右一臂,另一只胳膊可好好还在,前段时间断臂伤还没痊愈,便自个儿软磨硬练起了左臂。 虽说没能练出什么花来,也没能恢复往日风采,但毕竟有底子在。 他这个把月来一柄剑使得倒也是溜转灵活,杀个把人自是没什么大问题,便才约了李小白来较量高低,输赢凭本事,生死由天命。 李小白有两位姑娘助阵,更自是难掩兴奋,见了面谁也没多说客气,各选兵刃,没几下便交斗在了一起。 史一剑使的自然仍是剑。 李小白使什么好像都成,又都不太成。 他见对方这会儿一边断臂和头脸上都还裹着伤布,只露了两眼贼溜溜的,跟个什么也似,多少得给人留条活路,总也不能使这自己比较擅长的木棒木棍,便随手选了把大钢刀,跟对手略做指教。 两人来去几下,其实已见了高下。 史一剑这剑左手使来,最多也就发挥出了往日里的一两成之威,但也可谓已经绰绰有余。 李小白看来多少有些轻敌,况且这刀法他也就跟赵伯伯学过那么两下,使起来也是‘棍里棍气’的,几下间不妨给对方快剑往上一挑,只觉手上一麻,一把大刀脱手,倏忽直往两位姑娘跟前飞了去。 赵、柳两位姑娘俱是一惊尖叫,花容变色,半是给飞刀吓的,半是怕李小白给人宰了、就这么栽了。 这也是赵烟霞反应快人一步,惊叫声中,已拔起身前插在地上的大刀,一下冲身上前,手起刀落、刀光一闪间,史一剑的一剑连同一臂‘当扑’一声,转眼便一起落了地。 李小白刀兵失手、慌忙避闪间,眼看对手一剑寒光照脸疾刺而来,只道自己这下要凉,不想眨眼一下剑光变血光,对方这剑、臂已齐失,人棍也似的死死瞪着两眼。 史一剑痛失剑、臂,一剑变零剑,还没叫出声,柳双双已又是‘啊’一声惊呼:“霞姐姐,小白哥……你没事吧?” 李小白除了叫对手的血溅了几点,其他倒没什么,也没听清刘双双情急间喊的一声‘哥’,倒是感觉赵烟霞这身手怎么好像变强了不少,愣了愣神,只摇摇头道:“烟霞姐,你刚才这一刀,也是跟赵伯伯学的?” “我,我不知道……” 赵烟霞这刀法自是还及不上他爹爹一半,适才也是急着救人,想也没多想,情急间自然而然地便使了出来。 她也不曾想这一刀能有如此之威,自己倒也给吓了一跳,想想莫不是这段时间跟阿屠叔叔劈柴宰羊,功力自然见长了? 一失神中,说着把刀‘当啷’往地上一扔,转身便往厨灶间跑,一边又道:“我去砍柴去了!” 柳双双见那三当家的双臂尽失、兀自血喷不止,这回算是彻底废了,也好生过意不去,赶忙让人把他带去找神医师父,又拉了李小白忙往溪边去,好叫他把脸洗洗。 小溪流对岸是一道天然的戈壁断崖,过是过不去,来也难下来,倒也成了乌陀帮的一段天然屏障。 “小心……” 李小白几下洗了脸,也还有些恍惚不定,坐在河边沙地上,看着微微泛着黄光的水面出了出神,一瞥眼见柳双儿脚边悠然爬来一条通体金黄的四脚小蛇,说话间随手抓过一块石头一扔,一下把那蛇砸飞了开。 “哎呀……” 柳双双本来也刚瞧着那小蛇爬来、待要往旁躲闪,这一下里叫李小白把蛇砸开,她一只脚也已踏出,收势不及,不意间一脚正便踩在了蛇身上,惊声连叫中,忙急又抬脚往边上跳闪开了去。 “没事吧?” 李小白见小姑娘给吓得连连跳脚,倒觉有些好笑,也忙起身扶了她一把,随口一问道:“别怕,就一条小笨蛇而已。” 那小蛇拇指般大小,皮还挺厚,除了一身金黄鳞甲,脊背上还凸起一道尖刺,看着凶狠,其实倒并无毒害。 李小白瞧着也挺有些稀罕,说罢转身便去把那蛇抓在了手,吹了吹泥沙。 幸而也是在细软沙地上,小蛇倒没给砸死踩扁,只一下晕菜了过去,转眼不一会儿这就睁开了两眼,迷迷乱瞪,醒了过来。 “我没事……就是看着,这蛇模样有点吓人。” 柳双双见那蛇儿好在没给自己踩死了,倒也舒了口气,只不觉红了脸道:“我还以为,它叫你……和我给害死了。那样的话,它爹娘不是也要伤心死了?就把它,把它放了吧。” 李小白本还想着把小蛇儿带回去,当个宠物什么的,听她这么说,也就罢了,顺手便把蛇给放在了地上。 只不想那蛇儿四脚几下乱窜,晕头转向地忽而又蹿到了双儿脚边,停下吐着蛇信,不知是没全醒还是要往她鞋上爬。 柳双双柳眉皱了皱,低呼一声,一时也不敢乱动。 “看来它是喜欢你……” 李小白一笑道:“你想让它走,它还不走了。” 柳双双斜眼瞪了瞪他,也不知他话下是有心还是无意,不觉小脸更红,一颗心扑扑乱跳,口中只忙道:“我刚才踩了它,它……它会不会是要咬我?” “不会的。”李小白又笑了笑:“它要是敢咬你,我就咬它!” “你别乱说,快把它……把它拿开。” 柳双双有些气急,转念又道:“它应该,是饿了,不是要咬人,你也不要咬它……只是不知道,它的窝儿在哪,它爹娘要是见不着它,也会担心的吧?” “双儿妹妹,你心地可真好。放心吧,既然它不咬你,我也不咬它好了。” 李小白见小妹子红着个脸,看来真是给吓着了,随口笑说着,便又一下把小蛇连着沙给抓了在手,坐在一旁瞧着玩,接着只道:“你是想你阿爹、阿娘了吧?” “自然想的……我爹爹他去了这么久,也没有消息,现在都不知道在哪了。” 柳双双给他随口一夸,倒有些不自在,这才也坐了下来,神色间不无黯然:“我阿娘她……爹爹说是住到了月亮上去了,却从来也不见她下来看我。” “到月亮上去了,那好远啊……” 李小白脸色也不由一暗,想到了他多年未见的阿娘,抬头往天上看了看。 只见落日西沉中,一轮鹅黄在天,瞥眼见水面上的余晖映照在双儿侧脸,照得她两颊微微泛着红光,轻风拂过,几缕青丝也微微晃了晃,莫名有些心神荡漾。 接着又道:“我爹爹和赵伯伯说,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相信你爹爹他也很快就该回来了,你别太担心了。” 柳双双此前听他说起过他阿娘坠崖之事,也拿瞧了瞧他,但见俊朗的他脸上也隐隐发着暗暗幽光,一时不禁有些神不守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只点点头‘嗯’了声:“天快黑了,不然我们就回去了吧?” “天黑了才好。” 李小白摇了摇头:“到时月亮出来了,我们就一起看看这月亮上,会不会有人下来,不好吗?” 柳双双秀眉一展,仿佛吃下了一块蜜糖也似,心中喜不自禁,又有些哭笑不得:“那好吧……” 第四十一章 奇书到手 两人在溪水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漫谈言笑,不多时日轮沉下,转眼夜幕中便换上了一轮明月,跟个大饼也似。 柳双双心中欢喜难言,虽然瞧了半天,月亮上也没见着什么人下来,却只觉今晚的月亮比往常更圆更亮些。 夜里天寒,两人呆看过一阵,也没什么看头,倒是把肚子看饿了,这才起身拍拍屁股回窝去。 李小白顺路送了柳双双回她大营,随手抓了个馍馍,一边啃着便待要走。 柳双双却把他叫住,把书案上那本之前给他翻过的《卫公策》递了给他,口中道:“这本书我也看不懂,是以前那个乌帮主送了给我爹爹的,好像有些什么缺漏。 爹爹他和无尘师父也不知书上写的什么,只让我多看看记下来。看来你爹爹也常教你念书,只不过……我这多是医书,也没别的什么,你这么聪明,这书就送了你罢。你没事也可以多看看,要是看懂了,也可以跟我说说。” “这……怎么好意思?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当然,要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李小白愣了愣,心说这时候送个啥不好,非要送什么书,本待拒收,又不愿拂了对方一番心意,也不多说,顺手便把那带回来的四脚蛇儿,放下在了个小铜盆里,权当回个礼,让她先照看着好了,说罢接过书揣在怀里,随后告辞而去。 这书也就是薄薄一本几十来页的小册子,黄牛皮纸上都只稀拉写了几行字,又古旧还发黄,看着挺贵重,也好像就那样。 小书册原是近二十年前,也正是之前的帮主乌佐木、和副帮主陀夫斯基劫掠中原来的客商,不意却遇上众多武林高手惨败而回的那一次,与一些书法字画一起掠得而来的其中一本书。 而那些中原客商可不太一般,却正是当年押运‘皇陵宝藏’出关来、并藏埋于大漠中,且个个都是武艺非凡了得的一队护宝高手。 乌佐木等此前自是不知,那一回惨败失手也不算太冤,况且也不是空手而归,好歹是带回了好些书册画卷。 不过大字不识几个的乌佐木,除了这本泛黄的、还算有些稀罕的小册子,一直留着给他垫枕头外,其他一同劫来的书画之类,大都给他转手送人,或低价贱卖了去。 数年前柳无极成了帮主,乌佐木也是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本不无奇特的书册,顺手便送了给他。 柳无极也觉这本小书册有点不太寻常,看来大有些学问,只是也闹不清书中所述之为何,之后这才交给了女儿小双双,让她熟读并记下来,看看能不能看出些什么。 柳双双从小跟她师父神医沙无尘读书认字,天资不可谓不聪慧,但也是看得一头雾水,这也是一时兴之所至,便才把原装未动的书册,转送给了她的‘大聪明’小哥哥李小白。 书中除了卷首一句还算完整的话,往后多是些什么‘阴阳刚柔’,还有些八卦卦辞之类,而且字里行间空白缺漏之处不少,没一句清晰通顺的整话,看得是让人不知所云。 李小白回了自己的营房去后,见赵烟霞已经睡下,便随手把书册拿来又翻了翻。 然而饶是他这个天纵之才,念的都是些又残又缺的圣贤书的大奇才,看着这书中所写的什么‘阴在·之内,不在阳之对;太*,太阴’,诸如这般字迹模模糊糊、又有些莫名其妙的行文字句,也是看得他满头问号? 书册里缺漏不清处,他这位奇才胡乱凑之以‘牛’字读来,自觉好像通又不通,没看几句满脑子便想到了大牛来,随后不多时、也就一闭两眼睡去了。 这很快又过了几日,李小白惦记着那四脚小蛇,也是借此为了去找双儿玩,没事便去她那营里待着,喂喂小蛇,逗逗小妹双儿。 这天傍晚,李小白还叫了赵烟霞一起,与柳双双两女一男正在她大帐中、很纯洁地说笑玩闹,刚说要带了小蛇去溪边转转,说不定还能再抓到几条同样的小蛇回来,也好让它们有个伴。 不想三人才出了帐来,便听外边一阵吵嚷叫杀,转眼突然行若无人地向他们走来三个陌生之人,也是两女一男。 三个来人两高一矮,其中那男子高高瘦瘦,灰衣褐裳,自顾龇牙咧嘴笑了笑,却正是之前的那个‘怪笑之人’,也就是高兴。 他旁边两女当中的一个亦是又高又瘦,一身宽大黑袍,黑巾蒙着大半个脸,一双单眼皮的眸子寒光慑人,口中正自说着什么。 另外一个身形也挺修长、淡蓝绣花衫裙的女子,相较这两人还矮了两个头,显得玲珑娇小,却是个相貌姣好的年轻姑娘,只抿嘴微微带笑,东瞧西瞧,随后一双水汪汪大眼便直直盯着了李小白。 三人身后跟着一路数十乌陀帮众,骂骂嚷嚷,有不少身上还带了伤,一瘸一拐,纷拥而来。柳双双这大帐中,十来个手下随从也纷纷围了过来。 赵烟霞认出那瘦高男子,惊呼声中,拉了柳双双的手正想要往回走。 李小白也一下瞧出了来人中的两人,怔了怔,不由脱口道:“你们不就是那苟……苟家窝的一对母子?” 高兴听他话说到半,已自身形一闪,晃转到了赵烟霞和柳双双身后,也不理会旁的,张了长手怪笑嘻嘻拦着两人,大咧着豁嘴道:“我……高兴,又来了!” 那黑袍蒙面女子也是一晃身便到了李小白跟前,低眼一瞧,却‘咦’一声道:“黄金龙?” 二话不多说,挥袖一扫,已将李小白手中小铜盆里的蛇儿抓在了手,瞧了瞧一下便自己怀里塞了去。 “你干什么?!” 李小白错愕难言,这还没瞧清什么来,转眼小蛇已没了影,迈步一伸手便要往对方怀间摸去。 蒙面女子拍开他手,嘿嘿一笑:“小子,不要命啦?!”顿了顿道:“你见过我们?” “千万别碰她!” 那蓝衣年轻姑娘走上前来几步,一边说道:“她那里有一窝子毒……” 话说一半,蒙面人瞪了她一眼:“多什么嘴!”又对李小白道:“小娃子,你这‘黄金龙’可有点少见,正好当作孝敬我了,哈哈……” “还我蛇儿!” 李小白心说原来那蛇儿还有个什么‘黄金龙’的名号,倒是一奇,瞄了那年轻姑娘一眼,感觉生得也像朵花儿那么好看,又看了看那蒙面高个女,见对方褂袍中腰间鼓鼓,颇有些古怪,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说着又一伸手探去,要把小龙蛇儿给夺回来。 不料刚要碰着对方衣边,只听‘嗤’一声中,黑袍女腰身中突然窜出一条青黑长蛇来。 李小白不及收手,已然叫那黑蛇咬了一口,哎哟一声,赶忙缩回手来一瞧,食指上两道血水正自汩汩往外冒。 “小白……” 赵烟霞和柳双双同声惊呼,忙上前扶了李小白左右两手,神色间都颇有担忧。 双儿也不多说,一边忙捏着他手指挤着血,想也未想,一边给他吮出毒血,吐了几口,随后还顺手撕了块布条,在他伤指上绑了个小蝴蝶结。 “我没事……双儿,你别……” 李小白手上倒没什么,只突然感觉脑袋有点晕晕乎乎,跟醉了也似,说着待要挪一挪身,却有些迈不动腿。 那蓝衫姑娘撇了撇嘴,自顾道:“我都说了让你别碰她!” “找死!” 黑袍蒙面女冷哼一声,瞥了李小白一眼,随后只又道:“柳无极在哪?” 说罢也不待人回答,自顾便朝大帐走去。 不想她这刚走没两步,忽听耳畔风响,身侧飕声飞来一枚柳叶镖,紧接着一人闪转奔至,口中一边道:“什么人来此寻事?”却是神医沙无尘。 蒙面女子随手接下了镖,听着来人的声音似有些耳熟,转过头眯眼一瞧,却忽道:“沙师弟,怎么是你?” 第四十二章 双色药丸 “无……无双师姐?” 蒙面女子却原来正是柳无极的姐姐,也是沙无尘的师姐,柳无双。 沙无尘先前正给三当家瞧伤换药,听得帐外扰攘喊杀,随后跟来时瞧着来人身形有些眼熟,便才随手把之前由高兴那得来的柳叶镖飞出,没想还真是来了熟人,一怔之下又道:“你,别来无恙啊?” “嘿嘿……无恙,无恙的很!” 柳无双怪声笑了笑道:“你还认得出我,那真是好极了,哈哈……” “我,我头好晕……” 李小白不知是不是给这尖声怪笑闹得有些头昏脑涨,也没心思听这两人絮叨,忙只道:“双儿妹妹,烟霞姐姐,我……我腿也好麻!” 柳双双见他手上冒的血由红转黑,不必说自是毒性未除,一边忙取了块丝巾给他擦了擦血,惊疑间也急声道:“师父,快,快救他!” 她也只是在很小的时候,似乎有见过几次她这个叫柳无双的姑妈,之后近有十年未再得一见,先前刚见着来人时,也不太确定,这会儿听来自是不差,不过这一时间自也顾不上多说其他。 沙无尘不知就里,也自生疑,走近瞧了瞧有些面色发黑的李小白,已料到几分,又看了看柳无双道:“师姐,他……他这是?” “这小子自己找死,怪得谁来?” 柳无双说着两眼在柳双双身上扫了扫,只冷声又道:“你是小双儿,都长这么大了,嘿嘿!让他晕着罢,要是敢乱动,他就死定了!” “你这……你这人怎么这样?” 赵烟霞看着着急,欲待要骂,转念只道:“快把解药拿来!” “霞姐姐,你别怕……” 李小白只觉浑身乏力,舌头都有些发麻,也不敢乱动,恍惚中道:“我,我没事……死不了!” 一句话好容易说完,还想说那小金龙蛇儿的事,迷糊中瞥眼瞧见那年轻漂亮、年纪跟自己相仿的水灵姑娘,也正瞪着两眼瞧着自己,想到她之前一句提醒,心说这人不是跟对方两‘母子’一伙的么,怎么会那么好心,还总拿眼瞧自己来? “奇怪,他这是中了什么毒?” 沙无尘瞧来其实已猜到了什么,这时间只捏了捏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略显奇疑道。 柳无双瞧着他也像是在明知故问,只哼了哼道:“怎么,你这位神医,连这是什么毒瞧也不出来,还需要问别人么?” “这当然是蛇毒!” 一旁那花儿般的年轻姑娘,本待不出声,只仍忍不住道。 柳无双白了她一眼:“臭丫头,要你多嘴,再说把你舌头割了!” “那也是别人随口这么叫而已……” 沙无尘倒也确实有些拿不准,只淡然一笑:“我自然知道他是中了蛇毒,只是这毒却奇怪得很,也非同于寻常。不知……师姐能否赐教一二?” “没什么好赐教的,反正这小子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就是,着什么急?” 柳无双稍有些不耐烦道:“我来问你,这前段时间你们是不是抓来了一个叫吴良的人,这人跟你们说了关于什么宝藏之事?” 沙无尘想了想,点点头道:“是……” “好,我再问你,那人是不是跟你们说了那些宝藏的下落?” “不是……” “什么?你可别想骗我!” “不敢……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是,不过……” 沙无尘可不是个急性子,一时又给对方声威所慑,想快也难快,仍徐徐说道:“那个叫吴良的人,已经带了这里的一些人去找宝藏去了。” “什么……” 柳无双正待继续问话,高兴听到了这时,忽才插话道:“胡说……那人明明,不是已经被我杀死了吗?!” 沙无尘尚还不认识这个一直龇牙咧嘴的人,看了看柳无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是我的乖徒弟,名叫高兴。” 柳无双这时也才想起什么,介绍了一下,转头便对高兴道:“乖徒儿,他是我师弟……按说你该叫他一声‘师叔’才是。看来你那个仇人,自是又给你这位师叔救了。” 高兴咧着嘴,却不叫人,听得仇人竟然又活了过来,而且看来已经出发上路寻宝,并不在此,也不知是该喜该怒。 “原来是……” “我叫陆凝香,是……” 沙无尘瞧了瞧高兴,正说到半,那蓝衣姑娘听了几句,禁不住便开口道,话一出口,又有些吞吞吐吐:“是……乃江湖人称‘陆女侠’是也!” 赵烟霞和柳双双听到这来,只不由得都有些出奇,各自莫名难言。 李小白倒是听着这一声什么‘女侠’,只不禁也是一奇,本有些迷糊暗淡的眼神又亮了亮,眯眼瞧了瞧这个叫陆凝香的大姑娘,看来对方倒不是跟另外那‘母子’变‘师徒’的两人一路的,不然怎么又怎么会叫‘女侠’? “原来是陆女侠,真是幸会……” 沙无尘本还道这个叫‘陆凝香’的女子,也是柳无双的徒弟或者什么人,这会儿既听对方自称‘陆女侠’,倒也不无奇疑,只便就跟着随口这么叫了。 “哪里哪里……敢问前辈大伯名讳?” 陆凝香本来对自己这个临时安上的称号没有多大信心,却听这位什么神医张口就叫了出来,不由心头一喜,拱拱手道,说着眼看柳无双挥掌作势要打来,忙一下往沙无尘身旁躲了去。 “哦……不敢。” 沙无尘侧了身也略一拱手,只不由莞尔道:“鄙人姓沙,名无尘,就是江湖上一个无名小卒。” “我说你们有完没完,腻歪什么呢!” 柳无双无意多做耽搁,听着话头被岔开,也不想多添什么麻烦,当下只哼声打断道:“这臭丫头的话你最好别信……你再跟我说说,那些宝藏的事情,你们那些人走了多久,往哪去的?” “吴良害死了我一家,你为什么要救他?!” 高兴听着吴良自是给沙无尘所救,这时忍不住才恶狠狠盯着沙无尘道。 “这,说起来话长……” 沙无尘倒是不紧不慢,看了看李小白,转眼对柳无双道: “天色已晚,你们这一路劳顿,不如师姐先赐了这蛇毒的解药,给了这小娃子,跟师侄一起到帐里面吃些东西,我再慢慢和你们说来,可好?” “嘿,你这人……这婆婆妈妈滴性子倒是一点没变!就不会长话短说?” 柳无双不冷不热地说着,一想倒也是不急一时,转个念道;“这小娃子是你什么人,莫非……” “噢……师姐不要误会,师弟我一直未曾娶妻。” 沙无尘缓缓道:“这几个小娃儿,也是说来话长……” “嘿嘿,你娶不娶妻跟我有什么相干?” 柳无双眉眼一动,略显不耐烦:“罢了……这两粒药丸,一黑一白,你且拿去让他服了。先服黑丸,再服白丸,切记至少隔半个月服一次……快叫人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说着一伸手递出了个小药瓶。沙无尘接了药瓶,道了声谢,又转手递给了柳双双。 陆凝香忽然也伸出手,向柳无双道:“那还有我的呢?” “哼,死丫头!你不是刚服了药,还没到时候,着什么急?” “别啊……无双姐姐!” 陆凝香不依不饶道:“你武功这么高强,又……又长得这么好看,就算你把我的毒给解了,我也不敢再……再动你的!” “嘿,你少来卖乖!” 柳无双冷着脸,似笑非笑道:“要不是看在我乖徒弟的份上,我之前才懒得救你!” “那我……我以后也不再害他,也会好好听姐姐你的话就是了。”陆凝香央求着道。 “哼,也罢了……这另一颗解药,自己记着过几天后再服用。” 柳无双年纪可比对方大了不止一轮,听她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的叫着,尽说好话,既觉心欢,又不耐多说,当下一翻手飞出一颗白色药丸,转身径往柳无极大帐去。 陆凝香伸手一捞接过,笑笑嘻嘻把药丸收了起来,扫了李小白等各人一眼,话不多说,随后昂首迈步也跟进了帐。 柳双双也不疑有他,给李小白服了颗药,便和赵烟霞扶了他一道转回帐去。沙无尘让人备了酒菜,特意还让阿屠宰了头羊。 几个人刚坐下不久,说谈几句,沙无尘亲自给师徒两人倒了碗酒,柳无双和高兴也未多疑,不料一口喝完,转眼随即双双软倒了下去。 第四十三章 无尘无双 “你……居然……下毒……” 柳无双酒碗脱手,倒下时惊异莫名地看了沙无尘一眼,待要出掌拿人,轻易却被沙无尘抓了手,缓缓放下了。 “柳帮主有命,务必留你……师姐莫怪!” “你干什么!放开我师娘……” 高兴刚喝出酒里不对,倒身时顺手飞出了数枚柳叶镖,看得出不是很高兴,却使不出什么劲,失了些准头,谁也没给打着。 “不必担心,只是安神催眠的药,不是什么毒药。” 沙无尘说着一奇:“你怎么,叫她师娘……莫非她已嫁人?” “乖徒儿,你别……” 柳无双话说一半,转又对沙无尘道:“我怎么就不能嫁人了?” “师娘就是师娘,我当她是娘一样……为何一定要嫁了人才叫师娘?” 高兴脑袋中晕晕沉沉,咧着嘴似笑不笑,仍是不太高兴地道:“你,想怎么样……要留我们到什么时候?!” 沙无尘瞧了瞧柳无双,两眼中似有千言万语,略一沉吟:“这……还得等柳帮主回来,再做计较。” “放屁!要是他……一直不回来呢?” “高师侄不必心急。”沙无尘淡淡道,“柳帮主去寻你们也有了一段时间,他要是找不到你……师娘,想也该就快回来了。” 正说着,一旁柳双双突然‘啊’声大叫道:“蛇……” 帐内火光照耀中,却只见半卧着的柳无双身上,两条黑黄相间的蛇长身立起,就像从她肚里长出的来一般,正自吐着信子,看着便要扑身咬人。 李小白吃了药也仍有些迷糊,这会儿和赵烟霞听着柳双双这一声,瞧去时只不禁都暗吃了一惊。 两位姑娘也是老实不客气,一怔下都不由自主地狠掐着他手臂,看样子自是给吓得不轻。 沙无尘也是眼明手快,顺手抓过一张毯子往柳无双身上一甩,正把她和那两条蛇一起给盖住了。 这一下里间,高兴拼着仅有的一丝余力,忽地奋起身形,手中握着把金光匕首,猛然向沙无尘身后刺去。 “别杀他……” 李小白和赵烟霞、柳双双惊呼声中,这一句却是柳无双和陆凝香异口同声所喊。 高兴一岔神间,匕尖离得沙无尘后脖也只毫厘,愣是顿住也没刺进去,一时气力用尽,便即又软身倒坐了下去。 沙无尘倒是不慌不忙,正要开口,陆凝香接着只又道:“你们先别忙,我……我肚子都快饿扁了,怎么还没有吃的来?” 她这话听着可不太像一个女侠该说的,然而话刚说完,平坦的小腹中倒是确实配合着咕咕叫了几声。 “师父,你没事吧?” 柳双双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说着已到了沙无尘身边,拉了他先往一旁走开。 “没事,没事……”沙无尘微微摇头,转而对陆凝香拱了拱手道,“多谢陆……陆女侠仗义出言……” 话说到半,陆凝香倒似乎有些不耐烦,只忙摆摆手道:“你太客气了,先别说这些……吃的在哪?鸡鸭鱼虾什么的,你们这有没有?不然的话来两斤牛肉羊肉,好让我下下酒也行。本女……姑娘快饿死了,你们这闹来闹去的,不是耽误事么?!” 说着顺手抓过一旁一个酒囊,倒了碗奶酒出来正待要喝,一下突然想到什么,便又放下了。 “有,有……” 沙无尘说话间,帐外已有人提了几样菜式进来,多是些馕和抓饼之类。 陆凝香也不多说客气,笑笑呵呵、抓了个饼自顾先吃了起来。 “我不是你师侄……我师娘说过,让我见了你……要把你当作师父看待。” 高兴迷糊中眼见柳无双似已昏晕睡去,不无心急,又有些欲言又止地道。 “这……却是何故?”沙无尘一时间没太明白。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陆凝香才塞了块馕在嘴,只忍不住道,“她是他师娘,你是他师父,那你们俩不就是……” “这……” 沙无尘回过了些味,看了看柳无双,有些莫名难言,正待要说,阿屠已端了一大盆烤羊进来,整个放在了帐内火炉上,口中喃喃着什么,转身便欲离去。 “好大一只羊……”陆凝香几下吃完一个抓饼,又啃了半个馕,见了这一整只烤全羊,才感觉未免吃得急了些,禁不住瞪大了两眼道,“只是,可是你怎么不切开,这要让人怎么吃,要拿手撕吗?” “阿屠阿屠……” 阿屠晃了晃脑袋,念叨了几句,左瞧右瞧,也不知在找什么。 “阿屠叔叔,你的刀在这儿……” 柳双双说着,伸手往那盆羊里一指,那羊和铁盘间正便夹着一把刀。 “阿屠阿屠……”阿屠眼前亮了亮,“好双儿,烤羊腿,糖葫芦……” 说话间走到了火炉前,抽出了刀来,眼也不眨、手里翻花,在羊身上来回过了几下,只听唰唰几声,一转眼之后,便自顾把刀收在了腰间。 陆凝香自阿屠进来后,就一直瞧着他手里的那只烤羊,待见他拿刀站在火盆前只随手晃悠了几下,火光中却似乎不曾见到他的刀刃碰触到那烤羊身上,那羊还好好的原番未动,也不知他是闹的哪样,‘喂’了声道:“你,你这羊不是……还好好趴着呢么?” 阿屠斜了她一眼,只也不出声。 陆凝香正待要开口,忽听哗喇声响,几滴羊油落下,铁盆下的火苗突然一下窜起了老高,一时烟火缭绕。 陆凝香赶忙抬手遮了遮眼,再一瞧时,那一只趴在盘里烤羊,眨眼间已是块块爿爿,像剥开的蒜样,肉连着皮、排排齐整的展列在了盘里,顿时肉香四溢,叫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阿屠顺手撕下两只烤羊腿,一手抓了一只,递了一只给双儿,转头看了看赵烟霞,递过另一只让她来拿,顿了顿,另又撕下一只羊腿,递给了正自目瞪口呆的陆凝香。 “阿屠叔叔,你可真厉害!”陆凝香怔了怔才接过了腿,说着吹了吹气,啃下一口,只觉外酥里嫩,滋味无穷,接着忙又道,“阿屠叔叔,我要拜你为师……” 阿屠两眼瞪了瞪,摇摇头、嘴里叽里咕噜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随后便自行退了出去。 “看不出来这家伙刀法倒挺高超,人却有点愣头愣脑,不知是什么来历?” 各人正自都有些恍惚出神,不意间却忽听柳无双的声音悠悠然道,不由得均是一怔。 高兴本来已经神游虚境,两眼也难睁开,隐隐听得这一句还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口中禁不住低喃了一句:“师娘……” 沙无尘也是惊异非小,脱口便道:“你,你怎么……” “怎么,有东西吃也不知道叫我,你就是这么招呼客人的?” 柳无双说话间已直身坐了起来,冷哼声道:“就你这使毒下药的手法,也想把我迷倒,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第四十四章 无双无尘 “是,不是……” 沙无尘支吾着道,“不愧是师姐,我早该猜到……不过,师姐是怎么发现的?这‘睡美人’是我自己调制出来的一种……安神的药,寻常也难解,总要睡上几个时辰,师姐你怎么……” 他这‘睡美人’是他亲手配制的一种奇药,无色无味,只需极少的量,服下之后很快便即手脚无力、昏昏睡去,即使酒醉之人喝了,昏睡后第二天起来了也不会觉得头疼脑胀,让人美美的睡上一觉,因此才有了这么个名。 不过倘若用药过量,很可能会使人长睡难起,甚至一命呜呼。 他之前给柳无双和高兴倒酒之时,拿碗的手指在碗边捏了捏,已不知不觉将迷药涂在了碗中。 高兴本没想他会给自己倒酒,一时也未多加留意,这才着了道。 柳无双其时一瞥眼已瞧着不对,酒仍照喝,当下只未多说,似笑非笑道:“还什么‘睡美人’,亏你想得出这名……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 顿了顿又道:“我刚才假装被你迷倒,就是想看看,你还是不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沙师弟?倘若你要是有什么歹意,或者和那个柳咸阳一般狼心狗肺,我之前就已经让我这一对‘双金环龙’,送你去见了阎王!” 柳咸阳是为柳无极、也是柳无双的表兄,乃是现如今崆峒派的掌派人,江湖人称‘十指金刚’,与天山派‘剑仙’周意、昆仑派‘剑神’萧森,和蜀山派‘剑魂’陆无明、以及泰山派‘剑圣’丁长春齐名,并称‘五魁’。 柳无极和姐姐柳无双从小相依为命,柳无极小时候体弱多病,常常受人欺负,是柳无双一手把他带大。 有一次柳无双拿了一件木头做的物什给柳无极玩,那物件两头尖、中间细,形如两片柳叶并在一起,柳无双取了个名叫做‘无极双镖’。 还说那两片柳叶就代表他们两姐妹,密不可分,姐姐不会抛弃弟弟,弟弟也不能不顾姐姐。 姐弟两人后来都去了崆峒派投师学艺,各为‘飞龙门’和‘花架门’的弟子,也是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的表兄弟柳咸阳也在崆峒派。 那时候柳咸阳还只是崆峒派‘奇兵门’的一个大师兄,早先来往间与柳无双两人暗生情愫,可谓是一见钟情,一来二去竟私定了终身。 然而后来柳咸阳当上了掌派,却始乱终弃,娶了别的女人为妻。 柳无双大为恨怒,瞒着弟弟柳无极,独自去与柳咸阳理论,不料却被柳咸阳失手打下了悬崖,之后幸为一个过路的老道人所救。 “这……我怎么会,会和他一样?” 沙无尘怔了怔,忙又道,“你在我心里一直,一直都是那个爱笑的小姑娘……” 那救了柳无双的老道人,也正便是沙无尘的岐黄恩师。 那时沙无尘也才投师不久,年纪轻轻,被救回来的柳无双,多为他所照顾,久而久之,沙无尘不知不觉间对她心生爱慕,只未敢表露。 柳无双比沙无尘要长一两岁,天生貌美,只可惜坠崖后容貌遭毁,被那老道人救下之后,没多久便拜了对方为义父,并认其为师,学习医术,望能使容颜恢复如初。 按说沙无尘应当叫她师妹,只是基于种种,习惯了称她为师姐。 多年来沙无尘也一直希望能让柳无双恢复容貌,只并未能如愿。 也正是因此,当然也是出于他医者仁心,但凡见到伤患,特别是刀剑创伤者,无论是什么人,沙无尘都会使尽各种办法治他一治。 “够了,我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 柳无双把脸一横,一踏步已到了沙无尘跟前,打断道。 此前伤势愈可后不久,柳无双曾多次去找柳咸阳理论算账,可惜武艺不济,几番也都无果,有几回连崆峒派的山门也没进去,便给轰下了山。 自此之后,柳无双昼伏夜出,开始修炼柳咸阳之前传授给她的独门暗器手法,潜心修炼‘柳叶镖’,过了没几年,还自创了一招‘漫天柳絮’的绝招,并暗暗发誓,要让柳咸阳死在自己这一招‘漫天柳絮’之下。 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也是为解心头之恨,让柳咸阳死个彻彻底底,柳无双还驯养起了毒蛇,时常与蛇为伴。 后来她又从蛇行之中,悟出了一种急速行走的轻功,身法速度也已远胜于前。 柳无双对柳咸阳恨之入骨,看着那些咬上一口就能将人置于死地的毒蛇们,竟让她驯服的乖巧听话,倒也让她有些志得意满,半夜里做梦都能梦见柳咸阳被她制伏后,跪着乞怜告饶的样子。 “你,别急,你吃……”沙无尘一愣,顺手把仅剩的一只烤羊腿递了给柳无双,山羊胡子微微上扬,直视着高过自己一头的这位师姐,转念接着道,“那你,你为何要让高……你高徒儿叫我师父?” 柳无双本来怒目横眉,见他递过的羊腿焦黄喷香,也忍不住垂涎,咽了口唾沫,随手一把抓过,听他这么一问,想到先前高兴所言,不由也是一愣,瞪了对方一眼,也没好气道: “那是……那是我想让他,跟你学点医术本领,就那么一说,哪有什么为什么?” 说着气哼哼坐回原位,转过头掀开面罩,啃下一口羊腿嚼了嚼,自顾又道: “你把我乖徒儿叫醒,让他先填点肚子,休息一晚明天还得赶路……你以为你想留就能留得住我?我每日以我的龙蛇毒液下饭,早已浑身是毒,你这小小迷药又能奈我何?” 数年前柳无双带着柳叶镖,和她驯养好的毒蛇,由关中附近再度出发,去崆峒派找柳咸阳寻仇。 半路上在一间小客栈里留宿,入夜后正梦见柳咸阳满身是血的倒在她跟前,忽听得房顶喀啦一声响,睁眼瞧时果然见一人满身血污的趴在她房内地上。 然而此人并非柳咸阳,却是正被仇人追杀受了伤的高兴。 柳无双一心复仇,不愿多生事端,本想着置之不理,任由高兴自生自灭。 但转念一想,不妨先将他救下,或许能助自己一臂之力,这才顺道把人救了,之后还收了他为徒。 “你们这是……急着去哪?” 沙无尘一怔下,也已想到了什么,只仍有些明知故问地道。 说罢略一迟疑,想想有些事自己怎么拦也是拦不住,随后便在高兴口鼻前抹了点什么。 “这还用说!” 柳无双眉尖一挑,“自然是去找到凤鸣剑,杀了柳咸阳!” 第四十五章 凝香女侠 李小白和赵烟霞、柳双双三人听了半天,各自心下只都疑云丛生,莫名难言。 脑袋中仍自有些昏昏糊糊的李小白,身上也使不出什么劲,食欲倒是还在。 两位姑娘也吃不了多少,各自手中的烤羊腿,大半都有一口没一口地喂了他嘴里给他吃。 “一个嘴硬,一个心软……” 沙无尘一怔神中,陆凝香忽而自顾说了一句,说着眼角有意无意便斜了李小白一眼,一时欲言又止。 高兴不一会儿悠悠转醒,仍然很不高兴,欲待要向沙无尘发难,又被柳无双叫住拦下了。 其实早在吴良离开洛阳准备出发掘宝的之前几年,十来岁的高兴便已无意间打探到了吴良的踪迹,只并不知对方身上还另有传言中所谓宝藏的秘密。 那时高兴便欲出手结果了仇人大敌,只是技不如人,也架不住吴良身边人多,反险遭对方所杀,重伤逃命时幸而是为柳无双所救,之后便才拜了她为师。 两年前在苟家窝那一次,师徒两人本是要去崆峒派找柳咸阳,不意又碰上了吴良。 其时柳无双也并不知吴良身上藏着宝藏的秘事,原是想顺手帮着徒儿先把仇人解决了。 不料眼看便要得手,当晚突然间来了个大高手,也就是蜀山派掌门、与柳咸阳江湖齐名的‘剑魂’陆无明,武艺身手比柳咸阳有高无低。 陆无明不仅救下了吴良,还让柳无双师徒两个落伤而逃、大败而去。 自那之后,师徒俩也知即便见了柳咸阳,也难成什么事。将养了一阵,高兴无意中又发现了吴良的行踪,也不顾他师娘反对,便又追了吴良一路。 只奇的是,此后在路上并未再见着陆无明,而是另又有高人,暗中护着吴良,每每在关键时,总能救了他一命,高兴也是几次脱身得早,才侥幸保住了自己一命。 而这陆凝香,便正是蜀山派掌门陆无明之女,却是此前高兴以为已将仇人吴良杀了,并从吴良口中探知宝藏在洛阳的消息、兴冲冲赶回中原时,也是在洛阳偶然一次遇到并带了来的。 陆凝香一只羊腿吃完,不觉间已倒了几碗奶酒喝下,待想起什么来,发现自己并无异常,也就不多理会,随口问了问阿屠叔叔的一些情况。 沙无尘本还想让柳无双把面罩摘下让自己看看,这话也没好开口,只大略把阿屠的事说了说。 “神医前辈你医术高明,也治不了他这……怪毛病么?”陆凝香听着不无出奇,脱口便问了句。 “这……沙某也只是略知一些医理,谈不上什么医术高明……陆女侠见笑了。” 沙无尘有些哭笑不得,只云淡风轻道:“不过依我看来,他这病属于心病,非药石能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治好的。” “却也是个怪……怪蛋。” 陆凝香瞧了瞧一旁的高兴,自言自语似地道。 几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谈了一阵,除了陆凝香,其他各人均觉气氛有些不太对,只也没多说什么。 陆凝香吃饱喝足,不多时推说自己不胜酒力,自顾便趴桌上睡了去。 柳无双和高兴也是长途劳顿,话不多言,随后就近便在帐中或躺或靠睡下了。 沙无尘心下思绪万千,只也不多说言语,让双儿带了另两小各自回帐睡去后,安排了人守着大帐,便才自行回了自己的营帐。 次日也才刚天亮不久,柳无双便让人叫了沙无尘来,言谈一阵,让他给柳无极留了几句话,得知吴良等人已去了将有一旬,随后便带了徒儿高兴一起,西望大漠而去。 临行前柳无双本待要叫小侄女双儿来唠唠家常,一想还是罢了,只叮嘱了沙无尘几句,还特意让他看好那个陆凝香,别让她乱跑。 沙无尘本想把人多留几日,想想他这个师姐比起柳无极还更要强势些,硬留终究也难,只盼着她师徒俩一路平安,早去早还。 陆凝香直睡到了大中午,一醒来见那师徒两人已去无踪,待要急追着去,刚出大帐便给沙无尘拦住了。 “陆女侠先前一路劳顿,何不多做些休息?” “有劳沙前辈挂心了……” 陆凝香勉强一笑:“我啊倒还好,就是觉得闲的慌,想到处溜达了一下……你昨儿个差点受了伤,没事吧?” “倒不碍事,多谢陆女侠关心。”沙无尘哦了一声,淡淡笑道。 “那就好!不过你还是……叫我名字好了,女侠女侠的,显得怪生分。” 陆凝香随口说着,本待正要问问那师徒俩的去向,瞥眼见李小白由赵烟霞扶了手走来,一改口问道:“这位小兄弟……可好些了吧?” “我好多了,谢谢陆女……陆姑娘。” 李小白躺了一夜,人倒没什么,就是还有些手脚酸软,这时间本还想着要来找柳无双问问那小金蛇儿的事,听了这位‘陆女侠’主动跟自己问好,未敢怠慢,顺口便应了声。 “他现在只还有些气虚体弱,料来不需多时自当能行动无碍。” 沙无尘也是顺嘴道:“陆……陆姑娘倒不必担心。只是想不到他中的那蛇毒,倒也有些奇特。” “噢,那就好。不瞒你说,我之前中了那蛇……的毒,也躺了一天一夜呢!” 陆凝香本想说中了那‘蛇女’之毒,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哦?还有此事……” 沙无尘倒也想起了什么,只不无疑惑道:“却不知陆姑娘,为何也会中毒?” “是了,想来你是不知的。” 陆凝香笑了笑道:“你和她虽是师姐弟,不过你可比她好多了,我就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我是给他们带来的人质!” “这话又从何说起?” 沙无尘又是一奇:“无双师姐把你留在这,是让我替她先好好照看着,也没多说什么。可是说起来,我们却未曾把陆姑娘你,当作什么人质看待……”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哎!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清楚……” 陆凝香心直口快,想想看这样子自己也是哪也去不了,料来这些人也不会对自己怎样,正想怎么往下说,柳双双在帐中叫了声,让各人先到账里坐着说。 一早之前,柳双双醒来其实已见了柳无双要走,本是要去送送,说谈几句,见那师徒两人急着赶路,便也就作罢了。 “反正没什么事,我就当给你们讲故事听了!” 几个人刚进了帐内各自坐下,客套几句,陆凝香接过柳双双递来的一碗羊汤,道了声谢,想了想接着又有些神秘地道: “这么跟你们说吧……我先问问,你们该都听说过江湖人称‘阴阳老王’的这个人?” 第四十六章 女侠凝香 “你说的……可是那个在十几年前的‘泰山大会’上,比武连胜过五大门派掌门,号称‘天下第一’,江湖俗称‘阴阳老王’的王川?” 沙无尘略一沉吟,奇疑着道。 李小白和赵、柳两位姑娘闻言只不由一怔,都不无茫然,想不出那得是多厉害一个人,这可乖乖不得了,什么‘天下第一’老王都出来了? 一老三小均未曾知陆凝香具体什么身份来历,都有些惊疑地向她看了看。 “正是!” 陆凝香不无得意,“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不瞒你说,前些时候我还见过他呢!” “此人十余年前就已名动江湖,后来却是神龙难见首尾,销声匿迹了好长一段时间。” 沙无尘徐缓道:“不过我也只是听人说过一些,却未曾有缘见过他本人。不知陆姑娘是在何处,又怎会……有幸见过他?” “岂止见过,我还和他过过招,喝过酒呢!” 陆凝香喝了口汤,仍有些激动道:“你们是没见着,我那时也不知道他是谁,见他在一家酒楼里跟人闹得凶,我才出手跟他比划了几下……嘿嘿,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赵烟霞又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问:“你和那人过招,可曾赢了他吗?” 她打小就喜欢听人说些舞刀斗勇之事,对陆凝香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性子也相似、都有些大大咧咧,只对方看来倒多了几分豪气的姑娘,倒也没存着什么敌意,这么问自是出于一时好奇。 “呃嗯……我跟他相比,是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陆凝香一愕,一口汤险些没给呛着,笑了笑硬着头皮道:“不过,再过个三年五载、十年八载的,我应该能和他打个平手吧!” “那……后来又如何?”沙无尘也不点破,只淡淡道。 他也只是学过一些粗浅功夫,心知以自己现在的武功,别说十年八载,便再练上二三十年,也未必是王川的对手。 他见陆凝香一副纯真无邪的模样,虽是年纪轻轻,但却说不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是以对她这几句所言倒也未多加猜疑,转念又问:“还不知陆女侠,陆姑娘师出何门,令尊是哪一位?” 陆凝香话说到了这,也不好多做隐瞒,想了想便把她爹爹陆无明的大名报了出来。 沙无尘更自奇异,一问之下,才知确是那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五魁’之一,号称‘剑魂’的蜀山派掌门陆无明。 李小白和赵烟霞、柳双双都没什么概念,只是听着感觉很厉害就是。 李小白到现在仍并不知,他此前在苟家窝见到的那个,与柳无双和高兴师徒等人斗乱、并救下了吴良一命的那位高人,正便是陆无明,也就是陆凝香的爹爹,这会儿听她有话没说完,只觉疑惑不少,便随口问了一句:“那后来呢?陆女侠……姑娘你又怎么会给抓到这来?” “后来嘛……这事说来话可长了!” 陆凝香倒也并未把自己这掌门之女的身份,看得有多高人一等,眼见各人的反应倒是也在意料之中,只大眼瞪了瞪李小白,抓啊抓的,说的叫什么话,略加思索后便道: “这么说吧……那个‘老王’他也是好打抱不平,无意间抓住了那个小怪蛋,也就是沙前辈那个师姐的徒弟的一个弟弟。他弟弟是个‘江洋大盗’,却也是个杀人放火的强盗头子,叫做什么高琼……” 沙无尘等听得均有些莫名其妙,毕竟这地方说起来本就是个强盗匪窝,也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号人,个个只拿眼瞧着她,等她继续说。 陆凝香恨不得一口气说完,顿了顿接着道:“后来呢,那个小怪蛋为了救他弟弟,却又打不过阴阳老王。他见我曾和阴阳老王在一起喝过酒,就趁我不注意把我给抓了起来,想用我交换他的强盗弟弟……” 原来数月之前,高兴得知了所谓的宝藏消息,风风火火赶回中原时,本想先去跟他的同乡老弟高琼汇合一起找宝,却不料刚到洛阳,便听说高琼已被官府缉拿,正给带到城门外等候斩首。 高琼从小凶猛混赖,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事没少干,是远近出了名的‘江洋大盗’,给缉拿归案后,被判了个凌迟处死,也就是千刀万剐。 这天正在城外准备行刑问斩时,不想也是天公不作美,天上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转眼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高琼也挺有些能耐,趁着各守卫稍有松懈,借机掣开身上锁钉,并撞翻了几个看守以便遁逃。 这般一下闹乱,高琼身上也已给砍了好几刀,保不齐便要命丧当场,看着也跟被凌迟差不多。 便当此时,高兴突然打马飞身而出,数十枚暗器飞镖飕飕齐发,趁乱几下里间抓了高琼上马,带了他匆匆飞奔而去,好赖是把人救了下来。 兄弟两个甩开官兵后,一路奔出数十里,夜里躲在了一间破庙避雨歇脚。 两人也是数年未见,没想重逢会是这般境遇。 寒暄几句后,有些口齿不太清楚的高兴,便高高兴兴把自己大仇得报、以及宝藏在洛阳的消息,跟他这弟弟透露了出来,并照着吴良的模样在地上画了幅图,把吴良老家宅地的位置依样画了下来。 不料两人这一番言说谈话,不巧给正巧路过的泰山派众数弟子,张慕云等人听了去。 张慕云乃泰山派年青一代的大弟子,此次也是奉了他掌门师父丁长春之命,去洛阳拜望他师父的前妻、也是他师母及义母,现今人称‘老板娘’之人,并且此时正在赶回门派的路上,想到破庙里避雨。 不想这时也是无意间听得高兴两人的言谈,而且张慕云也认出了高琼这个‘江洋大盗’,随后便现身,欲要拿人。 高兴和高琼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张慕云,地上的地图还没来得及完全擦干净,也给对方瞧见了去。 几下斗乱中,高兴也是寡不敌众,伤了好几处,高琼为掩护他先走,之后便给张慕云抓到了手。 张慕云擒获大盗,疑惑不少,只也不多说多问,次日便带了高琼重返洛阳,一是要将其扭送官府,二也是有心想去吴家老宅一探那些所谓的宝藏。 不妨到了半道上,高琼借故要内急上茅房,趁机投河沉水,竟又脱逃了去。 张慕云料定对方势必也会去那吴家老宅,倒也不急着追人,随后便带了各同门师弟,自行回了洛阳,顺路先又去找了他那位义母‘老板娘’。 这位‘老板娘’可也有些来头,除了是丁长春前妻原配,也是陆无明的一个表妹,也自是陆凝香的表姑妈,人也可谓是芳华绝代、貌胜凡花。 而且有传闻说,此前这老板娘与丁长春之所以离异,跟那位名震江湖的‘老王’王川,有着某种微妙难言的关系。 老板娘也是十余年前与丁长春好聚好散、一别两宽后,开始自力更生,不多久便在洛阳开了家酒楼名为‘文聚楼’,生意是蒸蒸日上,她这‘老板娘’之名,也自是这么叫开来的。 至于她本来的芳名,倒是少有人知,除了相熟之人,都是直呼她老板娘,江湖上一提到洛阳的老板娘,指的也便正是她。 陆凝香所说遇到了跟人闹事的王川的那家酒楼,也正便是这老板娘所在的‘文聚楼’,来闹事的也不是别人,正是这位‘老王’。 第四十七章 文聚武闹 “识得洛阳第一楼,教你吃喝不犯愁。” 坊间传言的这所谓‘洛阳第一楼’,自是指的老板娘这家文聚楼。而且现今也不止洛阳一家,黄河南岸东至泰山脚下,大小城镇中,近些年陆续也都开了许多文聚楼分店。 “识得洛阳第一楼,吃啥喝啥也犯愁。” 一向少有露面的王川,这天也不知打哪儿来,一到了文聚楼门口,嘴里念念叨叨着这一句,进了店里,愁皱着眉,找了张空桌便把他随身带着的酒葫芦,大喇喇往桌上竖着一放,让小二先把他的酒葫芦喂饱了再说。 那小二见他衣衫褴褛,先就存了几分小觑,也不多说,客套几句,一伸手便要抓过他酒葫芦。 怎料那酒葫芦稳稳当当,竟似黏在了桌上一般,任那小二两手轮番使劲怎么一抓再抓,愣是抓不起来,这就有点邪门。 不过那小二也是不信邪,再一使劲猛拉,只不想那酒葫芦轻轻飘飘便给他拔拉了起来。 可这一下用力过猛,他整个人倏忽往后便倒,把身后好好一张桌也给压断了腿。 周围几十桌客官也都给瞧得一愣,纷嚷起哄。 这一来惊动了掌柜的,先是笑脸嘻嘻一边赔罪,一边又问王川要吃点什么? 随后便有几个护店的壮汉前来呼喝怒问,敢到文聚楼闹事,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王川正为吃什么犯愁,微一皱眉,跟着也是笑笑嘻嘻,顺嘴便说,那便来个‘熊心豹子胆’好了。 那店掌柜又是赔笑告罪,接着便连番报了几道本店特色,和掌厨推荐的菜名,问王川要来哪几样? 王川也不知是不是存心搞事,嘿嘿笑着让他猜猜看?猜对了便有赏。 掌柜的哪能猜着,一连又报了十几样时鲜山珍,让对方随选随挑,却没一样能入得了王川法耳。 那几个护店壮汉看着来人就是要找茬,正要动手把人轰走,只听阁楼上老板娘滴声音说了句:“‘翠湖捞月’如何?” 老板娘寻常也不会在店里抛头露面,想见她一面也是难得。 这天她刚好是赔了陆凝香在楼上喝茶闲聊,众食客有幸得见老板娘芳容,一时都忍不住大流口水。 这‘翠湖捞月’本是逾有十年前,老板娘亲手给王川做过的一道菜,名儿倒好听,其实也就是青菜豆腐汤,豆腐是制成了圆圆月亮似的一小块,这才有了这么个名头。 王川一听这菜名儿,便知找对了正主,二话不说,乐乐呵呵一跃飞身便上了丈许高阁,一边笑着问老板娘要什么赏? 老板娘还没出声,冷不妨身后陆凝香忽地一剑刺出,直取王川面门。 王川才刚站稳落脚,也没认出小丫头什么身份,却是不闪不避,‘川’字眉间只一紧,硬是拿脑袋接下了这一剑。 这下倒把陆凝香吓得一怔,也不敢当真太用力,忙急抽回剑来一瞧,见对方脑门额间啥事木有,一晃神随即便又刺出一剑。 王川这回可不再跟她玩闹,只一伸手两指一夹,愣把对方剑身平平稳稳夹在了指间。 陆凝香任是怎么使劲,手中的剑也难进分毫,退也是难退毫厘,急得是脸上通红,正想弃剑出掌,老板娘及时开了口,这才把她叫住了。 “这么说,却是没分出高下了?” 李小白听得到这,倒是挺来劲,禁不住便盯着陆凝香问道,“那之后呢?你怎么又会……给那谁抓了去?” 赵烟霞和柳双双同时斜了他一眼,均想他这身上中的毒,看来是没什么事了。 沙无尘主要还是想多知道些关于柳无双的事,这会儿只笑了笑,默不作声。 陆凝香也瞪了瞪眼,心说这小子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想想他说的倒也没错,只一抿嘴笑道:“那是,也就差不多打个平手了!你们别着急,先听我说完……” 她此前和她爹爹离了蜀山门派,出蜀北来,先是到了洛阳探望表亲老板娘。 在文聚楼落了脚后,她爹爹陆无明早前去了趟泰山派回来,待不多久便又出了门,也不知要去哪,只把她留在了老板娘身边。 王川来酒楼后,陆凝香也没认出他什么人来,只道是个故意生事的老无赖,还敢调戏老板娘,这才挺身拔剑相向,不想对方还是个硬茬,一柄剑怎么也难伤了他。 老板娘说和两句后,便带了她和王川,换到了顶楼四面开阔的隔间,叫了些酒菜落座闲谈。 三人刚说几句,互明了身份,泰山弟子张慕云便自个儿一人上了楼来。 老板娘见这弟子义儿去而复回,不无奇疑,随口便问了问缘由。 张慕云没想这赫赫威名的‘老王’也在,更自惊异不小,只也未多隐瞒,便把前事昨个与高兴兄弟相遇、并获知所谓‘宝藏’下落等事,简略说了。 王川无门无派,前有十年时间都在闭关,近两年也才重出了江湖,眼看世道纷乱如故,战火依旧不断,不免有些心灰意懒,各处东游西荡了一阵,到了这洛阳城,也是有心想与久别的故人见上一面。 其实早在十余年前的‘泰山大会’比武论剑过后,王川一举夺魁,胜过了各大门派掌门高手,不久江湖上便有传言说,王川正是得了那一批‘皇陵宝藏’里的武功秘籍,这才神功大进,技压群雄,夺得了这所谓‘天下第一’的称号。 王川也不怎么当回事,没想过了这十几年,这传言仍旧,且似乎越传越像那么回事。 他也才刚出关不久,便遭各路江湖强手明争暗抢,要让他把秘籍心法交出来。 当然,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都自是被他打发掉了,更不想自己这刚一来,便听说什么‘宝藏’正就在这洛阳之事。 四个人也才坐下闲叙了几句,说谈间小饮了几杯,忽而先后趴桌上便倒,显是酒里给人动了手脚。 转眼间屋顶上东西南北四方,随即窜出四个奇模怪样,高矮胖瘦相仿,自称什么‘四大仙人’之人,叽喳笑说了一阵,伸手便要去王川身上摸索。 这四人其实是汴州朱仙镇一带,劳家庄异母同父的四兄弟,各以春、夏、秋、冬为名,合称‘劳家四仙’。 四兄弟有些神神叨叨,专喜欢鼓捣些什么迷药仙丹坑人害人,身手也是异常了得,江湖人称‘四大恶鬼’。 但他们自己却并不这么认为,始终以‘四大仙人’自居。 四兄弟跟了王川一路,自也是为了那什么宝藏,或者秘籍,这时间也是趁着机会,在酒里下了药,把人迷倒后,便即现身准备动手。 不想王川早已有所察觉,那酒里的迷药也奈何他不得,先才只是打着呼噜装睡,待得四人近身前来,突然一下醒了来,几下里间便把他们痛打收拾了一顿。 他对四鬼也不多加为难,只让他们把独门解药交了出来。 这四兄弟来得快去得快,眼看难得手,趁机灰溜溜夺路飞身便跑,转眼已没了影。 陆凝香服了解药醒来,也没瞧清四人什么模样,只抱了那坛给他们下了药的酒,下楼准备再换一坛上来,顺便说去解个手。 不料这才刚下了楼,酒还没换成,高兴倏然飞身怪笑而至,一下打倒了店里几个伙计,把她连人带酒一并都给掳走了去。 第四十八章 武斗文聚 “啊,这……” 柳双双听着有些入神,先前一直也没怎么出声,听得陆凝香冷不防给那总是咧个嘴怪笑,看着高兴,其实模样挺有些怪吓人的高兴抓去,不禁有点替她担心,忍不住才开口道,“那他,你说的那个‘小怪蛋’有没有……他为什么会去抓你?” 陆凝香知她心中所忧,只一笑道:“放心,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反倒是他……我没把他怎么样就不错了!” 高兴之前给张慕云所败,迫于无奈又与刚会面的兄弟高琼分开,料想张慕云也会把人带去洛阳,便先一步到了城外。 不想也并未见着兄弟,高兴奇疑中,便跟了张慕云一路到了位于城南的文聚楼。 刚到不久,眼见那身法武艺更胜于己的‘劳家四鬼’给人从楼顶轰下,高兴料来楼上另有高人,也未多想,正要进店找人,恰见陆凝香抱着坛酒下了楼来,一转念便把人先给带了去。 王川和老板娘、以及张慕云听得掌柜的慌忙来报,才知这一会儿工夫,陆凝香已遭人劫去。 三人所想也大致不差,都想到了那个大盗和他兄弟,还有所谓宝藏的事,老板娘忙安排人手,在城里城外各处打探。 王川与张慕云一起行动,当晚便找到了在城北一角的吴家老宅,也就是所谓的宝藏所在。 那吴家老宅地处偏僻,就是一所破破烂烂,久已荒废的旧宅小院。 王川和张慕云到了时,附近也没见着什么人影,一看这样子不用多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皇陵宝藏’。 两人飞身进了院内,也并未见着被高兴带走的陆凝香,不过倒是逮着了,正便躲在屋里翻翻找找的高琼。 守了一夜之后,也没见高兴带人前来,至于那什么宝藏,自也是子虚乌有,要有只怕也难逃高琼的法眼。 王川和张慕云带了高琼,正待要原路回去,不想刚巧碰着孤身前来的高兴。 动手之前,两人问了问他陆凝香的下落,高兴也未曾多说透露,王川于是顺手便把他生擒抓获,一并带了回去。 不料刚回到文聚楼,便见了陆凝香好好地,也已经回了去,正又跟老板娘待在一起。 原来高兴把陆凝香从文聚楼带走之后,顺路将她带到了城西郊外的一处破茅屋里,看着没人追来,便将她穴道点了,随手还把她所带的一坛酒拿起了便喝。 这坛酒里原是给那四鬼兄弟加了点料,药力还挺足,寻常喝下一口便给迷倒。 高兴一气连喝了几口,正要出门,转眼便一腿软倒了下去。 陆凝香也没来得及多说,又碍于穴道受制,身不能动,也没见其他人找来,便只能这么跟他在那茅屋里,各自相安无事地待了一夜。 次日倒是陆凝香先能活动了开,她也不知高兴什么时候能醒来,见他睡着仍是咧着个嘴、似笑非笑,一副瘦骨嶙峋的身板,还怕他着了凉,顺手便拿了个草席给他盖了盖,之后这才独自回了文聚楼去。 李小白和赵烟霞、柳双双听了到这里,各自都暗舒了一气,想想或许这也是吉人自有天佑。 沙无尘听来也觉其中事有凑巧,倒也替陆凝香松了口气,随后又问了问她接下来的事。 “接下来嘛,倒也是挺巧的……” 陆凝香自个儿回了文聚楼后,不多久王川和张慕云便带了高琼、高兴回来,各自都是一奇。 这几下里不管怎么样,宝藏什么的另说,好歹是各人都没什么事。 当晚老板娘在自家宅院设宴款待,还亲自下厨,给王川做了一大碗‘翠湖捞月’,让陆凝香以及张慕云等泰山弟子一起都尝了尝。 随后并把高兴、高琼绑了带来给他们好吃了一顿,顺便问问话,也是为商量着怎么处置兄弟俩。 高琼也不知是有心还是假意,自从见了老板娘风姿卓绝的容貌,两眼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说话也是变得比他老哥高兴还磕巴。 好容易把话说明白,意下是只要留他和他兄弟一命,他心甘情愿留下给老板娘当牛做马,并洗心革面,绝不再做以前那些腌臜勾当。 老板娘这文聚楼里,收留的多是些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穷苦之人,但也不无一些犯过浑事,愿意改过自新者。 听得高琼有意痛改前非、改头换面,老板娘见他也不似假惺惺故作姿态,一时只沉吟未决。 陆凝香的意思本来是要把高兴放了,毕竟对方之前也没把她怎样,而且自己也没趁机加害他,还好心给他盖过草席,料来他就算不会感恩戴德,总也不会对自己存有什么歹意,其时间还走到了他身前言语说逗,便要给他松绑。 不想各人正言谈商议间,屋院内突然出现众多毒蛇,紧接着一个瘦高黑衣蒙面女子、也就是高兴的师父柳无双,暗器飞镖先行连发,倏忽飞身冲杀了进来。 此前高兴匆忙往中原回赶寻宝时,也未及和柳无双会合,只给她飞传了个信后,便马不停蹄地只身到了洛阳。 其时柳无双也正准备着自己一人前去崆峒派寻仇,也是接到高兴飞信之后,想想不论她徒儿带来的这宝藏消息是真是假,总要去探一探,这时间才也匆匆赶了来。 偏巧到了洛阳城里时,见了王川与张慕云带着两高兄弟,正往文聚楼去。 柳无双也不确知王川是否便是传闻中的那个‘老王’,见他跟泰山大弟子张慕云在一起,想来也是个中高人,是以未敢大意。 到了夜里,她便在城外附近招了一堆毒蛇开路闯入,趁乱之时,挺剑出言相激,当先邀了老板娘相斗。 老板娘隐于闹市,武艺身手荒疏多年,功夫底子倒是还在,随后话不多言,接了张慕云的剑,几下便与柳无双斗在了一起。 不料两人正酣斗中,高兴也是趁着周围其他各人不备,忽而将本要给他解绑的陆凝香反手抓了。 这一下王川等人也是始料未及,老板娘一分神,不意间便了柳无双狠辣一掌,眼看情急危殆。 张慕云正忙着驱蛇赶蛇,王川一时间无暇多顾,救急先救危,一出手也叫柳无双痛吃了一掌,好在是解了老板娘之险。 柳无双情知难敌,不敢久待,当即又是飞镖连连疾发,掩护着高兴慌忙夺门急退了去。 高兴未及多言,料来只要陆凝香在自己手上,对方之人也不敢把自己的兄弟怎么样。 况且凭着高琼的机灵,要自行脱身也不是没办法,当晚高兴这才把陆凝香一并带着,跟了柳无双一道撤出跑路去了。 师徒两人都有伤在身,也未敢在城里多待,且这回看来,这所谓宝藏的事,自是上了吴良的大当。 是以这之后,师徒俩一边是扣了陆凝香保命跑路,一边自也是为了宝藏,一路风风雨雨地直奔到了这关外来。 “所以说……你这身上的蛇毒,也是在那时,不小心给咬到了?” 沙无尘听完到这,没想这其中还有这许多离奇波折,而且一下牵扯出了这么多人来,略只一想,便出言问道。 李小白和赵、柳两位姑娘也差不多想的是这样,听来也不无惊魂动魄,各自惑然又奇异地瞧着陆凝香。 “那倒不是……” 陆凝香说了好半天,看来各人都听得都挺有味入迷,自己也感觉颇有些满意,喝口汤润了润红唇,当下只微微笑道,“我那时也没给蛇咬着,这是后来的事,还有后面可还没完呢!我要说的故事可多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你们别着急,我马上就会让你们知道!” 第四十九章 霓裳一舞 柳无双和高兴师徒俩带着陆凝香,连夜出了洛阳,快马加鞭直奔长安,渡黄河,穿西宁,过张掖、酒泉,日行夜宿,或昼夜兼程,一路马不停蹄奔波月余,千山万水的,好容易前两天这才出了关找到了这来。 陆凝香大略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遍,她身上这蛇毒却是在到了凉州一带,也就大概半个月之前,因为没日没夜地奔忙赶路,都没怎么睡过整觉,实在不愿继续再走,与柳无双起了些口角争执,动起了手来,也是一不留神,才叫对方腰身带着的毒蛇给咬的。 她之前给师徒两人带出洛阳,也不是没想过要找机会逃走,只是想想好容易出来一趟,那两人应该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而且那些什么宝藏的,要是真能找到,便去瞧一瞧也无妨。 是以她前半程路上也没怎么闹,就当是跟着师徒两个游山玩水了。 柳无双本待弃她而去,任由她毒发身死,也是考虑到她这掌门之女的身份,高兴好赖还开口替她说了几句情,这才饶过了她一命,给了她一颗解毒之药。 算来只要今晚服了另一颗解药,陆凝香中的这蛇毒,自也便就得以解全,不碍事了。 她也不知是不是先前说得太起劲,或是昨晚也没睡好,这旅途劳顿没缓过来,这会儿好歹把这蛇毒的事说完,顿觉有些昏昏欲睡。 看看时候也差不多,服下解药后,她还不忘提醒同样中了蛇毒的李小白自己,算着点时间服药,随后自顾便又趴着睡了去。 李小白此前和他老爹亡命天涯、追杀仇敌时,走的差不多也和陆凝香一条路线,不过却是历经坎坷,其中艰难苦恨也不必多说。 他昨儿才服了一颗解药,这时精气神倒也恢复了不少,眼见陆凝香刚还侃侃而谈,转瞬倒头便睡着,歪着的侧脸上风霜之色未退。 想到自己一路颠沛的过往,他这回还跟她一样遭了毒蛇咬伤,隐隐不由便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本待要说些什么,一时也不知说啥好。 沙无尘和两位姑娘也各有所思,隐然都觉得好像要有什么大事,只也说不清楚,闲谈几句,各自找事忙活了去。 转过天来,陆凝香醒过后,眼看又快到了中午,自己好好地躺在了被窝里,瞥眼见一旁柳双双正自翻着本书静看,料是昨晚得了这小妹子悉心照拂,不无夸赞了几句,随口又问起阿屠叔叔来。 柳双双知她怕是肚饿了,想着看来自己这位阿屠叔叔还挺招人惦记,也自觉心喜,看看也差不多是时候,便放下了书本,随后跟对方一起出了帐,要找阿屠叔叔做好吃的去。 李小白本来也睡得迷迷糊糊,一大早便被赵烟霞叫了起来,去帮阿屠叔叔劈了柴。 正巧这会儿柳双双带了陆凝香来,几个人谈谈说说,又让阿屠叔叔给他们弄了好几串蜜糖葫芦。 阿屠叔叔也不知几个小娃怎么就好起了这口,倒是有求必应,看着他们吃着挺欢,也自不无欣喜,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另又给他们准备了不少拿手的好东西。 李小白和三位姑娘彼此年龄也相差不了多少,坐在帐外一起有说有笑,也没多想其他什么,这一来二去倒也熟络亲近了许多。 说到这蜜糖葫芦时,陆凝香随口说她路过长安时,也是吃过一次的,却没想到了这也能吃到。 李小白听着倒也一奇,心下不由便又想到了之前那位小苏兄弟,只顺口便问了问她长安城里的情况。 陆凝香昨儿个也没来得及细说,这回听他问起,可就来了精神,说这长安城可大可热闹了,就是比起洛阳来,不知为什么好像少了不少人,随后又笑问他有没有见过‘不倒翁’美女? “什么不倒翁……美女?” 李小白更觉心奇,这不倒翁泥人什么的,他倒是也见过,听来陆凝香说的倒像是个大活人,还是个美女?顺嘴一问,笑了笑又道:“有你……你们几位大小美人这么美吗?” 三位姑娘都拿眼瞪了瞪他,陆凝香接着只也一笑道:“这‘不倒翁’美女什么模样,那时在街上瞧的人太多,我也没瞧太清,不过反正就是美得跟天仙一样。而且最主要的,是她跳的那‘不倒翁’舞,可有意思了……我这就给你们跳一段看看!” 说罢随手找了根长棍柴火,斜搭在地上,脚踩下头、手握上头,原地旋旋转转绕了几圈,裙摆袖摇,人始终踩在木棍上,晃晃悠悠、东歪西倒,看着要倒又提拉了木棍起来,一直也没掉地上,倒是挺有些‘不倒翁’的模样。 李小白和赵、柳两位姑娘看得是兴致盎然,嬉嬉笑笑。周围其他闲着的帮众,也都凑了眼过来好瞧。 阿屠叔叔却是皱了眉头凝思出神,也不知是瞧着不像样,还是在想着别的什么。 “这不算什么,其实真要跳也不是这样的,你们是没见到,我也就给你们看看样子。” 陆凝香转得几下,似觉少了点什么,停下顿了顿,自顾着道,“本来还应该有配乐伴奏什么的,还要有人唱几句才行,奏的曲是叫《霓裳羽衣》,配的还是诗仙太白的词。我就也随便给你们唱两句好了……” 说着清了清嗓,一脚又踩在了木棍,歪歪转转,一边唱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轻歌曼舞中,李小白与两位姑娘不觉有些如痴如醉,笑脸乐乐呵呵。 阿屠叔叔不知为何,听着几句忽而却是愁眉瞪眼,嘴里咕噜嘟囔着什么,拿了刀猛砍乱斩了几下案板上的羊肉,待得陆凝香正唱到半,喝声骂嚷着,举刀上前便要向她砍去。 赵烟霞和柳双双一怔之下,惊呼声忙起身拦着,左右抓了阿屠两臂往回拉拽。 李小白也是一惊莫名,怔愣下随手抓了根木柴,转到阿屠身后,一闷棍把他给敲晕了去。 这边闹了点动静,沙无尘赶了过来时,阿屠躺身在地,正口吐白沫,兀自抽抽,忙让人解了他衣襟,给他抹了点药油,一边问了问是怎么回事。 李小白和三位姑娘也说不清楚,把先前的事说了说后,仍自心有余悸。 沙无尘听了不无奇疑,也不多言,只让他们以后还是少让阿屠受一些刺激。 几个人把阿屠安置好后,沙无尘和柳双双留下照看,李小白和另两位姑娘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仍待在帐外,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看,一时都不无茫然,怎么就刺激了? “陆女……姑娘,你唱挺好的,跳的也不错……” 赵烟霞没事便又自顾劈起了柴,李小白瞥眼瞧了瞧陆凝香,见她嘟着嘴凝眉不语,还道她也受了刺激没缓过神,顺嘴便道,“这后面是不是还有没唱完,要不你就,继续唱给我听听?” “什么陆女姑娘,哪有这么叫的?你就叫我陆姐姐,或者凝香姐姐好了!” 陆凝香倒没想什么,只是想着今晚怕是吃不到阿屠叔叔的烤羊肉了,听了李小白这话挺有些扭捏,也暗自一喜,笑笑道,“看在你刚才出了手的份上,后面接着的两句是……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本来还有一段,以后有机会再唱你们听。” 李小白听她轻哼了两句,连说带唱的,倒是个爽利人,一声‘姐姐’也没好叫出口,只笑了笑,又问她这唱的词是怎么个意思? 陆凝香大致说了说,随口又问他,怎么连这词也不知道? 两人说谈一阵,转眼快到傍晚,李小白正想问问,要不要去小河边随便转转,看看月亮什么的? 忽听营寨外边叫闹有声,似来了几个人,叽喳不停,隐隐听得什么‘闭月’、‘羞花’之语。 第五十章 四大美人 “你看我们哪里像坏人?休要再拦着我们!” “没错,我们不是坏人,快让我们进去吧……” “对对,坏人哪有长得像我们这般好看的?” “我们长得这般好看,就是来给你们看看……” “也不能光给你们看,你们看了还得管饭!” 营寨门口来了四个花里胡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被几个守寨的拦在了外边,双方吵嚷叫骂,不时还有人嗤嗤声笑。 那四个人不男不女、像男又像女,个个浓妆艳抹,模样有些辣眼睛,你一句我一句,捏着嗓子自顾说个不停,赶也赶不走。 沙无尘听了寨里人来报,随后与李小白和陆凝香一起都赶了来。 乌陀帮三当家双臂尽失,半死不活,仍难下得了床,除了他也没几个能揽事的,而今帮里的大小事,差不多便都落在了沙无尘身上。 “几位……仙驾光临,沙某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沙无尘可没自己独挑过这帮里的大梁,听着来人目的似乎非有不善,咳了一声,提高了声音,一拱手客客气气道,“却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这你都瞧不出来么?我们是‘四大美人’组合呀!” “就是,我们‘四大美人’仙驾光临你这,你怎么才来接驾?!” “或许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四大美人’也说不定呢?” “也是,倒也不能怪他们……我们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你这么介绍,人家怎么知道谁是谁?你应该一个个介绍才行。” “我们这不是有扇子么,上面都写着呢,还怕他们不识字不成?” 四人七嘴八舌,最后那人一句话点醒了其他三人,纷纷点头称是,随后各自把手上的扇子展了开来,半遮着脸示人。 夜幕昏黑,四下蒙眬,沙无尘让人拿了个火把,照着那四人的扇子挨个细瞧去。 只见四把扇上分别写着是: 《西施吟》——沉鱼 一笑一颦一捧心,一国倾废一霎间。 一船一桨一生伴,一日归来一湖烟。 《昭君吟》——落雁 一车一马一路尘,一鸣秋鸿一缕魂。 一曲一唱一生怨,一月空照一丘坟。 《貂蝉吟》——闭月 一计一献一连环,一朝兴亡一唏嘘。 一笔一纸一方砚,一段风流一段书。 《玉环吟》——羞花 一喜一悲一相对,一串荔枝一串泪。 一诗一吟一梦里,一朝酒醒一朝醉。 陆凝香也凑近瞧了瞧,见四首诗都以‘一’字连串,每一首都大略道出了,古传的‘四大美女’各自一生际遇,倒也奇特。 那四人身着红、白、青、绿四色宽袍,头上各戴着一朵形状各异的玉花簪:一朵月牙形,一朵鱼跃形,一朵雁飞形,一朵牡丹形,均和他们各自的扇子上所题诗句一一对应。 四人高矮胖瘦不一,只也相差不大,显非本来尊容,头上钗斜鬓乱,各自却在故作妖娆;脸上涂脂抹粉,描眉画唇,却已被风沙吹得花颜失色,个个成了花猫脸。 陆凝香越看觉越不像那么回事,又隐隐觉得四人有些眼熟,只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心想这四位若说是‘四大小丑’还差不多,却哪里有半点四大美女的风姿了? 那四人见了陆凝香,忽而唰唰收起了扇子,一时却都不再做声。 “原来是四位大美……失敬,失敬!”沙无尘看罢,也觉有些不伦不类,只又略一拱手道。 “你既然知道了我们是谁,那还不快快请我们进去坐坐?” “不必失敬,我们是‘四大美女’,也就是‘四大美人’。” “那有什么区别么?” “当然有区别……” 四人喋喋不已,一说起来就没完。 沙无尘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好又提高了声音,打断道:“未请问四位来自何处,又去往何方,有何贵干……莫非是迷了路?” “我们来自洛阳,去什么地方却不能告诉你。” “我们不是来自洛阳……而是来自别的地方!” “我们来自哪里不能跟你说,去往什么地方我们也不知道!” “他都已经说了我们来自洛阳,你怎么还说‘我们来自哪里不能跟你说’?” “是他太老实,这不能怪我!” “说了便说了,又能怎么样?” 这四个家伙一旦开腔,可就有点乖乖不得了,你一言我一语,时而颠三倒四,叫人莫名其妙,哭笑不是。 “你们来自洛阳?” 沙无尘正没奈何时,只听陆凝香突然说道,“啊……你们就是那‘四大恶鬼’对不对!” 听得这话,沙无尘以及其他帮众只不禁一凛。 李小白也不由一惊,但见那四人模样怪异,言谈举止不无滑稽,莫名又觉有些好笑。 “放屁!我们不是‘四大恶鬼’,我们是‘四大美人’!” “我们怎么会是‘四大恶鬼’,我们是‘四大仙人’?!” “不对不对,我们既是‘四大美人’,又是‘四大仙人’!” “你们干嘛要乱说,就不怕露馅了么?” 这四位‘美人’却原来正是劳家庄那四兄弟,‘劳家四鬼’所扮。 老大劳家春扮的是‘沉鱼’,老二劳家夏为‘落雁’,老三劳家秋为‘闭月’,老四劳家冬乃‘羞花’。 四兄弟自从在洛阳文聚楼叫王川赶跑后,仍锲而不舍,后来还悄悄跟了王川与张慕云到了吴家老宅寻宝,待两人走后在老宅里东翻西找,只差没掘地三尺,却也是空无所获。 这之后四人也未死心,又跟着潜伏在了老板娘宅院周围,待柳无双和高兴把陆凝香抓走,打听到师徒两人正是要去寻宝,四兄弟随后便巴巴地大老远一路跟了来。 四人古怪多端,也不知谁出的主意,跟到这乌陀帮之前,未免给人认出,便着意扮作了这所谓的‘四大美女’,想混进帮里。 这会儿不想已然给人认了出来,四兄弟呱噪几句,才想起什么,劳家冬一句话刚说完,劳家春接着又道:“我们既然已经说了,只怕是已经露馅了吧?” 劳家夏道:“露馅就露馅,我们‘四大仙人’,又是‘四大美人’,怕什么?!” 劳家秋道:“说的也是,我们都吃饱了,没什么好怕的……” 劳家冬道:“我们什么时候吃饱了,吃的沙子吗?” 一轮说罢,劳家春重又开头道:“就算我们没吃饱,那又有什么好怕?” “你们几个恶鬼,少啰嗦!” 陆凝香也不料四个活宝会跟了到这来,听着几人唱戏也似地叽喳不休,颇有不耐烦打断道,“上次我……我和王伯伯,也就是‘天下第一’的老王,已经饶过了你们,现在你们竟然还敢跟来,是想干什么?!” “我们没有跟着你,也不想干什么!” “我们只是路过,想去找那些宝藏。” “那个‘阴阳老鬼’虽然会使妖法,我们却也有还没使出来的仙法……” “没错,我们还有没使出来的仙法,也是饶过了他!” “你怎么能随便跟她们说这宝藏的事?” “说了就说了……” 四鬼兄弟又是你一嘴、我一嘴的说着,胡扯蛮缠,眼看便要没完没了。 “你们够了没有?!” 沙无尘听着也有些脑壳疼,正要发话,三当家史一剑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来,突然大声喝道,“来人,都给我绑了带进来!” 第五十一章 四大仙人 周遭在场的十来个乌陀帮帮众,一时应声而动,手握刀剑枪矛,团团围着四人,便要动手。 劳家四鬼看了看两袖空空的史一剑,倒是也觉挺有些奇特,均想这人莫不是没长手,怎地说话还这么牛?登时闭嘴收了声,拿眼乱扫乱瞪了一圈。 “他们这是要绑我们!” “他们干嘛要绑我们?” “这还用问,肯定是他们看上我们了!” “为什么是他们……而不是他一个人?” 劳家春一下没忍住,这一开腔,其他三个随即连珠接了口。 乌陀帮那十几个帮众,可也不想再听他们嘴念叨,叫喝声中,举枪矛的或刺或撩,拿刀剑的或砍或捞,这就动了手要抓人。 “不管是他还是他们,都是要把我们绑了!” “可是他或者他们,怎么能绑得住我们?!” “除非我们是死人……” “可惜我们是仙人……” 四鬼几个也不含糊,晃身闪转,人手一把扇子,或闭扇点打、直戳,或开扇横扫、斜掴,转瞬间唰唰撂倒了好几个,嘴上却也没闲着,一番说完,倏忽中已到了史一剑跟前,拍倒了他身边两人,八眼齐瞪着他。 史一剑一惊不小,只觉两空袖中刮来了一阵凛凛寒风,也不由瞪大了两眼,莫名还咽了口唾沫。 劳家四鬼也不待他发话,沉鱼、落雁两人突然左右抓了他两腿一下扛起,闭月、羞花两人几乎同时驼了他肩背、抓着两袖,一扭身调头,口中咿咿呀呀,连说带骂,愣把人扛着往大营里冲了进去。 “还有没有好吃的,快快拿上来!” “就是,这几个小窝窝头,可不够我们吃的!” “再不拿出来,我们可就要把这人棍给吃了!” “我们四大仙人……也要吃人么?” 四鬼兄弟几下乱闯乱窜,没一会儿便直冲到了帮主大帐里,一人一手把史一剑几下连点了穴,还把他两袖绕着他脖塞嘴里愣给堵了,摆直放坐在一旁。 四人见了账里放着的几个馕饼,顺手便抓来吃下了肚,也没吃个半饱,这时间又开始七嘴八舌,自顾嚷嚷着道。 沙无尘和李小白、以及陆凝香等众,见史一剑一下给人逮着,各自愕然诧讶间,随后也便跟着到了大帐里来。 听得四鬼这话,沙无尘只微一皱眉,也不多言,忙吩咐了人去多弄点酒菜来。 柳双双待得阿屠叔叔醒了后,又喂他喝了点安神的汤药,便让他先睡下了,听得寨中动静不小,这会儿与赵烟霞也才刚赶回了大帐来,各自都有些莫名诧异。 不多时酒菜上来,四鬼兄弟也不多说客气,边吃边喝,嘴里话头也不消停,说什么就算毒酒毒菜,也休想把他们毒倒,几下里吃了个杯盘狼藉。 早先听陆凝香说起这‘四大恶鬼’的大名,沙无尘和李小白,还有赵、柳两位姑娘倒不怎么以为意,这回看来可真是闻名不如一见。 沙无尘倒没想在酒菜里下药,只随口东问西问了几句,看着差不多,又问他们几位大仙,是不是先把史一剑放了,早点休息? 四鬼几个吃饱喝足,本来倒也想借地方好好睡一觉,只是这话让人说了出来,四兄弟叽喳几句,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四位大仙哪需要休息? 说话间沉鱼、落雁两位忽地身形一闪,纵跃上前,朝陆凝香抓来。 “干什麽?!” 李小白一怔下,也未多想,挺身在陆凝香跟前一拦,喝声道。 “不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 沉鱼、落雁一人一句刚出口,闭月、羞花接着便道: “自然是要抓了她!” “为什么只抓她,不把她们一起抓?!” 这四兄弟没见着柳无双师徒,料是对方已经上了路,便想抓了陆凝香带路,又有些遮遮掩掩,闭月羞花两人说罢,紧接着也是身形一晃,转眼到了赵烟霞和柳双双跟前,伸手便要抓人。 “干什么要抓她……呃,抓她们?!” 沙无尘给这四个颠三倒四的家伙搅得有些心神难宁,有点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一怔神间忙展双臂,拦在了赵、柳两女身前,急声冲口而出道。 账里帐外数十来个乌陀帮帮众,也不待谁发话,听着不妙,刀剑唰唰亮出、纷纷拥上,把四鬼几个一起围了。 “这些人好啰嗦,为什么要问那么多?” “没错!就算问了,我们为什么要说?” “这里太挤,我们冲出去!” “对,去外面比较凉快……” 四鬼兄弟倒也不慌不忙,这般说着,沉鱼、落雁两人已出手放倒了身边几个,顺手又抓了几个帮众开路往外乱扔,当先冲到了帐外。 闭月、羞花两个也自不遑多让,殿后边挡边退,几下也冲了出来。 这一下又闹将开来,顿时伤残不少,沙无尘和李小白、以及三位姑娘倒没怎么,各自惶惑中,随后也跟出了帐来。 “你们几个恶贼,休想逃跑!” 柳双双身在匪帮,却是纤尘不染,这时间也是见得四鬼几个,出手伤了好些人便要开溜,不无愤恨,忽而便叫了声道。 她这‘恶贼’说的自是那四个丑得吓人的‘四大美女’,旁人不知道的听了这话,不免倒要出奇,李小白和赵、陆两位姑娘听着,倒也没怎么在意。 “我们不是要逃跑,是里面太热了!” “就是,外面的风景也不错的……” “我们是吃饱了没事,出来看看星星,看看月亮。” “不对,我是闭月……有我在,你们看什么月亮?” 大帐外也围了不少人,闻言只不由瞥眼往天上瞧了瞧,随即呼喝着刀剑齐使,转眼跟四鬼交了手。 月黑风高,天边这会儿倒是隐隐亮着些星点。 劳家四鬼口中叨叨不已,手上也是招招不停,手法快疾如飞。 闭月、羞花各抓了一人,看也不看,就给对方来个对碰;沉鱼、落雁各展手脚,或扔或踢,把身周来人到处乱甩乱摔,这般来去几下,更又打趴了好些个来敌。 斗乱之际,帐外马厩中一匹黑马给几个飞砸而来之人惊了驾,嘶鸣一声、突然蹿出,迈开了蹄直往人众中飞奔了来。 各人慌忙躲闪中,沉鱼、落雁两人闲出手来,一人抱着马脖,一人拽着马尾,随后翻身而上。 闭月、羞花两人一个飞沙,一个扇风,逼着对手来人退后了几步,前后也翻身上了马。 那黑马给人制着,一下驮着四人也受累,有些不太听使唤,鸣叫声声,乱转乱奔打着圈圈,来回间还撞倒了几人。 “你们这四个臭……臭不要脸的恶鬼!” 陆凝香也是有些看不过去,眼见四兄弟仗着身手胡乱闹事,几下里打翻了十来人,这当下忍不住喝声叫道,“吃了喝了人家的,还出手伤人?!” “我们是四个仙人,不是四个恶鬼!” “我们是四大仙人,也是四大美人!” “我们吃了人一顿,人却来把我们抓。” “笨马儿太不听话,你们谁来驾驭它?” 四鬼四人骑在马上唱戏一般,周遭各人也没闲着,刀剑枪叉齐呼攻上,乱砍乱刺。 四鬼挤在马背,一人各伸了手脚应敌,倒像是在马背上装了两排船桨。 那匹黑马身上超重,一声嘶鸣,屈下后腿抬起前腿便要卸货。四鬼兄弟一下没坐稳,呲溜溜挨个从马屁股上落了地。 眼看周围之人又迫近,四兄弟都有些急了眼,腾身而起,分两侧围了那匹黑马,闭月、羞花各抓着马前两腿,沉鱼、落雁各抓了两后腿,咿呀怪叫声中一齐使劲,呲啦一下,愣把那一匹高头大马给活活四分了尸。 这一下可把周遭众人都看傻了眼,血肉飞溅中,一个个都瞪大着两眼呆住了。 第五十二章 四大恶鬼 四鬼兄弟一人抓了一只血淋淋的马腿,口中呼呼喝喝,见了人就乱砸乱扫,几下里打倒了一圈,一晃身形转眼到了赵烟霞、柳双双和陆凝香三个姑娘身前,不由分说一下把三人都抓在了手里。 剩下的一鬼没了姑娘可抓,也不挑什么人,一转手直把愣神中的李小白给生擒拿住了。 “你们要干什么?” 沙无尘欲行拦挡不及,身上也给溅了不少马血,随手抄起地上一把剑,挺剑直指劳家四鬼道,“别伤害他们,快把人放了!” 他这剑法也就当年在给柳无双疗伤期间,跟她学了几手,可也不怎么样,寻常轻易也不会出手。 这时他也是见了双儿落入敌手,情急间顾不了许多,说罢剑光一闪,一招‘落花流水’疾向抓着柳双双的劳家春刺出。 劳家春也不躲不避,笑嘻嘻一下把柳双双转到身前一挡。 沙无尘心下暗惊,剑光一转,急又向劳家秋刺了去。 劳家秋也是有样学样,把赵烟霞当肉盾挡在了身前。 沙无尘一剑连转,依次又向劳家夏和冬两人刺去,却也是叫两人如此这般地挡了招。 一轮下来,对方谁也没‘落花流水’,反倒是他已出了一身冷汗。 四鬼兄弟嘻笑挡招间,各自嘴里也没闲着,一人一句接连着道: “我们不干什么,也没伤害他们!” “我们只是无聊,抓他们玩一下!” “我们没伤害他们,也不能放了他们!” “我们玩过之后,说不定会放了他们!” 陆凝香多少已经知道了他们这用意,当下忙只道:“你们这四个恶鬼,是不是要去寻那些宝藏?快放开他们,我带你们一起去就是了!” 沙无尘也没奈何,闻言这才收了剑招。劳家四鬼也是消停了下,口中只忙着商量道: “我们不是恶鬼,我们就是要去寻那些宝藏!” “她要带我们去寻那些宝藏,不如就放了其他人吧?” “放了其他人,她就会带我们去寻找宝藏么?” “她怎知道宝藏在哪,要是她在故意骗我们怎么办?” 陆凝香也不理会他们叽喳什么,自顾着道:“你们要是不放了他们,待会儿我王伯伯,也就是‘老王’来了,你们一个都走不了了,更别说找什么宝藏了!” 劳家四鬼叽叽呱呱,一会儿说他们四位仙人才不怕那个‘阴阳老鬼’追来,一会儿又说什么,万一那个‘阴阳老鬼’是怕了他们,也不来追他们,而是自己去把宝藏取了怎么办? 陆凝香听着话有转机,正要开口,四鬼兄弟又商议起来,一时说就算那个老鬼自己去了也没关系,他们晚点再去抢回来就是,一时又说要是那个老鬼拿了宝贝,就像之前一样又躲了起来,不让他们找着怎么办? 说来说去,四兄弟一致决议应当即刻马上动身,而且要把三个‘小美女’也带上,给他们‘四大美女’作陪衬。 可这回问题是,这‘小美女’还少了一个,岂不是有些美中不足? “你们……这四个丑八怪,把她们都放了,我跟你们去便是!” 李小白听这四个鬼兄弟一晚上都在叨叨不停,脑袋里也是有些嗡嗡地,心说自己本来感觉也是挺能闲扯的,没想这回是碰到比自己更能瞎吹胡咧咧的了,看来自己这口头功夫还是有待提升。 他这当下情急中也未多想,随口又道:“她们比你们……好看了岂止一百倍,一千倍?!你们带着她们,只会……只会让人看笑话!” 四鬼听着有人竟敢说他们丑,还是什么‘丑八怪’,可有得来说,唧喳几句,说他们四大美女明明是四个人,怎么可能会是丑八怪? 转念又想,他们四大美人要是带了四个比他们更丑的,让人瞧了岂不是也要误会了? 吵嚷来去,也是未免碍事,四兄弟最终决定还是只带一个带路的,另外还得带一个比他们丑的,来衬托他们的貌美。 这般议定说罢,四鬼兄弟也不多说客气,各一伸手在李小白脸上抹了一把马血,让他成了个‘丑一怪’,又赶忙把赵烟霞和柳双双‘两小美女’往旁一推了开,带着李小白和陆凝香,嚷嚷着便就要走。 “小白……” “小白哥……” 赵烟霞与柳双双眼看李小白要给抓走,不由失声叫道。 柳双双也是急切间一句‘小白哥哥’脱口便要叫出,话到一半又即收了口,不知如何往下说。 一瞥眼瞧了瞧她那匹小白马儿还在,转念只不禁暗想,幸而也是小白马适才没乱跑出来,否则可难说会不会也遭了那四鬼的毒手。 李小白倒是第一次听她叫了自己一声‘小白哥’,嘿嘿笑了笑,倒也没怎么把此行一去当回事,反而说不定会挺有意思,至少也可以早些见到爹爹他们,当下只道:“没事,你们别怕……我就是去玩玩,很快就回来,你们都要照顾好自己!” 陆凝香正要说些什么,扭头忽只见沙无尘背后不远一角,那个阿屠叔叔从昏暗中探出头瞧了瞧,又缩了回去。 她想着那阿屠叔叔刀法了得,说不定能把这四个烦人的恶鬼收拾了,便只眨了眨眼,朝沙无尘示意。 沙无尘一时也没能领会,只道她是让自己不必担心,眼下看这样子是要拦也拦不住谁,转念忙道:“四位美……美大仙,先别忙走!我让人给你们准备些东西路上用,再叫人送送你们几位。只要你们答应,把这两人给放了!” 劳家四鬼听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只是他们四位‘美大仙’做的决定轻易不容更改,唠唠叨叨把话说完,让沙无尘少呱噪,放不放人的不必他操心,赶紧去把吃用的东西备好,别耽误他们上路夺宝。 沙无尘也是没法跟他们沟通,一边让人去给他们准备骆马粮草,一边又让他们别伤了手上这两小。 陆凝香见他并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转念又想,反正自己本来也是要去瞧瞧那些宝藏,便也就没多说什么。 不多时一应所需之物备好,赵烟霞和柳双双分别给李小白收拾了一些衣物包袱,还特意多备了些,说是也要跟着一起去。 这要不要带着她们去,也不是她们说了算,四鬼兄弟这会儿还嫌带了她们多添麻烦,倒有些不耐烦,叫叫嚷嚷说什么,要是敢跟来就把她们变成‘丑两怪’,催着李、陆二人赶紧上马赶路。 李小白也是不愿让这姐妹俩跟着受累,话也不及多说,只让她们别太担心,在这好好地等他过一阵回来。 一行六人各骑了马,带了两匹骆驼,一路向西,连夜奔出了十数里。 四鬼兄弟一路上念念叨叨不停说着什么,一嘴的沙也不多理会,见沙无尘等并未追来,也就消停了下来。 月明星稀,人困马乏,各人找了背风的一处沙地,搭了几个帐篷过了一夜。 次日又紧赶慢赶,行过一程,夜里临睡前,陆凝香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隔壁临帐的李小白,他中的那蛇毒的另一颗解药有没有带来? 李小白也是没想起这事,那药之前是在双儿手里留着,还给自己记着日子,翻找一遍,也没见着那小药瓶,想是匆忙间她和赵烟霞也都给忘了,倒是在包袱里见了那本《卫公策》,顺手把书册揣了怀里,才不无茫然地,摇摇头说了句:“没找着……” 第五十三章 神魂颠倒 “这一路也不知要走多久,趁现在还没走多远,你先回去把解药取了再说。” 陆凝香似乎比李小白更要着急,“不然给耽误了,你这小命可就难保,说不定到时肠穿肚烂……那就糟了!” 李小白感觉上倒没什么,听她这么说,也莫名有些惶恐起来,想想就算赵烟霞和柳双双想起这事,带了解药追来,那也未免麻烦,点点头道:“那我们现在,就这样回去?” 陆凝香也是之前听柳无双说起过,这蛇毒若无解药救治,或黑白两色解药未按时服下,那就谁也无力回天,而且死状极其可怖难言。 她自己身上中的毒倒是及时给解了,这会儿要不要跟李小白回去也是两可。 不过要她自己一个在这跟四鬼待着,也有不妥不便,想了想便也点了点头。 两人商谈几句,觉得事不宜迟,听着四鬼呼噜声起,显已睡去,随后便各牵了匹马,打算悄悄原路回去一趟。 不想才刚上了马,四鬼中的沉鱼起夜出来待要方便方便,见着两人骑了马要溜,哇叫声中、一闪身已拦在了两马跟前,叽里呱啦喝问两人这是要去干嘛? “不干嘛……”李小白也不知如何跟对方说起,骇异中随口道,“回去有点事。” “有什么事?”沉鱼两眼滴溜了一下,“不妨说来听听?” 陆凝香原想拖着这一鬼,让李小白自己先走,转念想这事也没什么好多隐瞒,便道:“他中了毒还没解,得回去拿点救命的药,你快让开了!” “中了什么毒?让我来瞧瞧!” 沉鱼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光彩,自顾说着,已纵身一跃倏然上了马,转瞬直把马背上的李小白拽带落下了地,抓了他手腕略一沉吟,在他身上又摸又探。 “你干什么……” 李小白和陆凝香同时一惊道,陆凝香翻身下马,举掌便往沉鱼后脖上一劈。 “不干什么,我在救他小命!” 沉鱼带了人闪转一避,也不还手,只嘻笑着道,说罢忽而捏开了李小白的嘴,拿了颗黑乎乎的药丸一弹入口,硬叫他服了下去。 几个人这说闹中,另外三鬼听着吵吵,嘴里嘟嘟囔囔也随即围了过来。 听得沉鱼说是李小白中了什么要命难解的奇毒,落雁和闭月、羞花一时都莫名有些兴奋起来,七手八脚,纷纷给李小白把脉诊察,七嘴八舌道: “照我看,他这是‘心脉乱动,毒入骨血’,须得放血治疗。” “依我瞧,他这是‘阴毒入体,阴阳失调’,应以热火烘烤。” “我觉得,他这是‘气息大盛,流毒攻心’,只能以毒攻毒。” “要我说,他这是‘妖气夺魂,邪毒摄魄’,赶紧封住七窍。” 这四鬼兄弟除了行止古怪多端,还自以为有妙法仙术,喜欢鼓捣些什么金丹仙药,其实也多是些毒药迷药。 他们此行的目的,倒也不全是为了那些什么奇珍异宝、宝剑宝刀和秘籍心法之类,而多半只是听说了那些宝藏之中,藏了许多稀世难寻的仙丹秘药,要去找来瞧一瞧。 这时间听说李小白中了这疑难奇毒,四鬼几个有意显显神通能耐,也是要找人试试他们最新研制的奇异丹药,是以各个都颇有些来了劲,对其一通望闻问切。 羞花一句话刚说完,其他三鬼兄弟便问:“怎么个‘封住七窍’?” “他现在已经魂断神飘,就快要死了!反正没几天活了,封住七窍就是与其让他活受罪,不如就直接埋了算了。” 羞花倒没觉得有什么好羞,反而是自觉挺有些得意,只仍故作娇羞一笑,缓缓解释道。 他这话下自是说,李小白已是无药可救,直接活埋了便了。 其他三鬼可不答应,就让羞花少胡说八道,说他们好歹是四大仙人,怎么连这小小蛇毒都奈何不了? “我其实是和你们开个玩笑……” 羞花又是羞赧一笑,还卖了个关子道,“他这奇毒还是有办法解的,并非无可救药!” 另外三鬼让他别啰嗦,有什么办法赶快说。 羞花这才道:“其实封住七窍也不一定非得埋了,只需封住他七窍的穴道即可!” 其他三兄弟又是纷纷表示不同意,说他这法子简直是无稽之谈,还不如自己。 这四鬼你一言我一句,谁都觉得自己诊断的才有道理,谁也不认可谁,争来论去,最终达成一致:每个人说的都有道理。 “小兄弟,你不必担心!有我们四大仙人在,区区蛇毒何足挂齿?” 沉鱼这时才对李小白道:“你也不用听他们瞎说,刚才我给你服下的‘黯然魂销’丹,保证是让你药到病除!” 其余三鬼听这话,又是一阵吵嚷,纷纷出言否决,说他们各自的仙丹才最管用,问这沉鱼兄弟怎么能未经他们许可,就随便给人先吃药? “你们这……靠谱吗?” 李小白听着四鬼这说来说去,心中七上八下,好不莫名,茫然着道,“快放了我!” “你们四鬼只会下毒害人,怎么可能会救人?” 陆凝香也是有些莫名其妙,将信将疑道:“快放了他!” “我们四仙既然会下毒,当然也会解毒,你就瞧着吧!” 四鬼轻描淡写纠正一句,其实均觉自己的问诊岂会有误,岂容质疑?自然是个个都有道理,因此还不如来个综合诊治,叫人另眼相瞧。 随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四兄弟是八手八脚,一下把李小白就地放倒,几乎同时出手,分工合作,各自忙活起来。 羞花先是接连封住了李小白的睛明、承泣,耳门、颅息,迎香、禾髎,地仓、承浆,这眼耳鼻口七窍之穴;接着其他三鬼便在李小白的太冲、涌泉,劳宫、合谷,百汇、神庭各穴,源源不断注入内力,试图给他催毒。 李小白先是觉得一阵眩晕,眼耳皆闭,口鼻俱不能通气,之后便觉有三股热气从头顶、手掌、脚心传来,直叫他是神魂飘飘,七颠八倒,如坠云雾。 这三股热气分别传入他上、中、下三处丹田后,一齐汇聚在了他胸口间,源源不绝。 他只觉胸闷腹胀,全身燥热,似要炸裂一般,说不出的难受,又苦于口不能言,四肢受制,只能奋力胡乱晃动着身子。 陆凝香有些始料不及,惊异不已,在一旁也是爱莫能助,又不敢胡乱妄动,喝问叫骂了几声,四鬼几个也只如未闻。 过得一阵,李小白已是腹胀如球,五官都有些扭曲变形,不停抽搐,陆凝香只瞧得有些呆了。 紧接着只听沉鱼发一声喊,在李小白膻中穴上猛拍了一掌,李小白哇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白眼一翻,就此不动了。 落雁和闭月、羞花见状,也不多言,各自掏出了一颗丹药,捏开李小白是唇口,一齐丢了进去,又顺手给他灌了一口水,让其将三枚丹药通通服下,这才罢了手。 “喂,你们……喂他吃了什么?” 陆凝香莫名难言,又有些手足无措道,“你们这到底,对他干了什么?!” “我们给他放出了毒血,再加上我的‘魂飞天外’丸,他这奇毒不久后定可药到毒除!” “他服了我的‘神魂颠倒’丹,阳气旺盛,必能让他起死回生!” “我的‘黯然魂销’丹,吸他毒气,定能让他死去活来!” “什么死去活来?要不是我封了他七窍,加上我的‘摄魄勾魂’丸,怎能使他妙手回春?” 第五十四章 黯然魂销 “你们……那他为什么一动不动了?”四鬼叽咕不停,陆凝香喝声打断道,说着手上忽然多了一柄匕首,一下拔出了落雁头上的玉簪来,铮声一削为二,“回答我!” 四鬼兄弟见她那匕首削金断玉,可真锋利,不由同时一怔,倒不是怕了她,只不知是不是一下把人给治死了,各个不禁眼瞪口闭,一时都不再言语,也不知怎么跟她解释。 陆凝香一瞪两眼,匕首指着落雁道:“你说话……其他人都给我闭嘴!” 四鬼几个本就闭着嘴,倒是也没张开。 只落雁略作沉吟后,也不可惜他那破簪子,随后才有些支吾着道:“我们四位大仙……也没干什么,就是逼出了他的毒血,再让他好好睡一觉。想必明天,或者后天……他就会醒过来,没什么事了!” 其他三鬼听这话也说得过去,纷纷点头称是。 “我便暂且相信你们!” 陆凝香无可奈何,伸手去探了探李小白鼻息,感觉他虽气息微弱,然而腹胀已消去,模样倒也变了回来。 她说着拿了匕首一个个指着四鬼又道:“不过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等你们睡着的时候,把你们的鼻子都割下来,让你们变成四个丑死鬼!还有,以后我说话的时候,你们不许随便插嘴,不然我就先给你们喂一肚子沙,再把你们的嘴巴也都割下来!听见了没?” 给她这‘小美女’一通凶巴巴要吃人的模样一说,四大美鬼仙人毕竟有些心虚,也不想变成什么丑死鬼,各自先后拿手捂着鼻子,又捂了嘴巴,只两眼珠子滴溜溜互相瞧着对方,唔唔了几声,算是老实乖巧地应下了。 他们几个这一下突然这么听话,陆凝香倒又觉着颇有古怪,只也别无他法,便让四人把李小白抬回了他帐篷里,心中惴惴下,独自在外边守了一阵,待得四鬼回帐不久呼噜声又起,随后也便自行回了帐睡去。 转眼到了次日清晨,李小白悠悠转醒,似乎昨天夜里做了个什么梦,出了一身大汗,盖着的羊毛被毯也有些湿乎乎的,起身到外边稍微活动了下,倒没什么不适,反而只觉神清气爽,整个人精神百倍。 陆凝香和劳家四鬼给他几下叫醒后,见他气色红润,更胜以往,以为他毒质已祛,皆是喜出望外。 四鬼兄弟这回眼见没把人治死,可有得话说,好像比见了什么宝藏更叫他们激动,唧唧又喳喳说了一通,说什么他们四大仙人可不是浪得虚名,死人到了他们手里都能救活,更别说区区一个什么小毒毒了。 陆凝香是高兴得有些说不出话,问东问西了几句,听李小白说他没什么事,感觉还挺好,也就放下了心。 一行各人收拾了行囊,不一会儿便又继续前行。 这般行过两日,脚下由连绵黄沙丘地逐渐变为黑沙石砾,日落沉西时,只见眼前戈壁林立,一行人又前进了数里后,傍晚便在戈壁附近停了下来。 李小白和陆凝香寻了一处高地放眼望去,但见前边四周草木皆黄,再往前是一片泽地,泽地深处有一片湖泊,湖面波光粼粼,比起黄沙漫漫更是艳丽壮观,较之中原山川又是另一番风貌,心中都不由生出一种难言的豪壮之感。 只是到了这时,前边戈壁岔路条条,柳无双与高兴师徒两人的行迹已难寻觅。 这下一来一行各人可有些犯愁,若是迷了路耽误事不说,别把自己给弄丢了,找不到回去的路才是麻烦。 陆凝香此前也只是大概知道了那师徒两人的去向,具体的路线自是不明,也是有些犯难。 暮色沉沉,凉风袭人。几个人商谈来去,也难有什么主意,便决定还是暂歇一晚,其他的有待明日再做打算。 次日一早,陆凝香便给一阵嘈嚷声吵醒,起来瞧了瞧,只见外边不远,劳家四鬼正和另一行几个来人叽里咕噜、连叫带骂说着什么。 那几人是过路的一些游牧民,劳家四鬼原是想要问问路,只是言语不通,和他们说来说去也说不清楚。 陆凝香叫了李小白一起,见那些人有老有小,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着不无狼狈,也没带了牲口什么的,不知是不是路上遭了什么人劫掠? 瞧了一会儿,陆凝香想那行人该是口粮吃完了,便和李小白拿了些干粮肉块,去送了给他们。 那些人该有半月前,确是遭了乌佐木等一伙帮众顺手牵羊、洗劫了一遍,许久也没吃上一顿饱,见了陆凝香和李小白给送来许多食粮,似见着活菩萨一般,没口地伸了大拇指、比划着称赞道谢,对他们是拜了又拜。 陆凝香倒不好意思起来,也还了他们几拜,接着也是连比带划,还在地上画了两个挺高挺瘦的小人模样,自是问对方有没有见过柳无双和高兴师徒俩? 那几个老小连连点头,表示确实见过,并指了指身后一条小岔道,指明了方向,随后便拜别了去。 “陆……陆姐姐,你人真好,也挺聪明的。” 李小白瞧着地上两个竹竿也似的小人,心说这位陆姐姐画图的功夫,跟自己倒是不相上下,只笑了笑随口道。 “这有什么?” 陆凝香瞪了正要插话的四鬼一眼,“我看起来,像他们几个那么笨吗?” 李小白嘿嘿一笑,正要说什么时,忽觉胸口一阵闷热,似有异物在喉,突然间哇的一声,又吐出了一大口血来,继而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花,随即倒地不省人事了。 陆凝香骇异难言,忙伸手去探他鼻息,却已是气若游丝,便问四鬼这是怎么回事? 劳家四鬼东张西望,似如未闻,默不作声也答不上来。 陆凝香怒不可遏,拿了匕首出来,把地上一块石头削得碎屑纷飞,发狂也似又对着四鬼道:“我让你们说,谁要是不说,我就……我就让他变成烂石头!” 四鬼兄弟倒是不慌不忙,想他们四仙就算要变,最多也是变成烂肉烂骨头,怎么会变成什么烂石头? 几兄弟有些不情不愿地围了李小白,装模作样似的,又是一阵望闻问切,随后一致发表意见,认为地上的这烂石头小子只是回光返照了几天,怕是熬不过今晚,不如就地挖坑埋了,或者就留在这喂给过路的鸟儿吃便是。 陆凝香可不管他们这一套,无论死活也要把人带着,又想这回程已远,不如还是趁早赶上柳无双师徒,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当下她也不多说,随后便让四鬼把李小白扶上马背,让他们在前先行,自己跟在了后边。 劳家四鬼嘟嘟囔囔,说什么要怪就怪李小白这‘丑一怪’自己太虚,扛不住他们的仙丹妙药,这才‘虚不受补’、一命呜呼,那也不能说是他们四位大仙的问题云云,倒也依言而行,把李小白往马背上打横一放了事。 沿路转入一处丘陵谷地,走不多时,忽只听四鬼哇哇怪叫,惊骇不已。 却原来是路边和两旁石壁,或倒或挂着许多枯骨干尸,模样骇人,四鬼乱叫几声打马急奔。 陆凝香给他们这一惊一乍,随后见着时倒不觉得怎么害怕,只也不敢多看,一路出了谷,跟着催马疾行。 这般过得两日,当晚准备在一处细软沙地露营过夜,四鬼刚按吩咐把李小白放下马来,李小白忽才又醒了一下。 四鬼兄弟倒是给吓一跳,鬼叫着把人往地上一扔,说他怎么还能回光返照,莫不是要变成厉鬼找他们索命来? 陆凝香也是惊喜难言,拿了水喂了李小白几口,听他嘴里喃喃了几句什么,声如细蚊,也没听太清,连问几声也没听他回应,再一探他鼻息,却已然没了气。 “小白……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冷月寒星中,陆凝香泣不成声,抱着李小白哭天喊地,四鬼兄弟几个,一夜也没能睡得安宁。 第五十五章 梦境神游(求推荐求追读) 老子曰:出生入死。 出生、入死好比是说,生命就像浪花一样跃出海面,又浪花一样的融没于大海里。 浪花生出之前,本是海洋的一部分,落入大海时,则又化为了海洋的一部分。 好比浪花之于大海,浩瀚无算的沙粒,其实才是茫茫沙漠真正的主人,而生存在沙漠中的万物,便如同是拌在沙里面的石子一般。 老子又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亦十有三。 对于任何一个生命本身,趋向生之势有三分,趋于死之势也有三分,还有三分是在死地中主动的求生,这三分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倘若如此,那么不免要问,剩下还有一分是什么? 估妄言之,这一分大概便是天意吧。 呜呼天地广开辟,化生众生千万亿。 李小白身中蛇毒之后,又被劳家四鬼胡乱医治了一番,几下里被折磨得是死去活来,欲死欲仙,苦不堪言。 好容易‘回光返照’了几天,那晚他也是迷迷糊糊,神志不清地跟陆凝香说了几句‘遗言’,大意也就是让她此后路上多当心,若是见到了他爹爹和赵伯伯他们,让她代为照顾一二。 他这几句话也不及多说完,随后是一口气上不来,就此昏昏沉沉睡死了去。 只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死之后他不知不觉做了个大梦,一个很长很奇怪的、梦里又有梦的梦。 在梦里他变成了一条很长的四脚大蛇,就跟他身子那么大那么长,也就像是那条曾经被他和双儿妹妹一起抓到的,那条满身金黄的、背上带有脊刺的四脚小蛇。 茫茫大漠里,变成了四脚蛇的他,此时正独自在沙漠里爬行,好像是漫无目的,又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就这样身子贴着滚烫的沙地,慢慢吞吞地爬着,比起烫手烫身的沙子来,天上炽热的太阳更热得他脊背发烫,不一会儿便隐隐觉得有些渴了,这才想着要找点水喝。 他也不知身在何方,只感觉不远前方便能找到水,四脚正自爬着,刚听得附近有些什么人声,冷不防天上掉下一块大石头,一下直把他整个给砸飞了开。 这还没完,便在他给砸飞,将行落地,迷糊中瞥眼间刚瞧见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巨人’,忽然头顶上又给一只大脚底板踩了一下,登时晕菜昏死了过去。 合着原来在梦里,他这条四脚蛇儿,正便是此前他和双儿在河边抓获的那条‘黄金龙’。 然而比起那‘黄金龙’小蛇,饶是他这身板大了少有数十倍的四脚大蛇,相较而言,梦外的他自己和双儿更又比他现在大了数十倍,这么看来两人自然便都成了所谓的‘巨人’。 “小即是大,大即是小?” 在梦里已经晕死的他,随后给那个‘巨人’的他自己唤醒后,隐隐间便想到了小时候,他老爹跟他说过的这句话来。 只也没等他多做思考,梦境里一眨眼,他这四脚蛇儿倏忽间便给一个更高更大的‘巨人’,也就是后来的柳无双抓在了手里,转瞬眼前一黑,已给她那毒蛇张开血盆大口吞下了肚。 “爹爹,阿娘……” 梦境一转,梦里他给毒蛇吞下后,惊骇间昏黑的四周,忽然闪过他爹爹和他娘亲,以及小黑、小花,胖牛、小苏,还有后来的赵武六、赵烟霞,柳双双、陆凝香等等,他从小到大,一路至今相熟相知,或半生不熟的各人,当然还有大牛的脸,仿佛都在跟他说着什么。 他叫唤了几声,只是这些一众人等似乎并未听见,转眼一闪,这些人随即消失不见,他却已置身在了一处漆黑昏暗,朦朦胧胧的虚无之地。 这一来他也由那四脚蛇儿,变回了他自己的模样。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眼前却飘飘然走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剃刀。 “你是谁?” “我是你。” 那老头也不等李小白多问出声,接着又道:“剃什么发型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剃!” 李小白一怔,瞥眼瞧了瞧对方这糟老头,怎么看也不觉得像是自己。 “到了这里就必须剃……” 白发老头摇摇头,说着忽然递了一幅画册,“选一个罢!” “不选!” 李小白见那画册上画了好几个光头和尚,只各光头的形状不一,有凹有凸、或圆或尖,转念疑惑道,“你怎么不剃?” “我只给那些长了头发,又不愿意自己剃头的人剃。” “你不也长着头发么?” “那又怎样!” 老头也怔了怔,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镜子照了照,似乎这才发觉自己确实一头白发,瞪着眼道,“我要是自己给自己剃了头,那我不就成了‘愿意自己剃头’的人么?” 李小白愣了愣神,似觉哪里不对,想了想便道:“你要是不给自己剃头,那你不就是‘不愿自己剃头’的人?” “少啰嗦,这里我说了算!” 那老头发了声狠,举着剃刀一下按着李小白肩膀道,“你就不许我戴了假发吗?快选一个我给你剃!” “我要是不剃呢?” “不剃就别想出去!” “那就这个好了……” 李小白也是无奈,想着自己不是在梦里么,怎么这里也有人管?他可不想这么一直待在这暗暗昏昏的地方,又想反正是梦,便随手指着那画册里一个圆滚滚的光头道。 老头在他乌黑秀发的头上摸了摸,喃喃说着什么,摸了半天也没开始剃。 “怎么不剃了?” “不行,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的脑袋不够圆,剃不了这个效果。” “不圆就不圆,剃出来是怎样便怎样。” 李小白这会儿倒有些着急,“我头上给你摸得痒得很,快剃!” “那也成,我把你的四方脑袋剃成圆脑袋。” “那不成,不能剃脑袋,只能剃头发。” “那好罢,剃了就得留下来当和尚。” “只剃头发,不当和尚。” “那不行,只有和尚才能从这里出去。” 老头嘿嘿笑了笑,“不当和尚,难道你要一直在这待着?”说罢一晃剃刀,就要动手。 李小白慌忙一闪,两脚乱蹬,摆手乱抓,谁知这一片虚无的梦境之地,竟似一张纸一般被他撕了开,另又到了一片虚无昏黑之中,那拿着剃刀的老头也已不见踪影。 “外生即非死,胡为乐久生。去来大化内,俗眼未分明。” 李小白心有余悸,想那剃头老头真是古怪之极,该不会是暗中躲了起来,正出神间,忽只听一人悠悠吟道,“我寿元无极,君才亦太清。五峰南斗上,何日踏歌行。” 声音由远及近,末了缓缓走来一个老道士,白发长须,亦是和先前那个老头一般,年纪一大把。 不过这老道并未拿着剃刀,而是手执拂尘,另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只瞪着两眼瞧着李小白,却不说话。 第五十六章 恶斗金雕 “你是谁?” 李小白随口一问,心道这回看来不是要来给自己剃头的了。 “莫知道。” “这是什么地方?” 李小白一愣,心想对方多半是不肯透露大名,左右瞧了瞧道。 “莫知道。”那老道摇摇头。 李小白寻思这也是个怪人,转念便问:“那你知道什么?” “莫知道。” 老道士又摇了摇头,说罢拂尘一甩,竟自飘然而去了,随后远远又传来一声:“放心罢,我不会让你跟了那老和尚去的……” 李小白一脸惑然,心说真是奇哉怪也,又想自己反正是在做梦,也就不怎么当回事,只奇的是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又为什么会梦到这般奇奇怪怪的人和事? 不过也只想了那么一会儿,他忽觉胸口有些发闷,这一片虚无的暗黑之地,好像径自在往当中挤压收拢,愈收愈紧。 又过一阵,他只觉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仿佛被一股无形之力压迫着,越是挣扎时,越是被压得难受,一时间又感觉快要喘不上气来,周身燥热无比。 他张口大声呼喊,却没听到自己的声音,又觉每喊一次,自己的身体就越缩小了几分,登时闭了口不敢再喊。 然而即便他没出声,他这身子却仍然一直在变小,这时身旁忽然蹿出来一条金晃晃的四脚小蛇。 这条小四脚蛇看起来温顺和善,本也没什么奇怪,只奇的是,李小白越缩越小,那小蛇儿却是越变越大。 便在李小白快要缩小到与他之前抓的那‘黄金龙’一般大小时,眼前那四脚蛇已经变成了一条比他大了几十倍的庞然大物,突然间张开尖牙利齿的大口,一口就他整个吞了下去。 李小白吓得是魂不附体,手脚乱抓乱打,想这莫不是那‘黄金龙’小蛇儿的家人,找自己寻仇来了? 他这一转念间,身子又好似万丈高楼一脚蹬空,惊呼一声,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却是如同爆豆一般跃起丈许来高,从一堆沙堆中飞身了出来。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关于梦,大概可以分为美梦、和噩梦,还有一种既不算是美梦,也说不上是噩梦。 但不论是哪一种梦,自然都跟做梦的人有着某种难言的关系。 李小白从梦中醒来蹦出了沙丘后,犹自惊魂未定,倒没再去多想这梦里的事,他想的第一个问题是:“我是谁?” 翻译一下也就是,到底是他做梦变成了那条四脚蛇,还是那条四脚蛇做梦变成了他? 这个问题,和千百年前的庄周梦蝶如出一辙,庄子也没有想到确切答案,李小白想了好一会儿,也是一样茫然,继而又想:“我在哪?” 四周是一片茫茫漠地,往哪看都差不多一个样,没有风,且闷热,其他一个人影也没有。 忽听一声啾鸣,李小白抬头看了看,只见烈日当头,有一只大雕在天上围着太阳孤零零地盘旋着。 那大鸟儿不知是秃鹫,是沙鹰,还是猎隼? 总之,他自己现在在哪的问题,目前已有了答案。 不过显然,这是个令人沮丧的答案。 “我该去哪?” 他随即又想,这个问题也让他迷茫了好一阵。 忽而一阵微风吹来,他只觉甚是凉快,这才发觉身上衣服已被汗水浸湿,身子倒没什么事,反而觉得浑身挺有劲,深吸一气,大觉神清气爽,丹田小腹中似有几股流转汩汩的内息,说不清的舒爽感觉。 他看了看身周附近,见自己正坐在一个坟起的沙丘上,又见身后有一个跟他身形大小差不多的沙坑,旁边有张羊毛毯子,还有一块木牌插在沙坑一头立着,木牌上刀剑刻着四个娟秀的字却是:李小白墓。 那块木牌一头尖尖,一尺来长,三指来宽,像一把无柄短剑,看起来还蛮新,想来是刚刻了不久。 李小白拔出木牌瞧了瞧,愣了愣神,这才惊觉,自己被人当死人埋了。 但他也随即想到,他是叫李小白,不是四脚蛇。 目前,他自己是谁的问题算是有了答案。 不过显然,这个答案也没有令人很振奋。 他怔怔呆了一阵,回想了一下,转念便想到陆凝香,看来她自是以为自己已活不成,多半是叫她给亲手埋了,只不知自己已经被埋了多久?又想到和她一起同行的那四鬼,她一个人可不定能应付过来,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正想着时,忽听头顶上‘啾啾’声急,身周一暗,抬眼一瞧,只见天上那只大雕正朝他疾速俯冲而来。 那大雕嘴如弯钩,爪利如刺,羽翼金黄,光滑如丝,双翅展开来比他身子还要宽大,遮天蔽日,看来是一只老鹰,凶猛异常,转瞬向他挥爪抓来。 李小白吓了一跳,只觉一股阴风袭体,一身冷汗中,慌忙往后蹭退了几步,摸到地上那毛毯子,还挺厚实,随手抓起又挥又舞,口中大声喝斥不停。 那金毛鹰雕似没料到眼前的猎物另有法宝,一抓之下,差点被毛毯钩住了爪子,一击不中,急忙收爪刹住身子,啁啾声声,以嘴乱啄,挥翅猛拍。 李小白好在是有张毯子在手,连连挥赶几下,好歹把这恶雕撵退赶跑。 不想那老鹰未能得逞,也并未就此远去,扑腾着翅膀高高飞起,旋停了一会儿后,复又啾啾声急速俯冲下来,利嘴勾啄、两爪连抓,这回来的势头更猛更狠。 李小白毛毯连挥连扫,几下里已给抓破了几道,脸上也险些给啄伤。 他也是急中生智,情急间把毛毯往头身上一裹,抓过适才不意中脱了手的那块刻着他名字的木牌,挥刺连挡,缩了头脸在毯内,只露了两眼视察敌情,一边往沙地低处翻滚疾避。 那老雕显没想李小白这到嘴猎物还有这一手,腿上不妨还给木牌刮刺了一下,仍只紧追不舍。 李小白裹在毯中边滚边刺,数回下来,那毯又已给抓破了好几个口子,身上手上也不知何时已被抓了几下,一身热汗和血水齐流。 鹰雕闻着血腥,更是来劲,只道猎物已难久支,转而勾抓着那毯子一角往上提拉起来,好似拖着一只蝉蛹一般,嘴上也不停,又往高丘上飞腾,欲将李小白从毯内抛下甩出来。 李小白感觉不太妙,缩了头脑身子,也不及多瞧,手中木牌猛地一下刺出,这临危一击正好刺在了老鹰腹部。 老鹰雕受刺巨痛难当,啾鸣一声,两爪上还给毛毯勾连着,也顾不得这带刺的猎物,振翅高飞便要离去。 趁着这时,李小白一下翻身出来,一扭身忽地爬上了鹰背,一手揪着鹰身金毛羽翅,一手挥拳劈掌猛打乱揍。 金雕受伤不轻,又挨了几下老拳,厉声惊叫,半空中翻旋身子急抖猛甩,飞旋几圈,好歹把身上之人甩脱,还掉了一把金毛,也不敢再多留,展翅忍痛带着伤、晕头转向地飞远了去。 李小白给那老金雕几下抖身连甩,由几有十丈高空一摔落地,也是好比在梦中的万丈高楼一脚踏空。 他手足无措、一惊惶然间,已扑声摔在了一处沙丘中,砸出不小一个坑洞,转瞬便即昏死了去,倒也跟又给活埋了一般无异。 第五十七章 沙海孤雏 微风徐徐,日近黄昏。 李小白悠悠然醒来时,隐隐作痛的身上,提醒了他自己尚在人世,憋闷中一下又从幽黑的沙地里扑身出来。 眼见四下仍是一片茫茫漠地,他也是一脸茫然,坐着怔怔发呆,虽已醒来,却犹似身在梦中。 要不是口渴难耐,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估计得坐着待到风卷携带的漫漫黄沙,再次把他掩埋。 他也闹不清身在何方,踉跄起身走过一段,却又兜转走回了他此前埋身的那一处沙坑,除了附近不远那张已经破烂不堪的毛毯,以及满地黄沙外,似乎再无他物。 寒夜将临,他拾回那还带着血腥气的毛毯来裹了裹身,想想之前险些葬身雕腹,兀自心有余悸,又想现在这般无食果腹,无水下肚,过不了多久也得葬身沙地,虽然活转了过来,却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呆想一阵,他也一无他法,心慌意乱间走回了沙坑,想着不然还是再把自己埋回去罢了,说不定此时的自己仍是在做梦? 这般想了想,他也是刚坐回了坑里,随手在周围扒拉了几下,忽而却摸到一包东西,抓来打开一瞧,竟是一快比巴掌还大的肉干,料来莫不是陆凝香此前留给自己的‘祭供品’? 这下一来自是叫他大喜过望,他也自顾不得许多,默默给陆凝香道了声谢,撕下小块肉干嚼食起来,虽无水就餐,吃着却比平常更为津津有味。 一边吃着,他随手又在附近摸了摸,除了在坑里摸到一个他自己的包袱,有些衣物之外,也别无他物。 吃了几口,他寻思着不能一下把东西吃完了,便把剩下大半块肉干包了揣怀里,顺手摸出还在怀内的那本,之前柳双双送他的《卫公策》小册子。 他先前恍恍惚惚从梦中醒来,当时浑然不觉,现下见了这书册,睹物思人,不禁便想起了他的双儿妹妹,还有烟霞姐姐。 闪念随即又想到了他爹爹和阿娘,以及赵伯伯等等,所有此前在他梦里出现过的亲人熟人,还有赔了他好几年的大牛,想来莫非正是他们在梦里的不停呼唤,自己才又‘起死回生’了过来? 呆呆出神片刻,他也无可多想,总之现在当下,自己总归不会还是在梦里。 而且现下当务之急,是怎么从这无边大漠里活着走出去? 正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茫然无助中,李小白想着这话倒是有些道理,于是就着暗淡星光,随手拿出那本《卫公策》翻开瞧了瞧,倒不求有什么黄金屋或颜如玉,只是一时起心动念,想看看这书里会不会有什么脱离这片沙海的妙策? 书还是那本发黄的旧书,书里的字还是那些莫名其妙、东缺西漏的字,他从头至尾好歹认真翻看了一遍,看着仍是浑然不解,一头雾水,更是大觉失望,莫名有些想哭,哪来的什么妙策? 小孩自己不小心跌倒后,一般是不会便哭的,除非正好有个大人瞧见了他。 李小白虽未及冠,却也快差不多,老大不小,心知哭也没什么用,就算现在没人瞧着他,可以随意放声大哭一场。 但这时也不是哭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怎么活着从这死寂沉沉的漠地中走出去。 他也无暇再做多想,收拾了一下心思和各物件,往丘下刚走了几步,转念又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该往哪边走? 这四周放眼都是一个接着一个,看起来都差不多一样大小,黄橙橙的沙丘,入夜前还冒着缕缕余热,倒像蒸笼里摆着的一个个凸起的热馒头,只不能当馒头吃就是。 他才打起精神要走,这没两步,便又像孤单单置身茫茫大海的小船儿一般,迷失了航向。 不过他随即又忽然想起来,到了这里之前大概也没几天,曾在戈壁上见到过的一个小湖。 虽然这会儿也辨不清那湖是在哪个方位,但好歹是有了个盼头,略作一想,转身便朝着落日的反方向走去。 “年少哪来言中泪,孤身去踏独行路。” 世上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 也许只有在茫茫的沙漠中孤独地行走过,才会体验到什么是生命的真正意义。 也不知走了多久,转眼间天上已是满天星斗。 李小白只觉唇干舌燥,疲累不堪,四下里也并未见到任何水源。 满天星星看起来离地面很近,似乎随手可摘,他朝天上望了望,忽发奇想:“说不定到了晚上,夜空也变成了沙漠,而星星就像是一些会发光的沙子。” 夜晚天气酷寒,看这样子一时间也走不出这片沙海,胡乱琢磨了一阵,他便找了一处低矮丘地,刨了个小沙坑,裹紧毛毯,窝身坑中。 有时候能好好地睡上一觉,比什么都重要。 当晚他这一觉睡得特别沉,什么梦也没做。 醒来时已到了第二天早晨,太阳躲在稀薄的云层后,只露出淡橘色的光线,沙地中的寒意仍重。 李小白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便如初生之牛犊一般,登时感觉精力充沛。 他从沙坑里站起身来,抖了抖毛毯上一层微润的细沙,披在了肩上,撕下一小块肉干在嘴里嚼着,迎着朝阳走去。 “太阳东升西落,那夸父一直追着太阳跑,却不是在兜圈子么?难怪他要渴死了……” 小时候李小白他老爹跟他说起过这‘夸父逐日’的故事,他也是大概还记得一些,便想自己现在这般追着太阳公公走,会不会也要渴死在半路上? 这么想了想,不一会儿他自己更是觉得口渴难耐,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也不敢开口出气,心下又给自己打了打气:“只要一直往前走下去,总会能找到水喝的。” 烈日熊熊,前路漫漫,西北风起,尘沙飞扬。 走了大半天,灼热的太阳已升到头顶,李小白整个人都感觉昏昏沉沉,身体里的水似乎都要给晒干了。 “说不定到了晚上,就能见到双儿妹妹和烟霞姐姐她们了。也说不定见到的是陆凝香姐姐,还有爹爹和赵伯伯他们……” 他随后找了个低矮地方摊坐下,把毛毯举过头顶遮挡烈日和风沙,又撕下一小片肉干含在嘴里,细嚼慢咽,一边心想着,“不管是谁,要是都能见到的话,那就最好了。不过要是陆姐姐看到我时,多半要给吓一跳吧……嘿嘿!” 想起之前不久,陆凝香在乌陀帮营寨里又唱又跳的样子,他只不由得一阵心喜,仿佛一下又来了精神,心知一直干坐在这,不给晒死也非得渴死不可,歇了片刻缓过了些劲,便又站起身来,继续前行。 临近傍晚,仅剩的肉干也已吃完,脚下的细软黄沙渐变粗砾,再往前是一片黑色沙地。 李小白晃晃悠悠又走了几步,眼前不远的粗沙地上,迷糊中似乎见到了一朵小花。 他有点不太相信,脚下加快走近前去,俯身想要抓那朵花时,却抓了个空。 那是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就跟他此前在那位小苏兄弟的绣花鞋上,看到的那朵差不多,看起来那么真切,可明明就近在眼前,却怎么抓不着呢? 他俯身在地一晃神,眨眼间身周附近,忽又冒出许许多多淡紫色的小花,仿佛每朵花儿当中还有一张脸在对着他笑,叫人眼花缭乱。 他匍匐着慢慢往前爬,边爬边伸手想抓着一朵花来,却每每只抓到了地上粗沙石子。 这般又爬又抓了一会儿,或是身上的伤口崩裂,失血过多,或是滴水未进,又叫炎炎烈日烤得失水过多,忽然有些心神恍惚,感觉自己仿佛又变成了梦里的那条四脚蛇儿。 这么想着,他正待要站起身来,两脚直立行走,突然眼前一黑,转眼便昏迷了过去。 第五十八章 守株待兔 “臭小白,还不快起来,太阳晒屁股了!” “乖小白,来看看娘今天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李小白!下次再要弄倒了酱油瓶不扶起来,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大多数情况下,小孩被大人叫出全名的时候,就说明该小孩处于挨揍的边缘了。 “阿娘……” 不知昏迷了多久,李小白迷迷糊糊中,似听见了他阿娘在喊他的大名,还拿了根大棒怒凶凶便就要来狠揍他一顿。 他慌忙间扭屁股一闪,这才一身热汗地醒来,只觉背上一阵火辣辣地灼热,那感觉就跟屁股上给人狠狠抽了一巴掌也似,且身上盖着的那件破毛毯捂得他有些发闷,干燥的沙地也焖得他热乎乎,像是一条正在被烘烤着的鱼。 此时正值昏夜交割之际,酷热未尽,寒意已临。 他强打起精神坐起身来,四周看了看,并没见着他娘亲,此前看到的淡紫色小花也消失了,变成了满眼赤褐色的沙子,还蒸腾往上冒着热气。 呆看呆想了一阵,想起他老娘坠崖时仍挂念着让他好好活着,他也自不愿变成一条被烤熟或渴死的鱼,随即勉力缓缓站起了身。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这句原话经他老爹反复念叨纠正之后,他心里其实是记下了的。 只是他以前还不太理解,现下总算多少觉出了其中意味,也有了新的体会,心想说不定孟老夫子也曾经和自己这般,独自面对着茫茫荒漠绝境,才会想到那样的话来自我慰勉,而后勉励他人的吧? 至于那话中说的就算不是‘牛人’,他也觉得还是‘牛人’比较好。 现在老天爷也终于可谓是给他降了个‘大任’,这个‘大任’自然就是活下去。 而当下此时他心里想的只是,这该死的老天爷若想让自己活下去的话,可不可以先降点‘大雨’下来,要不然降点小雨也成? 老天爷自也没理会他,只幽幽凉凉刮来一阵寒风。 天空仿佛一块画布,老天爷就好像是个没什么新意的老画家,夜幕的来临,便似被他娴熟地涂抹上了一层黑色的颜料,把太阳也涂成了月亮,再随手撒了一把沙子,就成了满天星点。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星星,星星,孤独的星星。 沙子,沙子,绝望的沙子。 秋月无边,夜空寂寂。 李小白只觉一阵寒意袭身,比之冰天雪地里的彻骨之寒又有所不同,那种寒意像是在身体里灌满沙子,带着一种甩不掉的麻痒感。 那种带着寒凉的麻痒感,倒使昏昏沉沉的他清醒了些,原本沉重的双脚,也变得似乎轻飘飘的,不知轻重地拖着他的身体往前挪动着。 晕头转向走了半夜,他忽然想起那只被他刺伤赶跑了的金毛鹰雕,不由心想,如果当时自己让它叼走吃了的话,起码还能让它饱餐一顿。 而现在自己眼看就要丧命于此,过不了多久不免也会被沙漠所吞噬,化为白骨,化于无形,又跟被老鹰或别的什么吃掉有什么区别? 这般一边想着,不觉间脚下忽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便倒下了地。 转回头一瞧,原来绊倒他的是一株枯干了的野草茎,他本道这枯草是要留下他一起做伴,再一看看周边附近的地面,也稀稀拉拉委顿着些枯草,转念想既然有草,说不定不远便会有水源也未可知。 念及此处,顿时生出一线希望,附耳贴地细听,似有涓涓流水声传来,不由精神为之一震,他也不管那声音是幻是真,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拔足快步循声而去。 “前面有条河……” 连走带跑行过一段,眼前赫然见着一弯溪流。 溪河宽有数丈,水面半清不浊,水声汩汩,嵌在大漠戈壁里,宛如一道疤痕。 “星星真美啊……我又活过来啦!” 李小白欣喜难言,从一处缓坡连爬带滚到了溪畔,趴在地上大喝了几口,洗了把脸,说不出的欢畅。 他这‘河里小白龙’也是好比快渴死的鱼得了水,此刻总算得活了过来,瞧了瞧倒映河中的漫天星光,只觉比以往看着更是妙不可言,喜不自胜。 静悄四下也不见有其他人,他一瞥眼忽而瞧见河面上影影绰绰,似乎趴着个白头翁,再一细看,却不正是自己的倒影么? “我头……头发怎么会变白了?!” 李小白大吃了一惊,兀自难以置信,忐忑间扯开束发抓了一把来瞧,已是根根皆白,又在水面照了照,河里那满头银白的‘白头翁’,容貌虽未有变,却正便是他本人自己,不容置疑。 “怎么会这样……?” 他委顿在地,思来想去也不明其因,一时还道是喝了这河水之故,随即又想到,会不会之前那四个恶鬼,胡乱喂自己吃了许多什么药的缘故? “白头发的我,还是原来的我吗?” “又或者说,我现在还是在梦里?” 胡乱想过一阵,他想想既已如此,也是无法,颓然躺倒,仰望着满天星辰,不知不觉眼皮一沉,便就地在岸边睡了去。 “师兄,你说咱千辛万苦的来到这沙漠里,风吹日晒的,到底为了什么?” “那还用说,不就为了那些什么宝藏……” 次日清晨,太阳还没起床,李小白由一阵寒意中迷迷糊糊醒来时,看了看眼前河岸周围一片萧索的景象,又有些犯迷糊,闹不清身在何方,该怎么走。 河道弯弯绕绕,他也没多想,紧了紧身上裹的毛毯,沿下游走过半日,午间到了一处清浅石滩,腹中饥饿难当,便停下来想抓点鱼吃,隐隐忽听对岸似有人声。 过了河对岸,绕个弯又走了一段,李小白往一处斜坡爬上了岸边趴着,远近只见了数十几个营帐,三三两两立在戈壁荒漠,有两人各提了两桶水正往回走,依稀能听到他们谈话。 初见之时,李小白还道自己是回到了乌陀帮营寨,看着却不太像,况且自己这才走了两天,也没那么快能赶回去,只不知对方这又是什么人? 听得那两人说到这“宝藏”二字,李小白心说看来他们自也是为了那些宝藏来的,接着又听那两人边走边继续道: “那为何还不动身,却还要在这晒太阳?这都好几天了……” “我说师弟,你还是少发点牢骚了。师父不是说了么,这叫守株逮兔!想要得到宝藏,何必自己劳神,只需跟着寻宝藏的人后面,找个地方守着不就可以了吗?” “可是,那得在这守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兔子……” 这两人身形相仿,皆着灰衣佩剑,李小白只见了他们的背影,看着也不像兵卒或匪类,听他们说着‘师父’、‘师兄’什么的,心想莫非是什么‘昆仑派’的? 师兄弟两人说着已走近营房,转瞬从一处营帐里出来一人,迎着两人走了来:“二位师弟,辛苦了!” “大师兄!”那两人放下水桶作了一揖,齐声说了句,又提了水桶回了营去。 那大师兄样貌清秀俊朗,一身白衣,看起来不过二十有几,也没佩剑带刀什么的。 李小白忍不住仔细瞧了一眼,心说这人年纪轻轻,怎么就当了他们大师兄? 本待起身前去问个路什么的,又见那大师兄四下望了望,随后便朝河岸这边走了来。 李小白还道自己被人瞧见,便只仍伏低了身子不出声。 不料那大师兄却不是朝他这来,而是走到了河岸下游一段,一边解起了裤带,一边哼哼着往河里放起了水,小解起了手来。 “出来吧,别趴着了。” 李小白忍不住正想要说点什么,那位大师兄却先开了口。 附近除了他两人外并无他人,李小白想来这句话自是对自己说的,却不知自己何时暴露了行踪? 正自踌躇着要不要回答,只听那大师兄又道:“我老远就瞧见你了,小老头,出来罢!” 第五十九章 天山止美 “我叫杜止美,你叫什么?” “李小白……” “李小白?!” 那叫杜止美的大师兄,听了李小白三个字,不由脸现诧异,乜斜了眼瞧了瞧他,寒芒转瞬一收,“名字不错……你是中原人,从哪来的?” “长安。” 李小白点点头,一凛之下,随口说着,只觉对方这个姓杜的‘大师兄’,眼里透露着狂傲不羁,对自己还有一种说不明的敌意,名儿似乎也在哪听过? 先前两人还隔了有十来丈,李小白裹了毛毯趴地上,也不知自己何时已被人瞧见,待听得对方说什么‘小老头’,才想起自己一头白发,却是给人当成了小老头来,这才起身出来相见。 “噢,长安人啊……” 杜止美却原来是天山派,也就是掌门‘剑仙’周意门下的大弟子。 起先他见了个白发少年走来,倒是一奇,还道来了个高人,自行当先介绍了名姓后,听得对方是长安来人,倒也不无奇疑,看着却不像是个中强手,转念接着道:“你是不是迷路了,怎么一个人在这?” 李小白又点了点头,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望了望眼前刚给对方脲了一泡的河面,想着还要不要下去摸鱼。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本是酒中仙……” 杜止美原先嘴里还衔了根枯草,这时已取下在手中晃了晃,念念有词说着,又似笑非笑道,“你跟那位诗仙,李太白什么关系?” “那倒没有!”李小白没想这位看着显是塞外之人的大师兄,还挺有些诗词文采,以前也从没有人这么问过自己,想来是见了自己一头白发的缘故,也没心思搁这多说,摇摇头有些欲言又止道,“肚子……” “杜止美。”杜止美笑笑补充一句,“也不是那位诗圣子美,而是岂止于美的止美!” “肚子饿。”李小白似才想起什么人名来,只是也没那工夫多扯闲篇,咽了口唾沫道,“我肚子饿了,你这有没有……吃的?” “你肚子饿啦,怎么不早说?” 杜止美略显尴尬,自顾又喃喃了句,“怎么见到我的人,都这么容易肚子饿?” 说着顺手便拉起了李小白的手,往营帐处走去。 李小白只觉他这一抓不轻不重,力道刚好,隐隐有些难安,心想也不知该说这人是豁达,还是心大好,但看起来总归不太像坏人,便由他牵着手腕同去。 “你昨晚从沙漠里,滚下河边来的时候,我便发现你了。看你一时半会也死不了,我就没做理会。” 杜止美适才那一抓,其实已蕴藏了内力和后招,意存试探,只没想对方浑无反应,也没有避闪还手之意,轻易就给自己抓着了,看来似乎不会武功,边往回走边道,“既然你顺路摸到了这里,看起来也不像尖细……你不是尖细吧?” “不是……什么尖细?” 李小白不料自己昨晚已给人瞧见,也不知对方到河边是干什么去?愣了愣道,心想自己怎么会是什么尖细?转念又想:“啊,是了……他们这帮人守在这是为了那些宝藏,又见我这一副有些奇怪的模样,自然疑心于我。” “不是就好。”杜止美淡淡一笑。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营区,另有几个守在营帐外之人待要行礼相迎,杜止美只摆摆手,领着李小白进了一处大帐。 帐内一张矮桌上摆着些酒肉菜食之类,其余陈设简陋,并无他人。 杜止美让李小白坐着先吃,自己走到桌子对面,席地坐下倒了两碗酒。 李小白饿了许久,也不多说客套,坐下抓了个肉馕闷头便吃,杜止美把酒递了他,他只摇摇头并不接。 “没喝过酒?”杜止美笑了笑道。 李小白之前倒不是没喝过酒,只是跟赵烟霞和柳双双她们浅饮小酌过一些,喝不了多少便上头,这时也怕喝了误事,想着一会儿还得继续赶路,只又摇了摇头,也不出声。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杜止美悠悠然道,“这凡事皆有第一次,不过既然你尚年幼,我也不勉强你,我自己喝就是。” 说罢便就着碗,自顾把酒一口干了。 “喝就喝……谢谢!” 李小白心说这人看来对这诗文一道,还挺有些研究,给他话里这么一激,也自不愿给人小觑了,顺手拿起对方身前的酒碗,喝水也似地喝了起来。 “滋味如何?”杜止美略作一笑,也不待答话,顿了顿又接着道,“西域葡萄酒……可惜没有夜光杯,便将就着喝吧。”说罢又给李小白斟满了酒。 李小白只觉那酒虽烈喉,但入口微甜,倒不像此前喝过的一些奶酒那般香醇顺口,也说不上孰优孰劣,随口问道:“你是……他们的大师兄?” “怎么,不像?”杜止美笑着道。 李小白摇摇头,意下自是不太像,几下吃完了馕饼,又把满满一碗酒咕噜喝了。 杜止美也不知他摇头的意思,是说自己像还是不像,只哈哈一笑:“我七岁从师练剑,十余年从无间断。如今放眼天下,能在十招之内击败我的,只怕不足十人。” 他见李小白也没有接话的意思,倒感觉自己有点像在自吹自擂了,话锋一转,沉声又道:“但要说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或许还差那么一点点……说吧,是不是那些人派你来的?” “什么,什么人?”李小白一怔。 “圣火教!”杜止美目光如炬,缓缓道。 “什么教?”李小白本还以为对方说的是乌陀帮来,看来其中是有些什么误会,一时也有些不大自在,“我不知道,也不是谁派来的。” “你撒谎!” “我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酒里有毒……” “酒里有毒?!” 李小白吓得站了起来,胡乱在自己身上摸着,却并没感觉有何异样,“我没有说谎,你怎么不信?” “其实我本来,可以不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杜止美冷冷道,“但若是对付圣火教的魔头恶棍,可也顾不了那么多。” “什么圣火教,我根本就不认识!” “你本该毒发倒地,却怎的没事?” “我哪知道?” “别再狡辩!” “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李小白对自己一夜白头之事,一直有些耿耿于怀,还道是这头白发给自己招来了嫌疑,转念又坐下道,“你为什么会怀疑我,就因为我头发白?” “圣火教徒,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杜止美倒也有些奇疑,“头发白有什么好奇怪,金发碧眼的我见过不少。” “那又是为什么?” “我刚才搭了你的脉,你分明就是习武之人,为何装作文弱小生?” “我当然是习武之人,什么时候装了?你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杜止美见对方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底气挺足,瞧来若非极善伪装,要么就是心中坦荡,无心欺瞒,一时也有些拿他不准,两眼在他身上扫了扫,话头一转道。 “是……是给一只大雕抓的,它想要把我抓走来!” 李小白也闹不清对方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的伤来,一愣道,“你不用担心,这点小伤不碍事……” “好啊,我那金雕果然是给你伤的!” 杜止美忽然在桌下拿出一块尖头带血的木牌,往桌上一拍,怒狠狠道,“你可知那只金雕陪伴我多年,与我情同手足,却差点被你给打死了?!” 第六十章 凤鸣剑出 “啊,怎么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李小白见那木牌却正是此前不久,自己与那金毛鹰雕搏斗时,一下刺在了老鹰身上的尖木,上边还刻了‘李小白墓’字样,绝然错不了,怎想这雕却是眼前这位大师兄的? 他一怔之下,又有些歉然道:“可是……是那雕先抓的我,我也被抓伤了好几个地方……它现在怎么样了?” “我那雕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拿你是问!” 杜止美拿了木牌直指李小白,见他这人言行间总透着些古怪,一时也没想好来怎么处置对方,料来真要动手拿人打杀似也不难。 那酒里其实是混了些疗伤的草药,喂了一半给他那金雕,他先前说酒里有毒,也只是想有意想试探一番李小白,转念只又道:“不过既然你说你不是奸细,那你倒说说你什么来历,这木牌又是怎么回事?” 李小白也不知这个大师兄是不是信了自己,看来那雕倒是没死,只是这其中种种,他自己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想了想才道:“这说来话长,我被人……被当成了死人埋在了沙漠里,醒来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话刚说完,帐外忽有一人探头进帐报说:“大师兄,有情况,你来看看!” 杜止美闻言一点头示意,随后却横过手上木牌,递了给李小白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你拿着你这墓牌跟我过几招,要是有本事从这走出去,那便算你命大!” “这……我,我怕……” 李小白这会儿已有些醉意上头,也不伸手去接,本想说还怕失手伤了对方,愣了愣急又改口,“我酒量有限,还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也不急着走,你先去忙你的。” “真有你的!这点酒量可比不上我那雕儿一半……” 杜止美斜了对方一眼,突然觉得这人也挺有点意思,若非是个木脑袋,便确有些过人之能和胆识胸襟,放声一笑道,“也罢,不如劳烦你,先随我到外边看一看,说不定有你认识的人?” “那也没错,一会儿我再去看看你的雕儿……走罢!” 李小白一想也是,听来是有人打这来了,说不准还是爹爹他们,也不理会对方话中的讥损之意,说着自行当先便往帐外走去。 杜止美也不拦他,倒觉他这‘小老头’行事随性无拘,直率洒脱,莫非之前是自己错看了人?随手放了那木牌,而后也跟着出了帐去。 晴空烈日,万里无云。 “兔子来了。” 杜止美也没让李小白乱跑,随后领着他到了营帐外小河边的一处高地,远远只见着下游对岸大漠中,一伙近有十人,面目模糊难认,正缓缓朝着河这边走来。 那一伙几个人离这少有数十里,快的话不日便能赶到此处。杜止美看了看身旁的几个师弟,又瞧了李小白一眼,自顾说了句。 “什么兔子?” 李小白也瞧不清来人什么模样,当中却隐隐见着有个高出各人不止一头的人影,莫不是让自己身中蛇毒的柳无双?正想说什么来,听得杜止美这一声,不由一愣道。 杜止美也不答,随口一问:“那些人想必你认识?” “你怎么知道?”李小白也不善掩藏,神色间隐已经透露了什么,自己倒未察觉,愣了愣道,“就是看着有些眼熟……” “猜的。”杜止美笑了笑,“这么说,你却是乌陀帮的人了?” 李小白一怔,隐隐感觉不太妙:“我,我也不是!” “撒谎都不会!” 杜止美说话间,一伸手已连点了李小白几处穴道。 “你干什……”李小白一惊。 话说到半,杜止美更不多言,反手已抓了他身子,飞身一跃下了高地,几下纵身闪转,回到了帐内,将他往地上一放,这才淡淡道:“你不是累了想歇会儿么?那便在这好好待着罢!” “你,你听我说……” 适才那地方几有十丈,李小白给杜止美抓着往下飞跃,一颗心都快蹦到嗓子眼,转眼进到帐来,见对方竟然面不改色,大气也不喘,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得了的神功轻功,兀自心跳砰砰,一身却难动弹,好一会儿才开了口道,“我真不是,不是那帮里的人!” “你是不是哪一帮的人,那也不重要了!”杜止美一笑道,“重要的是,在我的金雕好过来之前,你最好别乱跑!” 李小白想想有些话跟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况且自己好像现在也确实是待在这比较好,闪念间莫名便想到了大牛,只希望那金雕能好过来自是最好,心中千头万绪,张了张口待要说些什么,又觉没什么好说。 既然走不了,那也不必多言相求,两眼一闭便睡了去。 杜止美见他不出声,这眼下还能说睡就睡,倒觉好像自讨了没趣,笑了笑也不多说,自顾倒了酒自斟自饮。 “这些金银珠宝通通给你们,快让我们过去!” “还有快去给我们准备好吃的……” “对,我们四个仙人饿了!” “快让把路让开,不然我们可要生气了……” 转过天来,李小白刚醒不一会儿,便听外边吵嚷声起,叫闹最凶的却正是那四鬼几个的大嗓门。 帐里有些昏黑,便只他一人,听得四鬼这几声,他这才一下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活动身子,也没什么不适,料来杜止美也并未想把自己怎么样,奇疑中也不多想,随手把那张毛毯和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牌’带着,自行出了帐。 河岸边围了一大帮不少人,除了杜止美等一众天山弟子、和叽喳不停的四鬼外,还有高出众人许多的柳无双,一眼便能瞧见,一时却并未见着她那同样高个的徒弟高兴。 李小白来到帐外,眼见夕阳西沉,已近黄昏,才发觉自己睡了快一天一夜,想是之前喝了那酒的缘故,只也未去多行理会。 各帐之人该是都到了河边,这时间也没人拦着他,李小白也怕再被杜止美等人发现,没得又给逮了,于是悄声走近人众后边,伏在一处小沙堆上。 他往人群里瞧了瞧,只见柳无双一旁站着陆凝香和沙无水,劳家四鬼就在他们三人前面叨叨着,一行个个形容憔悴,显是已取了宝回来,但并未瞧见他爹爹和赵武六伯伯等等其他各人,看来自是没跟他们在一起。 李小白既是满心奇疑,又不无失望,见眼前双方各人正自对峙而立,陆凝香和柳无双他们也都未发现自己,一时间也不知要不要现身前去和他们相见。 “几位要由这过去,也不是不行,只需盗偷出来的东西留下既可。”劳家四鬼叭叭了一阵,这才听杜止美朗声说道。 “我们不是说了么,宝藏就埋在那边沙堆里!” “就是,快别废话了,你们想要就自己找去!” “我们没有撒谎!” “对,没有撒谎!” 四鬼兄弟又是一阵叫嚷。 杜止美耐着心听他们说完,随后才道:“好,我相信你们,几位这就走吧。” 说罢却仍旧拦在对方之前未动,意思自是让他们四个吵闹鬼改道走。劳家四鬼待明白过来时,又准备开腔吵吵。 “且慢!” 这时只听杜止美旁边一人说道,“敢问这位……姑娘手中拿的,可是传说中的凤鸣宝剑?” 李小白瞧不清面貌,只见说话之人鬓发斑白,也不知其人是何身份,还有他说的‘姑娘’与‘凤鸣宝剑’,是陆凝香手中的一柄木剑,还是柳无双手里的铁剑? 第六十一章 无双之死(加更求追读) “是便怎样?” 劳家四鬼只咧了咧嘴不再出声,却听柳无双淡淡道。 “鄙人姓周名意。”杜止美身旁之前说话那人,略一拱手道,“请问这位……尊驾怎么称呼?” “你便是……天山派掌门,号称‘剑仙’的周意?!”柳无双一惊非小,有些不敢相信,“我无门无派,微名也不劳相问。” “区区虚名,不足为道。”周意淡然一笑,“姑娘既然无门无派,想来也不知这凤鸣宝剑的厉害?江湖传言‘凤鸣出,神鬼哭’,这把剑如若在江湖中出现,势必会带来一场劫难……不过说起来,这把剑与本派颇有些渊源,可否请将此剑交予我派暂为保管?” “笑话!” 柳无双略也曾听闻什么‘凤鸣出,神鬼哭’之类的话,自也知道她手上这柄凤鸣剑的厉害,听着对方分明是要夺她千辛万苦得来的宝剑,却在那假模假样,只哼声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劫不劫难跟我有什么关系,于你又有何干?” “这说来话长……”周意不动声色,“凤鸣剑威力无穷,倘若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只会害人害己。姑娘只需把剑交由予我,周某自会妥善安置,也会好好犒劳一番各位,不会为难了你们。” “做梦!”柳无双仍蒙着脸面,修眉一挑道,“我要是不给呢?” “姑娘如若执意如此,那可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周意说罢,身旁当前的几十个弟子齐刷刷抽出佩剑,这便要动手。 劳家四鬼几个哇呀乱叫,说他们四大仙人可不怕什么‘剑仙’,只是饿着肚子,不想跟他这一般见识,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真是厚颜无耻!” 柳无双冷笑了声,“你们堂堂天山派好歹是个名门正派,怎么现在却也改做以众劫道的土匪了?别说是你们,便是昆仑派那个‘剑神’萧森,还有他的一帮弟子,想要夺这把剑,也已经通通死在了宝藏的地宫里……你们莫不是也要来送死?” 天山派众人听闻此言,皆是不由一凛,惊疑难言,还道听差了话,威名赫赫、‘五魁’之一的‘剑神’萧森,就这么死在了什么地宫里? 李小白听到了这时,也是诧异莫名,惊惶中隐隐感觉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知道爹爹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萧森已经死了?!” 这宝藏具体所在,以及所谓宝藏地宫中的事,还有这宝剑是如何到了柳无双手里,与萧森齐名,也是五魁之一的‘剑仙’周意其实并未详知,但听来柳无双所说当非虚言,惊异中只道,“这么说来,也正说明此剑祸害不小,断不能现于江湖……姑娘若想活命,便请交出此剑!” “少废话!”柳无双料是此战无可避免,提起宝剑横在身前道,“这宝剑既入我手,便由我说了算。你们要有本事,便一起来好了!” 她此前与高兴师徒两人昼赶夜赶,好赖是在吴良与乌佐木,以及赵武六和李文策等人到了宝藏所在,行将进入地宫掘宝的前一天赶到,只不巧的是,昆仑派掌门萧森以及一众弟子,也正好与吴良等一行在一起。 回想起数日前在宝藏地宫中,各路数百人等为夺宝剑、宝藏而起的一番恶斗,柳无双心中仍自余波难平。 这宝剑是她千辛万苦,历经生死好容易才到了手,轻易岂能拱手让人? 天山派其他人倒没什么,她对周意倒是颇有几分忌惮,嘴上虽如是说,心下多少也自露了些怯。 “我一向不和女人动手,不过也有例外……” 杜止美向掌门恩师周意拱了拱手,这时忽才道,“便让我来领教一二!” 说罢右手持剑,左手揑个剑诀,双手成环,缓缓抬起,做了个起手式以备迎战。 柳无双见他虽是个后生小辈,却也不敢大意,话不多言,拔剑出鞘,一剑当空刺出,青光闪处,嗤嗤声响如凤之鸣,又如幽魂野鬼之呜,天地间似乎为之一暗。 周围众人各自凛然一惊。周意以及杜止美等天山派各弟子,初见宝剑锋芒,不禁暗赞:“好剑!” 杜止美左手剑诀斜引,剑身横过,画了个半圆,使出六七成内力,平搭上凤鸣剑的剑脊。 劲力传出,柳无双登时感觉凤鸣剑一沉,抖腕翻剑,剑尖向他左胁刺去。 杜止美眼见宝剑刺来,回剑圈转,啪的一声,双剑相交,两人各自飞身而起。 柳无双手中的凤鸣宝剑被这么一震,不住颤动,发出嗡嗡之声,经久不息。 两人所使兵刃一是宝剑,一是钢剑,但两剑平面相交,宝剑和钢剑实无多大分别。 杜止美心知凤鸣宝剑锐利无比,先前那一招乃是以己之钝,迎敌之锋。 柳无双使极锋锐利剑,以极迅捷手法,出极精妙剑招,招招凌厉狠辣,越使越快,嘶嘶之声有如百鬼夜哭。 剑气荡漾,青光弥漫,旁观众人似觉一团冷云在身前围绕,隐有不寒而栗之感。 杜止美的一柄钢剑在这团寒光中画着一个个圆圈,紧接着左一扫、右一拦,一招招精妙剑法使将出来,每一招均以弧形刺出,以弧形收回。 他出剑时心中毫无滞碍,以意运剑,每发一招,便似从钢剑中放出一条细丝,去缠在凤鸣宝剑之上,每一条细丝暗含着绵绵内力,细丝越积越多,似乎积成了一团团丝绵,将凤鸣剑裹将起来。 两人忽东忽西,忽上忽下,在落日余晖中拆斗数十来招之后,天色也已暗沉沉了下来,只见两柄剑光在天边暗淡的霞光中不断飞舞。 柳无双的剑招渐渐沉涩,手中宝剑便似一斤一斤的在不断增加重量,偶尔挺剑刺出,劲力稍有不足,便让杜止美的钢剑带着转了几个圈子。 柳无双没想到天山派一个后生小辈的剑法,竟已高超如此,如若是那剑仙周意出手相斗,只怕自己早已落败。 她越斗越惊,似这般激斗一百余招,而双方居然剑锋不交,也未曾伤了对方分毫,那是她生平使剑以来从未遇到过的事。 对方便如撒出了一张大网,逐步向中央收紧,她连连变换招式,纵横变化,奇幻无方,旁观众人只瞧得眼花缭乱。 杜止美却始终持剑画圆圈,旁人除周意等少数之人外,没几个瞧得出他每一招到底是攻是守。 这路‘天山无极剑法’只是大大小小、正反斜直划出各种各样的圆圈,要说招数,可以说便只一招,然而这一招却似永远出没无穷尽。 忽听得柳无双呼喝一声,柳眉皆竖,凤鸣宝剑于中路疾突飞进,那是竭尽全身之力的孤注一掷,拼死一击。 杜止美见剑光来势凶猛异常,回剑斜击,柳无双手腕微微一转,凤鸣剑侧偏了一些。 呲的一声轻响,杜止美手中剑尖一端已被削断数寸,凤鸣剑不受丝毫阻挠,直向杜止美·胸口刺来。 杜止美一惊,左手翻转,揑着剑诀的食指中指一张一合,已夹住凤鸣剑的剑身,右手半截断剑向柳无双右臂斩将下去。 柳无双右手运力回夺,凤鸣剑却让对方两指紧紧夹住了,犹如紧箍铁铸一般,竟难动分毫。 当此之际,她除了松手撤剑而后跃开,再无他途可循。 杜止美意在夺剑,眼见便要将她一条手臂斩落,虽不愿伤及她性命,然手中钢剑此时便要收势,却也已来不及。 柳无双虽不忍宝剑落入他人之手,但心知这时就算有宝剑在手,却连一个后生小辈都斗不过,还是保住手臂要紧,电瞬间急忙撤剑后跃,同时发射出身上携带的最后一枚柳叶镖。 在这千钧一发之隙,谁也未曾料到她竟会这时突然发出暗器,天山派各人暗叫一声:“不好!” 便也在这时,周意一声啸喝,挺剑疾向柳无双刺去,电光火石间,剑尖已刺入她·胸膛。 杜止美右手持钢剑,左手夹凤鸣宝剑,眼见那暗器柳叶镖往眉心飞来,左手一扬,后仰着着头将宝剑抛起,同时右手回剑格挡。 岂料那枚暗器虽是径直飞来,却正便在他钢剑回挡而未挡住时,斜飞而下刺入了他心口。 第六十二章 金刚堕泪 这时间柳无双中剑,杜止美中镖,宝剑尚未落地,旁观众人只不由惊呼不已。 众人身后的李小白也忍不住喊叫了一声,同时一瞥眼间,昏暗中忽见东北角似有人影正闪转而来,只不知来者何人,他也不敢声张,幸而也没人注意到他。 杜止美中镖后,只觉胸前麻痒难当,心知镖上必是有毒,未敢妄动,急忙封住自身穴道,静坐于地。 柳无双对杜止美忽施暗器,却被周意悄然一击,宝剑又已失手,欲杀负心人复仇之愿也是渺茫无望,愤而长笑了一声。 那笑声凄厉难言,闻者无不惊心。 这当下凤鸣宝剑直插落地,无声没入三尺,暂也无人顾及。 “天山周意,暗剑偷袭,枉称剑仙,无耻之极!” 忽听一声长啸,昏黑中一人飞身而来,朗声说着,转眼已飘然到了天山掌门周意身后。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十指金刚’柳咸阳,竟然也会到这里来玩沙子。” 周意剑尖仍插在柳无双身上未及拔出,听来人出言不逊,转头瞥了一眼,认出来人竟是崆峒派掌派柳咸阳,无怪乎身形迅疾如此,先前自己竟没察觉,只淡然声道。 柳无双听得柳咸阳名字,不由心头一震,瞪眼瞧去,来人却不正是她时刻想要杀之而后快的薄情郎柳咸阳? 仇人近在眼前,但她身中一剑,命在顷刻,哪还有机会报仇?心中郁郁已极,只觉喉间一咸,口中登时喷出一大口鲜血。 “无双妹子,你这是何苦……”柳咸阳也不搭话,倏忽闪身上前抱着柳无双,凄然道。 周意不料柳咸阳竟与眼前这未通名姓的女子相识,不禁一愕,缓缓松了剑柄。 却也在这时,另又有一人飘身前来,失声叫道:“无双姐姐,你怎么样……” 正是柳无双的亲弟弟,现乌陀帮帮主柳无极。 柳无双凤眼微闭,似乎浑然无觉,只默然不语。 能让一个女人记住你一辈子的办法,或许只有两种,一种是让她爱上你,第二种就是让她恨你,恨不得时时刻刻想要杀掉你。 柳咸阳头发花白,看样子不过五十出头,此时却是一脸沧桑的模样,老态尽显。 他身形也算魁梧高大,然而也只到了柳无双肩膀,这会儿扶了她身子放低后,喃喃自顾着道:“当年我失手将你打落悬崖,已是痛不欲生……我派人下山前去找寻,却处处找不到你,心中更是懊悔之极。但我坚信你尚在人世,便即离开了崆峒门派,寻遍了周边大小山脉,却始终也没有找到你的踪迹……” 说着连连哽咽,已泣不成声,继续又道:“你可知这几十年来,我因为见不到你,心中有多少苦恨?我也不是要求得你原谅,只是为了能见到你,哪怕你将我千刀万剐,我也决不会怪你!可是,谁知你……” 前有二十年间,柳咸阳新任崆峒掌派之位,可谓志得意满,却因与同姓表妹柳无双的恋情招来诸多非议。 柳咸阳本事再大,也难堵住悠悠众口,也是想不能委屈了柳无双,便有些拐弯抹角地问了问她,即便是同姓,但又是表亲的两人,结了婚算是亲上加亲,还是会有什么不吉利? 柳无双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自己两人,只道他是生了异心,怒声怒气地说那又怎样?两人既非至亲兄妹,只要两心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谁要是敢多说妄议,便将他舌头割了就是。 这一次过后,两人渐生嫌隙,之前两情相悦、浓情蜜意时,未曾考虑过的诸多问题也都暴露了出来。 两人除了是同姓表亲,还同是崆峒派门人师兄妹,而且柳咸阳当了掌派之后,柳无双便身形再高,也高不过这人伦流言非议之声。 此后在门派中时不时总能听到些垢议言论,柳无双性子本就有些激烈,哪能受到了,愠怒之下,接连打伤打残了许多同门手足。 一来二去,事情闹大,崆峒派众多弟子纷纷出言,要求将柳无双逐出门派。 柳咸阳脸上挂不住,也碍于门规,终究还是下了令逐人。 柳无双非是不愿走,而是除非柳咸阳跟自己一块走,否则便扬言要在派内大开杀戒。 柳咸阳左右不是,这掌派人的位置还没坐热,就算要走也非一时之事,并未答应。 这般闹来闹去,后来柳咸阳终归是娶了别的女子,欲绝了柳无双之念。 柳无双大闹了婚礼,并抓了那女子带到了悬崖边,要跟其同归于尽。斗乱起时,柳咸阳失手将柳无双打下了悬崖。 或许两人注定了一见钟情,也注定了不能一世白头。 这之后柳咸阳也几番派了人到崖下探寻,然并无所获,其后不久便亲自出了门派,到处寻人。 柳无双伤愈后初次找来寻仇,得知柳咸阳却已数年不在派中,而期间她弟弟柳无极为夺掌派之位,与其他各门掌门发生争执,误杀了一位掌门,随后也被逐出了门派。 “无双姐姐,我那时以为是你来关外找我,于是连夜赶往关内寻你,却一直没见到你,也没有你的消息。” 柳无极身材也不比柳咸阳个矮,相较只稍显偏瘦,这时眼眶通红,潸然泪下,一张尖瓜脸上更增憔容,跪地凄声道,“前一阵我在祁连山头见了咸阳大哥,得知他已经绝食了三天三夜,昏死在雪地中……我要运功帮他疗伤,他却死活不肯,我只好骗他说已经找到了你,让他和我一起再来找你。后来终于探到你的下落时,却听闻你已出了关外,这才匆匆赶来,谁知你却……” “好……弟弟……” 柳无双听了两人所说,一时更是气闷,似觉天昏地暗,眼角落泪,低声道,“小双儿她……可好?你要照顾……好……” 说着缓缓伸手欲抚柳无极略显消瘦的脸颊。 那是一张堪称俊美,她再熟悉不过的脸,跟自己大有几分相像,想想自己容貌未毁时,那负心的柳咸阳也不过是看着自己这丽质容颜,才会爱上自己的吧? 柳无极握住她手贴在脸上,声泪俱下:“双儿她……我回到营寨时,她和其他人都不见了。不过你……别担心……我知道,姐姐不能不管弟弟,弟弟也不会抛下姐姐,我带你去找神医沙无尘,他一定能救你!” 柳无双只是呆呆望着天,数十年来的恩怨情仇有如过眼云烟,在眼前一闪而过,也再说不出话,随后缓缓闭了眼。 “无双姐姐,无双姐姐!” “无双妹子……妹子!” 柳咸阳和柳无极均忽觉手上一沉,不由痛声疾呼。 冷月无声,其余众人都不料会有这一出,各自默然了一阵。 陆凝香见柳无双中剑时惊叫了一声,她与对方两人也无深仇大怨,好歹还共走了艰辛一程,心中委实不快,却也是爱莫能助。 她见柳无极和柳咸阳来到之后失声痛哭,本欲上前劝慰,但只跨了一步,便停下了。 李小白先前听得柳无极提到‘双儿’,心说原来这人就是双儿妹妹的爹爹,但听他说回到乌陀帮营寨时,双儿和其他人都已经不见了,不知是什么意思,双儿她们好好地怎么会不见了?只觉怎么忽然之间,好像什么都变了模样,自己从乌陀帮出来到这时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及多想,接着只听柳咸阳颓然长叹一声,口中反复低喃:“无双妹子……无双妹子……”时而痛哭疾呼,时而又捶胸长啸,似癫如狂。 周意见大弟子杜止美负伤在地,几名弟子在旁照料,看来也无需自己担心,便随手将凤鸣剑提了起来。 “你为何下此重手,害我姐姐性命?” 柳无极眼见姐姐已然毙命,缓了缓神,起身挺剑指着周意,“我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第六十三章 针锋相对(加更求追读) “无极老弟,你先别忙……” 柳无极说罢挥剑便要刺出,柳咸阳却忽然把他拦住了,说着又转向周意,冷冷道,“便让我来领教领教,这位剑仙的高招!姓周的,你可还有何话要说?” “我本无意取她性命,只可惜……” 周意缓缓道,“这凤鸣剑实乃江湖大患,我方才好言相劝,要她交出此剑,她执迷不悟,我只得……” 他先前见柳无双与杜止美相斗时,所使剑法招式迅捷凌厉,但又瞧不出是出自何门何派,想来多半与那圣火教有关。 情急间他也是见弟子受伤,随手出剑一击,虽无杀她之心,却不知柳无双发出飞镖时已是尽了全力,再无半分闪转腾挪之余力,是以被他一击即中。 他本意只在凤鸣剑,这时也才得知,柳无双居然和崆峒派这两大高手有诸般联系,心中暗自追悔了一阵,听得柳咸阳要和自己动手,不愿将事态扩大,是以好歹出言解释了几句。 “什么‘凤鸣出,神鬼哭’,我看全是你们这些虚伪窝囊之人说出来吓自己的,不就是一把剑,有什么了不起!” 柳咸阳听了几句,只道对方是心虚,“我崆峒派奇兵门,什么兵器没见过,就算你自称剑仙,又有此剑在手,我柳咸阳又有何惧!” 他号称‘十指金刚’,是因他外家功夫已是登峰造极,练的是纯阳刚猛一路,浑身如同钢铸,可谓刀枪不入,十指之力更是刚猛异常,寻常兵刃在他看来便形如废铁。 他一向自负于此,言语也往往犀利如刀,从不客气,崆峒派奇兵门收罗天下各种千奇百怪的兵器,为己所用,他此言自非为虚,也是为先挫敌锐气。 “这凤鸣剑削铁如泥,犀利无比,若是任其落入歹人手中,只怕江湖再无宁日。我夺此剑,无非是要将它妥善保存,并无据为己有之念。” 周意听柳咸阳出言相激,又想起先前他当着天山派众弟子之面,说的那句‘天山周意,暗剑偷袭,枉称剑仙,无耻之极’云云,心中老有些不是滋味,忍着怒意道,“你‘十指金刚’的大名,我周某人自然知道。但近些年来,你在江湖上残杀武林同道,横行霸道,也早已是恶名远扬,这般所作所为实在不是一派掌门该做之事!” “笑话!我该怎么做,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教!” 柳咸阳也不多做辩解,只冷笑一声道,“你和那什么圣火教的恩怨,我可没兴趣知道。你嘴上说不想把宝剑据为己有,心里指不定怎么想的。别的不说,你带人在这守着,不也就是为了那些宝藏么?瞎子都能看出来,你就是想在这坐享其成,白捡便宜!” 他和柳无极打探到柳无双已赴大漠寻找宝藏之事,而后匆匆前来,到了此地附近时,忽见刀光剑影,可待他们刚认出打斗之一人便是柳无双时,周意的剑却已然刺入了她·胸口。 “咸阳老哥,还是别跟他废话!”一旁的柳无极忽道,“让我先杀了他,为我姐姐报仇!” 当年柳无双闹乱婚礼,柳咸阳失手将其打落悬崖,刚新任了崆峒派八门之一的掌门人不久的柳无极,也是身在现场,只也劝解救护不来。 柳咸阳亲去寻找柳无双时,让柳无极坐镇本派,代理掌派之职,并交代说倘若自己回不来,便让柳无极自己拿主意,意下自是让他继任掌派之位。 后来也是柳咸阳数年未归,崆峒派内弟子渐生疑心,各门掌门也有些耐不住,便提议出了新选掌派人之事。 柳无极难压住火,之后只好让各门掌门人、包括他自己,以武艺论较,胜出者定为掌派人选。 刀剑无眼,其后也是在比试斗武中,柳无极失手杀了其中一位掌门,掌派人没当上,还给逐出了师门。 这当下柳咸阳只摇摇头,示意柳无极不要轻举妄动。柳无极对柳咸阳当年打伤了柳无双的事,这时间倒也没了什么怨念,一转念似从他的话中明白了什么,看了看周意手中的凤鸣剑,强压心中怒火,也不多言。 “我在这当然也可以说是为了宝藏,可这有什么不妥吗?” 周意瞧了瞧对方二人,“你们怕是有所不知,近些年来,周遭远近的圣火教徒聚众到处为非作歹,我派与其多次交手,这才将其迫入大漠,好赖让他们安分了一阵。双方交战,各有不少损伤,为兴我天山一派,也是为不让宝藏落入敌手,我周某人这才帅众来此,试问这又有什么不可以?” “你想要宝藏,怎么不自己去找,非得躲在这,等别人千辛万苦找来了,你再去抢?还偷偷摸摸暗剑伤人,这等行径又与流氓劫匪何异之有?!” 柳咸阳哼声道,“你杀害女流,便是一派掌门的做法么?你自以为得了宝剑,便能无敌于天下了么?” “我天山派虽与中原武林来往甚少,却也知道是非善恶,自问称得上光明磊落,绝非如你所说。” 周意道,“你为祸武林已久,又如此狂妄自大,看来你我之间这一战,自是避免不了了……那也罢,我也不会在兵器上占你便宜,我便不用这把凤鸣宝剑,领教一下你的高招!” 他自知误杀柳无双在前,虽不愿和柳咸阳多作口舌之辩,却也心知此事定当有个了断,说着便把凤鸣宝剑交予几名天山弟子看护,接着又道:“不过事先须得说明,你我二人之战,不可牵连我等门下之人,无论谁胜谁败,双方之人都不可再互相追究寻仇,你意下如何?” 他自信剑法超绝,虽知柳咸阳绝非泛泛之辈,却不愿在兵器上占人便宜,也自不愿两派之人多受了牵连。 “哈哈!好个光明磊落……” 柳咸阳先前一番冷嘲热讽,自是意在要让周意弃了宝剑而不使,当下一笑道,“好,我便答应你,你我二人相斗,无非你死我活,输赢不与旁人相干!不过你不愿在兵器上占便宜,也只是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虚名罢了,我却偏不领你的情!我只知道成王败寇,自然是赢的人说了算,自古向来如此。要是你输了,我绝不会留你性命,输了的人,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就出招吧!” 他说‘你我二人相斗,无非你死我活’这话,倒好像是已稳操胜券,自己便不会输的了。他先答应了周意的条件,又说成王败寇什么的,似有矛盾之处,也不待他人细想,说罢暗自运劲于掌,双臂略展,随时准备出击。 “如此,请罢!” 周意也不理会对方什么话外之意,说着右手拔出佩剑,左手捏个剑诀,双手成环状,缓缓抬起,正是‘天山无极剑法’的起手式。 第六十四章 金刚神掌 当世两大高手,一人使剑,一人使掌,周围其余人等何敢怠慢,纷纷退让挪身,留足了空地待在一旁,尽皆屏住了呼吸,凛然观战。 柳咸阳须发根根直竖,已蓄足了劲,一个箭步跃上,人尚未至,掌风先到。 这一招‘离弦箭拳’,一拳击出,如箭之离弦。 隐只见他左手小指上戴着个金刚套,相较其他指似乎别有不同,使的却是拳法中的‘劈’字诀,掌风呼呼,快如闪电,看似平常一击,实则还有无穷后招。 周意不敢大意,剑圈扩大,将掌风围入剑招当中。 柳咸阳这招一掌意在是先吸引敌人注意,也好比投石问路,一探对手虚实,而后变幻杀招,见周意识破其意,只不紧不慢,收掌回胸,脚下加快步子,绕到了对方身后,再出第二掌。 周意见他这一拳法古怪之极,而劈掌戳指之间,又夹杂着刀剑的路数,倒是少有所见。 旁人看来,便似两人一个在用剑画圈,一个在用脚步画圈,虽见剑光闪动、人影飘忽,却不闻刀剑相接的刺耳之声。 杜止美虽中毒镖,但自封了周身要穴之后,天山派各师弟也已为他取下毒镖,暂时倒无性命之险,只四肢无力,有些昏昏沉沉地瞧着二人斗法比试。 这‘天山无极剑法’要旨在“神在剑先、绵绵不绝”八字之中,杜止美虽已得周意真传,但比起恩师来,他自己使出来时,感觉毕竟还差了那么一点火候。 李小白也是从未见过此等高人对决,一开始看着那两人你来我往,感觉也就那样,好像有些招式使起来也不难,自己要使出来也不是不行,但想怎么人家使得就那么威风带劲?一时不由看得有些痴了。 柳咸阳继续绕着周意周身兜转,周意已瞧出他这是‘八卦游龙掌’。这路掌法施展时脚下生风,片瞬不停,绕着敌人身子左右盘旋,兜圈急转,趁机发掌,忽而在前,忽而在后,对方刚一接招应变,已然绕到其身之后。 如此兜转数十圈之后,武艺再高之人,也已被绕得头晕眼花,但若是稍有停缓,后心要害立中掌拳。 周意瞧见柳咸阳脚下踏着九宫八卦步,离宫穿坎宫,于是抢进乾位,寻找他掌法的破绽之处。 然而刚瞧出对方一处破绽欲挺剑刺出之时,周意剑尖未刺到,柳咸阳便又已收招,脚下也跟着变幻方位,围着周意兜圈直转。如此转了七八个圈,每每出招点到即止,剑掌不交。 这路掌法柳咸阳已熟练了数十年,越转越快,手脚并用,随收随发,丝毫不假思索,只瞬间功夫,已跟对手斗了数十回合。 周意的剑法剑招可谓毫无破绽,人剑如一,此时忽而瞧出柳咸阳左手小指稍短半截,故而往往右手使掌、左手使拳较多,以此藏拙。 于是周意便在柳咸阳左手出掌时,寻找突破点,但每每剑光将至,柳咸阳又即已收掌。 到了百余回合之时,周意忽然变招,一剑倏然刺出,正是他所创绝学‘一剑如冰’。 这一招看似平平一刺,却是蕴含了天山派独门内功心法‘冰阳神功’的无上内力,一剑刺出,剑气如冰如刀,蕴集剑气于剑尖一点,即使剑未及身,也能杀人于无形。 这一击悄无声息,直刺柳咸阳咽喉。 这惊人一击柳咸阳自然也看在了眼里,眼见对方忽然变招,便在这一刹那之间,也使出了生平绝学‘金刚神掌’,右手先是在周意剑身拍了一记,左掌转而成刀也似,指尖削在了他下腋间。 柳咸阳自幼研习武艺,先是精学了各路拳脚兵刃,对擒拿、暗器、打穴等手法,以及阵法步伐尽皆有了相当根底,带艺投师拜入崆峒门下之后,才创出了这一路‘金刚神掌’的招数。 这一招配合九宫八卦步法,一手老拳,一手绵掌,功出去时是少林金刚拳,收回来时已是太极八卦掌,时虚时实、虚虚实实。 其精要在于‘似是而非,万花错落’八字,每每出招均与各路正宗手法相似而实非,一出手时对方以为是某招,迎敌时才知打来的方位手法出乎意料。 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拳脚全出错了,岂知正因看起来好似乱打一通,方能让人才防不胜防。 眨眼功夫,柳咸阳已卸下了周意的握剑之臂,而周意的剑气已出,却也横扫一掠过了柳咸阳双目。 这一剑,一掌,两人最后一击都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周围人看来似乎不见杀意,两人却都已是在拿性命相搏。 一人断臂,一人失明,前一刻还在互相斗嘴的两人,大概是觉得对方都似乎比自己想象当中更要厉害一点,这一刻却都静默无声,呆立不动了。 转眼片刻,众人待才反应过来时,各都却已是张口结舌。 “师父!” 杜止美惊呼一声中,天山派几名弟子急忙上前扶住了周意,其余有的则慌神惊呼,而后挺剑团团围住了柳咸阳。 “住手!”各弟子正欲攻上时,周意却喝了声道。 先前比斗之时,他已说得明白,无论谁胜谁败,双方都不可再互相追究寻仇。众天山弟子咬牙切齿,却只得听命作罢。 “哈哈,果然是把好剑!” 便在这一刻混乱忽起之时,柳无极突然纵身上前,打倒了几名护剑的天山派弟子,一举将凤鸣剑夺在了手中,放声一笑道,“无双姐姐,我这就替你杀了这个贼人!”挺剑便向周意刺去。 “等等!” 众人始料未及,只听呲呲之声划破夜空,剑尖离周意胸前仅有寸许,忽然啪的一声,柳咸阳双掌已拍在了凤鸣剑上,牢牢的夹住了剑身,淡淡道。 “为什么拦我!”柳无极怒瞪着两眼,愤愤然道。 “我答应了他,无论胜败,不再追究。”柳咸阳双目上兀自流着血,只摇了摇头道。 “那是你和他的事,跟我无关!”柳无极道,“放开手,让我杀了他!” 听他还要耍无赖,一众天山弟子旋即围了过来,齐刷刷出剑直指他和柳咸阳两人要害。 “他握剑的手已废,这会比让他死还难受!”柳咸阳缓缓道。 对于一个使剑的人来说,没有了握剑的手,活着确实比死还难受,何况是成名已久的剑仙? “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柳无极仍有不甘,“无双姐姐的仇就不报了么?那也未免太便宜他了!你快松手!” 第六十五章 第一老王(二更求追读) “凤鸣出,神鬼哭!” 柳咸阳仍夹着凤鸣剑道,“我柳咸阳纵横江湖几十年,罕逢敌手,今夜有此一战,皆是由这把凤鸣剑而起……此剑刚出现,就害死了你姐姐,我如何不心痛? 我有意激他不用此剑,为的就是要有必胜的把握,好杀了他为你姐姐报仇!我虽自认为不输于这姓周的,但他若是有此凤鸣剑在手,只怕我也已死在他的剑下。 他刚才明明也可以让他手下弟子把我杀了,可他却没那么做,足见他并非假仁假义之人。 既然我二人有言在先,无论输赢,都不再追究,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虽不敢称什么正人君子,却也是堂堂大丈夫,不是出尔反尔之徒!” “可你们此番,并无输赢……”柳无极道,“让我杀了他,才算比完!” “没有赢,就是输了。”柳咸阳悠然叹了口气。 “‘十指金刚’果然名不虚传,今日能与你一战,可谓棋逢敌手,也不枉我多年苦练……” 周意断了一臂,虽自封了穴道,也已缠住了肩身,然伤口仍不住留着血,忍痛说道,“你用言语激我不用凤鸣宝剑和你相斗,我岂会不知? 我失手杀人在先,倘若我再以凤鸣剑将你打败,未免胜之不武,传扬出去还只道我周某人为了此剑,无端害人性命!说起来也确实如你所言,是为了一点点虚名了。” 缓缓舒了口气,看了看柳无极又道:“不过,此剑锋利无比,在我周某看来,还是不要让它在江湖上出现的好……便请尊驾,将此剑赐还!” 他先前一时倒并未料想到柳无极会趁机夺剑,现下自不禁有些懊悔不已。 “哼,可笑!”柳无极冷声道,“这把剑是你的么,凭什么还给你!” 天山派各人听他这话简直有些无赖,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正当此时,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啸,眨眼间已飘忽而来二人,几乎同时到了众人堆里。 “几位老友,多年不见!” 来者一人年近五十,面皮白净,样貌斯文,持剑当胸而立,只默不作声;另一人年过半百,须发花白,腰间别着个酒葫芦,朗声一笑道。 “阴阳老王……王川!” “蜀山剑魂,陆无明!” 周意等认出了来人时,皆不料会在此处见到这两人,不由脱口叫了出来。 劳家四鬼见了王川,这时间只哎哟乱叫,四脚乱跳,忙不迭往陆凝香身后躲。 “爹爹!王伯伯!” 陆凝香也不料能见了二人,自是诧异难言,这时忍不住惊叫出声,径直朝两人奔了去。 “王川……陆无明?” 柳咸阳一凛,夹着凤鸣剑的双手松了开,侧头喃喃道,“呵……来的可真是时候!” 柳无极见突然来了两大高人,也是一怔,只握剑不语,剑尖仍对着周意。 陆凝香可以说是李小白此间唯一信任的人,见她奔向那两个来人,本想起身也奔过去和她相认,心下犹疑了一阵,感觉刚来这两人都好像在哪见过? 月光如水,轻柔地洒落在各人肩头,茫茫沙海中,这一夜仿佛无比漫长。 王川和陆无明也都不料会在此处遇见陆凝香,各自惊诧一愣。陆无明一向话少,这当下只轻咳了一声,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这不是陆家丫头么,你怎的在这?”王川一挑眉笑了笑,“真是巧了,哈哈!” “王伯伯,爹爹,我好想你们!” 陆凝香脸上尘沙斑驳,也顾不得许多,搂着她爹爹陆无明好一阵说不上话来,过了一会儿才拉着王川的手道,“我们走吧……晚一点我再把我的故事说给你们听!” “不忙,你们父女俩先待着罢,嘿嘿!” 王川说着转头便对周意和柳咸阳、以及柳无极三人道,“周掌门,二位柳大掌门,真是幸会!” 他心知柳咸阳早已从掌门升任了崆峒派掌派人,另一位掌门柳无极成了乌陀帮帮主,也懒得加以区分,便仍只称他们为掌门,只是在前面加了个‘大’字。 “幸会!” 周意断了一臂,神色有些黯然,只朝王川和陆无明点了点头,淡淡道。 陆无明向他还了一揖,只是微笑仍不语。 “幸会个屁!” 柳咸阳双目不明,听声辨位,却摆摆头道,“王川,我问你,你们是不是也冲着那些宝藏而来,还是你又要来寻我晦气?” “嘿嘿,我看你们打得挺热闹,便就过来瞧瞧……” 王川瞧柳咸阳和周意两人均负着伤,样子颇为狼狈,却不知具体所为何事,只有意打趣道,“宝藏什么的我倒也不是没有兴趣,不过你们这一个个伤成这样……是打完了,还是要继续打?” “我们的事你最好别管,别给自己找麻烦!”柳咸阳闷哼了一声。 “我这人最不喜欢管闲事,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王川瞧见柳咸阳背后躺着一人,看来已经断气,还有一人伤重昏迷,却正是此前在洛阳见过的柳无双师徒,眼下情形看着有些不大妙,说着不由皱了皱眉,“可是这麻烦事,总能让我碰上,不管的话,好像还会更麻烦。” “他害死我姐姐,我要杀了他报仇,这你也要管?”柳无极忽而挺剑对着王川道。 “你们的什么事,我也懒得管。” 王川虽认出了柳无双,却才知她便是柳无极的姐姐,“只是说起来,你的这位姐姐,曾在洛阳打伤了我……一个朋友,又把陆家这丫头掳走了来,我们这才找到了这里。现在既然她已死……我和你还有她之间,也可以说没了什么过节。” 说着看了看柳咸阳,又道:“只不过,你‘十指金刚’的大名,江湖上自是无人不知,这‘十恶不赦’的名号却也无人不晓。十几年前刘家寨寨主、沈家堡堡主、高家庄庄主等等这几十号人物,都是死在你‘十指金刚’的手下,这你总赖不掉吧?还有另外十几个忽然消失的武林同道,恐怕你也脱不了干系,是不是?” “你这次是要来跟我算总账来了?” 柳咸阳哼声道,“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柳咸阳所杀之人,自有他们该死的理由!什么刘家寨寨主、高家庄庄主,还有你所谓那些武林同道,这些人一个个自称江湖正派,背地里干的却都是些见不得人之事。 要是在平时,我都懒得跟他们这些人动手,只不过是实在看不下去,这才把他们通通杀了。这陈年旧事,我本也不想再提,你们这些人听风是雨,爱信不信,硬要说我十恶不赦,我也无话可说!” 顿了顿又道:“这姓周的为了一把剑,害死了我的……我心爱之人!我断他一臂,已是仁至义尽,你还想怎样?你号称‘天下第一’,我可从来没答应过,要想动手找我来,也随你们的便!” 众人听他一番慷慨言辞,一时均大为所动,除了略有所知的柳无极,也都料想不到,这个在江湖上恶名远扬、‘十恶不赦’的杀人魔头,原来竟是这么样一个人。 “什么‘天下第一’,那还不是别人乱叫的,我几时这么说过了?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之前我断了你一根手指时,你怎么不早说?那样的话,说不定还会借你几根。” 王川略一皱眉,随口说着,转又对陆无明道,“陆掌门,看来你这次不远万里要来杀的人,只怕也是……要白跑一趟了。” “陆无明,你也是来杀我的?” 柳咸阳听着不无奇疑,只也不多以为意,“哈哈……好,我就在这,你要杀便杀吧!我心已死,也没打算多活,绝不还手就是!” 第六十六章 剑仙之死 陆无明此前由洛阳不告而别,原本意下正是要找这位恶名远扬的柳咸阳讨教一番,便未必能杀得了他,也要将他废了,为武林除去一害。 沿路也是恰巧到了苟家窝时,顺手救下了正被柳无双与高兴师徒追杀的吴良,陆无明还应了吴良的恳求,照护了他一程。 其后到了崆峒派,陆无明约了柳咸阳单独决斗,只一直没能等到他人,不料前段时间,倒是遇着了要来崆峒派找寻柳无双师徒和陆凝香的王川,随后这才同行出了关来。 别的不提,这回是‘五魁’中除了泰山派丁长春,和昆仑派已经来不了的萧森,另外的三位当世绝顶大高手,以及号称‘天下第一’的王川,还有武艺身手几乎可与‘五魁’比肩的柳无极,都齐聚到了此处,寻常岂是轻易就能见到? 此时听了柳咸阳说罢之后,陆无明只淡淡笑了笑,仍啥也没说。 “他的剑只杀大恶人,这就有点……不过好在他找到了他的宝贝乖女儿,也总算没白来。” 闷葫芦陆无明不出声,有些话王川便替他说了,这时只自顾一笑道,“陆掌门,反正你也不稀罕那些什么宝藏,我看我们这就回去罢。这些天我喝这西北风都喝怕了,早知道多带几葫芦酒来!” 说罢摸了摸腰间已空了的酒葫芦,一转身便要走。 “等等……”周意忽道。 “怎么?” 王川回过身来,略显惊疑,随即又道,“噢……好不容易见一次,想必周掌门是要留我下来陪你喝酒吧?那我倒是乐意得很!”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传说中的凤鸣剑,此剑威力无穷,绝不能任其流落江湖,否则势必会造成武林大患。” 周意瞥眼看了看柳无极和柳咸阳,“我刚才为得此剑,失手杀了他姐姐,自知多少有愧于他们,却也无法挽回。随后又和这位‘十指金刚’,斗了个两败俱伤,虽然落得一臂已废,但说什么也要夺回此剑,将其封藏起来。只是现在……你难道要看着这把剑,落入这匪帮头子的手里?” 他此时断了使剑之臂,大弟子杜止美又已中毒昏迷,天山弟子虽众,但只怕要从柳无极手中夺回凤鸣剑,也不知要白白牺牲多少性命。他这话下之意,自是要王川帮他把凤鸣剑从柳无极手中夺回。 陆凝香本想说那把剑是她们从宝藏地宫里找到的,也非天山派所有,但此时好像这么说也有不妥,一时只好不做声。 “所谓‘凤鸣出、神鬼哭’,还有一句‘龙吟啸、天地墓’……说是凤鸣剑现,神鬼皆哭,龙吟刀啸,天地成墓。” 王川自然明白周意的用意,摇摇头本待不多理会,转念叹了口气,看了看柳无极道,“传说中的凤鸣剑、龙吟刀,都是极厉害的大杀器,还是大不吉利之物。周掌门所言甚是,看来这么危险之物,最好还是不要带在身上到处乱跑为妙……柳大掌门,我看不如这样,你就把那把剑让给他们保管着好了,以免惹火烧身才是,你觉得呢?” “真是笑话!” 柳无极冷冷道,“想要此剑也容易,先让我杀了他,替我姐姐报仇!” 他心知此时柳咸阳双目失明,对方人多势众,又来了王川和陆无明这两个强劲敌手,自己就算宝剑在手,恐怕也难讨得了好,是以这眼下也只求能杀了周意,以报杀亲之仇。 “这……的确倒是有点麻烦!”王川又皱了皱眉,“要不我们先坐下来,喝两杯酒,再商量商量,怎么样?” “没什么好商量的!”柳无极道,“你们谁要替他出头,就不怕惹火上身么!?” “我当然……也怕火!”王川瞪了瞪眼,“不过既然这种麻烦事找上来了,不管的话好像也说不过去……” “既然如此,不知你这阴阳刀手和凤鸣剑比起来,是谁更厉害些?!” “我也很想知道,只不过……” “好!”周意听了到这,忽对柳无极道,“此事由我而起,只要你答应将此剑交由我派保管,你要杀我报仇,便杀好了!” 王川一愣,不由又皱起了眉,心说哪有这么好的事,人家杀了你,还会将宝剑交给你? “哈哈!好个剑仙周掌门……”柳无极闻言只一笑,也不予置答,“既然如此,拿命来吧!” “等等,有话好好说啊……” 王川话刚出口,柳无极手上宝剑却已刺出,剑声如凤嘶鸣,划破夜空,直刺周意胸膛。 电光火石间,陆无明也一剑刺到,剑尖虽未触及凤鸣剑剑身,却已将之荡开了寸许。 剑魂陆无明,一剑夺魂魄。 “他没了剑,让我来!” 这是陆无明今晚到了此处后,说的第一句话。 向来话少的人,似乎就是一个天生的剑客,懂得在最关键的一刻,刺出最致命的一剑。 陆无明就是这么一个天生的剑客。 柳无极只觉手中一震,凤鸣剑终究没有刺入周意心脏,只划开了他胸前的一颗扣子。 “你要来受死么?!” 柳无极翻转手腕,凤鸣剑青光闪动,连刺数剑。 冷月无光,星河黯淡。 柳无极原是崆峒派花架门掌门,剑法精纯无比,造诣极深。 花架门的剑法看起来招式炫丽夺目,其实暗中藏刺,看起来似是花拳绣腿的花架子,却不是真的摆摆花架子。 就好比先让你看到了一朵极美丽的花儿,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摘它时,它却往往忽然给你一刺。 陆无明要击败柳无极,就得先拔掉他的刺。 两人剑法、身法皆属一流,柳无极飘忽不定,剑招纷至沓来,陆无明静中有动,每每在最关键一招化去杀意,一时间斗了个不相上下。 两人忽东忽西,一会在地上卷起狂沙,一会至河边凌波踏浪,片刻来回斗了也有百余招。 陆无明知凤鸣剑极其锋利,往往剑尖只对其剑身,不免自身剑招受制,无法尽数使老。 柳无极宝剑在手,却也难奈何他,心想再这么下去恐怕不妙,于是在第一百零八招时,故意卖了个破绽,引其将剑在自己剑招的‘花心’当中刺入。 陆无明不知是被炫目剑招所惑,竟未识破,还是抱着一击必杀的心态,长剑直向‘花心’刺去。 一旁观战的王川见状不妙,暗骂陆无明不顾性命,闪身上前,跃至河面,一招‘混元神掌’直击柳无极面门。 柳无极只觉一股劲风袭来,刚才卖的那个破绽已被王川劲力化去,回剑闪身,一跃而至陆凝香身前,剑尖直向她刺了去。 此时王川和陆无明都未及回转,暗叫:“不好!” 人群后面的李小白惊叫了一声:“陆姐姐!” 陆凝香呆呆愣住,似觉那柄剑已刺进了身体,手上一把木剑下意识地挥扫一挡时,已无声给凤鸣剑断了去。 便也在这一瞬间,周意见状已一闪而上,把陆凝香往旁一推了开。 凤鸣剑却丝毫未有停留,直没入了周意心脏。 柳无极抽剑回身,瞬间击倒了几名围攻上来的天山派弟子,未待其余人反应过来,一把抱起柳无双尸身,飘身而去,远远传来一声:“咸阳老哥,我先走了!” 天山弟子除了一队人急追,一拨人抢上前团团围住了柳咸阳,另有一拨人急忙奔去查看周意伤势。 “剑……” 王川和陆无明也已赶上前来,见周意已满身满口是血,奄奄一息,强挤出一个字,随即气绝,天山派各弟子尽皆悲声痛呼。 与此同时,李小白刚才见陆凝香危急,也再顾不得许多,大叫了一声后,急忙从人众后一阵狂奔到了她身旁后,摇摇她身子,急切问道:“陆姐姐,你没事吧?” “你是……?!” 陆凝香惊魂甫定,见一个白头少年伏在自己身边,茫然惊问。 第六十七章 救命解药 “凝香姐姐,是我呀……”李小白也自疑惑,“我是李小白!” 陆凝香如坠梦中,更又给吓一跳,李小白不是已经给埋了么,莫不是他鬼魂显灵?一时惊魂荡魄,不妨登时吓晕了过去。 劳家四鬼听了李小白报出名字,隔着人众又瞧见他满头白发凌乱,似在抓着陆凝香讨命。 四兄弟想起当时被自己埋在沙丘之中的少年,一时间还道李小白这是变成了厉鬼回来索命来了,一阵哎呀鬼叫,也顾不得许多,忙不迭撒开腿就溜之大吉。 王川和陆无明见周意身故,情知无可挽回,便回过头来查看陆凝香情况,却不知她旁边从哪跑出来这么一个白头少年,齐声问他是谁来? “李小白?” 听得李小白道出姓名后,王川似想起了什么,一时也说不上来,凝眉问道,“你们,认识?” “我们……陆姐姐她给我讲过故事,她怎么了?”李小白未及多想,仍不无急切地道,“你们快救救她!” 不待他多言,陆无明俯身搭了搭陆凝香脉搏,见她只是受了些惊吓,倒无大碍,已自取了一粒药丸喂她服下了。 李小白瞧了瞧王川和陆无明,这一个正是他在羊家村河边找大牛时,见到的那闲汉老头;另一个却是他在苟家窝见到的,那个救下了吴良的大高手,怎么这都凑到一块儿来了?转头望着劳家四鬼刚才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陆凝香,一时只觉茫茫然似在梦境,有些手足无措,说不出话。 月寒云散,沙凉风乱。 不多时陆凝香缓缓回过魂来,见她爹爹和王川都在身旁,心下顿时也才安定不少,只瞪大两眼仔细瞧着白头少年,仍自惊疑莫名。 问了几句,确认眼前之人便是李小白无疑后,陆凝香忽然抓着他一手,又捏捏他脸,确信是大活人而非其他之后,想起一些前事种种,禁不住便抱了他一下,拍了拍他肩膀欲言又止。 李小白突然给她抱着,不由怔了怔,心下忽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欢愉之感,心说这位比自己大不了一岁的陆姐姐,向来总是那么热情热切。 他倒也没做多想,只嘿嘿笑了笑,让她别太担心,又问她可有见到他爹爹和赵伯伯他们,怎么他们没和她在一起来? “他们……” 陆凝香神色黯然,双眼含泪,只说了两字,瞥眼见爹爹正拿眼瞪着自己,忙才松开了李小白,又有些说不下去,想了想数日前在那宝藏地宫里,几拨人为了夺宝恶斗的情形,进去的人多,出来的人少,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时只听天山派弟子那边一片哀嚎声中,一人忽然失声大叫,却是杜止美中了毒镖后,又见恩师周意身亡,气急间毒发加速,大吐了几口黑血,昏迷在地,命在顷刻。 那毒镖上的毒,与李小白和陆凝香之前所中同是一种蛇毒,需得柳无双的黑白两色解药,隔半月服一颗才能得解。 杜止美虽服了天山派独门解毒之药,却也难解其毒。 陆凝香还不知李小白何以会突然又活生生好了过来,见杜止美中的柳叶镖也正是柳无双的奇蛇之毒,便大略把其中紧要相关说了说。 “你说你便是李小白?” 王川这时猛才又想起了什么来,却对李小白道,“你是不是也曾中了那蛇毒?” “你怎么知道……” 李小白之前身中蛇毒的事,这里除了陆凝香也没人得知,她也未曾多说提及,闻言只不由一奇问道。 “这解药我也是受人所托,顺路给你带来了。” 王川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瓶,里边有颗白色药丸,却正是柳无双那蛇毒的解药。 原来此前王川与陆无明刚过玉门关时,正好遇见沙无尘带了柳双双、以及那位阿屠叔叔匆忙赶路。 得知王川两人是要前往大漠找寻陆凝香,柳双双想着李小白余毒未解,仓促间也不及多言其他,便把剩下一颗解药给了王川代为转交。 李小白不无奇疑,不知乌陀帮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双儿她们怎么不在帮里待着,还有烟霞姐姐也不知怎么样了? 正要细问,陆凝香也才想起什么,算来到今日刚好半月,李小白还得服下另一颗解药才行,便让他赶紧把解药服了再说。 天山派各弟子听闻王川手里有解药,也顾不得其他许多,纷纷出言恳请赐药,把解药先给他们的大师兄杜止美。 “这解药便只有一颗,也救不了两个人,看来也真是……唉,麻烦咯!” 王川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自顾说着,转又对李小白道,“反正就算他吃了解药过不久还得死,既然如此,这解药我是带来给你的,你就先服下罢。” 李小白也才知他自中毒后离开乌陀帮,到现在已过了半个月,心里仍有些乱糟糟,想着此前待在帮里的赵烟霞和柳双双,到底自己这一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此时自己身体倒并无异样,晃神中只喃喃道:“我好像已经没事了,你把解药给他们好了。” 众天山弟子听他这话,没口的一阵连忙称谢,一齐看向王川,待他发话。 “好小子,你自己就不怕死?”王川倒也有些出乎意外。 “我……”李小白回过些神,愣了愣道,“怕。” “既然怕死,那你还说把解药给他?” 王川有些哭笑不得,“你知不知道,说不定过了今晚,你可能也会死?” “他先前救了我一次……” 李小白想起日前杜止美好酒好菜‘款待’过自己,其中虽有些误会未消,却也算不上什么,好歹他并未加害自己,说来倒也是饶了自己一命,便只道,“我也要救他一回!” “看来你小子,倒是挺讲义气……他怎的救了你?” “我到这里时,差不多就快要饿死了,他请我吃饭……还请我喝了酒。” “傻小子……”王川不由苦笑了一下,救人事急,便也不再多细问,“我再问你一次,那这解药,我就给他服下了,你不后悔?” “你快救了他再说!” 李小白也知那毒发厉害,晚了可就来不及,况且自己并无异常症状,好端端能吃能喝的,还刚‘死’过一次,哪就又会死?一时也未多想,倒有些不耐烦道。 王川听他这口气,怎么好像还命令起自己来了?不由得眉头一皱。 正要把解药转手送人,陆凝香终究不愿让李小白犯这等傻,忽又开口问了问他是怎么又活了过来的,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李小白知她自是关心体己,但这其中缘由自己也闹不清楚,也不知是不是那四鬼的药救了自己?不及多说,转念间仍道:“把解药给他!” 第六十八章 明争明抢 “好小子……我很欣赏你,也算没看错人!” 王川嘿嘿一笑,也不多言,一伸手把药瓶递了给天山派一名弟子,又随手拿了李小白手腕,微觉一奇。 天山派各弟子人人已哭得两眼通红,连忙上前对王川和李小白拜谢不已,随后便把解药喂了给杜止美服下。 陆凝香心下暗急,也不便多说拦阻,疑奇中料来王川自有法子救人,便忙让他快想想办法。 “奇怪……你确定只是中了一种蛇毒?” 王川给李小白搭了搭脉,沉吟了片刻才又道,“我看你这怎么好像不只是中了毒这么简单,而且你身上似乎至少有五种毒?” 李小白只觉周身无恙,不知他怎说自己还中了什么毒?一怔之下,一时也答不上来。 “小伙子,你舍身为人,我很欣赏你!”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静听的柳咸阳,忽而道,“过来,让我看看你身上的毒伤!” 李小白知他是在叫自己,愣了愣只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你瞧不起我这个瞎子?”柳咸阳又道。 “不,我……”李小白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快过来!”柳咸阳道,“等我治好了你身上的毒,你拜我为师,我再传你几手功夫,保证以后没人敢瞧不起你!” 柳无双死去后,柳咸阳双目已盲,周意也已丧命,原本已自心灰意冷,欲追随泉下的柳无双而去。 但他刚才听出李小白所中之毒,正是拜柳无双所赐,柳咸阳料知她使毒本意是为了对付自己,心下不无有愧,便想着将李小白毒伤治愈,再将自己一生武功倾囊相授,自己也可死而无憾。 “好啊!”李小白一时未答话,王川便道,“我说柳咸阳,你是打的什么歪主意,想要拐带小孩不成?” “王川王大侠,王老鬼,你有什么意见?” 柳咸阳哼了一声,“我当年错手将心爱之人打伤,若不是心中悔恨以致发挥失常,你未必便能胜过我,又怎会让你断了一指?如今我想收个徒弟,你也要插手不成?” “你我数次交手,当年那时你还不是趁我有伤在身,一招‘金刚神掌’也差点要了我这条老命。” 王川皱了皱眉,“你我互有损伤,就算不分高下好了。你要收谁做徒弟我可不管,不过嘛……这小伙子是我先看上的,是你要来插手才对吧?!” 柳咸阳心中暗骂这人真是多管闲事,什么事都要插一脚,现下自己双目失明,若要和他动手,虽然未必能捞着什么好处,但说什么也自不会轻易让他得逞,愤然道:“那你这意思,是要跟我抢人了?” “那倒不是要和你抢,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王川嘿嘿笑道。 “好个先来后到!” 柳咸阳怒道,“我在你之前,便说了要替他解毒,再收他为徒,传他武功,这里的人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见。既然你说了先来后到,那便莫要再罗里吧嗦!” 李小白不知怎的自己一下似乎就成了个香饽饽?听他二人一来一去吵个不停,莫名竟自有些呆了。 陆无明和陆凝香父女人等,也不料这两位当世高手,这会儿竟为一个少年你争我抢的,也不便插话,只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你先开了口又怎样,岂不闻‘心念一动,振达十方’?” 王川又笑了笑,“我先问你,人说的话是不是先在心里想了,才会说出口?” “那是自然。”柳咸阳道,“如果所言不是心里所想的话,岂不是言不由衷。” “既然这样,我在你说要为他解毒、传他功夫之前,就已经在心里这么想了……”王川缓缓道,“那你说,按照先来后到的话,是你先还是我先?” “放屁,放屁!简直胡说八道!”柳咸阳一不留神给绕了进去,心中实有不快,“你说这么想了就是这么想了么?你不说出来,谁知道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要是这样的话,你以前干的这‘行侠仗义’之事,怎的不早点跟大伙说清楚?” 王川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什么话都要说出来才能让人明白,那岂不是很没意思?” “少说废话!”柳咸阳喝声道,“来,你和我再打一架,谁赢了这孩子就归谁!” “这个法子倒也不错。但你现在已经,这个样子……我看就不必了吧?” “怎么,你瞧着我是个瞎子,就以为必定能够赢我,还是不屑跟我打?” “那道不是……要是你执意要打,那我只好奉陪到底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把眼睛也蒙起来,不然别人还道我占了你便宜。” 王川说着时已松了抓着李小白的手,真就扯了块布,把自己眼睛给蒙了起来。 “废话真多,这就来吧!” 柳咸阳哼了哼道,也不再多说,脚下弓步站定,暗运内径,缓缓伸开双臂。 “等等,你们别打……” 眼看两人这就又要打起来,李小白恍惚中忙大喊了一声道,“我已经,有师父了!” “你说什么?!” 王川和柳咸阳先前倒是未曾多想过,眼前这少年是不是已有了师父,闻言皆是一怔,齐声疑道。 “谁是你师父?”王川仍蒙着眼,接着又问。 “我,我师父……” 李小白也未曾拜谁为师,本想说是他老爹来,又觉有些不妥,一时间只也跟他们这说不清楚,想了想转念道,“就是,反正就是一个世外高人,很厉害那种,十头牛也不是对手!” 江湖上除了成名已久的众多高手,王、柳两人也想不起哪有这么样一个隐世高人? 但听着他这显是在信口胡诌,王川忽而想起羊家村那个放牛少年,一下摘了脸上蒙布,随后道:“愣小子,你莫不是在说你的牛?” 此前在羊家村溪边悠闲晒着太阳给人吵醒,并随手扔出一把石子,替李小白解围了一把之人,正便是刚出关不久的王川,也正是随后李小白在找他的大牛时,匆匆见了一面的那个老闲汉。 王川其实后来在李小白游往大河之后,便在溪流分支的山谷间,见到了他那头已经气绝的大牛,并顺手在岸边帮他把牛给好好埋了。 只不过,是埋在了肚子里。 “什么牛?!”柳咸阳一愣神,莫名道。 李小白也忽然想起了在羊家村找大牛时,与王川擦身一遇之事,想着莫非他早见过了自己、那时一招打倒十几个人的情形?还是说他其实知道大牛落水后的去向,只故意不跟自己说来? 转过几个念,想来这么一位人称‘老王’的人物,该当不会像自己想的那样? 他急着想知道他烟霞姐姐和双儿妹妹等人的情况,当下也不答话,顺口问道:“这位王……老王前辈,你之前见了,那位沙神医他们的时候,除了那个叫你帮忙带解药的小姑娘,可还曾见了另外一个,比她年纪稍大一点的姑娘,也就是我的烟霞姐姐?” “之前也是匆匆一见,我倒没多留意……” 王川先前也未及细说,这时略一沉吟便道,“不过那个沙无尘沙神医,只跟我说是有一伙自称昆仑派的人,前不久刚把他们乌陀帮的营寨捣毁了。所以他才带了那个叫双儿的小丫头,还有另一个粗汉子,也就三个人匆忙避难逃命。你说的那位姑娘,我倒是没见着。” “昆仑派?” 李小白惊异不小,怔了怔道,“他们怎么,为什么要去……毁了乌陀帮?” 这乌陀帮为祸一方已久,作为名门正派,昆仑派若去将其剿灭,说起来自也无可厚非。 “嗯,怎么?”听了李小白这么一问,王川倒也有些奇,随口问道,“你原来也是乌陀帮的人?” 第六十九章 地宫迷云 “不,我不是。” 李小白倒没觉得自己问的有什么奇怪,也没多想便道,“只是……” 话说到这,陆凝香听着乌陀帮营寨已毁,也觉惊疑,忽道:“我,我和那四个恶鬼一起追着小怪蛋他们,几天前到了那个宝藏地宫外边的时候,也遇见了一帮昆仑派的人,还有他们的掌门也在……不知他们怎么,又会有人去了乌陀帮那里?” “你是说,昆仑派的掌门萧森带了一伙人,后来也和你们几个一起,进了那个宝藏地宫?” 王川倒是刚才听说昆仑派也搅进了这宝藏的事,料是昆仑派分了两路,否则也不可能几乎同时两地出现,只不由奇疑道。 “我们在那还见到了乌陀帮的一些人,他们本来也有好多人去找那些宝藏……不过后来,却被昆仑派杀得只剩了不到一半。” 陆凝香点点头,“我听说是乌陀帮的人,之前杀了一个昆仑派的弟子,所以他们才……” 她先前没有见到李小白时,本想着先离开了这里以后,再慢慢地把她之前在宝藏地宫的事,跟她爹爹和王川他们说说。 不过现下既然李小白也在,她也只好把她的故事提前在这做些剧透。 原来此前李小白昏死断了气,劳家四鬼见他们这‘四位大仙’的神丹仙法,居然把人给治死,大觉脸上无光,唧喳商议一番后,也是不无心虚,当晚便亲自动手在沙丘上掘了个坑,毛毯一裹,把李小白给埋了下去,好‘毁尸灭迹’。 陆凝香也没奈何,由着他们埋了人,想想自己也该做点什么,便找了个木块削削刻刻,给李小白做了那块‘墓牌’,还不忘给他留了块肉干当供品,哭着在旁守了一晚。 这之后陆凝香与四鬼几个,更往大漠深处继续前行赶路,也没几日,便巧赶上了柳无双和高兴师徒两人。 柳、高师徒二人原要早行了一两日,这也是赶巧见着前边不远漠地中沙尘滚滚,一场沙暴遮天卷地,两人险些也要遭殃,这才放缓了行速,倒叫后来的陆凝香一行几个赶上了。 而且当天晚间,师徒俩并陆凝香和四鬼才行过一段,另还遇着了独自一人,正由大漠中倒往回赶的沙无水。 却原来吴良和乌佐木、沙无水,以及李文策和赵武六等一伙大队人马,早前由乌陀帮营寨出发取宝,走走停停,半路上遇着一帮游牧民、也即是李小白和陆凝香后来见着的那一行老小,乌佐木带人顺道便劫掠了一番。 不巧也是在这时,昆仑派萧森带了人过路,把乌佐木等一众收拾了一遍,打了个落花流水。 乌佐木以及各帮众死伤不少,萧森也是听得吴良为乌佐木求情,并说要把昆仑派带上一起前去掘宝的份上,才没有赶尽杀绝。 此后萧森和吴良、沙无水,以及乌佐木和剩下的一些帮众,还有李文策、赵武六等一行各人,便又重新启程取宝。 不想这眼看便要到了宝藏地宫,前两日却遇上了一场龙卷大沙暴,这一行众人避有不及,是死的死,逃的逃。 沙无水也是迷了道,给沙暴卷飞上了天,倒是命大没死,醒来时与同行人等走散,正自一人在荒漠中乱转时,巧又碰上了柳无双和高兴师徒,以及陆凝香和四鬼等人。 这几下里倒是无巧不巧,待得沙暴过境,柳无双这一行八人随后重又一道赶路,刚好在萧森及吴良等行将进入宝藏地宫时赶上了。 陆凝香也是在那时,见了李文策与赵武六之后,才知道一些有关乌陀帮和昆仑派的过结之事。 “那后来呢?” 李小白听着隐感不大妙,这当下忍不住道,“陆姐姐,你见到了我爹爹和赵伯伯他们,那后来他们,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他们又去了哪,怎么样了?” “我,确实见到你爹爹他们了……” 陆凝香道双眸微闪,一时有些难言开口,转念支吾着道,“昆仑派的人,倒没有杀他们,也没把他们怎么样。只是……” “这么说来,昆仑派的人,很可能自是在路上遇着乌陀帮的人之后,分成两路人马,一路跟着去找宝藏,另一路趁着乌陀帮营寨空虚,突袭剿杀去了。” 王川似听出了什么异常,忽只道,“也难怪我们这么巧,会在在路上见着那位沙神医他们。” “那倒也是。”陆凝香看了看李小白,接着道,“不过,那些宝藏在一个地下迷宫里,那里面机关重重,后来昆仑派所有进了地宫的那些人,都没有出来……” “你是说,就连昆仑派掌门萧森,也没有从那地宫里出来?” 王川和陆无明倒未曾得知,昆仑派萧森已葬身地宫之事,王川禁不住问道。 向来话少、且一副冷脸面孔的陆无明,此时听闻此事,也不由得低呼了一声,面露惊疑。 陆凝香刚才一句有意不提乌陀帮和李小白他爹爹,以及赵武六等人,只说了昆仑派的人,自是不想让李小白知道了一些事后接受不了,会伤心难过甚至想不开。 先前李小白把那唯一一颗解药转送了人,还不知道过了今晚会怎么样,陆凝香乍见他又活生生出现时,心下其实一直在想要不要把他爹爹他们的事告诉他。 这会儿说到了这时,她心中仍自纷乱难宁,也不愿再多言,当下只点了点头,并向王川眨了眨眼,意思是让他最好不要再多问起。 不过王川似乎并没有瞧出她什么用意,只回了个古怪的眼神,又对李小白道:“你说你不是乌陀帮的人,你爹爹他们,怎又会和乌陀帮的人在一起?你也别怕,我不是怀疑你和你爹爹他们什么,只是想弄清楚这里面的一些事。” 李小白这时也才回想明白,之前听说是乌陀帮那位三当家,杀了昆仑派那个化作茶铺老板葛老汉的事,想来自是昆仑派找来寻仇,这才闹了这么些事来。 听得王川问话,李小白本不欲多说解释,想想也不能叫人误会了,便把他和他爹爹、以及赵烟霞等此前如何被乌陀帮的人抓走的事简要说了,又问了问陆凝香,那宝藏地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到底他爹爹和赵伯伯他们怎么样了,为什么没跟她这一行一起到了这来? 陆凝香又瞧了王川一眼,才缓缓含糊着道:“小白,你别着急……我们,其实还多亏了你爹爹,他找到了迷宫的密门,才好不容易出了来。后来你爹爹他……还有你赵伯伯,并没有和我们在一起走。他们现在怎么样,我其实也说不准。” 她说的既是事实,却是只言片语,并未直言其事,有意避去了关键问题不说,转念又把话头岔开了道:“对了,那时在半路上的时候……我们不是有意要丢下你的,我也没有跟你爹爹他们说起过你中了毒的事,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你头发好好的怎么变白了?” 李小白听来不无莫名,想来是爹爹他们有什么事给耽搁了,说不定晚点也会往这过来? 他怎么会突然又好转活过来,和他这头发怎么会变白的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说自己做了个梦,睡一觉起来后便就这样了。 陆凝香听着也是好不奇怪,不过既然他已经没事,也就不再多问,想想自己这一路到这,何尝不像是一场梦,忽而只觉鼻子有些发酸,不自禁又展臂抱了抱他。 李小白既觉欢欣,只是众目睽睽,又觉有些不大自在,心下诸多疑惑,一时倒不知该如何问起。 “小伙子,你快过来……” 柳咸阳这时忽道,“你爹爹是好样的,我也不会像某人一样,怀疑你是跟那些匪类一伙的。你这就跟我走,我把一身功夫都传了你!” 第七十章 鸟为食亡 “你少添乱!” 李小白一愣神中,也未答话,王川这个柳咸阳口中的‘某人’忽只道。 “我怎么添乱了,是你别添乱才对!” 柳咸阳此时孤身只影,又双目失明,莫说周围天山派各人不会趁机要了自己的命,便是自己一人走出这大漠也非易事,无心与王川多做口头之争,说着一转念对陆凝香道,“小丫头,你们找到了那些宝藏之后,可有发现什么武功秘籍?” “什么武功秘籍,我倒是没有见着,金银珠宝倒是确实不少。” 陆凝香随口道,“你又看不见,莫说是没有,就算是有,于你又有何用?” 柳咸阳给她呛回一句,倒也不大以为意,哼声道:“我也不是稀罕那什么秘籍,不过就是想替我这徒儿问问。”话下俨然自是把李小白当成了徒弟。 “这里可没有你的徒弟!” 王川倒也想知道那所谓秘籍的事,闻言这才接过话道,“看来传言不能全信,我这回倒是也算没白跑一趟……那把凤鸣剑,想必自是从那些宝藏里带出来的?” “是的……” 陆凝香点点头,回想了一下在宝藏地宫里的情形,只淡淡道,“昆仑派那个萧掌门,是在跟无双……柳无双大姐,还有守在地宫里,躺在一口大棺材中的一个,又高又壮的巨人大汉斗在了一起。最终是无双大姐夺到了宝剑,而萧掌门和那个高大壮汉,斗乱伤重时还触发了机关,一起坠下了地宫大殿中一个八卦台里的深洞,再也上不来了。” 她手上之前拿的一柄木剑,却也是在那地宫里平放着一口棺材的太极八卦台上,与凤鸣剑并排插在这台上阴阳两仪的‘鱼眼’中,而任何一柄剑被取走后,都会触发机关,整个八卦台骤然二分中开,成了一个活埋人的无底深坑大洞。 她这一时间也未及详细多说,不过听她大略这么一说,周围闻者想也不难知道,其时在那地宫中的人众为夺得宝物,自是少不了一场激烈拼杀,只不知怎的会冒出个什么棺材和巨人来? “这凤鸣剑才刚出现,便就害了剑神、剑仙两位掌门殒命,真是可惜了。” 王川喟然一叹,“如今这把剑被柳无极夺了去,他虽报了仇,却也已是引火烧身,今后江湖上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夺此剑而丧命……” “那又怎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该死的就让他死好了!” 柳咸阳这么说着,却忽想起刚刚死去不久的柳无双来,只怪自己一时嘴快,把她也给说了进去。 他倒也没怎么多想,只不免有些黯然神伤,接着又道:“少说那些没用的了……王川老小儿,你到底还跟不跟我打?要打就别废话!” “你我都想收这小子为徒,不过他身上还有这古怪之毒未解……” 王川一笑道,“我看还是别再这耽误事,也别打来打去的了,不如咱们来个猜拳决定怎么样?” 柳咸阳听他话下,自是拐着弯在讥朝自己这个瞎子,盲眼一瞪:“你……” 一个字刚出口,一直待在众人身后的沙无水忽然高声叫道:“他……他醒了!你们,谁快来看看他?” 他身后地上还躺着个人,却正是身形枯瘦高个的高兴。 王川先前便已认出了这个高瘦如柴的家伙,这时见他颈勃肿胀,显是给人捏碎了喉骨,还能活着也是命大,略觉诧异,便问了问陆凝香,他是怎么受的伤? “他也是被那个……棺材里的巨人,一把捏住了脖子,然后就……” 那时吴良刚开启了地宫入口的暗门,柳无双和高兴师徒,以及陆凝香等一行恰巧赶到,吴良便想拦着也难,只让同行的萧森和乌佐木等人,务必要保护自己的周全。 整个宝藏地宫形如一个巨大的八卦阵图,地宫中心也是一个小八卦阵,分开了八门,每一门中各藏放着各式奇珍异宝,当中还有一个宽、高九尺的八卦高台。 不想一众各人才到了地宫八卦台处,一眼便见着台上的胡杨大棺材,里边还躺着个大活人。 这大活人不是别人,却正便是乌陀帮前任副帮主,高逾八尺的陀夫斯基,也就是陆凝香口中所说的巨人。 乌佐木大了胆开了棺材,认出故人时,正想攀谈几句,不料陀夫斯基似乎并未认出他来,一声也不吭,只一伸手抓了他脖子,当场便给拧断。 这一下可把在场众人吓得不轻,转瞬便斗将闹乱开来。 而且也是斗乱中,那口棺材给挪了位,才现出压在棺材底下两‘鱼眼’位置的两把剑来。 萧森与柳无双也正是见了这两把剑,为夺宝剑与那巨人陀夫斯基,三个人互相展开了较量。 与此同时,吴良正忙着一一打开八门的各门,让人先把里边的金银财宝往外运走。 高兴也是高高兴兴假意要取财宝,趁机接近赵武六守着的吴良身旁,避过了赵武六一刀的同时,一匕首将吴良了了帐。 乱斗中报得大仇的高兴,也没心思跟赵武六多纠缠,转而要去帮师父柳无双夺剑,却也是被陀夫斯基一把掐碎了脖子。 幸是柳无双救援及时,使出了她那招‘漫天柳絮’,一身柳叶毒镖几已尽数发出,才好歹保住了她徒弟高兴一命。 而陀夫斯基眼见毒镖四下乱飞,情急间抓了萧森抵挡在前,并与他双双一起坠下了八卦台中深不见底的大洞内。 陆凝香几句话把经过简略说到了这,话头一转又道:“王伯伯,爹爹,有些事以后再和你们细说……我之前答应了他师父,只要这小怪蛋能活过来,我便要一直好好照顾他……你们看看能不能,先救救他?!” 陆无明听她这么说,表情忽然有些异样,一个女孩子家,这种事怎么能随便答应? 他这闷葫芦刚想开口,只是这有些事也不便当众多问,转念间只仍默不作声。 王川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高兴的脖子,缓缓道:“这小子颈椎骨碎裂,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能不能活下来,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你是说,他……他已经杀了吴良?” 陆凝香正要说什么,李小白好半天才回过些味,当下便道,“那我赵伯伯,还有爹爹他们有没有事?陆姐姐,你可不可以先跟我说说清楚?” “小白,你……你相不相信我的话?”陆凝香想了想,转念忽道。 “当然,我怎会不相信你?”李小白一愣。 “那就好。”陆凝香嗯了声,“其实你爹爹他……他跟我说了,要你好好活着,好好练功夫,希望以后你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侠!” “爹爹他……真的这么跟你说了?” 李小白将信将疑,要说他老爹让他‘好好活着’,或是‘好好念书’什么的,那也说得过去。至于这‘好好练功夫’和‘大侠’什么的,爹爹怎么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期盼,而且为什么会突然说了这么些古怪的话来? 晃神中陆凝香瞪了他一眼,嗔怒道:“怎么,你就不相信我了?” “不是,陆姐姐,我相信你!”李小白一怔,忙道,“不过……” “那不就好了?!” 陆凝香说着,瞥了一眼地上的高兴,见他自顾咧了咧嘴,也不知是哭是笑? 忽一下想起什么,看了看柳咸阳,又道:“喂,这位柳……柳大爷,他是柳无双的徒弟,你不是要收徒弟么?快想想办法把他治好,让他给你做徒弟不就好了?” “小丫头,这会儿想来诓我这个老瞎子,门都没有!” 柳咸阳哼了一声,说着手腕翻转,突然一招‘金龙探爪’击出,直扑陆凝香而去。 此时王川和陆无明等,都分神留意着躺在地上怪笑的高兴,均未及回转过神。 而陆凝香身旁的李小白,见柳咸阳伸爪来抓,有如见了之前那只老金雕的利爪袭来一般,一惊之下,挺身挡在了陆凝香身前。 第七十一章 星夜飞奔 “好小子,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柳咸阳听风辨形,心中暗赞一声,爪指并拢变掌,陡然使出一招‘隔山打牛’的功夫,李小白身后的陆凝香呼声倒地,柳咸阳手指复又变爪,一下便将李小白抓在了手里。 这一变故只一瞬间工夫,待惊觉过来时,陆无明赶就近忙去扶着陆凝香。王川腾身而起,只刚追出几步,柳咸阳身形晃动,已放倒了几个天山弟子,带着李小白闪转远去,随后远远传来一声:“谁也别追来,不然他小命难保!” “这老东西!” 王川暗骂一句,心知倘若再追,只怕当真会害了那少年丧命,一皱眉道:“罢了……以后再找你算账!” 这话说完,河岸上游处忽有人声扰攘,不一阵匆匆来了一大队人,携伤带残,却是昆仑派大弟子林岩松帅众过路。 王川所料也不差,昆仑派萧森也是打听到了宝藏的消息,并得知吴良已到了乌陀帮之事。 此前那茶铺老板,也就是昆仑派的一个弟子葛老汉,莫名为乌陀帮之人所杀,萧森原是想借此为由,带人一举去将乌陀帮给端了,并顺便将吴良给抓来。 不巧也是在半路上,便遇着了正要去取宝的吴良、以及乌佐木等一伙人,且乌佐木及其帮众还顺带着在掳劫一帮过路游民。 萧森自不待多言,几下里间把乌佐木等众收拾了一遍,并且在与吴良及剩下一伙同来的各人,一道重新启程掘宝之后,另又安排了弟子林岩松,带人前去乌陀帮营寨突袭。 而这时间前后,李小白和陆凝香,还有劳家四鬼等几个,正由乌陀帮出发赶路,只是与林岩松等一众来人并未照面。 月色黯淡,星沉天低。 李小白身前给一只大手牢牢箍着喘不上气来,张口想呼喊却使不上劲,几欲昏厥。 他刚才明明已挡在陆凝香身前,一瞥眼却见她哼了一声便倒,心中又是惊疑,又是怒愤,不知眼前这老瞎子使的什么古怪招数? 只听两旁呼呼风声,李小白感觉便似在逆着疾风而飞,忽而往东,忽而往西,昏黑中看着便要撞上横阻在前的砂岩戈壁,每每却叫抓着自己的柳咸阳轻巧避开了,更是惊异不已,心说这人眼睛不是已经看不见了么,怎么这到处黑灯瞎火的,却仍能这般迅速奔走? 这般转眼飞奔出近十里,他这正自疑奇,却忽听柳咸阳‘哎唷’一声,脚下一个踏空,带着他两人同时往下急坠了去。 但也还未着地,柳咸阳忽而翻身在下,猛往地面拍击了一掌,随即把李小白斜往上一下抛出。 李小白失声惊呼,下落之时,又听噗的一下,先只见柳咸阳一身扑摔在了沙地上,紧接着自己便也摔在了一旁。 “臭小子,快过来扶着我!”柳咸阳呸出了一口沙来,喊了声道。 “我不过去,你是坏人!”李小白爬起身拍拍沙,倒没怎么摔疼,怒冲冲道。 柳咸阳听出他也就离着自己一丈之内,看来并未伤着,便自己坐起身来,哼声道:“你倒是说说,我怎的是坏人了?” “你打伤了我陆姐姐,还……还摔我!”李小白只仍坐着未动身。 “谁让那丫头不安好心,想骗我这个瞎子?!” 奔了一程,柳咸阳也自觉有些疲乏,索性便也坐着歇口气,瞪着两眼道。 “胡说!她……什么时候骗你了?” “她和那个讨厌鬼‘老王’,不知哪里找来个半死不活之人,非说是……非说是我那无双妹子的徒弟,不是合伙想骗我是什么?!” “她才没骗你,是你自己疑神疑鬼!” 李小白一时也懒得多说解释,但想对方既然瞧不见,会那般疑心倒也不奇,“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来,刚才又要……又那样摔我?” “臭小子,摔这么一下便受不了了?” 柳咸阳骂声道,“哼!我要不把你摔起来,刚才趴在地上吃沙子的便是你了,这地上要是尖石刀刺什么的,你还不见阎王去了?大惊小怪,没出息!” 顿了顿,又道:“放心好了,那丫头也死不了!你不想想,我要是真有心伤她,她还能活命么?反正你不要以为我这个瞎子那么好骗,我说过要收你为徒,以后还有的是苦头让你吃的!” 李小白茫然一怔,四下看了看,才知原先他们是从一处高丘上跌落下来了,夜黑风高,对方又已双目失明,多半以为是掉进陷阱了,寻思:“听他这么说,看来陆姐姐倒未伤重,他把我往旁抛出,自己还垫在下边,却原来也是怕我受伤……” 他虽感激明了对方一番好意,但心下惦念着陆凝香和他爹爹他们,也不称谢,只站起身有些不服气道:“那,那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做你的徒弟了?你自己待着罢,我要回去了!” “等等……”柳咸阳忙道。 李小白并未就走,只转身看着来路,也不作声。 “当今这世道,见他人身处危难,却能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的,便可算得上英雄好汉了。” 柳咸阳又缓缓道,“你道我为什么要收你做徒弟?我是见你年纪轻轻,便有这番侠义之心,竟敢挡我的招,之前还愿意把解毒救命的药送了人,也是难能可贵,这才想把一身功夫教授与你。若是旁的那些阿猫阿狗之流,就算给我磕八百个响头,我也未必会多看一眼,你可得想清楚了……” 李小白怔了怔:“我也没做什么,这不也是应该的吗,怎么就成英雄好汉了?” 他想着先前王川说自己还不止中了一种毒,而且其他还有些要紧事,也得回去找陆凝香问问清楚,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没事,转念便道:“我想清楚了,我要回去找陆姐姐,还有我爹爹他们了……”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柳咸阳此前听着陆凝香所言话下,隐已猜出李小白的爹爹既然未能从那个宝藏地宫里逃出来,想必自是有死无生,只未曾挑明了说而已,哼了哼道,“那丫头的话你没听明白么?她让你好好学功夫,就是在瞧不起你,你现在连自己都自身难保,还逞什么能想要保护别人!你就算回去找她,又能做什么?你觉得你想走,就能轻易走得了么?!” 李小白又是一怔:“这人都瞎了,怎么哪来这么多歪理?不过武功倒是怪异了得,即便看不见,轻易也将我抓来了这里。我便是强行要走,只怕没走几步便又给他抓着了……” 他虽这么想,心中却仍有不忿,犹疑着道:“你别胡说!我便现在不走,就不能等你睡着了再走么?而且如果……我要是不回去的话,他们也会担心我的!” “傻小子,你让人担心,还不是因为你不够强大?” 柳咸阳淡淡道,“要是你跟我学会了一身武功,刚才说不定就能保护那丫头了,又有谁敢瞧不起你?!” 李小白一想这人倒是确实有些功夫在身上,但也未必厉害到哪去,不然怎会给人弄瞎了眼?何况自己本来也是一身功夫,只是有时不知怎么会不太灵,念转间随口道:“我就算要学功夫,也不一定非要跟你学,我可以去找我赵伯伯去……他的刀法可厉害了!” 柳咸阳想了一阵才想起他所说的‘赵伯伯’之为何许人,吼了声道:“臭小子!你赵伯伯算什么东西,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无名之辈,怎能跟我比?!” 说罢心中一阵酸楚,自己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又怎能说别人? “不许你说我赵伯伯!”李小白也叫着道。 “怎么,你是要跟我打?”柳咸阳缓缓道。 “我才不跟你打,赢了你又怎样?” 李小白也不是怕了他一个瞎子来,说着转身便走,“你就在这厉害去吧,我先告辞了!” 第七十二章 任督二脉 “等等!” 柳咸阳也是没奈何,只忙道,“好……好,我不说你那个赵伯伯就是!我刚才还说你有侠义之心,你就要丢下我这个瞎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生自灭吗?” 他于这武学上已可谓一代宗师,却在这荒漠上开口央求一个小子,想来倒有些悲怜难堪。 不过此处并无他人,他倒也没那么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所谓名声。且他若强行要把对方留下来,自然并非难事,但那样一来,李小白心有不甘,即便把人留在了身边,也是枉然。 李小白心说:“他眼睛已看不见,刚才有心护我,才摔在了地上。我要是就这么走了,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这么想着,倒也有些于心不忍,便道:“好吧,那我先不走了,你看不见路……我便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再回来找他们就是了!” 柳咸阳听他这话看来,倒没白费了自己一番唇舌,暗自一喜,柔声道:“好……好孩子!” 李小白说罢已走到了他身前,让他把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好搀着他走,想说些什么,一时又找不到话。 两人刚才斗了一嘴,像闹了别扭的两个小孩,一人不说话了,另一人也默不作声。 隔了一会儿,李小白才先开口道:“你要去哪?我好带你回去。” “先不忙,你不愿就此丢下我,也算我没看走眼……那些人说你身中几种怪毒,活不过今晚,我偏要把你给救活过来给他们看!” 柳咸阳自顾说着,随后抓过李小白的手,搭了搭脉,忽而脸现异色,沉吟着道:“奇怪……” “怎么?”李小白奇道。 “你曾跟人修习过内功心法,还是先前王川那个老小子给你搭脉时,给你注入了内力?”柳咸阳道。 “什么内功心法?他没有……”李小白一时更是茫然。 “先前那老小儿说你身上竟有五种剧毒,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他说的倒是没错……” 柳咸阳凝着眉道,“不过说来奇怪,这五种剧毒在你体内,似在互相克制着,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而且更奇的是……” “是什么?”李小白本道自己身上之毒已经无碍,却没想竟是真的又多出了几种毒,诧异莫名道。 “别着急,你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中的……这蛇毒?”柳咸阳略有迟疑,“我那无双妹子,为何要害你?” 他心知李小白身上中的蛇毒,乃是拜他刚刚亡故的爱侣柳无双所赐,虽也知她性情激烈,但总不会无缘无故去害一个与她无关的小子,是以自当先问清楚。 李小白也是大略知道,柳无双是为找柳咸阳寻仇,才驯起了毒蛇,还把她自己弄得一身是毒,如今大仇未报,便这般骤然而亡,想想倒也叫人可叹可哀。 是以他这时倒也没怎么把柳无双此前强夺了自己那‘黄金龙’小蛇,和自己给她毒蛇咬伤的事放在心上,随后便这其中的事大致说了。 “我相信你也不会骗我……” 柳咸阳听来倒也不多有疑,只莫名变得有些激动,叹了口气,才缓缓道,“你应该知道,我乃是崆峒派掌派之人,当年我为了当上掌派人之位,一心习武,也冷落了她好些年。 后来我终于当上了掌派,却又抛下了她,娶了别的女人。她来找我理论争吵,我却失手把她打落了悬崖,从此不知所踪,再无缘得见,一别就是十几二十年……” 说着连连摇头,声音有些哽咽,继续道:“我几番为了找到她,离开了崆峒派,遍走三川各地,却始终找不到她的踪影,没想到她原来一直也在找我。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一直待在崆峒派里,让她来找我好了,她要杀要剐,我也绝是无怨无悔! 唉……无双妹子,是我对不起你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我……”往事涌上心头,说到动情深处时,不觉已满面涕泪横流。 李小白听他说着竟自堕泪,心下也不免为之动容,见他脸上双眼中血泪齐出,怜悯之心大起,一时却不知如何宽慰,只呆呆道:“你……眼睛不疼么?” “今晚我与她好不容易见了面,谁知道她却……” 柳咸阳也不答话,自知在一个小孩面前失了态,忙抹了抹泪,整顿心绪道,“虽然杀害她的人也已经死了,但说起来她的死,却也是拜我所赐!她恨我怨我,临走前连一句话都没跟我说,我真恨不得随她一起去死……你能明白我吗?” “我……明白的。” 李小白愣了愣,只觉眼前这人倒也不像是什么大恶之人,倒像是抓着自己只为一吐心事一个寻常孤寡老人,听他这么问,便哦了声随口道。 “唉,你怎会明白,我又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柳咸阳摇头叹道,“如果当时我早些是娶了她,我们的孩子也该和你这般大了,自然也断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虽然中了她的毒,但我知道她也绝不是故意要害你,我也自当会想办法将你身上的毒治好,不会让你因她而死。除了这蛇毒……你什么时候又中了其他人的四种毒?” “四种毒?” 李小白不无茫然,想了想接着道,“我想起来了,应该是那四个恶鬼!先前他们为了治我身上的蛇毒,每人胡乱给我吃了一颗什么药丸,然后我就……” “你说的是不是那劳家四鬼?”柳咸阳奇道,“他们除了给你服药,还对你做了什么?” 李小白也正回想着这事,隐约还记得,当时那四鬼除了给服药之外,还在他周身各处乱拍乱打了一通,嗯了一声,便将当时的一些情形简略说了说。 柳咸阳也瞧他不见,听他这么说来,也不知具体情况,便让他抓了自己的手,把那四鬼在他身上拍打的位置,一一指明了出来。 “啊,是了!” 柳咸阳沉吟了一会,忽然有些兴奋地道,“那四个家伙,自称什么‘劳家四仙’,单论武功修为,也算不上什么一流好手,却专门搞一些乱七八糟的毒药害人害己,疯疯癫癫不干好事……他们给你吃的所谓解药,依我看就是四种药性各不相同的毒药,金木水火土,心肝脾肺肾……哈哈,我明白了!” 李小白听着莫名想起之前在乌陀帮营寨时,那四个恶鬼徒手把一匹高头大马撕扯分尸,肝脑涂地的情形,不由‘啊’了一声,怔愣道:“什么?” “这么跟你说吧……”柳咸阳道,“如我所料不差,你现在身上的五种毒药,暗合五行相生相克的机理,使你暂时不会毒发身亡。不过要想彻底祛除这些毒,只怕是困难,却也不是全然没办法。” 这么说着,自顾摇摇头又道:“你深呼一口气,别吐气,看看小腹中什么感觉?” 李小白听他这意思自己暂时不会死,倒是暗自舒了口气,依言照做,憋着一口气,挤出一个字道:“胀……” “呆小子,除了感觉到腹胀,还有什么感觉?” 柳咸阳皱眉道,“不用憋着了,缓缓把气吐出来……” “感觉肚子里面……热乎乎的,浑身很舒坦。”李小白徐缓吐出了气,茫然道。 “身上是不是感觉有使不完的劲?” 李小白点了点头,转念想对方也瞧不着,便又嗯了声。 “那就是了!” 柳咸阳嘿嘿一笑,“那劳家四鬼虽不通医术,胡乱给你吃了毒药,却各自以自身内力,注入你周身要穴催逼药性,将你原本休闭着的任、督二脉给打通了!我刚才让你气沉丹田,再缓缓吐出,正是想看看你这任督二脉的运转能力……” 第七十三章 一夜头白 “什么任督二脉?”李小白奇疑莫名。 “任督二脉属于奇经八脉,总管一身之阴经、阳经,任督二脉通,则八脉通;八脉通,则百脉通。” 柳咸阳淡淡笑道,“这些现在跟你说了也没用,以后我再慢慢跟你细说。总之,你现在任督二脉已通,真气在体内运转一周天便毫无阻塞,所以你会觉得浑身有劲,于你将来修习内功也是大有益处!不过,这也只是刚开始,你现在初具内力,还不能掌控自如,等你练成了我教你的内功法门,你身上之毒便可不解而解……” 李小白仍不无惑然,以前可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说,听着也挺神奇,又想:“难怪我自从那天从沙丘地里蹦出来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还用木牌刺伤了那老鹰雕,也都不觉得怎么费劲。也就是说,那时我就已经有了他们的什么内力?还有我这好好一头黑发,也自是这般莫名其妙地白了……” 正自呆愣出神,只听柳咸阳忽道:“走罢。” “啊,去哪?”李小白一愣。 “你不是说要送我离开这里吗?”柳咸阳道,“怎么,反悔了?” “不是……”李小白摇摇头,“你是要去……回你崆峒派去吗?” “愣小子,崆峒派还远在千里之外,我现在还不打算回去。”柳咸阳一笑道,“你只管往东南边走就是。” 李小白听着也还好,就送一趟而已,只想别这一走便得花个一年半载的就行,当下不再多说,扶起对方依言而行。 一老一小,不疾不徐走了十数里地,一路上白草渐密,沙石渐粗,两人便停下暂作休息。 夜半已过,气温更寒,李小白好在仍带着之前那张破羊毛毯子,便去寻了些枯草垫在地上,搀了柳咸阳坐下。 “你也坐下来。” 柳咸阳说着,待李小白刚坐下,忽而一手按住了他肩上,翻转过他身子背对着自己,另一手在他膻中穴上轻轻一拍,“别动,身体放松,让气息在体内自然流转,不要试着抗拒它!” 李小白大有些惊疑,也不敢有违,深吸了口气,闭了眼缓缓放松,忽觉一股暖流从胸前汩汩而入,直透肺腑经脉,体内暖洋洋的,周身各处毛孔微微冒汗。 过了片刻,又觉全身忽然空荡荡的,如乘云雾,脑袋有些眩晕,那股暖流仍不断传来,胸口便似曝晒在烈日当中,灼热不已。 他一时有些焦躁不安,只觉那股汹涌热浪,便就要在自己胸前烧出一个大窟窿来。 但他也不敢强做抗拒,忽然间背心处被狠拍了一掌,口中一咸,禁不住喷出一大口血来。 “我刚才以内劲强行逼出了你体内之毒,但你年纪尚轻,又中毒已深,我怕你抵受不住,也未曾劲使全力。” 李小白一惊之下,睁开眼来一瞧时,柳咸阳已松脱了他,侧坐在旁,随后才开口道,“你体内之毒尚未全数散尽,不过放心,至少今晚是不会毒发的了……睡觉吧。”说罢自行便躺下了。 李小白疑惑不少,料知他为自己受累,心中感激,也不多言语,只点点头,把毛毯盖在了他身上,自己随意裹了些枯草,背靠着他睡去。 一夜无梦,转过天刚亮,李小白醒来时,迷迷糊糊却见柳咸阳正又坐在了一旁,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似在发呆。 “你怎么起那么早……” 李小白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揉了揉眼,随口说着,蓦然瞧见柳咸阳原本一头花发已变全白,本来看着硬朗的脸上皱纹交错,似一夜间便苍老了几十岁。 他这一惊也不小,还道看差了眼,不由诧异又道:“你头发怎么……也变这么白了?!” “你走吧……不用管我了。”柳咸阳不答,只不无倦怠地道。 “你说什么?” 李小白一愣,随即也明白了过来,“不是,我答应过你,要送你回去……这里荒郊野外的,你又看不见,一个人怎么行?” “瞎了好,瞎了清净……”柳咸阳喃喃着道,“我在哪还不都一样?你自己走罢!” 他苦苦要找的柳无双,却在终于见到时,转眼匆匆又已是阴阳两隔,思绪万千,一夜未眠,只觉万事到头也不过一场空,竟而便全白了头。 李小白只道他昨晚为自己疗毒,耗损内力才至于此,颇有自责道:“不……是我害了你,我不放心!” “傻孩子……你没有害我,这不怪你。” “你告诉我你要去哪,我一定带你去!” “好孩子,我知道你心地良善,不愿丢下我。”柳咸阳摇了摇头,“不过这一路上,指不定有多少艰难困苦,你跟着我只会受累,还可能因此赔了性命,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李小白有些不以为然,“我说过要送你回去,不管有什么困难,都会想办法就是!” “也罢……” 柳咸阳微一沉吟,叹了叹道,“既然如此,如果我所料不差,再往前百十余里,会见到一座雪峰高山,你见着了告诉我就行。” “好,那走吧。”李小白点点头,说罢收拾了一番,走在前头搀着对方一路南去。 两人本是天涯路人,虽也才相识了一晚,柳咸阳头发白了之后,李小白倒觉得比之前与他又更亲近了些。 一路上风沙不断,缺水少食,两人走走停停,掘食草根解渴充饥。 若遇着些蛇蝎猛禽,柳咸阳也不自己动手,时不时便教李小白怎样呼吸吐纳,运劲于掌,出手拿抓。 李小白依言行事,虽每每不敢徒手相抗,只用随身带着的那尖刺墓牌横劈竖戳,却也奏效,自是喜不自胜,生火烤食,所获之物更胜寻常美味。 如此走了数日后,两人已到了大漠边缘,周围草木皆盛。 此时天色将晚,四下无人,远处是连绵山脉。 李小白放眼望去,只见群山之中,更有一座高耸入云,山头雪白,峰顶难见,想来自是柳咸阳所说之山,脱口叫道:“雪山,你看!” 话说出口,想起对方瞧不着,改口又道:“前面有座雪山……” “好,走吧。”柳咸阳笑了笑道,“到了山脚,你便自个回去罢。” 李小白点点头应了一声,想这一路倒也说不上什么凶险,但转念想到即将要与同行了这一段数日之人分别,心中倒又颇有些不舍。 不多时到了群山脚下,眼前有一条小溪绕山而流,水面月色朦胧,两人取水饮用,只觉清甜凛冽。 “好了,就到这吧。”柳咸阳随后道,“你待会儿往东北边走,不几日会见到一个小镇。你到了那里,再找人和你一起找你的家人去罢!” 第七十四章 孺子可教 “你住哪?” 李小白左右看了看,四下并无房屋住处,人影皆无,不无奇道,“我送你到……你屋里吧?” “眼前这座圣峰山,我到过好几次,熟悉得很。”柳咸阳淡然道,“你不用担心,就算看不见,我也不会迷了路……你走罢!” 李小白知他是要往山里去,一时将信将疑,也不就走,就近折了根树枝递给他当作拐杖。 柳咸阳柱着树枝,也不多言,径直往溪流趟去,溪水深处直没了胸口,他也不顾,不一会儿便就到了对岸。 李小白愣在原地,见他上岸走了一段,便就跌跌撞撞、东磕西碰的,终究不忍,几下奔游过了岸,几步赶上了,扶着他手说道:“你住山里吗?我护着你回去……” “你护着我?”柳咸阳却忽道,“我会需要你来护?真是笑话……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先照顾好自己罢!” “可是……” “可是什么?” 李小白一时说不上来,柳咸阳接着又道,“我虽说过要教你功夫,可这功夫还得你自己练,怎能强求?想要练好一身本事,少说也得专心致志练个十年八载,要是三心二意就能练好,不用你说,我早就把这一身武艺交与你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李小白知道对方这么说,意下自是希望自己以后一直跟着他,话说一半,心想:“虽然他这几天也没有强迫我拜他为师,我也并非不是不能跟着他,可是爹爹和赵伯伯、烟霞姐姐,还有凝香姐姐和双儿妹妹他们怎么办?要我就此不顾他们而去,却怎么行?” “罢了……”柳咸阳自顾喃喃道,“你我有缘无分,只匆匆一面,又匆匆一别,我虽无愧于天地,却有愧于你……唉,造化弄人,何必多言!” 他这么说时,心中想的却是故去不久的柳无双。 有些伤痛像是慢性毒物,虽不会让人立即死去,却是在一点一点慢慢侵蚀着人的灵魂。 对柳咸阳来说,柳无双就好像这样一种慢性毒物,也好比扎在心里的一根利刺。 而在柳无双死后,柳咸阳之所以没有自行了断随她而去,却正是想让这种毒物不要轻易放过自己,似乎越是受那毒物折磨久一点,他对她的愧疚也才越会减轻一分。 李小白初听他说什么‘无愧于天地,却有愧于你’,虽有些莫名其妙,却听他言语之中颇为颓丧,料是他想起了故人,挂怀于心之故,随后只道:“走吧……虽然你不用我保护,也不管你教不教我功夫,我都不会就这样丢下你。” “臭小子,你以为我是在装模作样,好叫你可怜我么?” 柳咸阳如梦初醒,忽然怒声道,“我是什么人,我可是当今天下独步武林,大名鼎鼎、又十恶不赦的‘十指金刚’柳咸阳!哈哈哈……” 李小白愣了愣神,不知如何作答。 只见柳咸阳大笑之余,自行往山里走去,突然一下把手中树枝拐杖高高抛起,左右各发数掌,两旁山石、树木咔喇断裂,随即跃起又抓住半空中的拐杖,身形晃了晃,消失在了夜色中,先前的笑声仍在山谷中回响不绝。 “他可别乱跑一阵,又再掉进什么坑里了。”李小白既觉震惊,又有忧心,这么想着,赶忙朝大山深处追去。 岂料柳咸阳一时狂性大作,发足乱奔个不停,李小白追了数里,只听远处不时传来碎石断木之声,和鸟兽豺狼的叫声两相呼应,此起彼伏,片刻之后,又皆寂然无声。 山路崎岖,木林渐密,月光在山林间影影绰绰,李小白放缓脚步细听,只余耳旁细微风声,莫名感觉有些心惊,脊背一阵发凉。 此时有些进退维谷,不过李小白先前心中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得先把柳咸阳找到,把他安顿好了,再去找我爹爹他们,倒也不惧,只仍继续往山腰密林中走去。 “你是谁,为什么追我?” 走不多时,忽听背后传来柳咸阳声音道,听起来有些奇怪,好像嘴里在嚼着东西。 “是我……”李小白心下一凛,转头瞧去,却不见人影,“我是小白,你在哪?” 说着头上忽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转头抬眼瞧去,隐隐却见柳咸阳蹲在一株高大的松枝杈上,正剥着松果往下扔,一边道:“噢,原来是你小子……你上来,我教你一招‘猴子上树’!” 李小白见他蹲坐的地方,离地面少说也有两丈,树身粗壮,又光溜溜的,不知他怎么摸黑爬上去了?微觉奇怪,便道:“你下来,我不上去。” “傻瓜……好不容易见一面,也不跟我说句话,怎么就又走了?”柳咸阳道,“我不下去,等我下去找你了,你便就要走了!” 李小白心说我怎么没跟你说话了?不无诧异道:“我不走,你先下来,我送你回去……” 忽然想到对方好像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他转头左右瞧了瞧,也不见有其他人,又道:“我是李小白,你在那么高的地方,别给摔着了!” “嗯……你是李小白?” 柳咸阳语声轻柔,“好,好孩子,你上不来吗?我不是教过你了么?这招‘猴子上树’先得气息调顺,要‘心无杂念,顺气归源’……你放松筋骨,提气丹田,轻轻一跃不就上来了么?” 李小白一愣:“你几时这么教过我了?”也不多想,便依其所言,深吸一气存于丹田,双腿微曲,提气一跃。 他身轻体瘦,又初具内力,二脉已通,这一跃就蹿起老高,却不料硬生生撞在了一根枝丫上,双手还未来得及抓稳,登时头晕眼花,‘啊哟’一声叫,便直直坠落下去。 好在地上枯叶甚厚,他落地时并未伤着,只压断了几根小树枝,爬起来便道:“我还是不上去了,你快自己下来回家去!”心下却想:“看来他教的没错,我刚才按他所说的做,便感觉全身轻便有力,只不过我还没把握熟练,也还做不到‘心无杂念’吧……” “好,孺子可教!”柳咸阳颇有些兴奋,“你站着别动,我可要下来了!” 他话这么说,却没动身,只仍一边剥着松壳往下扔,一边把果仁往嘴里送,改口又道:“不成……我还是待在这,等着你来找我好了!” 李小白听他言语颇为奇怪,转念心想:“是了,他心里定是仍记挂着故去的柳无双,念念不忘,神志混乱,故而一会是在跟她说话,一会又跟我说话。想来这多半也是因为,他之前耗费心力给我疗毒而起……” 他这般想来,心下倒也不无愧疚,不管怎么说,对方好歹也是真有一身神功,且这几日来也教了自己不少真功夫,算来也跟师父无异。 当下他也不再多想多虑,跪在地上连拜了几拜,一边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此前小白冥顽不灵,轻慢了师父,还望师父莫怪……” 第七十五章 猴王献桃 “对,对……小白,乖徒儿!” 柳咸阳微微一顿,凝眉似有所思道,“师父在上,这便教你一招‘小猴拜寿’,你看好了,哈哈……” 说着竟便站起身来,双手抓着一根树枝使劲摇晃,树上松果顿时扑簌簌飞散掉落一地。 李小白既已拜了他为师,见他言行虽不太寻常,看似是在玩闹,这什么招式听着也怪,却好像也是在借此传授自己练功法门? 他也闹不清这位师父是有心还是怎么,倒觉挺有些意思,身上被好几颗果子砸中,也不避让,随手抓起一颗松果瞧了瞧,笑笑道:“师父,这招‘小猴拜寿’看起来虽然简单,却是当真厉害,一下就掉了这么多果儿,嘿嘿……” “傻瓜,别出声!” 柳咸阳摇了几下,忽然便停下‘嘘’了一声道,“你听,有狼过来了……不过你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哪有狼?”李小白听他师父这话像是在和别人说的,心下却也一惊,左右瞧了瞧,周围虽未见异样动静,只也不敢大意,低了声道,“我没瞧见……” “乖徒儿,你也别怕!” 柳咸阳道,“我再教你一招‘灵猴掷桃’,保准你打得他屁滚尿流!”说着一下抓了几颗松果,出手迅疾,嗖嗖嗖往下扔去。 李小白正自东张西望,又听他说要教自己招式,这才转头朝树上瞧了去,黑夜中虽瞧不太清楚,却分明听出有东西朝自己飞来,正准备答话时,额头上、身上各处已被松果狠狠砸了几下。 这几下和刚才被摇落的松果砸在身上的那几下,可不太一样,显是暗加了内劲,使上了暗器手法,任他左闪右避,跳脚直躲,脚下才刚挨着地,身上又挨了几果,登时有些鼻青脸肿,啊哟直叫:“师父,你怎的拿果子砸我?我又不是狼……哎哟!” 柳咸阳听而不闻,继续往下掷着松果。 李小白诧异不已,也不知这师父他眼睛明明看不见,却怎的无论自己怎么躲,也难躲过了?转念想:“是了,定是我踩着地上树叶的动静太大,给他听见了。” 想明白了此节,他这会儿也不再多叫嚷,便按对方之前教的‘猴子上树’心法,调顺内息,提气轻轻上跃,左纵右蹦躲起松果来。 他这回心无旁骛,也不去管是否真有狼来,一心只想着如何躲避飕飕而来的松子,内息运行自如,只觉身子轻灵许多,在脚下枯叶上一跳一跃,也只发出了轻微声响。 这一来动静变小,虽仍不免被砸中,他只忍痛不出声,脚下来回加快。 这般如此,那源源不断朝他飞来的松果,却离他只差了毫厘,每每与他擦身而过。 他心下一喜,暗想这回只需在树腰上借一次力,便能跃到师父身旁,好让他别再砸自己,突然一下高高跃起,闪转躲过了一颗松果攻击,随即折向柳咸阳那大松树奔去。 然而柳咸阳手中却是不停,仍继续往李小白先前所站的地下掷出松果。 李小白跃至半空中时,扭头蓦地瞧见了一双眼睛,精光炯炯,在丛林密叶中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由一怔:“莫不是狼一直便在我身后?”稍有分神,不妨便又一头撞在了一枝树杈上。 好在这回他长了记性,双手一下抓了树枝,才没往下摔,转过头再看时,只见刚才那双眼睛处,忽地飕飕几下射出十数枚松果,直向柳咸阳攻去。 柳咸阳却是不慌不忙,两手一抡挥抓,接了射来的松果又再往树下掷出。 “一个老小子,一个傻小子……” 李小白大奇之下,却见他刚才所在的树丛后边,忽而蹿出一人,双手指缝间各夹了几颗刚接下的松果,一皱眉瞪眼道,“神神叨叨的,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摘果子,倒是挺有兴致!” 这人却正是王川。 “王……老王,你怎么在这?” 李小白惊疑莫名道,心想师父说狼来了,却原来是指的王川,只不知他什么时候已到了自己身后,适才自己竟毫无察觉? “你这臭小子,算你运气好……我说了要教你功夫,这便顺道过来瞧瞧了。” 王川抬眼往树上瞧了瞧,“还有那个陆丫头她没什么事,说让你别担心她,让我代她好好照顾你……” 此前自从柳咸阳打伤了陆凝香,劫走了李小白后,诸事处理已毕,次日一早,陆无明带了女儿一起回程之后,王川便寻着柳咸阳和李小白两人踪迹,一路跟了来。 初到这山脚附近时,便听着柳咸阳高声狂笑进了山,王川寻声而来,急奔到了此间山腰密林,碰巧却见李小白在那对着棵树磕头拜师,便就暂时隐身丛林。 随后待见柳、李两人一个在树上胡乱教,一个在树下胡乱学,颇有些不伦不类,柳咸阳口中说什么‘狼来了’,还不停的朝他扔松果,王川自知行迹已露,这会儿便才现身出来。 李小白不由一呆,心想自己这才刚拜了师父,也正学着功夫来,一时有些迷糊,不过听说陆凝香没事,倒也放心了不少。 “我说柳咸阳,你这招‘老猴献桃’可真是不赖……” 只听王川提高了声音又道,“不过你献给我的要是仙桃的话,那就更不赖了,嘿嘿!”说着两手一抓拳,手上松果已给捏得粉碎。 “柳咸阳……谁是柳咸阳?别胡说八道,我可是老猴王!” 柳咸阳也已停手,只仍坐在树杈上,晃荡着两腿,听着‘柳咸阳’这名字似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和自己有什么联系,“刚才这招叫‘灵猴掷桃’,不是什么‘老猴献桃’!你是哪来的小猴,是不是也要拜我为师?是的话我便教你一招‘猴子偷桃’……” 王川和李小白同时一怔,李小白差点没从树上掉下来,心说师父这是怎么了,怎么连他自己是谁都不闹不清?想起先前柳咸阳说话时的总总怪奇之处,一时有些愣住了。 “柳咸阳柳金刚你都不认识,还自称什么‘老猴王’?”王川笑了笑道,“你莫不是在那开玩笑吧?!” 初时他也听出柳咸阳言语间颇有些不对劲,这会儿听来对方连自己名字都搞不清楚,顿觉大为奇异,又试探着问了句:“我便是那个一直找你麻烦的老王,王川……你不会连都老朋友不认识了罢?” “老王?嗯,不错……你能接着我掷的桃,说明你功夫还不赖!” 柳咸阳道,“不过柳金刚又是谁?这名头倒是不小,却也没有我这‘老猴王’响亮……这样吧,你要是能上来再接我三招,我便让你做‘小猴王’怎么样?” 第七十六章 生死互搏 “看来真是老糊涂了!” 王川皱眉道,“这里不是已经有个小猴王了么?你就在那好好做你的老猴王好了……臭小子,你下来跟我走吧,这老家伙神志不清,你就别跟着他了!” 他说着也不待人答话,足下轻点,飞身上树,一伸手便抓了李小白转身跃下,又带着对方飞奔连跃。 数日前柳咸阳身遭困厄,自从以内力助李小白祛毒之后,便有些精神萎靡,进了山后更狂性大发,连奔十数里,这时间却已然半疯半痴。 但他听出王川要把他刚收的徒儿小白带走,也是护徒心切,一声狂啸,倒像是老猿之怒一般,当即从树上飞跃而下,紧追其后,在半空中双掌连发连抓,欲把王川拦截下来。 王川听得身后掌风呼呼,转过头瞥眼间才见了柳咸阳竟也已是满头白发,微微一怔,暗道:“好家伙,看来还没完全痴傻……” 他这当下也未敢怠慢,念闪间把李小白往一旁矮树丛上推送,道一声:“自个儿跟上!”忙双手接了一招。 两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这回可谓棋逢敌手,这一下交上了手都不曾马虎,来去均已使出了浑身解数。 王川见柳咸阳虽然成了个老瞎子,还有些疯疯傻傻,然而这功力倒是丝毫未减,出掌如密雨夹风,暗自也觉佩服。 他心下并不意伤了对手性命,是以时时以守为主,边斗边退,也并未趁机狠下了杀招。 两人各掌砰砰来回对接了几下,随后便仍这般一边拆招游斗,一边往山上飞奔跃去。 李小白适才练了练柳咸阳教的‘猴子上树’轻功法门,对如何调息提纵已能自行掌控了几分,在被王川从半空抛下还未着地时,一惊之下,不自觉地凝神敛劲,深吸一气,调整过来,提足在矮树梢上轻轻踏跃而行。 眼见那两人不过只片刻功夫,已把他老远甩在后面,他也不敢稍有耽搁,脚下飞奔一路急追。 松林渐稀,北风渐紧,山路越往上行越是险峻陡峭。 约摸追了有小半个时辰,眼前地上已是一片皑皑积雪,却不见了两人踪迹,李小白心下疑虑是不是追岔了,不知要不要继续往上追。 忽听远近有人声呼喝,想来自是那两老仍在激斗,他正要拔足奔去时,却又听轰隆一声,转眼只见山峰峭壁处一大块尖冰突然断裂,带动积雪轰然朝山下汹涌滚滚而来。 李小白心头大震,不及多想,赶忙施展‘猴子上树’功夫,爬上一棵巨松避险。 冰雪顺坡而下,势同遮天洪流,万马齐奔,黑夜中又如一只庞然猛兽张开了巨口,要将一切吞没。 他紧抱着树干,不敢有丝毫松懈,只是那滔滔而来的冰雪寒流,却似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从树上冲刷了下来。 他只觉眼前一黑,直向山下飞堕了十余丈,随即没入了冰雪之中。 好在此处积雪尚浅,又有松林拦阻,也未有再次的塌山雪崩。 过不多时,被埋在冰雪下的李小白登时醒来,庆幸自己没撞上山石坚冰,身上只被刮破了点皮,浑身寒冷刺骨,急忙刨开积雪,爬将起来,颤抖不已。 他也没想着如何催动内力以驱寒,忙将身上毛毯解下来裹紧,又按照柳咸阳告诉过他的法子,气沉丹田,调息运行周天。 片刻之后,身子逐渐暖和,力气也恢复不少,正待要继续往山上追去,忽听数十丈外传来砰砰之声,王川和柳咸阳两个黑影忽从雪地里蹦出身来,自顾拼斗。 “师父,王……老王!” 李小白忙急奔身上前,本要大叫,又想别把山雪给叫塌了,压着声喊了一句。 王、柳两人恍若未闻,兀自仍在徒手相搏,几个起落来回,转瞬消失在了山峰绝顶上。 李小白见山顶绝壁陡峭,难以跃上,一时也自慌神迟疑。 但想对方二人此番恶斗,皆因自己而起,无论如何得让他们先罢手,随后咬咬牙,定了定神,内息运转几下,提劲而上,险峻滑溜之处,竟也给他爬了上去。 这般又过不久,刚爬到绝顶一小片空地之时,忽听砰的一声,李小白心头一震,以为又是雪崩,却见不远处那两人正双掌相接,一同站在一块往崖边凸起的岩石上。 那岩石上积雪覆盖,背后更是万丈深渊,山风呼呼,两人衣袖飘飘,须飞鬓舞,对立不动,皎皎月下,直如天外来人。 “师父,老王……你们别打了,快下来!” 李小白奔到岩下,惊疑不已,大呼声中,朝茫茫深崖下瞥了一眼,登觉有些头晕目眩,心跳砰砰。 其时两人正以内力相抗,高手比武不容有失,比拼内力时,更是丝毫无可容让,只有全力以抗,对耳畔呼声浑若未觉。 二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头顶透出缕缕白气,源源不竭,便如冒着热气的蒸笼一般也似。 李小白见两人脸色有异,也不出声,还道是给冻的,心想这样下去再过不久,他们非得冻死不可,得想办法把他们拉下来才行。 凸岩上也难多容一人,他犹疑片刻,心念一动,取下毛毯抓住一头,运劲于臂,挥舞着往二人身侧裹去。 这一下力道虽不大,不料给他这么一裹,那二人的内劲便源源不断从毛毯上传来,他再往回一拉,登时只觉浑身一震,飞出老远,昏死过去。 随后王川和柳咸阳二人,却也同时瘫软,一齐往岩下便倒。 李小白从昏迷中醒来时,天已蒙蒙亮,竟而飘起了片片飞雪来。 他身上不知何时盖着了那件破毛毯,也落了不少雪花,左右看了看,只没瞧见他师父和王川二人,却见眼前崖边的岩石旁,竟堆了两个挨着不远的雪人。 他隐隐想起昨晚之事,一下坐起,叫了几声:“师父,老王……” 忽只听王川微弱无力的声音道:“傻小子,瞎叫什么?” 李小白也没瞧见人,正惊疑间,只听王川又道:“你过来……”声音却是从雪人那传来。 “老王,你……你们还好吗?” 李小白走近前去,只见其中一个雪人微微张开口动了一下,另一个一动未动,料来自是他师父和老王两人,却都给积雪堆在了身上,惊奇中忙问了问。 “你先别问太多……”王川缓缓道,“现下我二人都受了内伤,各自封闭了筋脉,仅余了一丝内力勉强支撑着,难以动弹,只怕也撑不了多久。那老猴子……看起来伤得更重些,他可曾教了你……什么内功法门?” 他断断续续刚说到这,旁边另一个雪人忽道:“胡说,我老猴王……咳咳,怎么可能……伤得比你重?”说着又连连咳了几下。 “师父他……我先前还没拜他为师,他便教了我几招擒拿手法。” 李小白听出是柳咸阳的声音,便叫了声‘师父’,知他二人这般伤重,自是因了自己之故,心中惴惴,有些不知所措,转念便对王川道,“后来还教了我一句‘心无杂念,顺气归源’的口诀,还有一些其他招式,猴子上树……” “傻小子,他之前疯疯癫癫,教你的那些招式做不得数!” 王川道,“不过那句口诀,倒是一句内功修炼的入门之法……你现在按照我说的做,好助我和那老猴子,打通经脉!” 第七十七章 口诀心法 李小白茫然点点头应了声,也不多说争辩,心想师父虽然看来有些失常了,不过他先前教自己的东西,却也并非全无用处。 只听王川又道:“你先别有什么杂念,调好内息,运劲集中在手掌上,会感到手上有一股暖气对不对?你到我后边来,在我‘心俞穴’上轻拍一掌。接着再催动丹田内劲,试着在我‘中枢’、‘阳纲’两穴处用劲……” 李小白依言而为,走到王川背后拂去了他身上一些积雪,再按照他指点找准穴位,催着那股暖气由掌心在他身上徐缓传送发劲。 雪下不止,疾风呼啸,雪花纷飞中,山顶上凝定不动的两老一小三人,有如生而便在这山上的三块顽石也似。 这般过不多时,王川头身各处落雪渐渐消融,浑身冒着白气,缓缓道:“可以了,你去助他……”一言未毕,却兀地吐出一口热血,咳了几下。 “你……好些了么?”李小白收了劲,一惊忙道。 “现下这条老命,暂时是保住了……你快别多问,去助老猴子罢。”王川说罢便闭了眼自行调息。 李小白不敢多做耽搁,走到柳咸阳身后也给他拂去了积雪,刚在他‘心俞穴’上拍了一掌,却听柳咸阳喃喃着道:“不……我不要你的臭桃,我就这样挺好!” “这老猴子!”王川闻言只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了……” 李小白欲言又止,也不多作理会,依着前法在柳咸阳身上运劲施为,替他疏通经络。 又过一阵,柳咸阳哇声吐了一口鲜血,浑身颤抖了一下,只一声不吭。 李小白只觉对方身子渐暖,随后也才缓缓收了劲。 他接连为二人催使内劲以助,颇耗心神,也觉渐有不支,便闭目坐着任由内息周天运转。 天寒风乱,飞雪乱舞,三人皆默然不语,各自静坐调理身息。 李小白做梦也没想到的是,自己才刚学会如何运转内劲,便以此救了当世两大高手的性命,当真就像在做梦一样。 他先前助柳咸阳通了经脉后,蓦然却也想起了此前在梦里见到的那两个‘怪人’来,寻思:“梦里那个拿着剃刀要给我剃头,逼我做和尚却不成的白头老翁,倒有点像之前非要收我为徒的柳师父。那个一直说‘莫知道’的道士模样之人,莫非也和这老王有什么关联?” 他这么想了一想,稍微岔了心神,内息运转忽有些滞闷,这会儿倒也没觉着有什么不适,便停了下来,看了一眼王川,自顾道:“外生即非死,胡为乐久生……五峰南斗上,何日踏歌行?” 正是在他梦里那道士刚出现时念叨的一句话,只是他也记不太全,便随口念了两句。 “傻小子……”王川也调息已毕,只眯着眼养神,听李小白口中念叨什么‘生死’之语,莫名睁了眼便道,“你在瞎说什么呢?” “没什么……不过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小白心说看来这老王自非那个什么道士,笑了笑忙只道,“我那时见你们站在那石头上,怕你们有危险,就想把你们拉下来,谁知道后来便就晕倒了……你们受了这么重的内伤,是不是叫我给害了?” “也没什么了。”王川淡淡道,“那时我和老猴子正以内劲互搏,已到了生死关头,却不料你这愣小子突然上来横插了一手。我两人都怕伤了你性命,这才同时收了手,不过却被各自内力震荡,受伤不小,只得闭了经脉,以求自保……” 李小白听他轻描淡写的说着,心知自是自己冒失了,更自不想此前自己一出手,竟险些害了两人性命,啊了声歉然道:“对不起……都怪我害了你们!” “傻小子,我不是在怪你,你也不用太自责。若不是你昨晚出手拉了一把,当时我两人也非耗尽最后一丝内力,一拼到底不可。” 王川道,“那样的话,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不过好在也算你命大,要不是你有那么一点内功底子,可就不止是被震晕这么简单了。” 听他虽这么说,李小白却兀自心有惴惴,只觉他二人此番相斗皆由自己而起,难以心安,便道:“老……老王,你答应我,等你们好了之后,不要再打了好吗?” “我二人现在虽然性命无虞,不过内力恢复尚需时日,只怕一时半会儿是打不起来了,嘿嘿……” 王川苦笑了下,“没想到这老猴子虽瞎了眼,又半疯不癫的,功力倒是没减。我以前也和他斗了几次,每次各自也都没讨了好……这次我和他虽说是为了收你为徒,才动起了手。不过你可别得意,就算不是为了你,我们只要见了面,也保不准便会动手。” “你们……是有什么,解不开的什么仇什么怨么?”李小白也不知两人怎么会成了冤家,奇疑着道,“这见了面就要打架,却是为何?” “那倒也不是……只是或许,心下总想着要赢过了对方罢。” “为了赢过对方……就非得要打得你死我活么?” “你这小子……”王川摇头笑道,“虽说你刚救了我和老猴子,怎么,我这都还没真正的教你功夫呢,你倒开始教训起人来了?”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小白忙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你们为什么都会要收我为徒,但是,我只是觉得,打来打去总归是不好的。” 他小时候和小黑、胖牛等小伙伴打闹不少,此后与其他各人斗乱打杀,输赢不说,几次死里逃生,生生死死的一路过来,总觉这么打来打去,挺没什么意思,谁强过谁一点,就能不死吗?出来这么些年,还不如那时和老爹与大牛,在那小山洞、小河边摸摸鱼,翻翻闲书,在草地上乱跑乱闹的时日,来得自在快活。 “要是都能像你想的那么简单,那就好了!”王川道,“你想知道我为何要收你为徒?那我便跟你说说好了……” 顿了顿正待要往下说,一旁的柳咸阳咳了咳,嘴里嘟哝了声什么。 “师父,你……没事了吧?” 李小白脱口问了句,柳咸阳只闭目不答,看样子也不像没事。 “我之所以想收你为徒,自然是因为我还没收过徒弟……”王川略一笑道,“这么说你可明白?” 李小白愣了愣,想想似乎倒也没什么不对。 “傻小子,既然那老猴子教了你一句内功法门,我这就也教你一句好了。”王川只又道,“你记住了是:平心静气,五体放松。气沉丹田,面带笑容。” 李小白默然重复了一遍,心想这和师父教的‘心无杂念,顺气归源’好像是一个意思? 王川似也瞧出了他所想:“你道这口诀和那老猴子教的也没什么差别,是不是?” “你这除了要静心静气,还要‘面带笑容’……” 李小白也不多疑猜,只一心好奇,点点头道,“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深意?” 第七十八章 神功初闻 “你这小子,能这么问,看来倒也不算太笨。” 王川嘿嘿笑道,“武学之道,千差万别,大凡入门心法,都是先让人放下杂念,再加以勤学苦练,以求精进,这固然是没错的。所谓返照空明,物我两忘……处身虽静,却心猿意马、神驰红尘,终究练不成真正上乘的内功。 不过你别小看了这四个字……我教你的这句心法,除了要心无杂念,还特别强调要‘面带笑容’,既非不笑,也不是大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无论身处何种艰难境况,都能笑得出来,岂是容易?而且比起‘呆若木鸡’或是‘愁眉苦脸’的苦练修行,带着笑容岂不是更妙?” 李小白原也是爱笑爱闹之人,得他一句赞言,也自一喜,听他所说倒也挺有些道理,只不由呆呆点了点头,心说这个老喜欢皱眉的老王,似乎倒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难亲近,看来他这额头上的皱纹,多半也是这么来的? 王川说了这一阵,也觉有些心力不支,见他似乎把话听了进去,便让他也先别问太多,照着口诀慢慢练着,有些事以后慢慢再说不迟,并叫他在旁多守一会儿就行,随后便又闭起了眼。 李小白知对方二人元气未复,需得多加静养,一时也不再多言,把那毛毯拿了给两人一并披在了身上,自己靠着背后岩石略带笑意、静心修习,运转内息加以驱寒。 这修行内功的第一大难关,便是打通任督二脉,单是过这一关,也不知难倒多少人,练一辈子也难通的大有人在。 这二脉一通,修行起来自是事半功倍,若然练的是这上乘内功绝学,内力较之常人更是容易突飞猛进。 李小白也是给这四鬼误打误撞,竟而给他打通了这关键二脉,这时间天寒地冻,只依法静修了一会儿,便觉身上暖烘烘地,也不怎么觉得冷。 王川此前在漠地时一搭他脉,已猜得大致不差,待他给柳咸阳带走后,又听陆凝香说起一些关于李小白如何叫那四鬼胡乱折腾,以及他那位去了宝藏地宫的爹爹的前事;另外自也是看在李小白舍药以救杜止美的这事上,当然跟他那头牛也不无关系,一来二去,这才决意以武相授,要收这白头少年为徒。 很快将近午间,倒是李小白饿得有些坐不住,先又动了动身,抓了地上一把白雪便往嘴里塞,将就填了填肚。 王川也是给他这一下动静所扰,回转醒来,见他胡乱吞着雪时,脸上仍自带笑,也算是孺子可教,便笑了笑问他练得感觉如何? 李小白也说不上如何,就感觉好像比以前更耐饿耐寒了些,便随口道:“感觉……还好。” “那就好……不过先前这几句口诀也只是教了你入门的功夫,对你来说却也不难。” 王川又淡淡一笑,“你既然救了我和这老猴子一命,我便再教你一句口诀,却和那老猴子的不是一路,也不怕他学了去,嘿嘿……你记着是: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阴静阳动,阴息阳生;阴平阳秘,精神乃和……” 正是他‘阴阳混元神功’的前一部分要诀,他这‘阴阳老王’的称号,自也是因他这神功而来。 “阴阳怪气,全是狗屁!” 李小白听得迷迷糊糊,正待要追问一二,忽听柳咸阳一声长啸,说着猛地一下跃起,“哈哈哈……我老猴王去也!” 他先前一直也不吭声,想是这会儿养足了精神,这才突然暴起,说话间身形晃动,自顾连翻几个筋斗,瞬间消失在了山峰绝顶。 “行气如九曲珠,无微不至;运劲如百炼钢,无坚不摧!还是我老猴王神功无敌,哈哈……” 李小白一怔下,正欲追出,又听柳咸阳几句话传来道,接着只听‘砰砰砰’数声,不知是打碎了什么,还是撞到了何物。 “这老猴子,又发疯了!” 王川也是一怔,这才起身道,“你别着急,他跑不远……” 李小白一愣神,正要开口,却见王川已纵身追去,转眼也从绝顶上一跃便下了峰。 这峰顶离下边山脊地面少有数丈,甚是陡峭,李小白先前由下爬上来时已费了不少劲,这会儿要下去,也不见得比上来容易,急忙几步追到了这边上往下一瞧,只不由打了个激灵。 不过他瞧着王、柳两人眨眼间已没了影,也自顾不得许多,壮了壮胆气,随后提气纵跃而下。 他这‘猴子上树’的轻功也算有了些火候,内息运转顺畅自如,身体轻盈,一跃丈余,在陡峰岩面踩踏借力,只几个起落,竟也毫发无损的下了峰顶。 他暗暗一喜,也舒了口气,未多耽搁,随后又再次跃起,朝王、柳二人追去。 风雪交加,地冻天寒。 这般约摸奔行了有半刻钟,李小白只觉身子有些发热,眼前依稀见了几棵老松,刚行又几步,却见王川正站在前边另一松下,似在自言自语。 “老王……”李小白边追边叫了声。 “咱们走吧!”王川转头瞧了一眼,“这老猴子喜欢待在树上,也不肯下来,就让他自个呆着罢!” “去哪?” 李小白一愣,到了树下抬眼瞧了瞧,才见了柳咸阳正坐在树杈上,剥着松果自顾吃着。 “怎么,你不想跟我走?”王川道。 “不,不是……”李小白茫然道,“我已经拜了他为师……怎么能丢下他?” “傻小子,放心吧,他一个人待在这也死不了。”王川皱了皱眉,“他这个样子,你还当他是师父?” “他教了我功夫,我……”李小白一怔道。 话未说完,却忽听柳咸阳嚷道:“乖徒儿,你别听他的!我再教你一句口诀:阴阳颠倒颠,胜似活神仙,哈哈哈……” “老疯子,胡说八道什么,我可没工夫再搭理你!” 王川颇有些不耐烦,转又对李小白道,“你要他当你师父,那你就留这陪他好了……我刚才教你的那几句心法口诀,你可记下了?” 李小白只大略记下了几句什么‘阴静阳动,阴息阳生’,一时却是不甚明了。 他见王川似乎准备要走,心想对方这二人都教了自己不少功夫,按说都应该管他们叫师父才是,愣了愣道:“你们都教了我,都是我师父……” “这么说,你愿意跟我走?”王川笑了笑道,“那你磕个头,我便认了你这徒儿!” “可是……” 李小白迟疑道,正不知该如何往下说,蓦地想起了什么,“请恕晚辈愚钝,不能领略你们二位所传的这‘阴阳’之道。不过……我曾在一本书上读到过一句‘势必有损,损阴以益阳’,不知与你刚才所教的,是不是有些关联?” “傻小子,老猴子那句你别当真!”王川微有些诧异,“你说的是在什么书上看到的?” 李小白一呆,随手从怀里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了出去,正是柳双双此前送了给他的那本《卫公策》。 第七十九章 泰山剑圣 “卫公……大唐名将,卫国公李靖?” 王川接过那泛黄的书册看了看,自言自语了一句,翻过几页,见书中除了能看清全貌的几句,其余都是些缺东漏西、似是而非的语句,每页只那么一两行,留白不少,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见了李小白问的那句‘势必有损,损阴以益阳’时,也不见有什么旁注,随后便问:“你是在哪得来的这本书?” “是双儿妹妹送了我的,我也就随便看了看。”李小白道,“听你们先前说起什么‘阴阳’的,这才想起来了。” “你说的……是那个柳无极的女儿,柳双双?”王川奇道。 仍在树上的柳咸阳,似听着有人提到他表亲兄弟的名字,嘴里喃喃说了句什么。 李小白抬头看了一眼,也不及理会,嗯了声点点头道:“怎么了?” “你可知,她这本书是从何而来?”王川又问。 “我也不太清楚……”李小白想了想,“不过好像听她说起过,是乌陀帮那个叫乌什么的副帮主,送给了柳无极,后来便到了她手里。” “这人我倒也听陆丫头说,不过是个盗匪莽夫罢了,他不是已经……”王川说着顿了顿,似在自言自语道,“这种兵家书籍,不知他又是从何得来?” “怎么了吗?”李小白不知对方为何对此书来历这么好奇,随口只道,“这书上写的,我也看不明白,还道与你刚才教的心法,会有什么相关?” “此书所载之语,多半像是兵家方略,又像某种内功心法……” 王川摇头道,“阴阳之道,包罗万物,书中借用阴阳八卦之理,与我教你的虽不是一回事,多少却也有那么一点关联。你先前问的那句虽也不难理解,但具体之为何意,为师……我还有待参详。你只需好好记着我教你的那些心法口诀,现下不明白也不要紧,以后我自会再慢慢告诉你。” “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李小白茫然点点头,“你准备去哪吗?” “柳无极夺走了那把凤鸣剑大杀器,想必此后祸害不小,我本打算先把我的内功心法都交了你,再去找他把剑夺回来。”王川皱了皱眉,“不过看样子……你现在还是不愿跟我走了?” “多谢王……前辈厚爱,晚辈当真无以为报!”李小白脱口要叫声‘王师父’,一下又改口道,“只是柳师父成了现在这样子,自然不能抛下他不管,恐怕不能随你一起……”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你就先留在这陪陪树上那个老猴子吧……”王川说着便把那本《卫公策》递还了回去,“不过话说,这深山老林里,跟这么老个瞎子在一起,你就不害怕么?” “他瞎不瞎,我都当他是我师父……有什么好怕?” 李小白接过了书,瞥眼瞧了瞧树上的柳咸阳,又看了看王川,心中纵有些不舍,一时却也不知如何挽留,说罢只怔怔看着眼前林间纷纷飞雪。 “傻小子,你也不必着急……” 王川微微笑了笑,倘若眼前这呆愣小子撇下柳咸阳跟了自己就走,不管柳咸阳会不会追来,那倒也算是自己看走了眼,缓缓道,“倘若你有办法把老猴子从树上劝下来,就把他带回崆峒派,让他在自己的窝里好好待着,我可不想带着一个老瞎子到处乱跑……到时如若我在这关外找不到柳无极的话,说不定也会顺路再去崆峒派看看。” “崆峒派?”李小白一愣道,“可是,我还得去找我爹爹他们……” “你爹爹他不是……”王川说着一顿,“那你怎么打算的?” 李小白略觉有异,想了想正要答话,忽听一人朗声笑道:“无量天尊……王老兄新获爱徒,真是可喜可贺!” 话音未落,来人倏忽已从山下林间到了近前数丈之外,又道:“多年不见,王老兄近来可好?” 此人五十往上,一身大黄道袍,微微发胖,满面红光,刚从大雪中来,身后地上却不见有脚印痕迹。 李小白怔了怔,暗想这人轻功还挺厉害,也不知是哪来的老道? “丁兄见笑了……你这‘雪上飞’的功夫踏雪无痕,果然名不虚传,嘿嘿!” 王川淡淡一笑,“我不过刚收了个小徒弟,也说不上什么好不好。怎么,丁兄大驾光临,莫非也是要跟我争徒弟来了?” “王老兄真会说笑,哈哈……”那丁姓道人也笑了笑,“我只不过碰巧路过此地,想来会会一些老朋友,谁想到竟然在这能遇见王老兄,真是巧得很,哈哈哈!” 说着瞧了李小白一眼,见他一头白发,却是衣衫褴褛,只又道:“你这徒弟仙资傲骨,看来定非凡品,能被老兄你看上的人,那定然错不了……不知小友怎么称呼?” “我姓李,叫小白。”李小白听两人一个‘丁兄’一个‘王兄’的叫着,见那道人虽和他师父王川年纪相仿,不过看起来更年轻些,一愣神道,“丁……丁道长大叔好!” “傻小子,这位是泰山派丁掌门,大名长春,你别看他尊容富态,长春不老,可也一把年纪了。” 王川皱眉道,“只不过他是驻颜有方,才看着比我年轻,你可别乱叫错了,嘿嘿!” 李小白没想这竟又来了个大掌门,一怔间正要改口,王川接着道:“丁兄过奖了……不知你可见到了那几位老朋友?” “不妨事,过不了几年我也快成老爷爷了,何谈什么长春不老?” 丁长春看了一眼李小白手中的小册子,只不动声色道,“说起来倒是王兄你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啊,哈哈……这一别十几年,真可谓物是人非!那几位老朋友,除了老王兄你和蜀山派陆老弟,一个也没见着,不知王老兄可见着其他几位了?” 李小白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知他们所说的是哪些人来,一时也不便搭话。 “确实物是人非啊,见着不见着也没什么所谓了。”王川淡淡道,“如我所料不错的话,丁掌门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王老兄果然料事如神,嘿嘿……”丁长春一笑道,“慕云,出来吧!” 话音刚落,在他身后不远处一颗松树上转眼跃出一人,英姿翩翩,身佩长剑,踏雪而来,向王川作揖道:“晚辈张慕云,见过王前辈。”说罢向李小白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微笑示意。 李小白见这人也是一身道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莫名却想起前不久才见过的天山派那大师兄杜止美来,心想两人看来都是二十出头,模样挺俊,不过眼前这位张道人看着斯文有度,杜止美则显得刚毅不拘,多了几分洒脱随性,便也点点头,略作了一揖。 “不必多礼了……”王川摆摆手,对张慕云道,“你怎么也到了这?” 此前陆凝香于洛阳给柳无双师徒带走后,张慕云原打算与王川一同前往寻人,不想刚要出城,张慕云便接了他掌门师父丁长春传讯,让他先回去一趟。 王川一人先是沿路追到了崆峒派附近,也没见着柳无双师徒以及陆凝香,倒是遇着了刚由崆峒派出来,欲行找柳咸阳单独决斗、而未等着人回派的陆无明,之后两人便才一道出了关来。 这时间也没想会在这见到张慕云,王川倒是一奇,是以这才随口一问。 第八十章 鹬蚌相争 “王老兄何必明知故问?” 张慕云正欲作答,丁长春便道,“原先是我派他去打探那些宝藏的下落,当我得知宝藏远在关外的时候,我本打算叫他回来的……不过随后得知,既然你已经上了路,我倒也想来凑个热闹,便让慕云又跟着一起来了。这不也是巧了,前两天才刚和陆无明掌门道了别,就在这见着你们。” “这回看来可能要让你失望了!”王川道,“冲着那些宝藏去的人,也没谁捞着什么好,反倒死了不少人。不过倒是真出现了一把,传言中的所谓绝世宝剑,却是不在我这。” “那倒未必!区区一把剑而已,何足道哉?”丁长春道,“老兄你神功盖世,什么宝藏、宝剑之类,想来也是瞧不上的了?” “嘿嘿,那倒也是……我向来不使剑,即便是使剑,在你这位‘剑圣’的面前,又能讨得了什么好?这么说,你不是为了那把剑而来,那却是为何?” “不敢当……十几年前那次比试,你那一招‘阴阳混元’威力无比,我丁某也已经领教过了。至于我来这找你的目的,想来你也应该能猜到吧?” “丁兄过谦了!十几年前我不过侥幸胜过了那么一招半式。现如今我是越来越老,你却是越来越年轻了,我这老骨头是自愧不如了,哈哈……” “王老兄又说笑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丁长春笑了笑,“既然你不愿说破,那我就直说了吧……那本武功秘籍可否借我一观?” “什么武功秘籍?”王川皱了皱眉道。 “你又何必装糊涂?”丁长春看了看李小白,“你这徒弟手里的那本,难道不是你传给他的秘籍心法?” “这是双儿妹妹送我的书……不是什么武功秘籍!”李小白一怔忙道。 “丁兄,你怕是搞错了吧?”王川笑道,“我修习的内功向来是口传心授,本就不落于文字。再说了,这本册子我看过了,也不是那些宝藏里的什么秘籍。” “是与不是,我一看便知!”丁长春道,“这位小白小友,可否借来我看看?” “丁兄剑法超绝,当今天下,只怕已是无人能敌,你还要什么武功秘籍?” 李小白正自犹疑,王川便即道,“难不成你是……” “是什么?”丁长春似笑非笑。 “非要我说破么?”王川一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不很明显吗?” 这宝藏的事一出,除了其他众多人等,无门无派的王川,以及泰山派丁长春、蜀山派陆无明、崆峒派柳咸阳、昆仑派萧森和天山派周意,这五大门派的‘五魁’,都有意无意被搅了进来。 而且别的不说,因为这宝藏之事,现下萧森和周意两人已死,另还有个柳咸阳已然双目失明、半疯半痴,五魁可说已去了其三,剩下除了参与其中的陆无明,便是一直未曾露面的丁长春。 这时间待得其余各派因为这所谓的宝藏,互相斗个你死我活、元气大伤之时,看起来似乎置身事外,且并未受到牵连有所损伤的丁长春忽才现身,若非有意坐山观斗,还会是什么来? 除与他沾亲带故的陆无明,今后这江湖上的各门各派之人,又能有谁和丁长春这位‘剑圣’,或者说与他这泰山派抗衡? 王川言下这得利的‘渔翁’,指的自是眼前这位泰山派掌门丁长春。 “真没想到,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嘿嘿!” 丁长春也不拐弯抹角,“只是照你这么说,那些宝藏应该已经落入我手了,可我现在还是两手空空,你看我像是身怀巨富的样子么?而且你所说的渔翁,恐怕也不止是某一个人那么简单,你的仇家大敌不是也已经因此丧命,说起来你不也是从中获了利?” “我要找什么人寻仇,哪用得着这么麻烦,你这不是也太小瞧我了么?” 王川淡淡道,“宝藏什么的,对你来说倒是其次……别的也先不论,蜀山陆无明自然不会与你为敌,崆峒派那个老瞎子,更难奈何得了你。这下一来,现如今整个武林之中,还有谁能够与你泰山派匹敌?而你想要成为武林中名副其实的泰山北斗,称霸武林,又有何难,对吧?!” 李小白对这武林各派明争暗斗之事知之甚少,听了两人话说到这,隐也明白了些什么,寻思:“这么多人为了那些宝藏争来抢去,一下死了那么多人,其他不说,那个吴良竟也因此忽然就这么死了……而且还有我爹爹和赵伯伯他们,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这么想着,只不由得有些心慌意乱,生怕他爹爹和赵伯伯已出了什么意外。 他也不敢胡乱多做猜想,继而又想到他这位柳师父,现下变成了这样,说起来不都是那些什么宝藏惹的祸?转念间朝树上的柳咸阳瞥了一眼,见他只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竟睡着了。 只听丁长春放声大笑了几下,随后道:“王老兄这话说的,我便瞧不起谁,又怎会瞧不起你来?无论怎么说,既然现在已经这样,也算是大势所趋,老兄何不顺势而为,与我共谋一番霸业,一统武林?” “你这又未免有点太看得起我了……”王川也笑了笑,“可是你也知道,我老王没门没派,不过就是个闲散的小老汉,有口酒喝也就够了。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事,我可没多大兴趣!” “这么说,那你的意思是?”丁长春追问了一句。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王川道,“你这些话也不是头一次问了,又何必问来问去?” “也罢……” 丁长春略做一笑,“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勉强。只是今后你我非友即敌,可别怪我手下无情……还请赐教!”说罢拱手一揖。 “嘿,看来我这老骨头,今天是要栽在这了!” 王川摇头苦笑,“你那一招‘万岳归宗’威力无穷,我老王也是甘拜下风!不过难不成你现在,是要空手和我过招?” 丁长春身带佩剑,给他这一说,一时倒不便先行出剑,当下只道:“老兄何必自谦?我可也不敢在你面前托大!只是你我好歹也是旧识,丁某也并不是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王川说着看了李小白一眼,“不过我这徒……他这傻小子你我之事无关,不论你我谁输谁赢,还请丁兄不要为难于他!” 他心知丁长春为了称霸武林,自己又不肯与之合作,自然成了对方的眼中钉,这时轻易绝不会放过自己,动手也是在所难免,只是怕因此牵连了李小白,是以在动手之前先把话说了。 “我还会怕一个小娃娃不成?” 丁长春打了个哈哈,两脚在雪地上一分,又略一拱手道,“出招吧!” 第八十一章 松下比武 “等等!你不能伤害他,他刚受了内伤还没好……” 李小白听两人刚才似还有说有笑,这眼看却便要打起来,心想着王川刚和自己的柳师父恶斗一场,还受了那么重的内伤,自是怕王川再又受伤,情急间忙展臂一拦,脱口便道。 他先前也听出王川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弟子,且话下也是有意在回护自己,是以这当下不及多想,忙急出言阻拦。 岂知他这话一说出,反而是无意间把王川受了伤的事,透露给了对手。 “这傻小子……” 王川这时的功力只恢复了也没几成,原还想着再怎么样也得尽力保全了李小白,一听他这话也是无奈,皱了皱眉苦笑道,“你不用担心,他要伤我也没那么容易,你自个先走罢!” 丁长春本来对他还有所忌惮,听李小白这么一说,只将信将疑,也笑了笑道:“你是说你师父他受了内伤,他怎么受的伤?” “不,我不会走!”李小白仍自未觉,看了看王川,又对丁长春道,“他昨晚和我柳师父比武,受了重伤,你不能乘人之危!” “哦,是吗?”丁长春笑问,“你柳师父又是谁,他在哪?” 当今武林中能伤到王川的人寥寥可数,丁长春虽不太确定李小白所说的‘柳师父’是谁,却也已猜到了几分。 “我说丁掌门,你和一个傻小子较什么真?” 王川暗想不妙,要是让丁长春知道自己和柳咸阳都受了内伤,搞不好他会趁机痛下杀手,谁也逃不掉,忙只道,“你不是也闭关了好些年吗,这剑法也该长进了不少罢?那就也别废话了,只要你答应让这小子走,你的事我绝不插手便是……动手罢!” “王老兄受了伤,又何必着急?”丁长春半笑不笑,又盯着李小白道,“这位小兄弟,你告诉我,你的柳师父在哪?你放心,我是不会伤害他的!” “我……干嘛跟你说?” 李小白一时也没想那么多,虽未觉出其中利害,却隐隐也觉有些不大对劲,对眼前这个丁掌门颇有些疑忌,说着只不由得下意识地朝树上乜斜了一眼。 丁长春目光锐利,这一下自然看在了眼里,抬眼看了看对方身后白雪覆盖的老松,隐然这才瞧见树杈间却坐着个白头老翁,先前自己没多留意,竟未察觉,转念便又笑了笑道:“不知是何方高人,可否下来一叙?” “他是我柳师父,也受了点伤……”李小白一愕,忙伸了双手在树前一拦,“你也不能伤害他!” 树上的柳咸阳仍纹丝不动,闻言嘴里只叽咕呓语了几句什么。 丁长春虽一时未认出人来,却也料想不差,便对李小白道:“他是叫柳咸阳,也就是你的柳师父,对不对?” “行了,我说丁掌门,你还有完没完?”李小白也未答,王川似有不耐烦道,“什么柳师父、松师父,这臭小子便只有我一个师父!” “妙啊……”丁长春哼声一笑,“真想不到你这个小兄弟,造化这么好,竟然拜了这两位高人为师,看来先前丁某倒还有些小看你了,哈哈!” 王川瞧了李小白一眼,一瞪眼道:“臭小子,谁要你多事来,还不快走,待这干什么?!” “丁掌门说笑了!这小子蠢笨之极,我是看在他……他这么好骗的份上,才想收了他为徒,好让他乖乖伺候我。” 李小白一愣神间,王川又接着道,“不过他还没给我磕过头,我也还没认下他,是他自己赖着不肯走而已。你已经有了这么一大帮的弟子,该不会是想来跟我抢罢?!” 李小白茫然怔了怔,转念想想,忽而也明白了王川的用意,自是为了让自己趁早脱身,也别在这耽误事。 但这会儿他这两位‘师父’都临敌有难,他如何能舍得下,更是不愿就此离去。 “王老兄也说笑了……” 丁长春略一沉吟道,“既然王兄和树上那位高人都受了伤,我怎么能,这个趁人之危?我看不如这样吧,就让你这位爱徒和我的弟子来较量一番,不论输赢,也不会伤了你我之间的和气,不知王老兄意下如何?” 王川看了一眼张慕云,心想他是泰山派大弟子,深得丁长春真传,剑法自是不必说,而李小白才初窥武学门径,两人这有什么好比?丁长春不和自己动手,却要让他们两个比试,名义上说的好听,实际上自是别有用心,连那愣小子也不会放过了。 他这念转间只不由皱了皱眉,正要出言推拒,却听树上的柳咸阳大喊声道:“比就比,谁怕谁!” 嚷嚷了几声,他自己却仍待树上,嘴里也不知又嘟囔着什么。 王川脱口骂了一句:“这臭老猴子!” “好,既然你师父已经答应了……”李小白正自不知所措,丁长春看了看他,笑声道,“那就请罢,小兄弟?” “丁掌门,谁不知你这位张大弟子,已得了你一身真传,剑法高明,江湖上也算是叫得出名的一号人物。” 王川摇摇头道,“可这愣小子才刚拜了我为师,我都还没来得及传他功夫……你让他们两个人比,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堕了你泰山派的威名?” “多谢王前辈抬举,晚辈愧不敢当!” 丁长春正待答话,一旁默然待了一阵的张慕云忽道,“不过在下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说来听听?”王川道。 “这位小白兄弟既是前辈的高徒,想来定是天资过人……” 张慕云随手抓起地上一根枯木棍,微笑道,“我看不如这样,前辈何不现场传授他武艺,张某不才,愿以木棍代剑,领教几招,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比就比,就这么说定了!” 王川也未答,树上的柳咸阳忽又叫声道,“乖徒儿,你上来……我教你一招‘不啰嗦功’,好让你教训一下那只小猴子!” 丁长春和张慕云两人,这时都已听出了树上说话那位,正自是崆峒派的柳咸阳,听他言行古怪,却不下来露面,也不知在玩什么把戏。 两人微觉诧异,暗自均想这‘不啰嗦功’又是什么功夫,怎么从未听说过? 岂知那只不过是柳咸阳听着他们几个,在树下说了半天也没开打,觉得太过啰嗦,信口胡诌的这么一招罢了。 “柳师父!”李小白这时间忙抬头叫了一声,“我不怕他,可是你……你快下来,我们别在这……” 柳咸阳也不知有没有听着,自顾说了几句似是什么心法口诀的话,却仍在树上坐着,拿了一根树枝一边比划。 “行了,比就比!”王川道,“傻小子,你师父我在这呢,别听那老猴子胡说八道,你先过来!” “老王……师父!” 李小白迟疑片刻,瞧了瞧柳咸阳,又看了看王川,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只喃喃叫了声。 王川打断道:“别说了,为师这就教你几招,你附耳过来……”又对丁长春和张慕云道:“你们可不许偷听啊!” “傻小子,你听着……你手里那本小册子,很可能是一门极为高深的武功绝学,你可得收好了,别让那个姓丁的拿到手!” 李小白依言走近,王川把他拉到一旁,细语声道,“这姓丁的绝不会轻易放过我和那老猴子,一会儿我会尽量拖住他们两个,你自己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明白吗?” 第八十二章 山中之虎 “不,那个老王……王师父!”李小白不明白那小册子竟会是什么武功绝学,只也无暇多问,当下摇头道,“我不走!” 王川瞪了他一眼,怒声道:“你这臭小子……” “王老兄,你这是要让你徒弟去哪啊?”丁长春便无意偷听,也隐约听了几句什么‘绝学’之语,这时只笑着道。 “我是让他走两步,那个什么他刚学会的‘猴子上树’功夫,嘿嘿!” 王川淡淡道,“丁兄你别着急,我还有几招要教给他……” 转头又低声对李小白道:“傻小子,他们两个未必能把我怎么样,这事本来与你无关,可是你要是不走,留在这只有等死的份,你想找死吗?我知道你现在轻功已经小有所成,我再教你几手,你一会儿可以和那个姓张的过几招,我在旁暗中助你,一有机会,你就赶紧走,听清楚了吗?” “老师父,这我知道,可是……” 李小白心知情势紧急,可是要让他不顾两位师父的安危自己走掉,他说什么也不情愿,但眼下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茫然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乱糟糟。 “没事,别怕!他们泰山派的剑法固然精妙,靠的也不过是几个手指的胡掐乱算,嘿!” 王川瞧出李小白心里没底,于是随手折了一根带叶松枝,提高了声音道,“呆徒弟,他用木棍,你就用树枝。待会儿见他左手乱动,你只需在他手指上这么轻轻扫一下,他别的那些招式便使不出来了,这时你就可以用那招‘猴子上树’……哈哈!” 说着用松枝在李小白手上轻轻扫了扫,将树枝递了给他。 李小白愣了愣,也听出了对方是在暗示自己,一会儿用那招‘猴子上树’的轻功逃走。 他虽没有多大把握,却也无可奈何,随手接过树枝,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心想着即便自己不能顺利走掉,也要和对方一拼到底,绝不能让他们轻易伤害两位师父。 泰山派剑法既快又准,其中一招‘万岳归宗’,可算得上是泰山剑法中的最高绝技。 这一招的要旨不在拿剑之的手招式,却是在于另一只手的算术,根据对手的所站方位、所使兵器、武功门派、身形长短以及气候冷暖等种种因素,发招前一手不停屈指计算。 这算的是对手所有可能的招式变化和破绽,后发制人,计算虽然繁复,但一经算准,再出招杀敌,往往无有不中。 王川虽知丁长春已将一招‘万岳归宗’练至纯熟,出此杀招前已在心中将种种情形算准,不必非得屈指掐算不可,却仍把这要旨点破说了出来。 丁长春和张慕云这泰山派剑法要诀,虽被王川说破,但其中精妙繁杂的算法却从不外传,他这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说清楚,两人也不以他教李小白的法子为然,皆想王川故意让李小白留意他们掐算的手指,不过是想借此虚张声势。 但是两人均未听说过什么‘猴子上树’的功夫,只不知王川是否另有意图,见他在李小白手上扫那一下,便如同扫在了两人手上一般也似,心下倒也不敢疏忽大意。 “小白兄弟,便请赐教!”张慕云横握着木棍,当下朝李小白一拱手笑道。 “别急,既然是比试,就得有个规矩……”王川摆了摆手,“丁掌门,咱们可先说好了,他们比他们的,我们可不能插手!” “这个自然,王老兄放心好了。”丁长春哈哈一笑,“今天我本就当是来游山玩水的,这山上如此难得的风雪美景,你我两位弟子在此切磋武艺,我又怎会坏了他们的雅兴?” “那就好!不过还有……” 王川说着便对张慕云道,“我这个徒弟呢还未出师,实打实的话,料也不是你张公子的对手,我也不是要你让着他。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倘若十招之内,只要他的树枝扫到了你任意的手指上,就算你输,你也不可再进招伤他,如何?” 张慕云见李小白虽样貌殊异,举手投足间却浑然看不出会什么厉害功夫,即便真有天赋异禀,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大进。 他自信不出三招,便能将对方制伏,更不会让其轻易碰到自己的手指,是以虽然王川提出的条件有些无理,却也不大以为意,便道:“既是比试,自当点到为止……王前辈,我答应你了。” “够爽快!”王川点点头,“既然如此,容我再叮嘱小徒几句……” “倘若你徒儿输了,又如何?”丁长春打断道。 王川道:“输了也不奇怪,正好我口渴得紧,就让他下山去给我买酒去便是!” “那倒也不是不可以。”丁长春道,“只是他先得将那本秘籍借我一看,再让他下山买酒,你我几人共饮一场,岂非美事?哈哈……” “那得先比了再说,嘿嘿!” 王川笑了笑,转又低声对李小白道,“他惯右手使招,你只管朝他左手上打,别让他打着你就行。只要碰到了他手指,你便绕到他身后,在他‘神道’和‘风门’两穴上连戳两下,然后你就自己走你的,知道了吗?” 李小白自从在乌陀帮与史一剑‘切磋’了一番后,便从未与人交过手,也是对自己的身手武艺有了全新的认识,觉得自己能不出手还是尽量不出手的好。 这时迫于情势,他也只好勉为其难、勉力为之,心说自己还是悠着点,别又把人打残打废了才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那两处穴道之前他给王川和柳咸阳运功疗伤时,王川曾跟他说起过,也指点过他一些点穴打穴之法,这回倒正好又能派上用场。 他这当下朝张慕云略一拱手,刚要开口,树上的柳咸阳突然喊了一句:“快快!乖徒儿,用这一招‘啰里啰嗦’打他屁股!” 树下四人闻言,各自愕然一愣,皆不搭话。 这时间天上飘雪渐缓,只寒意不减。 张慕云与李小白也不多言客套,互相对视一眼,各自上前一步,摆开了架势。 李小白定了定神,紧握树枝,任由体内真气游转,瞬间觉得浑身劲头十足,一时也拿不定是不是要先出手。 他眼见张慕云右手挺起木棍,左手手指微曲,双目如鹰,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登时想起当时在沙漠里那只迅猛的金雕来。 张慕云也不多含糊,晃了晃手中木棍,先是一招‘开山问路’直扑对手。 这一招意在试探对手虚实,同时暗含杀招,可攻可守,他使来也是游刃有余。 见他来势快极,其速与那金雕有过之无不及,李小白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想到自己只要碰到对方手指便可获胜,倒也不甚慌乱。 眼看木棍便要戳中自己胸口,他也不待多想,先是侧身避过这迅疾一击,同时瞅准时机,扬起树枝一挥,往张慕云左手一下狠扫。 张慕云早有所料,左手回缩,右手回挑,正欲变换一招‘山中有虎’刺出。 不想便当此时,左手指背却着实被对方的松枝扫了一下,隐有些热辣,登时不由一怔。 他想着先前答应王川的条件,被扫到了手指,就算自己输了,不能再出招攻击。 凛然间他这一招‘山中有虎’只使了一半,便即原地僵住,模样似拿着一根木棍,要去搂住一只猛虎。 第八十三章 师徒乱斗 李小白一击即中,身形一转,刚绕到张慕云背后准备点他穴道时,却瞥见他涨红了个脸,已然呆立着不动,一时也不知还要不要出手点他。 原来之前在沙漠中与那只金鹰恶斗时,李小白尚不知如何调息行气,只不过为躲避老鹰的抓捕,情急之下做出了一些应激反应,虽然躲过一劫,却不知个中缘由。 其时他任督二脉便已被打通,后又经柳咸阳和王川指点如何调息运转周天,体内真气流转自如,身法更是超出寻常一大截。 便在刚才和张慕云比试时,李小白便将他看作是那凶狠迅疾的老鹰,不觉间出手自是只快不慢,避闪之时,一边以树枝拍扫对方的左手。 张慕云虽料敌先机,迅速缩回了左手,却不曾想到对手这一下竟是如此之快,大出了自己所料,一时也是不无轻敌,终归是迟了那么一瞬,手上立时已被扫到。 李小白本也没想能扫中,还以为是自己手中的松枝带了毫尾,要比对方手中木棍稍长的缘故。 这时间眼见张慕云呆立不动,李小白自己倒也是一愣,奇疑中也没有按王川所说去拍打对方那两处穴道,随后收起了树枝,转头看了王川一眼。 一旁观斗的王川和丁长春两人都看在了眼里,却均没想到李小白身法竟已迅捷如此,只一招间便击中了张慕云,大觉诧异。 “快啊,臭小子!”王川也瞧不太清,还道是张慕云身后的穴道已被点,便对李小白喊了声道。 他这话意思本是让李小白快点溜走,在丁长春和张慕云听来,却倒像是一句称赞之语。 丁长春粗声粗气哼了哼,张了张口有些说不出话。 张慕云更是瞪大了两眼,脸红到了脖子,身子发僵,呆如木鸡,也不敢拿眼瞧他师父。 “两位师父……”李小白叫了一声,一时却不愿就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乖徒儿,快用这一招‘灵猴拜寿’,别让他跑了!” 柳咸阳也不知比试结果如何,听得叫喊,还道是李小白力有不济,有心想要帮忙,却有些似癫如狂,口中大喊声下,两手在树上使劲摇晃,树上的松果夹带着松针,随即扑簌簌四下飞落。 丁长春尚不确知柳咸阳精神失常,只道他有意装疯卖傻、忽施偷袭,便一边躲避松果,一边对张慕云叫道:“别愣着,快抓住他!” 张慕云会过意,也顾不得其他许多,随即抽剑转身,向李小白疾刺连削。 “臭小子,快走!”王川同时间叫声道,晃身出掌直取张慕云。 李小白骇异之下,挥舞树枝挡剑之时,忙急退身后跃,避开了一击,手上树枝却已被削去了几截。 王川劈掌如刀,直击张慕云后心,这当下也已攻到。 张慕云惊觉背后劲风袭来,未敢怠慢,急切间挺剑回身一挡,长剑却铮声被其掌断为二,自知不敌,侧身连连避闪。 “王老兄,你怎么还插上手了?我来领教了!” 丁长春眼见不妙,身形闪动,紧追王川身后,只未出剑,两手掌风呼呼,说话间一招‘星落长空’密如雪花,劲击对方身背要害。 这一下斗乱起来,柳咸阳在树上瞧着可有些欢腾,树枝摇得更劲,一树松果也快给他摇落精光,嘴里还不停说着什么。 “臭老猴子,要么下来帮忙,要么就给我闭嘴!” 王川也顾不上理会张慕云,回身接了丁长春几招,与对方交斗中,一边朝树上的柳咸阳喊道,“要是再不下来……你我的徒弟可就要惨啦!” 他自知内力尚未完全恢复,他的‘混元神功’难以尽数施展,过不了多时,只怕不出百招,难保不会败在丁长春手下,到时不光是自己,李小白和柳咸阳自也难逃,是以这也才开了口,盼着柳咸阳能帮上忙。 却听柳咸阳道:“我是老猴王,不是臭老猴子!你不是我徒弟,我才不下去!” 王川一时也是无奈,只好全力和丁长春周旋游斗,见招拆招。 “柳师父,我学会这招上树的功夫啦!” 李小白跃开了几步,见张慕云丢了断剑,脸上阴晴不定,看着大有不善,这时间复又向自己追了来,瞥眼见身后一棵松树直挺高耸,转身连忙施展‘猴子上树’轻功,一下纵身而上,情急中喊了声道,“你快……再教我别的功夫!” “我老猴王来也!” 柳咸阳闻言突然一声长啸,转瞬从树上蹿身而下,手里还连连击出数了十枚松果当先开路。 他目不能视,只听声辨位,松果往地上各处飞掷乱砸之时,飞身朝着李小白方向纵跃奔去,一边又道:“乖徒儿,这招叫‘猴王掷桃’,你记住了!” 王川和丁长春两人转眼间拆过了数十招,其时正便拦在与松果一道奔袭而来的柳咸阳身前,各自一凛中,兀自仍交掌出招不停。 丁长春身形腾挪间瞥见飞来的松果,料想并非喂毒暗器,单掌对敌时,一伸手抓过一枚,复向柳咸阳掷去。 “吃我老猴王一拳!” 柳咸阳听出耳畔风声有异,侧头一避躲过,大喝声中,一招‘金刚神拳’刚猛生风,直向丁长春击出。 丁长春未敢大意,扭身急避,撇下了王川,忙出两掌迎敌。 “老猴子,我可没让你帮忙!” 王川见来了帮手,松了口气,说话间随即迎上缠斗,与柳咸阳势成夹击。 “来得好!” 丁长春以一敌二,一时间稍显吃力,左支右绌,但心知那两人身受内伤,难以久战,倒也并无惧色。 李小白在树上透过枝丫瞧得清楚,心想两位师父受了内伤,虽以二敌一只怕也难有胜算,自己一时却是爱莫能助。 这时眼见张慕云已然追来,纵身跃上,李小白也不及多想,赶忙折了根树枝,双腿夹着树杈,居高临下朝他使劲挥扫。 张慕云为雪先前一招被击败之耻,找回颜面,一心想把李小白逮了再说,倒也并无杀他之意。 见对方拿着树枝胡乱挥打,招式间毫无章法可言,张慕云脚下踏在一根树杈上徒手应战,两旁枝杈甚多,许多精妙的招式施展不开,一时竟却也奈何不得,手上反又被他连抽了几下。 “你这臭小子!明明身手了得,为什么要假装不会武功,有意羞辱于我?” 张慕云恼羞成怒之下,顿生歹意,眼看李小白树枝再次扫来,当即抓住树枝往下用力一拽,直把他拽落下来,一手掐着他脖子,挺举着恶狠狠道。 李小白给掐着脖子,说不上话,心想自己本来就有点武功,怎么成假装的了?又几时羞辱谁来?手脚乱抓乱蹬间,忽在腰身上抓着一物,也没多想,一下径往对方胸前扎出。 这物件却是他随携在身的那块刻了他名字的‘墓牌’,此前还用来刺伤过杜止美那只金雕。 只听张慕云啊一声下,瞪大了双眼,手劲渐弱,随即坠身而下。 李小白也是凛然一惊,见对方身前扎了那块尖头木牌,鲜血直流,才恍然回过些神。 他心慌意乱间,也没顾上要抓着树枝别往下掉,转瞬给张慕云带着一起,咔咔接连压断了几根树杈,扑扑两下,两人先后坠地。 第八十四章 成王败寇 王川和柳咸阳两人,转眼间与丁长春互相拆斗了近百回合,一时却是相持难下。 听得背后动静,王川转头瞥了一眼,见李小白和张慕云两人从树上摔落在地,凛然间稍有分神,肩胸处不妨已中了丁长春一掌,顿时连连倒退,气闷呕血。 “老猴子,你先顶着!” 好在也是丁长春这时分敌两人,那一掌难尽全力,王川倒也不至毙命,只伤重欲昏,当下多顾不得,瞥下了对方,说话间转身直奔李小白和张慕云两人所在。 “傻小子,你怎么了?”眼见张慕云浑身是血,与李小白各自倒卧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王川又只不由一声惊呼,忙扶起李小白来,掐了掐他人中。 丁长春听得呼声,只道李小白已被张慕云所败所伤,一时也无暇多顾,全力对付柳咸阳,掌间招式愈发凌厉狠辣。 柳咸阳目盲带伤,先前和王川两人应对丁长春时,尚能勉力支撑,这时王川抽身撤离,便成了以一对一,大感有些吃力。 瞬时间互拆了几招后,听得王川呼声时,柳咸阳一时也是岔了心神,后心登即狠狠也中了丁长春一掌,亦是重伤倒退,气滞吐血。 “别打了!”丁长春乘胜追击,另一掌正待往柳咸阳头顶劈落,王川忽又道,“臭道士,老猴子,快来看看你们的徒弟!” 一怔神间,丁长春招式也未使老,柳咸阳转头张口突然喷出一颗松子,愣是避过了他这一击。 “慕云,你怎么……” 丁长春晃身避开松子,一时间也难有机会得手,瞥眼见张慕云流血倒地,心下一震,收了掌招跃身奔近,见他胸前插着块木片,生死未卜,不由也是惊声一叫。 “师父,我不是故意的……” 李小白适才无意间刺中了张慕云,惊惶失神下,又从高有数丈的树上摔下,一时晕厥了去,巧是地上积雪不少,倒没伤筋断骨,这时悠悠转醒,见王川满脸关切地搂着自己,便忙道,“他怎么样了?” 王川见他醒转,稍宽了心,只皱了眉不作答。 “好你个臭小子,敢伤我徒儿,拿命来!” 丁长春万不想张慕云会败给个愣小子,说着一掌猛向李小白呼去。 “你这臭道士,还不赶快看看他死没死,兴许还有救!” 王川一把提起李小白,转护在身后,硬接下了这一掌,也未多恋战,趁势退开了几步道。 丁长春刚才也是一时气急,未及查看徒弟伤势,闻言这才撤了掌招,忙去搭他脉息。 那木片刺得不深不浅,却是正中要害,张慕云一息尚存,只仍流血不止,看来是命在旦夕,丁长春忙俯身封住他心脉要穴,顺手掏了一颗药丸喂了他服下。 “臭小子,你何以用这么一块什么木头,刺杀我徒弟?” 瞥眼瞧见木片上刻着有字,细一看去,却是‘李小白墓’四字,丁长春心下大怒,起身对李小白喝声道,“他若有不测,我定取你小命!” 李小白惊魂甫定,犹自惶惶出神,不知如何作答。 “看来他还没死,既然你已给他服了你的‘长生回春丹’,只怕他这会儿想死也难……” 王川不便就走,只也不无奇疑道,“我说丁老兄,你好歹也是个修身学道之人,又是一派掌门,还讲不讲规矩?先前不是说好了,你我徒弟二人比试,倘若你徒弟输了,便不能再加害于我这徒弟,是也不是? 他刚才明明已经输了,你却非要他追着我徒弟不放,我徒弟给他追得急了,又未携带兵器,自然是有什么便使什么,这才失手伤了人……要怪也只能怪你们出尔反尔,不讲江湖道义!” 这‘长生回春丹’乃泰山派独门灵药,据说有起死回生之功效,还能延年益寿,驻颜不老,极其珍贵,丁长春年过半百,样貌却不显老,自也是有此之故。 张慕云虽为泰山派大弟子,寻常却难得享此灵药,若非命在垂危,料来轻易也无缘此药。 “规矩,道义?哼哼!” 丁长春听王川识得他的灵丹妙药,倒也不无得意,却是未动声色,又略显狂态道,“这世道还有什么道义可言?岂不闻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等我打败了你们,成了武林至尊,称霸整个武林,以后我就是规矩,我就是道义……哈哈哈!” 王川皱眉道:“现在我们两个都算败给你了,这‘武林至尊’是你的了,也没人跟你抢……” “那不成!” 丁长春道,“你们有伤在身,虽然是两个对我一个,也未能胜,我却也还没尽兴……况且这以后要是传出去,还道我是乘人之危,胜之不武!” “你还想怎样?”王川道。 “那也容易……” 丁长春一笑道,“这磕头跪拜就不必了,只要你们心甘情愿奉我为尊,自废武功,我也可以留你们性命!还有,把那个臭小子给我留下,他伤了我徒弟,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嘿嘿,想的挺美!” 王川摇头笑道,“你不就是怕我们跟你争什么‘武林至尊’的名号吗?要我说,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算你真能打败了我们,也未必就真的是‘武林至尊’了……我看你还是省省罢!” “这么说你是还不服输了?” 丁长春哼声道,“也罢……那就受死吧!”说罢双掌齐发,一招‘河山带砺’呼呼而至。 这一招稳中带厉,徐中有疾,乃是泰山派极上乘的掌法功夫。 王川先前左肩头中掌,这时只能单手接招,右手遂以一招‘纯阳掌’全力相抗。 他内力尚未全复,这一招又颇耗内劲,虽勉强发出,却有似强弩之末,势衰力竭,刚接了一掌,丁长春另一掌已至,正是‘河山带砺’的后手狠厉一击。 王川力难抵抗,右肩上又中一掌,被震出老远,吐血不止。 “老王……师父!”李小白惊骇中急忙上前将他扶起,连声大叫。 其时间风雪初停,山林中鸟兽不惊,李小白几声惨呼,倒是惊起了一群飞禽。 丁长春再欲进招,忽听背后风声有异,却是柳咸阳飞掷砸来的一枚松果,忙侧身闪避。 “乖徒儿……快走!” 柳咸阳松果连又击射了几下,说话间已跃至丁长春身后,拳掌齐出,“臭猴子,老猴王我才是武林至尊!” “嘿嘿,我便先败了你这个至尊!” 丁长春料想王川也难逃远,闪转避让几手,唰声剑已出鞘,回身接招迎敌。 “柳师父,你小心……”李小白叫道,“我不走!” “傻小子,你听话,我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王川身中两掌,筋脉大损,只一息尚存,连喘了几声道,“你快走,别在这碍事!” “不,我不能丢下你们……”李小白双眼泪红,急声摇头道,“要走一起走!” “老猴子,你也是……这回算你是‘猴林至尊’!” 王川心知柳咸阳为让他和李小白脱困,料是也难撑多久,若再耽搁片刻,怕是他三人无一能逃,想来丁长春也不至会对柳咸阳痛下毒手。 当下也不多言,勉力站起身,说罢忍着一身剧痛,抓起李小白便往山下飞奔而去。 第八十五章 足下生风 “傻小子,你快走吧……” 疾奔了约有一刻钟,到了半山腰,刚过雪线,脚下是一些稀疏残雪。 王川见无人追来,也再无力支撑,便放下了李小白,自己靠在一棵树下休息,让他自个儿先走。 李小白难以挣脱,一路上哭喊不已,这时仍自落泪不休,也不动身。 “行了,别哭了!”王川又道,“这么大个人了,还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再哭下去,把那丁老头引来,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可是……柳师父,他怎么办?” 李小白愣了愣,也没听出王川是让他自己一个人走,抹了抹眼泪道。 “放心吧,那个老猴子……他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王川道,“况且,他好歹还是崆峒派掌派人,那丁老头未必便会杀他,你就别管了,赶紧走吧!” 他虽这么说,心中却也有些拿不准,说不定丁长春会毫不留情,真对柳咸阳下了狠手。 李小白将信将疑,也拿不定主意,只连连摇头,慌乱难言。 王川怒声又道:“臭小子……有你这么当徒弟的么?连师父的话都不听!” “不是,老王……”李小白一怔,忽才明白王川没打算跟自己走,心下惴惴道,“可是你呢,你不一起走吗?” “我能有什么?你就放心吧……况且有我在这,丁老头也不会再去追你的……” 王川知这愣小子心中想着自己,不愿就走,好歹还算有点良心,收起怒容缓缓道,“我也是不想让你再拖累我,你就只管下山去罢!” 话才说完,忽听山上远近传来丁长春的声音道:“王老兄,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快放下那个小子,我这就来送送你们!” 这声音听着似乎近在眼前,其人也未见,不过无论怎样,料来以丁长春的轻功,也不需片刻便会赶到。 “不,老王师父,你受了伤……我才不怕他,也不会丢下你……我背你走!” 李小白心知情况紧急,也不容多想,缓了缓神,这般说罢,一下扶起了王川,背扛在身上便往山下跑。 王川知他少年意气,眉头不由皱了皱,也不知是喜该忧,心下倒是稍觉宽慰,随后只道:“傻小子,你背着我这么走,还没走几步便给赶上了……” “你伤这么重,别多说了……”李小白边奔边道,“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傻小子,我是说……你现在虽然身法大进,不过你在地上,这么使命狂奔乱跑……就算再快,用不了多久就没力气了,而且会留下足迹,你得学会借力……” “我又没长翅膀,不在地上跑,还能在天上飞?不过……你说这要怎么借力法?” “先前在山顶上下来的时候,我原就想教你……”王川苦笑了笑,“只是那时候,我有心想看看,你敢不敢从那上面跳下来,没想到你这臭小子还真敢,算我没看错你,嘿嘿……你现在照我说的做,先提气丹田,待真气上升,便跃到那棵树稍上……” 李小白对内息调节已有把握,往前跃了几步,闻言却愣了愣,随后停下了。 他之前被张慕云追击,忙不迭蹿跃上树,却是沿着树干由下往上,这回听王川要他径直往树梢上跃去,自己身上还背着个人,可没多大把握。 王川让他不要担心,又教他如何借力使力,如何空中转折、横窜纵跃之法,末了说道:“你只管照做,别想太多,我先睡会儿……” 李小白依言行事,放胆一跃,身子便似腾空飞起一般,轻轻落在一棵丈余高的松树稍头上,心下不禁一喜,叫了声道:“师父,我学会了!” 又待往第二棵树上跃去,不料这一说话,内息外泄,随即笔直往下跌落。 好在底下是满地落叶,他双脚着了地,并未跌倒,只震得脚底板一阵生疼。 “傻小子,你要开口说话,需得留足真气,别让真气全泄光了……”王川伤重,本昏昏欲睡,给这么一震又醒了下,几句说完,也难再往下说,趴在李小白肩头昏睡过去。 “是,师父……弟子明白了!” 李小白说着又提气跃起,落在了另一棵树梢头上,也不敢开口多说,只稍作停留,调顺气息,又再往下一棵树上跃去。 他这回体内真气充盈,只觉身轻力足,接二连三在树梢头窜跃,越跃越远,越来越快,有如在半空中御风飞行,心中惊喜不已。 出了松林,眼前山路是一片峭石陡坡,他这般飞跃一阵,虽觉腹中饥饿,却不敢停留,沿陡坡一路飞奔直下。 过得约有半个时辰,已行至山脚,只见脚下野草低矮,不远处是一条蜿蜒小河。 李小白几下跃至河边,见丁长春并未追来,便放下王川,用他那个酒葫芦盛了些水喂他喝下,自己也喝了几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稍作歇息。 回想起之前他和柳咸阳上山时,也在这河边待了一会儿,那也只不过是昨日的事,想来却好像过了很久一般。 而且此处河面略宽,近有十丈,水流较缓,应是河流下游,他想想跟自己在一起的师父也换了一个人,以及这短短一日来的种种,一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怎么了,呆小子……”王川迷糊中见小徒望着河面正呆呆出神,还道已脱险境,轻声问道,“这是到哪了?” 李小白随口道:“没事,老王师父……我们到山脚了。” 忽一下想起什么,转身跪地对着王川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又道:“师父在上,请你教我神功,我……弟子要去,把柳师父救下来!” “傻小子……” 王川微一愣道,“我便现在把功夫都教了你,你又拿什么去救人?而且丁长春真正要对付的是我,料也不会对那老猴子怎么样,你要是想找死,现在就回去好了!” 他自知伤重,命恐难久,便趁着还清醒,想把该说的先说了,顺口又道:“为师想再睡会儿,要是我这一睡着就再起不来了,你就随便找个地把我埋了,路死路埋,倒也无碍。你能给我磕几个头就好,最好是稍上一壶酒,也不用太过伤心……” 李小白听他竟念叨起身后事来了,想想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怔了怔忙道:“不,师父……我不会让你死!” “傻瓜,人都会死的……”王川淡淡道,“这里四面开阔,不宜久待,趁那丁老头还未追来,赶紧走吧。” 李小白也不再多说,便又把他扶起背到身上,才刚沿河岸边走了几步,见前边河道转而进山,却又踟蹰起来。 “怎么?你要是嫌我拖累,就把我放这吧,我不会怪你。” 王川不知是何缘故,心想愣小子带着自己始终是个拖累,丁长春指不定很快就会追来,到时只怕谁也走不了,喃喃着道,“我这副皮囊,要是扔到河里喂了王八,倒也不足为惜,嘿嘿……我吃过不少王八,味道也是不错,只是……” “不,老王师父,我也不会让你喂王八!” 李小白一愣,想这位师父倒也是个妙人,这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只是这河水太深,你受了伤,我怕……” 河面那么宽,他这‘河里小白龙’,要背着个伤重之人游过去,却有点犯难。 “傻小子……”王川道,“我不是教了你,怎么凌空跳跃、借力……” “师父,你是让我从水上飞……飞过去?”李小白一呆。 第八十六章 金沙之镇 先前在山上时,李小白虽知如何跃上枝头,借力腾跃,此时身在平地,对着一川横流,又无船只以渡,他只想着如何能游过去,竟未想过依着葫芦画瓢的事。经王川这么一提醒,他才若有所悟,但仍有迟疑。 “这傻小子……你就当这水面是树枝,依着我教你的法子,借几次力就过去了……” 王川道,“怎么,你不敢吗?” 话虽如此,但在树枝上纵跃横飞毕竟还能有所凭借,这水面上空空如也,只有碧波粼粼,除非真能身如飘絮浮萍,否则纵然轻功了得,也难飘然跨越。 李小白还背着个人,轻易自不敢做此举动,便只道:“不是,可是,老王……” “别怕,要是真过不去……你就半道上把我扔水里,喂了王八,自个儿游过去吧。” “不,师父,你别说了……我不喜欢王八!” “王八……可是个好东西……既长命又美味,你可以不喜欢,倒是不妨想想怎么做才好吃……” 王川身上虽然筋骨皆痛,但想这徒弟虽有几分傻气,却是不笨,太聪明的也不见得更好,暗自一喜,想着今后无论怎样,此时能有这么一个弟子为伴,倒也算是幸事一件,说罢不再多言语,舒眉展颜,又昏睡了过去。 李小白也不再多顾虑,心想无论如何不能让师父掉水里,也自不能让丁长春那个恶人赶上了,转身后退了几步,调整呼吸,憋足了真气,眯着个眼凌空跃入河中。 脚下刚触及水面,只略在水面留下微波涟漪,便又借力腾转再次轻轻跃起,形如蜻蜓点水般踏波而去。 如此接连数次,已到了河对岸。 李小白想起昨日来时是从此河上游游上了河岸,此时他做梦也想不到,竟是如此这般便过了河,脚虽落地,心中仍自有些飘飘然,宛如梦中,难以置信。 刚才跃过河时,他脚下一双磨破了的布鞋进了些水,脚丫子透着凉,这时也才觉察了过来。 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河流山川,这一路下山、过河的情形前所未有,虽叫他欣喜难言,但心知此刻仍得继续逃命要紧,见王川又已睡去,定了定神,不及多想,又只管一路往前飞奔。 “热乎馍馍,香喷包子嘞……” 西接大漠,东望玉门的金沙镇街头,各地来往行人不断,多为胡商胡人打扮,虽不甚繁华,比之寂寥荒漠,却倒也颇显富足热闹。 日前李小白带着王川由山上急奔一气,过了河转又到了一处荒凉戈壁,四野无人,便随意找了个地,放下了王川,依着柳咸阳所授擒击手法,抓了些毒虫毒蛇给两人填肚,将就过了一夜。 王川歇了一晚,倒也恢复了些气色,只内伤未见好转。 李小白按他指点的内功法门,行功运劲,替他疗伤通络了一阵,只功力不济,也难有多大效用。 想到柳咸阳此前说过的一个市镇方位,次日一早,李小白便又背了王川奔行疾驰,想着好找个大夫药铺什么的给他抓药治伤,赶过一天一夜,这时间才到了这金沙集镇街边。 日已过午,只见街角一个小铺摆出了一摊热乎乎的烤包子,香气扑鼻,铺主老板正自叫卖不停。 李小白腹中饥饿已久,但身无分文,又不想叫醒昏睡的王川,或是上前讨要,只好咽了咽口水,盯着那些包子直看。 “别看了,傻小子……”王川似乎也被包子的香气所诱,迷糊醒了一下,这时忽只道,“我身上也没带银两。” “师父,你醒啦!”李小白听着师父已醒来,一愣道,“我们到镇上了,我正要带你去找大夫……” “呆小子,不忙找什么大夫……” 王川周遭瞧了瞧,知道仍处异域关外,只缓缓道,“咱们是在逃命,这里人多,难免会有人认出我们……到时候丁长春追来,就走不掉啦!” 此前一路下山到这也未见着泰山派其他弟子,王川奇疑中隐也想到了什么,料是丁长春另有安排,这镇上也说不定会有泰山派之人,感觉对方似乎也不是只为了自己而来那么简单。 他见愣徒儿带着自己逃命,也不知道要隐藏踪迹,偏往人多眼杂的镇上跑,难免要暴露了行踪。 但既已如此,多说也无益,他倒也没怎么把这当回事,不过最好当然还是先离开此地。 “可是你身上有伤……不看大夫怎么行?”李小白有些不解道。 “我的伤不碍事,找地方休息几天便是了。” 王川多处经脉已被震断,内伤颇重,寻常大夫也难治好,最多只能保他一时之命,此时当务之急自是别让丁长春找到他们,只淡然道,“你也累了,咱们还是换个别的地方休息。” 李小白飞奔了半天,确已周身疲累,不过此时腹中更是饥饿难耐,想来他师父也好不了多少,倒也不怕丁长春真就追来,便又看了一眼那一摊堆成了小山一样的热包子。 正待要走,忽见前边一行人行色匆匆,身着红衣,头上围着红巾,模样似非中原人,不知要去何处,也不像是冲着他们来的。 “师父,你也饿了吧?”李小白不由心念一动,“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法子,说来听听?”王川自然也饿了,只闭着眼也不多理会,嘿嘿一笑道。 李小白也笑了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四下望了望,走到转角一处无人的小巷,放下了王川,又道:“师父,你先坐着歇会儿,很快就好。” 说罢先是在地上胡乱抹了些泥灰,涂在自己脸上,又在王川脸上也抹了几下,转眼把两人画成了花猫脸。 王川周身无力,只瞪了瞪眼,欲言又止,也只好由之。 李小白随后解下了负在身前的那破毛毯,撕下了几片,把自己和王川的白头都严实裹了起来。 这毛毯断断续续给他一直带着,也没舍得扔了,虽然已是破烂不堪,又脏又臭,却是有胜于无,这会儿倒是又派上了用场。 “你这是要做什么呢?”王川忍不住道。 “我这一头白发,模样容易给人认出来……”李小白一笑道,“我把我们头发都裹起来,又画成了大花脸,不就没人认出来了?” “你把为师也画成了大花猫,就是因为这个?” 王川还道呆徒儿是想了什么法子去弄吃的来,心想他们这一老一小,自己又受了伤,再怎么乔装改扮,别人稍微一打听,要找到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也知愣小子初涉江湖,少年心性,不知人心叵测,江湖险恶,苦笑了一下,倒也不多说什么。 “是的,这回我们都成了大花猫,自然叫人认不出了,嘿嘿!” 李小白道,“我们去别的地方,找吃的去,待会儿你就躺着歇息,不要出声就行……”说着又把对方背了起来,往街边回走了去。 王川不无心奇:“你这又是准备做什么?” “去要饭啊……”李小白笑着道。 第八十七章 将军宝马 “等会儿!” 李小白一句话差点没把王川气得跳起来,合着这臭小子说的什么法子,却原来是打扮成乞丐要饭去,连忙叫道,“你这臭小子,干什么不好,好好的干嘛带我去大街上要饭,你是要气死我么?快放我下来!” “这又怎么了?” 李小白略有诧异,只仍继续走着,有些不以为然道,“你放心,师父,反正也没人认得我们……” 此前他和他爹爹一路由从长安而来,身上也没有银两和干粮,运气好时能吃到些草根野果什么的,有时是什么也吃不上,也是一边忍饥挨饿,沿路不时当街乞讨这么过来的。 他老爹文文绉绉,虽然拉不下脸,但这纷乱世道,也由不得许多,平日里也罢了,爹儿俩有个伤病什么的,又不能偷不能抢,不乞不求就只能等死,要想活下去也是没得选。 “师父,你别担心……” 李小白把他和他老爹一路来的艰辛过往,直到这关外遇见了赵武六的种种,简略几句说了,又接着道,“一会儿你只管好好躺着就行。” 他爹爹李文策以及赵武六在那宝藏地宫中的遭遇,王川之前在李小白给柳咸阳带走后,便已听陆凝香大致说起过了。 此前所教的那句要‘面带笑容’的所谓心法,也不过是王川随口编了出来,为了不让呆徒知道了他老爹已经遭难之事,太过难过罢了。 且王川之所以要收他为徒,除了他那头牛的事外,自也跟李小白他老爹之事不无关系,只未曾有机会跟他多说明言。 “你这浑小子……倒不是我瞧不起要饭的,只是我行走江湖多年,以前在中原也认识不少丐帮的弟子,还有他们那位武帮主,也算是认识……” 听了呆徒儿几句话说罢,王川登觉有些心酸,也不好反驳什么,只略有无奈道,“你让我和你在这街头上行乞,这不是叫我跟那些丐帮的人抢饭碗么?而且以后要是传出去,你让你师父我……这个老脸,要往哪搁啊?” 除了这‘天下第一’的名号,他还有外号‘阴阳刀手’,以及什么‘阴阳老怪’、‘阴阳老鬼’等等,虽然听起来都不怎么样,可也是响当当的。 这要真给人认出来,他这‘老王’居然跑大街上要饭来,这可不得成了‘天下第一’大奇闻? “师父,你是不敢吗?” 李小白以前见过不少乞丐,有的便自称是丐帮的人,这时也才知道原来丐帮还有个什么武帮主,当下只道,“没事的,我还得讨些银两来给你找大夫去……” “你这臭小子……有你这么说你师父的吗?!” 王川也是差点没气背过去,急眉瞪眼道,“你师父我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睡大街么,待会儿没事你可别吵醒我,自己看着办吧……” 他倒不是怕丢这个人,也没看不起这要饭的意思,只也懒得多行理会,说罢闭了两眼,昏昏沉沉,又有些气呼呼地睡去。 李小白听着师父是答应了,愣了愣也不再多说,当街走到了人流来往密集处,先在路边地上铺了毯子,把王川横放在上,半张破毛毯往他身上盖了盖,只露了点头脚,随后在地上抹土写了几行字,写的是: 无家可归,老父有病;三天三夜,粒米未进。 各位大爷,各位千金;赏口饭吃,给钱也行。 此前在路上,他老爹病重带伤,卧地难起,几天也没吃上东西,只能沿路乞食求助,他也是写了这么几行字,倒也要到了一些钱粮食物。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这‘天纵奇才’的诗才,跟那位同姓的诗仙太白比起来,可谓也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回旧计重施,虽然身边的人换成了师父,他也只字未改,把那几行字原样照搬写了下来。 “师父,这回肯定能要到吃的,说不定还能要到银两……”几行字涂抹写完,李小白转到王川身边蹲地坐着,低了头小声道,“你放心好了。” 旁边不远便是那包子铺,香气阵阵,他自顾说着,禁不住又咽了咽口水。 王川听而不闻,蒙着脸面闷不吭声,便有什么香气也给那臭毯盖去了,只配合躺着动也不动,当尸体装死。 路上来往行人不断,男男女女,服色各异,大多是匆匆过路的,也没人往他们这多瞧。 李小白半蹲半坐,埋头伏着身子,也不出声,瞧着各人好些不同的鞋,在眼前走走停停。 这些鞋有的普通平常,有的鲜丽华贵,但不管怎么样,比起他自己一双已经底板漏了风的,还有师父脚上那双缝补过的破布鞋来,也总归都是挺好的了。 他心下不无艳羡,暗想着要是讨来了钱,除了给师父找大夫外,还得给自己和师父换上一双新鞋,以后也好穿着新鞋去找爹爹和赵伯伯他们。 过了不多时,驻足围观之人渐渐多了不少,除了瞧瞧热闹,倒是有见他们模样可怜的,就近买来了两个包子,放下之后便就走了,另也有慷慨之人随手便丢了两个铜板来。 李小白肚已饿极,道谢了几声,先也不管那些个铜钱,只忙拿了俩包子,递了一个给王川,自己抓着一个便啃了起来。 不料才刚啃了一口还未咽下,忽听车马声响,街上突然来了一队人马,正往他们这边急匆驰来,路上各行人顿时四散了开。 李小白抬头望了一眼,只见来人当先几个驾着高头骏马,似兵官模样,后边转角还跟着数十个随行兵团,押着一辆马车,眼看就要冲到跟前。 李小白一怔之下,摇了摇睡在地上的师父,正要扶起他来,忽只觉一只手上一紧,已给一根长长的马鞭子缚住了,紧接着便被径直往大街当中拖拽着而去。 踉跄了几步,李小白一身直又往地上扑,眼看便要钻到了当先来人的马蹄之下,大骇之中,急忙就地往旁侧滚了几下。 好在也是他反应及时,好歹避开了去,若是迟了一瞬,非得给那马儿从身上踏过去不可。 然而刚才还在他手中,只啃了一口的香喷包子,却已滚落老远,不见了踪影。 “哪来的小乞丐,敢到这来要饭?” 那骏马人立起来嘶鸣了几声,便给勒住停下了,马上一个中年军官戎装铠甲,看起来威风八面,大声呵斥了一句,“挡了爷爷的道,不要命了么?!” 第八十八章 蒂菈莎玛 李小白一手上仍给马鞭缚着,爬起身来气呼呼地盯着对方,也不答话,心想这人也忒不讲理,刚才自己明明是给他硬生生拽着到路中间来,还被他把好好的一个包子给弄丢了,怎么还说自己挡了道来? “怎么着,小乞丐,你还不服气?” 当头那军官见地上这小子还敢拿眼瞪人,倒又更来了劲,嘿嘿笑道,“你刚才还吓着我的‘蒂菈莎玛’了,还不快给他磕头认个错?!” 他身边一众随行十来人等,闻言只不由哼哼笑了笑,帮腔了几声。 李小白没听清他说的什么马,只仍怒视不答,瞧着来人一伙派头挺大,后边那辆马车披着红布,也不知坐了什么大官? “我看你这身手还挺利索,要不这样……” 那军爷还道眼前的小子是个哑巴,接着只又道,“你在我的蒂菈莎玛后面跑,要是跑得比我的宝马还快,我就放了你。要是跑得不够快,可就对不住了,那你就得在我的马屁股后面,像风筝一样飞一会了,哈哈哈……”随同各人跟着又是一阵笑嚷。 李小白见那匹马通体黑呦,高大俊秀,竟是这么个怪名,莫名想起柳双双那匹名叫‘小白’的白马来,继而便又想到了他的双儿妹妹和烟霞姐姐来。 一愣神中他也没闹明白,就算自己跑不过对方那人的马,最多不过在地上再给拖着走,怎么会像风筝一样飞起来?转念这才忙道:“我不和它比,你快放了我!” “放了你?哪那么容易!”那位军爷喝道,“你不知道这儿不准当街乞讨吗?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 正说到这,他旁边一人小声插话道:“秦将军,大祭司那边……急着要人,是不是……” “这倒是提醒我了!这样吧……” 那秦将军顿了顿,继续道,“我正好赶时间,今天算你小子走运,直接跟我走吧,你今天的饭我管了!”说罢也不待李小白答话,驾马当先便冲了出去。 李小白听着眼前这位原来竟是什么将军,还有‘大祭司’什么的,不由得愣了愣,未及反应回神,便给拖着往前飞奔起来。 那匹黑骏马健步如飞,转瞬间已奔出丈余,一下跟同行人马拉开了一段。 起初李小白脚下不稳,硬是被往前拽了几步,随即忙调整内息,运使起轻功法门,脚下亦是奔腾如飞。 眨眼数丈之后,他便紧紧跟在了马屁股后面,待有十丈前后,他已经奔到了马脖子前边,可谓是与对方那宝马齐头并进。 “嘿,你小子!真看不出来啊,竟和我的宝马有得一拼……” 秦将军只觉手上的马鞭渐拉渐松,待见了李小白奔至马前,略显诧异道,“那你也还得加把劲!”说着一声驾喝,更催座下宝马加速疾行。 “你这王……坏蛋,怎么不讲理?快放了我!” 李小白怔了怔,不想情急之下一说话,没守住真气,一下又跑到了马屁股后面。 “放了你?想得美!”秦将军笑了笑,马不停蹄仍往前直奔,“赢了我的马儿再说!” 街上行人见车马奔驰,惶惶中已早让出了道,躲在两旁好瞧,自无人敢拦在路中。 秦将军话声刚落,一旁人群中一个白衣青年男子,倏然飞身而出,一剑唰声把缚在李小白手上的鞭绳削断,二话不说,紧接着又挺剑唰唰刺出,直向马上那位将军攻去。 李小白见那白衣男子身形飘逸,头上还缠了根白巾,一瞥眼只觉这人身影有些熟悉,却未瞧清模样,一时也未及道谢,仍紧跟在马后追着直奔。 秦将军本来皮鞭子上拉着个人,突然只觉手上一松,转眼见那白衣男子长剑刺来,避闪间随手几下连环鞭,直扫来人。 白衣青年晃身避让,一剑连刺连削,几下将皮鞭削去了三截,挥剑又连向对方疾刺。 秦将军扔断鞭,侧过宝马扭身躲闪,抽一出随身一把单刀连劈猛砍,斗将开来。 不料却是不敌来剑异常迅疾,数招一过,他臂上不妨已给刺中一剑,来去也始终未伤着对方分毫。 “放肆!什么人胆敢造次?不要命了么!” 秦将军随行之人这时间已打马赶到,当前的十几个抽刀拔剑,将白衣来人团团围住,连声喝问叫骂。 白衣男子也不答话,只仍在马下游身闪转,剑影对刀光,与那秦将军缠斗过招。 李小白也给围在了当中,此时间怔愣下,已认清了那白衣之人,心说这不是天山派那位大师兄杜止美么,他怎么也在这? “这位少侠剑法卓绝,我秦某算是领教了……” 秦将军与杜止美激斗了几个来回,已知非为敌手,转眼十几个回合下来,不觉又添了几处新伤,心知倘若对方有意,要取自己性命也非难事,趁这会儿还未惨败,当下一边横刀挡剑,口中一边只道,“敢问尊姓大名?” “区区微名,不足挂齿。”杜止美这也才撤了剑停手罢斗,昂首立于马前,傲然道,“敢问秦大将军,为何欺凌弱小?” “这位公子既不愿透露名姓,秦某也不勉强。” 随行队伍手下各人闻言,连声呵斥,秦将军扬手喝止,下了马来,也不多说解释,一拱手道,“我秦某素来敬重侠义英雄,少侠身手不凡,让人大开眼界,秦某佩服!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咱们来日方长……” “将军请便。”杜止美只微微笑了笑道。 “告辞!” 秦将军知他刚才手下容情,没让自己输得太过难堪,既然自己技不如人,又有要事在身,不想久留以免更取其辱,说罢看了一眼李小白,想这小子说不定也是不简单,随后转身上马,挥挥手率众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小白认出了杜止美,本待上前谢过他出手相助,但适才听他不愿自报家门,一转念便顿了顿身,也没叫出他名字来。 秦将军一队车马从街上急行而过,队伍后边的马车车帷,突然稍稍扬起了一角,随后便就放下了。 李小白瞥眼间只见马车中坐着一个红衣美貌少女,侧脸身影似乎有些熟悉,感觉怎么有点像赵烟霞姐姐? “你叫什么名字……”李小白这一怔神间,杜止美一转身朝他走来,却忽只道,“跟圣火教有什么关系?” 第八十九章 救命之恩 “我在问你话,你是不是圣火教的人?” 李小白一呆,正要开口,杜止美走近直瞪着他又道。 “杜……”李小白仍不无奇疑,“呃,肚子饿!是我……你怎么也到了这?” “是你,李小白?”杜止美听着声音耳熟,仔细一瞧,也才认出了人来,“你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什么模样?” 李小白一鄂,说着待想到自己一副花猫脸,还裹了头扮作乞丐要饭的,愣了愣猛又才想起老王师父还在大街那头躺着呢,“我待会儿再跟你说……” 他刚才跟着那匹马在街上跑了一阵,虽没跑多远,但这么一闹,周遭却变得有些混乱,人流也开始穿行起来。 他说罢回头瞧了瞧,一眼没见着王川身影,也不待多言,转身又往回急奔。 杜止美轻功也是一流,瞧他适才跟那秦将军的马赛脚力,竟也不输,这会儿认清了人,见对方急匆往回,疑奇中也自不多说,闪转身形随后跟了去。 两人这一下在街中奔行起来,虽非比赛,倒也像是先前一人一马竞逐赶追,一时间亦可谓是并驾齐驱,难有高下。 街边各人也闹不清所为何来,只不由纷纷侧目瞪了眼好瞧热闹。 李小白急着赶回,见杜止美紧追而来,忽想起之前那金雕之事,还道对方这回是要找自己算账来,却又似乎不太像,看着便要给追上,也不及多想,脚下更自提速加快。 杜止美此前在大漠河边初遇他时,便觉他非同凡常,只没曾有机会讨教身手,这时间奔逐开来,虽然自己不至落于人后,欲行赶超却也有些吃力,暗想:“好小子,果然藏了一手!” “师父,你没事吧……” 王川仍在原处躺着,手上还拿了个烤包子自顾啃着。 不片刻李小白快步奔回,见他好好地还在,也自宽了心,随口问了句,瞥眼见杜止美也已赶到,接着又道:“这位杜,杜大师兄也在这呢!” “这包子烤得倒不赖……” 王川应了一声,剩下一口包子咽完,听说什么杜大师兄也来了,本有些不大情愿以这副模样见人,但还是抬头看了一眼,淡然道,“杜兄弟也在啊。” “在下杜止美,敢问这位前辈高姓大名?” 杜止美一时也未认出王川,听李小白称他为师,对方似乎还认识自己,更自一奇,料是也非同常人,当下只一拱手道。 “什么前辈后辈的,我便是王……算了,你还是当作不认识好了!” 王川略有些诧异,顺口说着,随即也才想到自己正扮着尸体来,只也顾不了那许多,随后让李小白扶他坐起了身,不尴不尬道,“刚才还多亏你出手救了小白……这傻小子,也不知道找个好地方待着,非要让我睡大街,你说他是不是欠收拾?” “原来是王前辈,请恕在下冒昧!” 杜止美听着几句,一下倒是也认出了对方,却是不料竟会在这遇见他们来,一时惊喜难言,凛然间又一拱手道,“刚才之事,在下也只是顺手为之,不足为道。只不知两位……” 王川朝他摆了摆手,也不耐多说。 “对了,小白兄弟……” 杜止美见王川负伤在身,惊疑不小,心知有些话不宜多问,看了看李小白,只又道,“我刚才见你这副打扮,还以为你是和那些圣火教的人一路的,没能认出你来,实在抱歉,你也别往心里去。” 他之前于大漠中与李小白初次见面,便误将对方当成是圣火教中人,此时偶遇重逢,仍闹了这么一出,颇觉有些难堪,说罢一瞥眼瞧见地上写着几行字,只不由得更又有些出奇。 李小白听他多次提到什么‘圣火教’,心下也是云里雾里,不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怎又会跟那个教有什么关系? 此时也不便细问,他眼见对方正盯着地上自己想出来的‘大作’诗文,转念随口道:“小意思,我没往心里去,刚才还多亏你搭救,我也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这首诗也就是我胡乱写着玩的,你也别见笑了。” 地上他先前歪歪扭扭写的那首打油诗,刚才虽被车马人流涂去了一些字迹,却仍依稀能辨。 杜止美瞧了几眼,听他这么说,本来没想笑,心下却忍不住有些好笑,只淡淡道:“这首小诗虽朴实无华,却是言简意赅,个中辛酸溢于言表,想来也只有你这……奇人奇才能写得出来,我怎么会笑话呢?” 他虽不知王川何以受了伤,料来事有非小,却也不便多问,左右看了看,又道:“这里人多眼杂,说话不便,还请两位恩人到前边的客栈一叙,我和几位师弟们也在那落脚。我让人略备些酒菜给两位接风洗尘,也好当面拜谢,日前两位的救命之恩。” 此前在大漠戈壁河岸,杜止美身中柳无双的毒镖昏迷之后,虽得李小白将唯一一颗解药相赠,但只能解去一半的毒。 王川也是救人救到底,便以神功内力助他驱出了余毒,忙活了一晚,其后这才追着柳咸阳和李小白而去。 杜止美事后得知,也没来得及当面言谢,此时没想会在这同时遇着两人,他心下惊喜之余,自当好好款待并亲自道谢。 “顺手的事,不提也罢……” 王川闻言这时才道,“不过只要有口酒喝,现在我这条老命,也算是有救了,嘿嘿!” 李小白刚才好不容易讨来了包子,也才吃了一口,那包子便就不翼而飞了,此时听来虽然不无莫名,肚子却似乎饿得更紧。 听他师父这是应下了,他自也是欣然愿往,好歹这回不用在这大街上饿肚子,也不多言其他,随后便和杜止美一起扶了王川,径往客栈去。 客栈名为‘风尘’,装饰是独有的异域风格。 转过几个街角,走不多时,到了店外,王川和李小白抬头看了一眼客店招牌,倒颇合两人近日来一路风尘的境遇。 杜止美径直把两人带上二楼自己的客房,房内有几名天山派弟子,正围坐在客桌说着什么,见大师兄带了人进来,纷纷起身见礼。 杜止美也不介绍带来的两人,只让几位师弟先行各自回房,不必声张,又让人去叫店伙计重新备些酒菜来。 那桌上本有些酒食菜肴,待那几名天山派弟子退去后,王川也不多说客气,抓起一壶酒咕嘟嘟先大喝了几口,缓了口气,连声赞道:“好酒!” “两位的救命之恩,杜某永生不忘!请受我一拜……” 杜止美忽而双膝跪地,说着俯身磕起了头,拜了几拜。 第九十章 义结兄弟 “快起来吧……举手之劳,不足为道!” 王川和李小白皆是一愣,王川随后道,“我老王有生之年,还能再喝上这一口美酒,还得多谢谢你才是,嘿嘿……以前的事你可别再跟我提了!” “杜,杜兄,你快起来……” 李小白忙扶起了杜止美,边道,“刚才在街上也还没谢过你救了我,我现在就给你磕头!”说着便要跪下。 “小白兄弟,你可别这样!” 杜止美赶忙把人扶住,笑了笑道,“你要是跪下去了,我非得再给你跪一次不可,哈哈……” 他实不料今日能在此遇着两个恩人,想想或也是天意使然,转念又道:“我看不如这样,你我今日便结为兄弟,从今往后,肝胆相照,生死与共,你看如何?” 李小白初见杜止美时,见他星眉剑目,俊俏凛然,亦如此时一袭白衣,又身负超凡武艺,自有一种独一无二的傲然之气,自觉自己样貌平平不说,也算不上有什么特别之能,还把人的金雕给伤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对方结拜兄弟。 这会儿他自己一身破败,还抹了一脸泥灰,相形见绌,更颇觉有些窘迫。 但见杜止美笑声爽朗,言谈倒也风趣,毫无低看自己之意,李小白愣了愣,想想这一来二去的事倒也是事有凑巧,天公作美,随后一咧嘴笑道:“好啊,你要是不嫌弃,那我们现在就结拜,以后我们就做好兄弟!只不过,你那雕儿……现在没什么了吧?” 他和对方两人从前虽有些摩擦冲突,却也并非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些小小误会,除了那金雕的事,他也早没把别的什么太往心里去。 “这说的是哪里话,我几时嫌弃你来?那雕儿也没了什么大碍,你就放心好了!” 杜止美笑着摇摇头道,“来,好兄弟……我们就在这狂沙莽莽近处的金沙镇,这风尘客栈里,当着你师父的面,现在就结拜!” 王川略一皱眉,又笑了笑,只默然不语,既没反对,也算是答应了,自顾喝了一口酒,坐在一旁权当见证。 杜止美接着便在桌上倒了两碗酒,咬破手指,滴血入酒,李小白亦是如此。 随后两人便即同时跪地,先朝王川拜了拜,誓言荣辱与共、患难相随,各方拜了八拜,从此义结为了兄弟。 杜止美较李小白年长几岁,便是义兄,李小白则为义弟,以兄弟相称。两人喝了血酒,结拜已毕,便又一同叩拜了王川一番。 王川忙摆手笑道:“可别再拜我了,我还好好的呢,你们这是拜上瘾了还是怎的……快起来!” 兄弟两人也笑了笑,便起身坐在了他一旁,与他同桌对饮言谈。 先前在大漠中,杜止美养的那只金雕为李小白所伤,现下两人结拜成了兄弟,李小白回想起来,随口又问了问杜止美,那雕儿的情况怎样了? 杜止美听他还在想着这事,只笑笑说那雕儿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死,让他不用把之前的事太放在心上。 正说着,店里的伙计端了些酒食进来,摆放下出去之后,杜止美先倒了一碗酒给王川,又给李小白和自己也倒了一碗,一起敬了王川。 李小白一口喝完,想到不久前才拜了王川为师,也没给他敬过酒,便给他和自己倒满了酒,又敬了他一碗。 “你这傻小子,倒也还算有心……” 王川喝完了酒,嘿嘿笑了笑道,“不过为师到现在也没真正教过你什么,待我身子好些了,再好好教教你!” 杜止美趁着酒兴,随后便又给他满了一碗,自己先干为敬。 王川倒是来者不拒,也不多说,仰脖把酒一口干了。 岂料这回他才刚喝下,便连咳了几下,竟咳出了一大口血来,想是连干了几碗,喝得急了,一时目眩身摇,几欲摔倒。 “都怪晚辈激动过了头,竟不顾前辈有伤在身,真是糊涂……” 兄弟两人皆是一怔,连忙搀扶着王川坐稳,杜止美一边忙道,“但不知王前辈是为何人所伤?” “不碍事……”王川只摇摇头,“也不怪你来。” 李小白也是一时没顾上许多,脱口愤然道:“都怪丁长春……那个大坏蛋!” “是泰山派掌门,丁长春?”杜止美奇道。 李小白点点头,嗯了一声。 “先前我见前辈受了伤,还有些疑惑,不知是何等之人,竟能伤得了前辈你,没想到是他……” 杜止美接着又道,“王前辈,在下斗胆,这就为前辈运功疗伤!”说着便要把王川扶到床上,好替他疗伤。 “不必了……我这伤,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王川说着又连咳了数声,“你也不必为此耗费功力……” 李小白忙拍了拍他后背,道:“师父,要不你再教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过来?” “我这次的伤更重些,和之前跟那个老猴子……也就是柳咸阳,在山上比拼内力时受的伤不一样。” 王川摇了摇头,“以你现在的功力,起不了多大作用,也不必麻烦了……” 李小白一时无奈,便倒了碗茶,喂他先喝下了。 “但不知丁掌门……为何要伤了前辈?”杜止美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王川缓缓道,“料想那丁老头不久便会追来,到时他即便找不到我,下一个要对付的,说不定便是你天山派……反正,你现在最好保留实力,以备万一。” “丁长春想要称霸武林……做什么武林至尊。” 李小白对这武林中事,也是新近才大略有所了解,想起不久前一些事,料来杜止美对此还不清楚,也未多做他想,顺口便道,“他不止打伤了我王师父,还伤了我柳师父,现在柳师父是生死未卜,也不知怎么样了?杜……止美大哥,你可也要多加留心才行。” 他向不喜人称他的‘大哥’,不过那也是小时候心高气傲,未识天高地厚之故,说来也不无狂妄自大。 历经了种种,他越长大来越觉出了自己的渺小,天大地大,自己这条‘小白龙’也好、‘四脚小蛇’也罢,实在有些微不足道。 况且特别是那时间,在茫茫大漠睡梦中醒来后,这大和小在他看来好像也是一回事,只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时说谈间一句‘止美大哥’随口叫出,他倒也没觉有什么,反而倒是觉着,此生能有对方这么一位豪气爽落的异姓大哥,除了感觉有幸于此外,似乎也是老天爷早有安排,冥冥中早已注定之事? “他想要称霸武林?” 杜止美更自诧异莫名,疑奇不少,“不过,小白兄弟,你这……还有一位柳师父,却不知又是哪一位?” 第九十一章 圣火魔教 “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老猴子,老瞎子柳咸阳……” 天山派掌门周意之死,虽是死在了柳无极剑下,却与他那位同姓表兄,崆峒掌派柳咸阳自也是脱不了干系。 李小白未想到这一层,正要开口答话,王川便替他把话说了,又接着道:“疯疯癫癫的,不像话!哪能算什么师父?” “原来是他……” 杜止美问出话时,原也隐已猜到了什么,听了王川这么说,虽仍有疑惑,却知他意下多少自是不想让自己因为柳咸阳的事,坏了自己与李小白刚结下的兄弟情义,一句话自言自语似地说出,一时也不知如何往下说。 “杜大哥……那个‘圣火教’是什么来头?” 李小白愣了愣,倒也想起了他那柳师父,与天山掌门的一些纠葛,想想这有些事三言两语也是说不清楚,一转念问道,“我刚才和师父两人打扮成现在这模样,原是不想让丁长春给认了出来。可是你先前见了我,怎的却好像又把我当成了那个教里的人?” “嗯……小白兄弟,刚才你我在街上的误会,我原先也想和你说清楚来着。” 杜止美心知有些事,也算不到他这位小兄弟头上,想了想道,“待我现在便跟你说来……” 这‘圣火教’乃是近十余年前,西域周边忽然兴起的一个教派,宣扬什么‘末世在劫、万魔出世’蛊惑人心,说只有他们的教徒通过修行圆满,才能躲过浩劫。 一开始该教只是打着传教的旗号,威逼利诱,使尽手段,四处拉人入教。 近些年来随着教徒增多,更是横行西域,无法无天,行事也变得颇为诡秘怪异。 当年杜止美父母双亲被强行拉拢,因为不肯入教,后来被活活残害致死。 杜止美侥幸躲过一劫,为天山派掌门周意所救,其后拜入门下,拜师学艺,勤学苦练多年,誓要灭了此邪魔之教。 话说至此,杜止美声音不禁有些颤抖,王川和李小白听了他此言,心中皆是颇有感慨。 李小白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便给义兄和自己各倒满了酒,与他对饮干了。 天山派掌门周意,早些年于塔里木漠地中,与圣火教教主雷震天交一次过手,闹了个两败俱伤,雷震天率众撤离,近年间才到了这金沙镇设了坛落脚。 不过便在周意此次带人前来,一是为得宝剑,二是为将圣火教铲除,也是在不久前刚在戈壁河滩边扎了营时,却听说雷震天已病重而死。 周意也自不想自己为了夺剑,转眼不久,便也是命丧黄泉。 杜止美毒伤愈可后,为恩师服丧几日,也才刚过了头七,便带了一众天山弟子,一来是要追寻柳无极,以及凤鸣宝剑的下落,二来也是顺路,这天便也才到了这镇上不久。 打听到这圣火教近日将在镇上的总坛内,推任新教主一事,杜止美和各同门师弟,也正是在这客店中商议着,如何不让对方得逞,并趁机一举将其捣毁的行动事宜。 先前不久,杜止美也是见了一伙圣火教徒游街过路,带人跟了一段,不料事有凑巧,竟会遇着了王川和李小白。 圣火教众多着红衣缠红巾,也有着黑衣缠黑布的,李小白将他和王川的头拿毛毯这么一裹,乍看倒有几分像是圣火教之人的装扮,杜止美一时也难分清,这才有了之前的小小误会。 想想这回掌门恩师亡故,而昆仑派掌门萧森、还有这圣火教雷震天也均已身亡,关外武林中几大门派势力,可谓势微力衰,丁长春若想称霸武林,此时正好趁虚而入,杜止美想到王川之前所言,让自己留存实力,料也自是有此之故,心下隐感不安。 “原来是这样……” 听了杜止美把这来龙去脉大致说罢,李小白恍然道,心想自己此前在街上见着的那一群红衣红巾之人,想来自是那‘圣火教’的人了,自己照着他们的模样乔装改扮,无怪要让人误会了。 不过他转念想到,自己给那什么将军骑马带着乱跑的事,仍觉有些莫名其妙,随口又问:“可是,刚才在街上那个将军,为什么会抓着我不放,莫非他也把我当成了那个教里的人了?” “我也是听说,这镇上不许有人沿街乞讨……” 杜止美略一笑道,“想来是那魔教为了吸纳教众,与官府串通一气,说好听的是让那些流离失所之人有了去处。实则却是让那些人坠入了邪魔歪道,听由他们随意摆布罢了。那将军之所以抓你,料来自是有这一层缘由。” 顿了顿又道:“另外,此教以火为尊,我们还打听到他们将于今晚推选新教主,要用一对童男童女活活烧死,以此祭奉他们的所谓‘光明火神’……如此暗黑之魔教,却尊奉什么‘光明火神’,岂不可笑? 那将军想来与该教脱不了干系,我猜他要抓你,也许正是因为他知道你不是圣火教徒,才要把你献给魔教,当成他们的祭祀品!” 王川和李小白听他说那‘圣火教’推选新教主,竟然要用火把活人烧死,如此荒谬残暴之举,简直骇人听闻,匪夷所思,不由皆是一愕。 “怪不得!”李小白愣了愣道,“他们只抓我,却没抓我师父……” “你这臭小子,这话什么意思?”王川一瞪两眼道,“你是说我这个又老……又不中用了?!” “不是,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小白一呆,忙笑道,“你头发还没我的白,怎么就老了?” “小白兄弟……其实在街上那会儿,我没认出你来,又见你身手颇为不凡,不似寻常百姓,便误以为你跟那魔教有关。” 杜止美也笑了笑,“虽是顺手而为救了你,但说来也是想从你那,希望能探出关于那魔教具体的行动安排,也好相机行事……为兄几次三番误会于你,实在惭愧得很,还望你别介意。我这就自罚一碗,就当给你陪不是了!”举了碗酒,一口便又干了。 “杜大哥,之前的事我没往心里去,你也不用自责……”李小白说着便也把酒干了。 见两人你一碗我一碗的,王川心痒难耐,也顾不得伤势恶劣,便自己倒了碗酒,正要喝下,李小白伸手一拦道:“师父,你不能再喝了!” “臭小子,你让我有酒不能喝……”王川又一瞪眼道,“这比让为师在火上烤还难受!” “师父,我不是……那你少喝点!” 李小白一愣,忽而想起之前见到坐在马车上的那个,很像他的烟霞姐姐的少女,心想莫非她就是要被拿去当作祭祀品,要给扔进火里烧死的人? 第九十二章 宝剑剑来 “杜大哥,刚才在街上那辆马车里,我见了一个年龄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说不定就是要被拿去祭祀的人。” 李小白转念想来不禁汗毛直竖,颇有忧心,也不再拦着王川喝酒,接着便对杜止美道,“你想想办法,救救那个姑娘,别让她给烧死了……” 他本想将那少女长得和他烟霞姐姐有点像的事也说了,只是毕竟没瞧清楚,想了想也就没说。 “你说的不错。” 杜止美点点头,“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们抓你不成,定还会去抓别人……我先前已经让几位师弟跟着,特别留意那辆马车。若是见着他们再行抓人,自会见机行事,能救了人最好,便难得手,也不会让他们乱来。” 听他这么说,李小白倒是放心了不少,但想他们若救下那少女正好是烟霞姐姐的话,自是再好不过,可如果真的是她,万一她要受了什么伤害怎么办?一时间又觉得最好不是她,纠结了一下,只道:“杜大哥,你有这样的安排就好,你们自己也要当心些。” 杜止美也没注意到他的小心思,一笑道:“小白兄弟你放心,不管那些人将要推换的新教主是什么来头,我们这就在人眼皮底下,自当会小心行事。” 说着又对王川道:“之前王前辈好意提醒,晚辈感激不尽。为防丁长春前来搅扰,我自会加派人手在这守着,如有不意,便让各师弟先行护送两位离开。倘若事情进展顺利,今晚之后,晚辈便亲自带两位一同到天山派稍住……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他这意思自是要把王川和李小白一起接去天山派,到时无论怎样,即便丁长春来找麻烦,总归也好有人能镇得住。 “杜兄弟智勇过人,侠肝义胆,剑法武艺在同辈中也是出类拔萃。天山派能有你这样的好弟子,你恩师周意,他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大为欣慰……” 王川自然也听出其中意味,只淡淡道,“泰山派丁长春意欲称霸武林,视我为眼中钉,自是不错。不过却未必会把我怎样,杜兄弟倒也不必太过担心……今晚如果姓丁的找来,你可带着小白自行离去,不必管我,我自会想办法拖住他。另外,还有一事……” 话未说完,李小白忽道:“不行,师父……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在这!” “你这臭小子,总是没大没小的,为师的话你也不听么?”王川哼声道,说话时嗓音提高了些,说罢不由一阵连咳不止。 李小白怔了怔,撇撇嘴也不多说,忙又给他倒了碗茶水,轻拍抚了抚他后背。 “王前辈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杜止美道,“只不知前辈,是不是还有什么吩咐?但有所托,晚辈定当义不容辞!” 他自也明白,眼下王川自知伤重一时难愈,将李小白托付给自己的用心,暗想着事难两全,到时强敌追来,自己便不能敌,顾不了王川,也势必要全力护着让李小白安然离开。 “倒也说不上什么托付……”王川顺了顺气,缓缓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此间事成之后,有何打算?” “目前尚未有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杜止美想了想,有些事现在也是说不准,“还请前辈赐教?” “赐教也说不上。” 王川摇摇头,“你恩师周意,与我也算有些交情,他临终前有言托付,要我替他夺回‘凤鸣剑’。我当时也不知那柄剑与他有何渊源,并未尽全力相助,现在想来颇有些过意不去。有些话我原不该说,但你也就听听便是……” 现今天山派,还有昆仑、崆峒各派等可谓群龙无首,丁长春想要称霸武林,除了对付王川,势必还会在各派安插扶植自己的势力,好消除异己,使各派奉其为尊,听其号令。 而且说不定,丁长春已经派了人到各派展开行动,料来这也是李小白此前带着王川一路到这,并未见着泰山派其他各人的其中一个缘由。 这样一来,各派乃至整个武林,又不知要起多少纷争,有多少人为此丧命。 杜止美为人正直,武艺超群,也有这将帅之才,今后若能找回凤鸣剑,不说打败丁长春,至少有能力与之抗衡。 王川的意思是,无论能否夺回宝剑,杜止美都应该尽快回到天山派,若能当执掌门之位,稳住一方,别让丁长春趁虚而入,自是最好。 周意身亡之后,杜止美已让人护送他尸身回了门派,此时天山派内的事务,便暂由几位师叔掌管,这新掌门之位,自也由几位师叔商议定夺。 听了王川一番话说罢,杜止美知他是出于好意,便把自己这天山派中的一些情况,简略也说了说。 提到这凤鸣剑与天山派的渊源,杜止美也是曾听他恩师周意,生前略有提起过。 据说那凤鸣宝剑原是天山派开派师祖的一位故交所有,那位故交的名讳,周意也未曾提及,只知道是隋唐时期一位铸剑大师,他铸成此宝剑后,进献给了当时的秦王李世民。 李世民得此剑后如虎添翼,带着它东征西讨,可谓是无往不利,此后开创了一代盛世。 而李世民驾崩后,这把宝剑便随他一同入葬。 及至十余年前,江湖上不知为何流传出‘凤鸣出,神鬼哭’这样的谣言,周意派人四处打探,才知唐王李世民的陵墓,已被一个叫温韬的盗贼所盗掘,之后那又将所盗的一部分宝藏,悄悄藏了起来。 周意料定这凤鸣宝剑,极有可能便藏在那批宝藏之中,最近才又打探到那批宝藏,竟就藏在这关外大漠之中。 于是周意便带了一众弟子深入大漠,一来可说也为了得到宝藏,好壮大门楣,二来也是为找出那把宝剑,收归本派保管,也为以此平息谣言。 “无奈日前,恩师也未能达成志所愿,却还因此丧命……” 杜止美说着不由叹了口气,摇摇头又继续道,“现在也是难得有这机会,我本打算事成之后,再继续追寻凤鸣剑的下落,完成恩师遗愿。事有缓急,为今之计,只能先把这里的事了结,日后回到本派再行计议了。” “原来那把剑和你天山派,倒是确有些渊源。” 王川闻言点点头道,“我之前也是听说,那盗墓贼死后,另留了一批宝物,被运到了关外的消息。江湖上有传言说,是我老王得了这些宝物里的什么武功秘籍,近来又得知蜀山派陆无明家那个小丫头,被人劫持到了关外,便想过来瞧瞧……” 顿了顿,又道:“你恩师周意为了江湖大义而夺剑,却身遭噩运。后又为救陆家那丫头,才送了命,如此舍身取义之举,倒是令人深感敬佩……这柳无极原是崆峒派掌门之一,他夺走了凤鸣剑后,如果不在关外,料来多半便是去了崆峒派。如今种种,也是一言难断。” 话说到这,李小白忽道:“师父,我想起来了……” 王川奇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第九十三章 防人之心 “之前在乌陀帮里的时候,我也是听双儿说起过,原来的乌陀帮帮主乌佐木,很久以前曾劫掠过一伙中原来的商队,不过只抢到了一些书法字画什么的。” 李小白道,“后来乌佐木送了一本书给柳无极,柳无极又送了给双儿妹妹,双儿妹妹又送给了我,就是这本……”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那本《卫公策》小册子。 他这意思是想说,江湖上传言的什么武功秘籍,会不会就是这本,给乌佐木无意间劫来的小书册?如此一来,这武功秘籍为王川所得的谣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这是?” 杜止美略一沉吟,也大概猜到了李小白这意思,“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小白兄弟,这本书可否让我看一眼?” 李小白原也是想把书给他看看,便点点头,把书递给了他。 “或许传闻属实,这本书真就是传说中的武功秘籍也未可知……”王川也未出言拦阻,只淡淡道,“不过书上的内容我也看过了,却是有些费解,反正我是没想出什么来,嘿嘿!” 杜止美翻开书册看了几眼,随后道:“前辈说的是,这本书上的内容确实令人难解,晚辈才疏学浅,也没发现什么头绪……” 说着便把书还了给李小白,看着他笑了笑又道:“小白兄弟,这本书既是你的那个双儿妹妹送你的,你就好好收着吧,可别给弄丢了。” “那好吧……”李小白见他这位义兄笑得似有古怪,愣了一下,知他是有意在取笑自己,倒有些难为情,点点头接过了书,怕被追问,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想着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双儿妹妹,还有烟霞姐姐和陆凝香她们? “杜某今日遇见两位,实为生平一大幸事!” 杜止美给各自倒满了酒,起身说道,“无论怎样,咱们且来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先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们一起‘且乐眼前一碗酒’,愁情烦事莫放心头,干了!”说罢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王川和李小白师徒两人各自略一皱眉,均觉这位域外大师兄除了身手不凡,谈吐为人也可谓风雅不俗,豪气干云,胜于凡辈,这点倒有些自愧不如,一时也都想不到什么诗文以对,笑了笑默默把酒干了。 圣火教祭坛那边除了圣火教之人,不出所料的话,还会有不少官兵层层把守,若想攻入自非易事。 这客房隔壁几间住的也都是天山派弟子,杜止美说谈几句,便招呼王、李两人多吃些东西,让他们今晚暂且在这房中安心休息,自己到隔壁去和几位师弟再行商量一些琐碎。 待要出门,他忽想起什么,随手取下腰间一柄连鞘匕首,递了给李小白,权当见面之礼。 李小白愣了愣,摆摆手并不肯受。 “小白兄弟,你能拜王前辈这样的高人为师,杜大哥我真心替你感到高兴。” 杜止美稍有不快,也略一皱眉道,“你我今日结拜,我也没什么礼物送你。这匕首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跟了我多年,轻易也不会送人,我现在送了给你,是让你用来防身……另外,前辈现下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在我回来之前,你可得好好照顾他,别让他再受了什么伤害……来,拿着!” “那多谢了!杜大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师父的……” 李小白闻言也不便再多辞让,接过了匕首道,“我也没什么东西送你,这本书我留着也没什么用,要不我就把它送给你?”说着顺手又把那本书册给对方递了去。 “那怎么成?”杜止美微微一笑,“这可是你那双儿妹妹送你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别坏了人家姑娘的一番心意才行,嘿嘿!” “杜大哥见笑了……”李小白略有些窘,想是酒劲也上了头,花猫脸上不禁一红,“那既然这样,杜大哥,你万事小心,我们等你回来!” 杜止美笑了笑,让他别太担心,也不再多言,向王川一拱手,告辞出了门去。 “那丁老头的徒弟被你所伤,也不能全然怪你……” 王川见李小白拿着那匕首呆看出神,只道他想起了此前在圣峰山上之事,随后便道,“要怪就怪他自己咎由自取,你也别想太多。” 李小白本没多想,听他这么说,也才想起之前给自己拿了那块‘墓牌’尖刺,一下扎了心的张慕云来,一怔道:“师父,他不会死吧?” “那可不好说。” 日前在圣峰山上,李小白和张慕云比试时,王川曾授意让李小白,照他所教的法子去把张慕云穴道点了,好趁机脱身。 当时见张慕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王川还以为李小白已经得手,事后才知并非如此,便又道:“你要是当时按我说的,把他穴道点了,他也不至于……” 李小白收起匕首,随手给他夹了些菜,想了想道:“师父,弟子知道了……等你伤好了,再教我别的点穴功夫吧,这样以后我就不会胡乱再伤了别人了。” “傻小子……点穴也是要有内功基础才行。”王川笑了笑,“倘若对手内功比你深厚,你就算点了他穴道,也跟给人挠痒痒差不多,起不了多大作用。” “可是师父,我不想再随便伤害别人了……” “你不想伤害别人,那别人要来伤害你,你怎么办?” “那我就跑,不让他们追上我!” “傻小子,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这世上要是所有的事,都能一走了之,那就好了!” 王川皱了皱眉,缓缓道,“你忘了吗,在山上我让你带着那本书先走,别让丁长春抓到抢了去。可是刚才……你杜大哥让你把那本书拿给他看,你怎么就随便拿给他了? 我本想拦着,只是想想,你杜大哥为人磊落正派,倒非奸佞之徒,也就罢了。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你要记着,以后最好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不然的话,可有得你苦头吃了……” 正说着,忽听几声咄咄,却是客栈伙计按着杜止美吩咐,送来了一些衣物用品,敲门进来放下了后,便带上门又退了出去。 “师父,我知道不能什么人都信……” 李小白起身走到门外瞧了瞧,走廊上除了几个住客模样的人走动,倒没什么异常,便退回来把门闩上,回桌给王川和自己都添了些酒,看了眼一旁送来的那些崭新衣物,慢饮漫谈随口道,“不过杜大哥是我结拜兄弟,我相信他是不会伤害我的。不像丁长春那个大坏蛋,以后他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第九十四章 阴阳神功 “呆小子,你知道就好。” 王川喝了口酒,一笑道,“总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丁老头现在还没追来,想来是因为他徒弟也受了伤。但是今晚,可也难说……” 他意下是如果今晚丁长春找来了这里,天山派这几个弟子料也拦不住,到时他会拖尽量住丁长春,让李小白不必管他,只管去找杜止美,兄弟两个一起去把凤鸣剑找来,以后再找机会对付泰山派丁长春。 李小白不愿让这位王师父也落在了丁长春手里,摇摇头本待不答应,想想现在说这些未免过早,一时也难说准,不意让他师父生气,看看窗外天色不早,也不多说言语,便叫王川不如还是早点睡下休息? 王川之前睡了大半天,现在这酒还没喝够,一时并不肯就去睡。 他心知这徒弟背了自己跑了好几天,着实受累不小,并无怨言,却还知道关心体己,倒也是难得,心下甚为宽慰。 自顾喝了碗酒,趁着自己恢复了些精神,还有口气在,他便让李小白静心坐着,这就把自己的一套内功心法,尽数传授给他,让他用心记忆,日后勤加练习。 李小白未敢怠慢,只是不胜酒力,几碗酒下肚,脑袋已有些晕晕乎乎,应答了声,说起话来还有点大舌头。 他本想挪身移位靠近些,正对着师父,不料刚一起身,脚下不稳,连着椅子踉跄了下,一屁股倒身坐在了地上。 王川见他醉态模样,也是酒意兴然,不由笑了笑道:“愣小子,不会喝酒还要逞强……我之前在山上教你的那几句阴阳口诀,你可还记得?” “师父,我记着呐!” 李小白爬起身来,摇摇晃晃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臭小子,我说的是心法口诀……谁让你背什么圣贤诗了?” “师父……这可是诗仙李太白的诗!我和杜大哥第一次喝酒的时候,他念的便是这句,我现在也都还记着呢!” 李白与杜甫,均为几百年前的大唐时期,鼎鼎有名的大诗人,一个‘诗仙’太白,一个‘诗圣’子美,后世合称‘李杜’,可谓无人不知。 两人情谊也是颇深,为人乐道,只是聚少离多,那也是其时的乱世所迫,令人不无有憾。 “你杜大哥也是个傻小子,刚才在这还吟了两句呢,我还道他诗兴大发来……”听李小白这么一说,王川倒也才想起什么来,嘿嘿一笑,“他是不是把你当成李白看了?” “没错,师父,杜大哥当时也这么认为的……” “傻小子,人家大诗人李白‘斗酒诗百篇’,又自称是酒中仙人,一饮三百杯……你这三碗酒下肚,就成这熊样子了,怎么跟人家比,就凭你这一脑袋白头发吗?” “他是天上太白仙人,我是地上凡人小白,自然不能跟仙人比……” 李小白笑着道,“师父,弟子虽然比不了大诗人,但是你说过的话,我都会记着的……我还记得那句口诀是要‘气沉丹田,面带笑容’,对不对?” “这一句口诀只是入门,你现在虽有些内功根底,这句口诀却也不能忘……” 王川没想呆徒这句倒是记得牢,只点点头道,“我现在要教你的,乃是一门上乘内功,叫做‘阴阳混元神功’……我之前也教过你几句口诀,你可还记得?” “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师父,可是这几句?” 此前在圣峰山上,王川口授的这几句心法要诀,李小白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混元神功’的口诀,只当背书一样牢牢记下了,这时也未多想,随口便晃头晃脑地念了出来。 “没错,你倒也没忘,那很好……” 王川也没想这小徒儿倒还有点记心,说着顿了顿道,“行了,你现在听好了,为师先将余下的心法要诀,授与你知。你只管先记着,有不明白的,我再慢慢解释给你听……” 李小白倒没觉得记几句心法有什么,反正总要比背什么圣贤书有意思些,点点头晃悠着靠近前去,静听受教。 当下王川便把他那‘阴阳混元神功’的内功心法,一字一句缓缓道出。 这一门内功极为精深奥妙,简而言之,便是‘阴阳调和,刚柔互济’八个字,但真正要修炼起来,却自非易事。 大体而言,这至高武学内功的道理大同小异,差别在于如何练法,不同练法内功练至最高境界,或是走向刚猛霸道一路,或是极阴柔狠毒一道。 王川所授功法既非一味阳刚,也非至阴至柔,综合而论,可谓当世无双。 两人所在的房间颇为宽敞,墙壁为土石磊搭所造,窗外是临街闹市,街上小贩不时叫卖声声,关锁起门窗来,即使隔墙有耳,也很难听清房内的人说话。 王川轻声言语,听起来倒有几分像是和尚念经,倒也无需担心会被人听了去。李小白静坐在他身前洗耳恭听,也只有留神仔细才能听得清楚。 一千余字的内功心法,王川不厌其烦,从头到尾,翻来覆去说了几遍,第一遍说完,便让李小白试着把能记下的说来听听。 如此也就过了三遍,李小白已能大致不差,把听来的全部口诀复述了一遍。 王川倒也有些出乎意料,心说看来这呆徒也没自己想的那么呆,便将其中一些深奥难懂的词句,逐一解释给了他听。 这般又过两遍,直至李小白把一套心法口诀只字不差地说来之后,王川倒有种如释重负之感,也说得有些口干舌燥,自顾便咕噜噜大口喝了碗酒。 来去也就过了半个时辰,想来这跟他老爹从小便让他背一堆的圣贤书不无关系,李小白已将这套‘阴阳神功’的心法,记得是滚瓜烂熟,对其要义要旨也已了然于心。 并且就好比孩童无意间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发现原来武学之中,竟然还有这么奇妙缤纷的天地,既觉欢欣难言,又感觉此前自己对于武功武学的认知,实在有些微不足道。 不过对于其中的精奥玄妙之处,他一时之间也难尽数领悟,心下仍有着不少疑惑,临了到头来,连这门神功最基本的问题也有些闹不清,便随口问了问他王师父,到底什么是‘阴阳’? 第九十五章 无招之招 “阴阳者,一分为二也。一阴一阳谓之道……” 王川淡淡一笑,“阴、阳可以说是一种,将万事万物一分为二看待的方法。 于武学当中,阴和阳可以看做柔与刚、守与攻、退与进、虚与实等等,并非特定所指,你大可不必将其局限于某一种具体之物…… 所谓‘阴不离阳,阳不离阴’,至阴或者至阳,都不及‘阴阳调和,刚柔互济’之妙。” 李小白似有所悟,连连点头,也不忘给他老王师父和自己重新添酒。 “那个老猴子柳咸阳,他所练内功属于至阳刚一路。虽然刚猛无比,力有千钧,但终究有穷尽之时。” 王川又道,“如遇到高手,便在你力道使尽的瞬间,突施反击,就算你有一千斤、一万斤的力道,到了最后剩下来的几两几钱也没有,对手便能毫不费力的将你击垮了…… 那老猴子,在山顶崖边上和我比斗之时,已几近疯狂,一味地使蛮劲,我唯有也使尽全力与之相抗。否则但有丝毫松懈,他千钧之力仍源源不断,我二人势必同时坠崖不可……嘿嘿,没想到这老家伙,倒是越疯越厉害。” 李小白听他提起柳咸阳师父,不由心想:“柳师父为人虽有些凶蛮霸道,又突然失常,看来和他练的内功不无关系,不过对我倒是蛮好的。他为了让我和王师父摆脱丁长春,不顾有伤在身,拼命和对方纠缠,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念转间心下不禁有些黯然,顺口道:“柳师父在山顶上时,说了一句什么‘行气如九曲珠,无往不利;运劲如百炼钢,无坚不摧’……弟子现在想起来还有些不太理解,那是不是跟他练的内功有关?” “我刚才有点扯远了……行气如九曲珠,固然是难能可贵;运劲如百炼钢,照我理解,是说运劲要有如抽丝,用的是柔劲,急不得来。” 王川酒兴正酣,话头也多了些,喝了口酒便道,“那老猴子天生一股蛮力,你让他千百次锤炼锻钢,他未必会觉得累。可你要让他慢慢柔柔地抽丝,他可未必能干得来。 我当年跟恩师学武时,也以为发力越猛越好,只要拳掌够快,便能无往不胜,给他狠狠敲了几个脑袋瓜子,嘿…… 我说到老猴子,是要你明白物极必反,过犹不及的道理。行了,不说他了,我现在这副样子,也是好不到哪去。” 说罢连连摇了摇头,想起些许往事,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师父,心法里说,修炼之时,对待阴阳二气的心性要一样,才能合和为一,混元流转。” 李小白有些似懂非懂,也不再去多想别的,一口喝完了酒道,“不过弟子还是不太明白,要怎么做既能调和阴阳,又能做到‘一神守内,一神游外’?” “这武学的心法口诀说白了,主要是为了让你能看清楚方向,认清楚门路,不至误入歧途,盲目瞎练。” 王川缓缓道,“我刚才不是也说了,口诀中说‘抱神以静,阴阳有藏’,心神始终要静,阴阳二气方能自然流转。不然便‘重阴必阳,重阳必阴’,以至于阴阳失调。 阴阳有藏的关键在于‘藏’字,有‘藏’才会有‘发’,你肚子里要是什么都没有,能发出什么来? 但又不是一味地藏而不发,或只知道‘发’而不知道‘藏’,需知极强之后,势必衰退,凡事都要留有余地才行。 一神守内,一神游外,并不是要你心神分开二用,而正是要心神守一,游而不离,也就是要做到劲断而意不断……” 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一只空碗,又道:“但有些事情毕竟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知道了心法要诀,我还没教你怎么练呢,你一时想不明白也不用着急…… 看到这只碗了吗?以你现在的内功根基,如果要一掌直接把它拍碎,想也不难。 若要一掌拍在桌子上,单是将碗震碎,也已经很难了,更别说不能让这碗从桌子上弹起来;若是一掌拍桌子上,能将碗震碎的同时,碗还在原处丝毫不能动,那更是难上加难。你要是能做到这一点,那才说明你真正领悟到我刚才所说的了。” 李小白听到了这,心中大有所悟,就像学琴者虽初能识得曲谱,却未真正着手练习过一样,不免心情激动,跃跃欲试,便道:“师父,那你快教我从哪开始练,怎么出招吧?” “你这般急于求成,乱了心神,就算我现在教你怎么练,你又能学到几成?” “我知道了……‘抱神以静’首先要舍去自我,‘神不外驰、气不外泄,从阴引阳、从阳引阴,心神守一,混元无极’,是不是?” “很好,我现在便教你如何练法。不过说到招式,虽然只有纯阴、纯阳,连阴、连阳,以及‘阴阳混元’这五招,但并没有特定的出招套路。这五招也只不过是,不同内劲使用方式的不同叫法而已……” “没有出招套路……莫不是‘无招胜有招’?” 李小白听得到这,突然一下才想起,小时候跟小黑一起打闹玩耍,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以我无招,胜你有招’什么的,也正自是‘无招胜有招’之意,此时间脱口便问了出来。 王川略觉诧异,问他这话是从哪听了来的? 李小白也不多隐瞒,便把他和小黑,一起练的什么‘天魔神经’的事简略说了说。 至于小黑又是从哪学来的这么一门功夫,李小白也说不太清楚,只听说是跟一个疯老乞换了本武功秘籍,还从他口中听来了两句说着蛮厉害的话,顺口又问了问王川,还有那另外一句‘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是不是也藏有什么玄妙的武学深意? “就我的理解,这两句话其实是一个意思……” 王川闻言,心下大概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未露声色,沉吟着道,“这所谓的‘无招’,自非没有招式,也不是不用出招,而是不必拘泥于固有的招式。相较于一板一眼的定式招数,灵动巧妙,因时因势而变的‘无招’之招,岂非更胜一筹? 还有你说的‘唯快不破’,意思也已经很明白……天下间的任何武功,都有快慢之别。总体来说,快要胜于慢,但也不一定。就好比柔与刚,也不是谁就一定胜过谁。 而这一招一式,若是能快到没法再快,快至无形无影,自然无法可破,又跟‘无招’有什么分别?这两句话放到一起,说起来也就是一句话,确可谓道出了武学的至高境界。 但也就是这么一说,你也不必太当回事,就算你已经达到了你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别人只要稍微比你快一点,还不是一样能把你打倒? 你现在重要的是,先把内功练好……还有把你以前练的什么‘天魔神功’,或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招式,通通都给忘掉,知道吗?” 第九十六章 龙息之啸 李小白听完师父一席话,恍然中大有所悟,想这以前自己和小黑从来也没想过,要把那两句话放到一块来想,无怪怎么也难参悟,经眼前这位王师父几句话一说,顿时解开了自己多年的疑惑,看来这位‘天下第一老王’的名号,果然是名不虚传,不由深感钦佩。 听他师父说要让自己把之前的功夫都给忘掉,他也自是不敢轻慢,想那魔功自己练了也有多年,关键时候好像也没发挥什么效用,忘了就忘了,当下点点头道:“师父,弟子知道了。” “那就好。接下来我先教你内功的练法,再将那几招的要旨告诉你……”王川嗯了声,看了看桌上那空酒碗道,“你待会儿就试试,看能不能打碎那个酒碗再说。” “明白……师父,我先敬你一杯!”李小白定了定神,先给各自碗里倒满了酒,说着自己一口先干为敬。 王川嘿嘿笑道:“你这小子,我的功夫你还没学会,倒想先把我喝酒的本事学了去……”喝了酒,当下便把‘阴阳混元神功’如何行气练功的法门,倾囊相授。 简单说来,这法门修炼的基础,便是要先通了任督二脉,即小周天循环。 小周天循环将精与气结合,练成真气元丹,这元丹又分为阴阳二气,之后再把阴阳二气分别送入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即大周天运转,调和阴阳。 大周天运转将气与神合练,使气归神,达到‘二气归一’。通过大小周天运行练气化神后,运用入定之力,再练成精、气、神三宝合一,能量无穷的‘混元一气’。 两人虽为师徒,相处时日也不多,但王川为人随性豁达,并未将师徒名分、尊卑大小看得过重。 日前身遭大敌,李小白却能对他临危不弃,到了这家‘风尘客栈’中,又能互相把酒言谈了一番武学之道,实为生平快事,王川心下隐已将这白头少年弟子,视如了知己小友。 李小白之前虽中奇毒无意间白了头,却始终是小孩心性,王川给他讲解行功法门时,他除了全心受教之外,时常冒出一些突发奇想。 但只要照他所想不至于会走火入魔,练岔了路,王川便只告知利害,也不多行遏止,任其自由发挥。 两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不觉间又已过了近有一个时辰。 李小白对如何行功修炼已是成竹在胸,便依照指示就地而坐,自行接引阴阳二气流转大小周天,顿时只觉一股精纯通透的内息缓缓流遍全身,似有一条暖烘烘的小蛇,在体内来回不停游走,既觉好玩又有说不出的舒适受用。 自从那劳家四鬼意外将他任督二脉打通了之后,他也曾受过柳咸阳指点如何调息运行周天,后来经王川指导轻功法门时也运行过多次。 不过那时的他尚未知其所以然,只是初窥门径小试牛刀罢了,自不及此时熟知‘阴阳混元神功’心法后,依照指引修炼的内息来得精纯。 他此时全无它念,也跳过了要先通行任督二脉这道坎,真气在全身脉络中流转时毫无阻滞,自然而然的快速运行着,每行转一周天,劲力便增加了一分。 如此片刻之间,接连走了十余次,突然间猛觉内息汹涌澎湃,竟如一条大川般急速流动起来。 他只觉浑身上下都是无可发泄的力气,甚至连头发根上似也充盈着劲力,一时之间没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惊惶失措之余,竟不自觉发出了一声长啸。 王川正自浅饮慢酌,似有所思,不妨倒给他啸声吓一跳,不无诧异问他怎么了? “傻小子,那不是什么小蛇乱走,是极为精纯的‘龙息’之气。” 听李小白如实将刚才行功时的情形相告后,王川便道,“你初练此内功,便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真气,已经很难得了。不过你一时间尚不能控制住它,也很正常,所以我之前跟你说要学会‘藏’……” 正说着,忽听门外有人敲了几声,杜止美莫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位可安好?” 他在隔壁房中听得李小白突然长啸大叫,不知发生何事,便赶过来询问。 “没什么,就是可能喝高了,有点上头……”李小白一愣神,也不知如何说起,只提高了声音道,“杜大哥,你不用担心!” “没事就好……那我就不进去打扰了,你们早些休息。”杜止美也不进门,说罢自行又回了隔壁屋。 “我刚才说到哪了?”王川给打了岔,喝了口酒问道。 “师父,你刚才说了什么‘龙息’之气,又说到了一个‘藏’字。”李小白想了想道。 “不错……” 王川点点头,随后便又将这如何‘藏息’之法,跟小徒说了,关键是在于这内劲若发出三分时,还需得藏着七分,发出九分时,最少也得藏着一分,而非一味地蛮劲齐出。 且这藏着的几分并非藏而不用,而是时时流转,并在必要之时,补充叠加在发出去的劲力上。 这般有藏有发,出去的少,留藏的多,进出来回,方能保持内息时刻充裕,源源不断。 但若是这发出去的多,藏留的少,甚至一分一毫都不藏,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时间一长,内息续接不上,难免要有这力竭气尽,息断身亡之险。 李小白听了频频点头,大觉有理,便要一试。王川又告诫他欲速则不达,要懂得循序渐进才是。 接着在试了几次‘藏息’之法后,李小白体内的‘龙息’真气已能收发自如,心下惊喜不已,便又让王川将那五招的精要告诉他。 “我刚才也说了,这五招并无固定出招套路,但也不是乱打一通……” 王川缓缓道,“这五招虽然都以阴阳命名,实则却是刚与柔的配合应用,便要叫别的名字也成。而且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为师教了你一门极上乘内功,却要你只能照着招式生搬硬套,岂非画地为牢,活活加了一套枷锁?” 他这门神功虽只五招,运用起来却是千变万化,‘纯阴’或‘纯阳’并不是要用至阴柔或至阳刚之力,而是需刚则刚,当柔则柔,刚中有柔,柔中带刚,任意挥洒。 必要之时,‘纯阴’也可以是刚猛霸道一击,‘纯阳’也可以是阴柔狠辣之搏,随心所欲,每一掌、一拳或是一脚都是如此,关键在于学会刚与柔的互相转化,懂得阴阳调和之道。 还有这所谓‘连阴’、‘连阳’,相当于在‘纯阴’、‘纯阳’再堆叠一层同样劲力,其实也是一个道理,每一招当中都需刚柔并济才行,差别在于如何发劲和出招。 不过这最后一招‘阴阳混元’,需得催动‘混元一气’蓄劲而发,待盈满将迸之时,瞬间激发,势不可挡,其威力大小就得看内功修为练到什么程度了。 “想必你刚才对这‘藏’字已经有所体悟,现在就可以试试,在桌子上拍一下,看能不能击碎这个酒碗?” 王川把五招的精要说完,接着便道,“记住,要旨是控制你体内的‘龙息’之劲,心意所至,无坚不摧!” 第九十七章 神功既成 李小白听完心领神会,心下又大为所动,看了一眼桌上的碗,正待出掌,却又有些迟疑,怕会再次惊扰到隔壁的杜止美大哥。 王川只道他有所不明,也不多言,让他不必多虑,只管先试一试。李小白一点头,当下催动内息,运劲蓄力,对着酒碗在桌面上徐缓拍了一掌。 不想那酒碗只仍在桌上一动不动,也没有碎裂,两人都有些疑奇莫名。 王川正待开口,忽听喀啦声响,随后整张桌子四脚断裂,桌面一分为二,桌上一应事物尽数噼啪落地。 “这臭小子……我让你打的是酒碗,你怎么把桌子给打烂了?!”王川‘嘿’了一声,往后挪了挪身子,看着地上盘碗狼藉,酒壶也给摔碎了,不由皱眉道,“这下可好,酒也没得喝了。” “乖乖……不是,老王师父,不好意思!” 李小白没想这一掌竟有如此威能,自己倒也给吓了一跳,一惊之余,咧咧嘴笑了笑道,“我刚才,好像使劲使岔了?” 他适才调运内息出掌时,本想着使出阴柔之劲,又担心不足以打碎酒碗,临时又加了几分阳刚之力,临了到头自己也闹不清使的是哪一招,什么劲。 不过这回他一掌打烂了桌子,似乎倒没惊扰了隔壁,门外也没人过来敲门询问。 “你这傻小子,是不是阴阳不分?” 王川摇摇头道,“也罢,你在这片刻之间竟能领悟了神功要诀,也很不错了。为师当年可是下了不少苦工夫,才练到了这境界……不过别得意,你以后还得勤加练习才是。” “师父,这神功怎么这么厉害,我以后可不敢随便乱使。”李小白随口道。 他初练功时,本来也没想会有这么大的破坏力,这时也算学有所成,仍自难以置信,想着要是这么随随便便一掌,莫说打在人身上,便是打在牛身上,那牛又怎受得了? “呆小子,要是有人要来伤害你或者为师,你也乖乖束手就擒,置之不理?”王川道,“你现在也别想太多,顺其自然就好,先把那五招练熟了再说。” 李小白心说:“要是有人要来伤害我和师父,打得过的,我就把他打跑,打不过的,我就带着师父赶快跑便了。” 不过转念一想,师父也是受了内伤才会受人欺负,如今正好可以试着替他运功疗伤,便道:“师父,我现在先试试,给你疗伤怎么样?” 王川本待拒绝,但想这小徒弟一片赤诚,也不好驳他心意,便道:“也好,你试试吧。” 他所受内伤颇重,多处筋脉损毁受阻,自知除非少林达摩祖师在世,或是遇到当今少林派神僧空悟大师,能够易筋洗髓,否则短时间内也断难接续,恢复如常。 只是如今少林派势力大不如前,又逢乱世,多处寺庙遭毁,仅存的一些为求自保,大都紧闭山门,隔绝世外,轻易也难求一见,他倒也不做此想。 “为师现在受的内伤不比从前,你试着催动‘阴阳混元’掌力,将内劲传到我身上……” 此刻他这徒弟只用了几个时辰,神功便能突飞猛进,大出所料,王川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也不妨任其一试,便又道,“但可别像刚才拍桌子那样使劲才好,我现在可挨不起你这一掌了。” 李小白点点头,先前王川给他讲解内功心法时,跟他说过四肢百骸全身要穴所在,当下他便催动‘阴阳混元’内力透于双掌,在对方膻中、神封二穴轻轻拍打。 这‘阴阳混元’掌力须催动‘混元一气’存蓄威力,自然是存蓄得越多,内力便越深厚,威力也越大。 就好比一只碗装满了便是一碗水的量,而湖泊大海能装下无数碗水,其量无穷。 水的多少固然重要,装水的容器更是关键,一般的说,容器越大,装同一种东西时,能装的自是越多。 李小白虽然神功已成,‘龙息’在其体内能自行游走无碍,但他想将这‘龙息’存蓄起来时,尽管竭尽全力,却仍觉得困难重重,始终最多只能存蓄到五成,便感觉已经满溢了。 这‘龙息’越短缺,也就意味着‘混元一气’能存蓄得越稀少,他给王川传送内劲时,尽管不曾丝毫怠慢,使其源源不断,其效力却也减半。 过了片刻,王川得益于李小白传来的劲力,自觉浑身舒坦了许多,但却也并不足以让他恢复如初。 他见李小白虽已不遗余力,却似未能真正发挥出此神功应有的巨大威能,以为是小徒初练乍学,故而力有不逮,也未多想,便示意其可以收劲停息了。 “师父,你怎么样了?”李小白也不知自己这行功效果如何,便问了问道。 “舒坦多了,起码是又捡回一条命了。”王川缓缓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嘿嘿一笑。 他先前传授神功技巧时,只能轻手轻脚从旁指点,这时身子骨活络了些,说罢随后便又亲身示范了一些擒拿搏击,近身游斗的技巧,让李小白配合那几招内功自行练习。 李小白此前也从柳咸阳那学了一些格斗招式,不过也就是些简单皮毛。 这时他习得神功,领会了上乘武学之妙,又见了王川的一番示范后,大有豁然贯通之感。 这当下他便趁着酒劲未消,凭借内功和轻功,在房内现学现卖,恣意挥洒了一番。 只见他身法灵动飘逸,忽东忽西,时而绵掌如扇风,时而醉拳似将崩,虽出招时看起来浑无章法可言,却能将那五招内劲功力化于无形之中,不拘一格,颇有几分‘无招’的架势。 王川心下既大为欣喜,又很是得意,笑了笑道:“傻小子,别太急于求成,停下来歇歇吧。” “师父,你看我现在这招‘混元一击’可使得对不对?” 李小白有些意犹未尽,说着随手便在一张椅子上拍了一掌,那椅子眨眼间四脚齐断,应声碎地。 “我说你这小子,跟这桌椅板凳有仇是怎么的?”王川皱了皱眉,“你把人家桌椅都打烂了,待会儿拿什么赔给人家?” 李小白愣了愣,想这回还真不知道怎么赔才好,但见桌椅都已碎裂,也难修补回来,无奈只挠挠头笑了一下。 “你现在虽已将‘阴阳混元’的精髓领悟到了,也不拘泥于为师教你的招式,这很好……” 王川又道,“但刚才那一手还是霸道了些,‘藏’得还不够。” “师父,我明白了。”李小白道,“可是,弟子刚才出手时,越是想存得多些,便越是藏不住。总感觉是被那股内息迫催着,好让我尽快将它释放出来。” “你现在初学乍练,出手时难免拿捏不准,还需多加练习。”王川道,“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过于强求精进。” 第九十八章 出师魔教 “老王师父,弟子知道了……”李小白点点头,“这回要是那丁长春追来,我一定会全力护着你!” “不忙,你现在还不是那丁老头的对手,我也不是怕他会找来……”王川忙道,“你还是要照我说的,和你杜大哥一起去找到凤鸣剑,到时候再做打算。” 李小白忽想到在街上看到马车里的那个,长得和赵烟霞有点像的少女之事,不由心下一动,随口便将这事跟王川说了说,又问不如今晚自己就和杜止美一起,去那‘圣火教’的祭坛看看,也好助他一臂之力? 王川听他这么说,暗想这小徒神功突飞猛进,未必是件好事,但想他既有此助人解危之心,说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倒也不便出言拦着,只让他自己悠着点,当心行事便了。 李小白跃跃欲动,刚要出门,又想就这么撇下师父,似也有些不妥,正待说点什么,忽只觉喉咙一咸,禁不住吐了一大口血出来,眼前一花,随即瘫倒在地。 王川一惊非小,忙伸手搀起他来,问了问怎么回事? “我没事,只是觉着有点头晕,气闷……”李小白也闹不清自己这是出了什么情况。 “你刚才可被什么虫儿咬了,或是身上被什么暗器伤了?” 王川见地上血迹黑红浑浊,呆徒这显是中了毒,但此间并无外人,饭菜酒食自己也吃喝了,也并未中毒,说着转眼四周各处瞧了瞧,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师父……你别担心,可能是酒喝高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李小白并未觉出身外有恙,摇摇头道。 王川道:“那你怎么会中毒?”刚问出口,突然想起什么,便又道:“是为师糊涂了,竟忘了你身上还有几种毒伤……” “柳师父之前和我说过,说那是什么‘五行奇毒’?” 李小白也才想到了日前柳咸阳说起过,自己身上有这什么金木水火土五种剧毒,随口便问。 此前王川给他把脉的时候,也察觉到了,这几种毒在体内相生相克,虽不至于让他立时毙命,现在看来却也抑制了他的功力。 刚刚李小白给自己运功疗伤时,王川便感觉有点不大对劲,一时却未想到这一层。 李小白心下茫然莫名,便问这该怎么办? 王川让他别着急,先试着运转内劲经由五脏,看看能不能把毒偪出来。 李小白闻言心神稍定,依言坐下调息运劲,催偪体内奇毒。 约摸一炷香后,李小白出了一身汗,只觉先前气闷昏晕之感已消,倒没什么大碍,便道:“师父,弟子感觉已经好多了……只是刚才我试着藏蓄混元之气时,仍感觉体内隐隐作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为师一时也想不明白。但看来以后那招‘阴阳混元’如非必要,你最好还是不要使用,便要用时也别超过五成功力,以免再次毒发。” 王川沉吟着道,“你现在没事就好,也累了这一天了,先别管其他的,好好睡一觉起来再说。” 李小白忙活这半天,也确实感觉有点疲累,心想那招‘阴阳混元’威力惊人,便不用倒也无妨。 当下他也不再多想,料来师父费心费神,授艺指点,也自不比自己轻松,言谈几句,随后便扶了王川到内房,先到床上休息。 他自己这几天不是在沙漠野外幕天席地,便是在冰天雪地里风餐露宿,凶险危急不说,都没好好睡过一觉。 此时忽然置身在这干净整洁的客栈房间内,近处还有人给守着,他这酒足饭饱之余,自也不必说,刚让王川躺下在床,自己在床边趴了一会儿,一眯眼便睡着了。 再一睁眼醒来时,已快到了半夜,四下昏黑中,李小白听得身旁有人呼声大作,见王川睡得正酣,便轻手轻脚起了身来,伸了个懒腰。 就着房外依稀灯火,他自行出来在外厅里坐着找了碗水喝,隐隐瞧着地上给自己打坏也没收拾的桌椅盘碗,莫名便发起了呆。 回想着近日来的连番种种境遇,心中既觉神奇又有些空荡荡的,似在做梦一般。 现下自己虽说遇到了名师,也可谓练就了神功,然而爹爹和赵伯伯,还有烟霞姐姐和双儿妹妹她们却还不知身在何处,又有强敌不知何时会来,他一时间自不由有些摸不着头绪,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想起睡前他老王师父几次提到让自己去找杜大哥,再一同去找那凤鸣剑之事,可这一来便得撇下师父,更是感觉有些茫然,这眼下王川正呼呼睡着,却也不便去打扰。 犹豫片刻,他心想还是去找杜止美商量一下好了,便收了心绪,起身到隔壁房外敲了敲门,可是叫了几声也没人应答。 他想来杜止美他们这时是已经去了那圣火教的祭坛,便又转回屋来,沉吟一阵,已自有了主意,随后走到床前摇了摇王川,低声说了一句:“师父,我出去找杜大哥了,我们一起回来后再和你离开这里。” 王川不知有没有听清,只‘唔唔’应了几声,摆摆手让他别吵吵,便又呼呼睡去了。 李小白想着早去早回,也不多言久留,略作收拾,便换上了杜止美之前让人给他送来的新鞋及一身黑衣,还找了块黑布裹起了头脸,重又扮成了圣火教徒的模样,轻声走出了房间,关上门下了楼。 客栈楼下大厅中,除了些闲散住客,有几个天山派弟子围了一桌,正自顾喝着酒,料来自是杜止美安排留守之人。 李小白一人下来时,原还想说先找人打听一下,那圣火教的祭坛在哪来。 但见那几个天山弟子和客栈伙计,瞧着他自己这番模样时的眼光,似有几分怪异,忽才想到自己这都扮成了圣火教之人,这要一问不就露了馅? 这一迟疑,那一桌七八个天山弟子瞧来他似有几分眼熟,又不太确认,惊奇中不由纷纷手按剑柄,只并未妄动。 李小白暗自一凛,想这要是乱动上了手,没得耽误事,几句话也跟他们说不清楚。 他不意多添事端,瞧也不多瞧,只行若无事,自顾便往大门外走去。 那几个天山弟子见他急着要出门,也自顾不得其他,先后腾身朝他围来,便要动手拿人。 “江湖救急,几位莫怪!” 李小白一时有些慌了手脚,可也不想在这多行耽搁,忙乱中晃身疾转,掀桌翻椅,顺手抓来一个挡道在前的店客,把人几下连挥带扫,脱手往几个扑来的天山弟子身上砸打,趁机闪身出了门,一阵风也似,没入街角暗处,还不忘留了一言道。 夜黑风高,星月寂寥。 此时街上人行稀少,一时也见不着个人问路,李小白匆匆行过一段,也怕给那几个天山弟子追来,转念展开轻功,几下跃上一处楼顶,四下看了看。 只见西北角远处有些许异常火光,想是那圣火魔教要烧人祭祀,自必会焚起大火,看来祭坛便是在那无疑。 他于是脚下加快,朝着西北方向,径直于各处楼顶间飞跃连奔。 第九十九章 圣火熊熊 “呜呼伟哉!光明火神,降福世人,恩泽万物,至明至圣! 我‘圣火教’谨遵神旨,今夜特此恭迎新教主即位,造福苍生!” 圣火教祭坛广场,当中有一宽、高近丈的三层圆形高台,台上还立着根高有丈许的石柱,台下四周几个火坑中烈火熊熊,冒着腾腾黑烟。 火台周围有十几个蒙着脸面的红衣之人,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围着高台火坑不停舞动着转圈圈。 这些人的后边,周围广场上,更另有一群众人黑压压围了一大圈,看来不下千人。 “吉时已到,进献五畜……” 广场北边一处大殿外的台阶上,一个黄衣老者,高声说完了几句祷告之词后,接着便又高喊了一声。 李小白奔行不多时,只身到了一处高楼屋顶,见了眼前一幕,不由得心有惶惶,只不知杜止美和天山派其他人现在何处,也不敢贸然前往,便仍在楼顶上伏低了身子,静观其变。 那黄衣之人说罢,片刻之后,只见广场中人群骚动了一下,在东南处让开了一条道,接着便有几个人提抬了鸡、羊、猪、苟牛等各活畜,从道上往祭坛高台处走去。 这几个人身着黑衣裹着黑巾,到了台下火坑旁边,随后便将那几样活畜分别扔进了火坑当中。 李小白见了那几个似自己这般穿着黑衣的人,心想看来他们却是专门给这祭祀的时候抬牲畜的,颇有些尴尬又不无奇怪:逢年过节的时候杀猪宰羊,拜拜神也就是了,谁家会这样把牲畜扔进火坑里,烧成泥灰? 月色朦胧中,火坑边上那十几个身着红衣之人,仍在转着圈,这时手上忽又摇起了铃铛,口中只不住念叨,颇有些神神叨叨。 李小白转念突然想到,他们烧过了那些牲口什么的,接下来是不是就要烧活人了?心中惊异莫名,背上不禁有些发凉,忽见眼前屋顶上,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来。 他才转过头来一瞧,却见一个白衣蒙面人,手中一柄长剑正对着自己后心,不由又是一惊。 没待他开口,那蒙面人压低了声先问了句:“什么人?” “杜,杜大哥,是你吗?”李小白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忙也低声道,“我是小白……” “小白,怎么是你?” 蒙面人正便是杜止美,忽而却也听出了李小白声音,诧异中收起了剑,俯低身形道,“你怎么跑这来了,不是让你留在客栈守着你师父吗?” 李小白转过身道:“我,我是来……” 他本想说自己是来帮着一起救人的,完了再回去商量些事。 但转念想来,要是刚才拿剑指着自己的不是杜止美,而是丁长春或者别的什么恶人,岂不是要遭了? 他虽练成了师父的神功,却没有眼前这般大阵仗的临敌经验,倒也说不上能帮什么忙来,便一改口道:“师父他没事,还在房间里睡着……我本来想到隔壁房间找你来,可是没见着,就自己出来了。” “没事就好。” 杜止美仍不无奇疑,“不过我带人出来的时候,不是留了几个师弟在客栈,让他们时刻守着你们吗?你怎么……” 李小白没听出他是在怪那几个师弟守护不周,还道对方是在奇怪自己怎么到了这里,随口便把之前在客店楼下,见了那几个天山弟子在那喝酒、也没认出改了形装的自己,还闹了些误会动起了手的事,简略几句说了。 “我是让他们留在房间暗中保护你们,他们倒好,自己跑去楼下喝酒了!” 杜止美听来颇感歉仄,自责道,“要是王前辈有什么闪失,我回去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杜大哥,你别怪他们,是我自己偷偷出来的。” 李小白这才明白过来什么,忙道,“不过我出来的时候把门窗都关好了,客栈里也没有什么其他人。他们在楼下守着也一样,师父他不会有事的。” “不会出什么事最好……” 杜止美稍微松了口气,“我先前便在附近,见有个人影在楼顶上乱跑,也不知道是你,还以为是别的什么人,就追了上来。你这么莽撞大意,很容易被人发现,我见你是从客栈方向过来的,身影也有些熟悉,这才留了心……以后你若是独自行走江湖,可得注意着点,明白吗?” 李小白自知确是有些大意了,歉然道:“我知道了,杜大哥,我待会儿也会注意的!” 他心想杜止美剑法武艺高超,尚且谨小慎微,自己这般粗心疏忽,自有不及,眼下正有紧急要事,可不能再马虎了,转念又道:“对了,杜大哥,我见刚才那些人拿了一些猪羊什么的,竟然还抬了头牛,往火坑里扔了!他们等会儿是不是要……” “你猜的没错,他们祭献了牲畜给他们的‘火神’之后,接下来就是烧活人了!” 杜止美向远处祭坛中的高台看了看,只淡淡道,“现在看着时候也该差不多了,你也别在这待着了,随我去和我师弟们一起,我让他们保护好你。” “我没事的……杜大哥你放心。” 李小白闻言不由一凛,只也并未动身,看着祭台处对着火光拜了又拜的各人道,“不过,他们那些人,这是在等着什么?” “他们这是在等到月满中天之时,便把活人带出来……” 杜止美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他们今晚在这换任新教主,是极为重大之事,一教上下千百号人,基本都到了这里。除了他们教众,外围周边还有官兵在替他们把守……这里情况复杂,异常凶险,你还是快跟我走,我让人先守着你。” 李小白抬头也往天边瞧了瞧,只见月已满圆,看样子过不多时,便要行至中天,自不由暗暗着急。 他此番前来,一来是为助杜止美成事,二来也是为了要看看那个被抓来的少女,是不是他的烟霞姐姐,随后道:“杜大哥,你就让我留下来帮你吧!我跑得快,他们想抓我也没那么容易……只是他们人那么多,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才好?” “小白兄弟,杜大哥心里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前来相助。” 杜止美知他这位小兄弟自是一番好意,但这事关性命,况且这里本就不是他该来的地方,沉了声道,“可是这里危险重重,我答应过王前辈要照顾好你,怎能让你冒这个险?你这就随我下去……” 说着抓了李小白一只手,便要往屋顶下跃去。 他这一抓看似平常,却是使的擒拿手功夫,轻易也难抗拒,挣脱得了。 岂料李小白手腕翻转,来了个反擒拿手,一下便将他这一抓化解了去。 第一百章 谋定后动 “杜大哥,你我今日结拜为兄弟,便说了要同生死,共患难……现在我既知你身陷险境,怎能临阵退缩,袖手旁观?” 李小白稍有不快,摇头道,“我这会儿要是置之不理,那以后我们还怎么做兄弟?你还是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做,今晚就算豁出了性命,我也不会置身事外,就此离开!” 他刚才使了一手反擒拿,倒非有意显露身手,纯是王川曾教授过他一些,他也没多想便自然而然的使将了出来,也并未发现杜止美神情有异。 杜止美听他言词情切激昂,大有视死如归之意,话说到了这份上,心想总不能让对方弃义背信而去,轻叹了口气道:“也罢!好兄弟,我今日与你结拜,本没想过要把你牵扯到此事上来。我让你先离开此地,也没有别的意思……” “我之前也是没曾想到,这帮邪魔竟会有如此之众。但能有你这样的好兄弟相助,咱们肝胆相照,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先前李小白挣脱他时,杜止美只觉手上给对方一股强劲的内力反震了一下,料来这位兄弟既已拜了高人为师,恐怕自是深藏不露,未必需要自己照顾,接着便又道,“事不宜迟,我们先换个地方,这里容易暴露……待会儿我们就从他们侧面攻入,人群里面也会有我们的弟兄在内接应,其他的我过会儿再跟你细说,走吧!” 李小白愣了愣,才想到他之前是怕自己在这坏了事,只未明言,听他既已有了谋划,自己自当配合行事,想想这里说话也确有不便,哦了声道:“那也好……” 两人随后一同跃下了楼,又展开轻功疾行飞奔,一前一后,往东北方向奔行了约半刻钟,闪转进了一处大院。 院内有一众百十位天山弟子正在待命行事,分成了几队,大多是身着衣白,皆以白布蒙了面。 因为柳咸阳的缘故,未免多有牵扯,杜止美简略向众师弟介绍了一下李小白,但并未道出他名字,只称其为李兄弟,说他是前来相助的知己至交,以免行动时将其当成圣火教之人误伤。 各天山派弟子见了李小白腰间身上,带着大师兄杜止美的那柄匕首,听他这么说来,自知是自己人,当下并不多问,只朝李小白拱了拱手示意。 杜止美随后将李小白领入了里屋,介绍他认识几名师弟,又跟他大致说了一下此次的行动计划。 除先前已有十几个弟子身着红衣裹红巾,假扮圣火教众混入对方人众,好见机行事外,另有一队人会潜入祭坛东北边,也就是圣火教存放一些重要物资的地方,伺机放一把火制造混乱。 到时杜止美便和李小白一起,带着院子里的众天山弟子,由祭坛侧方杀入。 杜止美带一拨人负责对付圣火教新教主,以及对方的大祭司、统领和护法王等首脑人物;李小白和一个叫陈一迅的天山弟子,带另一拨人负责解救被当成祭品的人质,随后先行撤离。 “我们不久前打探到,除了你见到的那个少女人质,另外还有一个少年,不知何时也被这魔教之人抓了去!” 杜止美说完了计划,便又对李小白道,“当时情况不便出手相救,这事你也知道一下,到时救下两人,你就带人立刻离开!” 李小白想起那圣火教要烧一对什么‘童男童女’之事,点点头表示明白。 听了此番谋划,他心中大概盘算了一下,天山派这些人加上自己一起,最多也不超过两百人,而圣火教外加那些官兵,至少得有两千人,单这人数上已是相差悬殊,此次行动看来确实凶险之极,不由暗自捏了把汗。 不过他见杜止美脸上毫无惧色,一时间也豪气顿生,随后便道:“杜大哥,我救出了人质后,再去和你一起对付那些人。” “好兄弟,你的好意杜大哥心领了。” 杜止美摇摇头道,“你到时只管带着人质一起走,先去客栈找你师父,我看情况会速战速决,再去和你们汇合……” 正说到这,外边一名天山弟子来报,说圣火教要拿去祭祀的那两个人质,正被押往祭坛高台处去。 “各位同门弟兄,那魔教残暴不仁,我等替天行道,定当诛之!” 杜止美听了报讯,随后便带了李小白到了院外,向天山派众人道,“另外,对方虽人多势众,却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不足为惧。但此次行动也异常艰险,诸位还需多加小心,负责解救人质的弟兄,事成之后立即撤离,绝不可恋战……咱们按计划行事,这就出发!” 天山派众弟子振奋精神,领命而行,有条不紊的出了院子,分头行动。 “好兄弟,情况紧急,无需再言,一会儿万事小心!”杜止美拍了拍李小白肩膀,又道。 李小白知他不愿让自己犯险,便也不再多说,只点点头道:“杜大哥,你也多加小心!” 说罢随后与对方两人出了宅院,便又行展轻功,直奔祭坛广场而去。 圣火教祭坛四周房屋围墙环绕,北边是一个雄伟大殿,名为圣火殿。广场正门朝南,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小门,南边大门有众多官兵和教徒把守,东西两边侧门则主要是圣火教的人。 李小白以及杜止美等天山派众人奔了片刻,便到了祭坛东边的侧门附近,此时已有内应将看守的教徒杀了,大开着门迎着众人入内。 杜止美和李小白悄声到了了一处墙头,但见祭坛高台熊熊烈火下,乌压压一帮人都在跪地伏拜,喃喃祷告着,几个黑衣人领着两个红衣之人,已站在了祭坛高台下。 那两个红衣之人都裹着头脸,手脚缚着铁链,看样子自是将要祭献烈火之人。 北边大殿门外台阶上正中间站着几个人,想来自是圣火教的各首脑人物,只是隔着较远,模样也看不太清楚。 李、杜两人看了一会儿,互相使了个眼色,又往头顶夜空瞧了一眼,静待时机出手。 此时夜风微凉,天上云遮星暗,只见月满中天,耀射四方。 “五畜献毕,天时已至,请神木令,进献人牲!” 祭坛周围之人一时间鸦雀无声,大殿外那身着黄袍,头裹红布的中年人,正便是是圣火教大祭司巴格玛,这时忽然高声说道。 话音刚落,祭台下那几个黑衣人,随即将两个人质分别押上高台,绑在了石柱上。 与此同时,一行红衣人缓缓往圣火大殿台阶上走去,当先一人高举着一物,却便是圣火教视为圣物的‘神木令’。 李小白眼见那些黑衣人绑好人质,看着便要点火烧人,刚说要跃下墙头前去救人。 杜止美却一伸手拦了下了他,低声说道:“再等等!” 第一百零一章 心急如焚 “这还等什么?”李小白心中大急,疑惑道,“他们就要放火烧人了!” 话才说完,忽听轰隆一声巨响,祭坛东北角一处房屋爆燃四裂,霎时间火光冲天,碎屑纷飞。 同时广场祭坛处的人群中,忽然杀出十来个红衣装扮的天山弟子,手持长剑冲向高台,将那些个押送人质的黑衣人尽数斩杀了,祭台附近顿时乱作一团。 “兵分两路,上!” 杜止美向李小白和同来的众师弟喊了一句,领着一队数十余人当先跃下高墙,又几个起落,直往大殿上冲杀。 李小白和陈一迅,以及其他人等紧随其后,翻身跃墙,往当中祭台处杀去。 这时外围的圣火教教众人等,也都不知发生什么情况,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人从背后冲杀出了两条血路。 李小白等人片刻间冲到了高台近处,各展身手,与周围圣火教众厮杀开来。 祭台上原先正自与突杀而来的圣火教之人、厮斗中的十几个红衣天山弟子,眼见来了帮手,暗自松了口气。 趁着两拨各人斗乱间,李小白一跃到了高台石柱下,欲行解救两名人质。 先前疾冲而来时,他随手挥了几拳,打倒了数人,倒未使用兵器。 这时见两个蒙面人质都被铁链缠绑在石柱上,他也不及多想,取下腰间匕首,催使内劲,径往铁链上削去。 不想那铁链虽只有拇指粗细,却不知是何材质,他连砍了数下,铁链上只仍纹丝不动,并未被削断。 陈一迅等各天山弟子,忙着在台下拦挡游斗,一时间也顾不及这台上的情况。 李小白心下好不奇怪,又削砍几下,也仍无济于事,焦急间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不由瞥眼往杜止美所在方向看了看。 这时杜止美已将那大祭司擒获在手,正准备往大殿上赶去,匆忙间也向祭坛中的高台处看了一眼,却见台上的李小白也正朝自己这边看来,并未将人质救下,也不知是何故? 杜止美疑惑不小,眼见圣火教徒源源不断往高台上围拢冲杀,情势危急,也未及多想,抓起那个大祭司,几下连跃急纵,带着一起转眼间上了祭台,口中忙道:“好兄弟,赶快救人撤离此地!” “杜大哥,你怎么过来了……”李小白愣了愣神道,“这链子异常坚硬,我怎么砍也砍不断!” 杜止美也自诧异,挥剑回身在铁链上砍了一下,那铁链亦是丝毫无损,奇疑道:“这链子莫非是玄铁所铸,竟如此坚不可摧?!” 眼见四周向祭台围拢过来的敌众越来越多,天山弟子不断有人死伤倒下,杜止美心中忧急,抓过那个大祭司,随手扯下了他裹着的头巾,横剑在他脖子上问道:“快说!这链子怎么才能解开?” 这位大祭司一头金黄卷发,眼睛发蓝,鹰钩鼻,大胡子,年近花甲,看起来不像练过武之人。 刚才在大殿外,若非他身边有几个护卫替他挡驾,杜止美一招之内便能将其拿下。 “这两个人都是秦将军带了来,献给我们圣火教的……的圣男圣女。” 此时突然被带上了祭坛高台,又有一把利剑抵着脖子,这大祭司也是毫无还手之力,瞪了眼颤抖着道,“这铁链子,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开!” 杜止美见他也不像是在扯谎,随口道:“哪个秦将军,他人在哪?” “杜大哥,白天在街上抓我那个人,他手下便叫他秦将军……” 李小白忽想起了什么,说话间挪了挪身,脚下不意踩在了一处沟槽,槽内是些黑乎乎的稠液。 那沟槽约两指宽,围着台面环绕了几圈,台上石柱上刻着的一些纹路中,也缓缓流着一层黑液,只不知是何物,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他刚才上了台时便见了这些沟槽,倒没怎么留意,这时不妨间踩在了上边,只觉脚底下有些黏乎乎的,自不由得一奇。 杜止美也想了起来,往人众中左右看了看,却并未见着那个秦将军,便对那位大祭司道:“快让你们的人去把他找来,不然我就把你扔进火坑里!” 整个祭台高出地面逾有两丈,三层圆形高台的台面,稍稍往中心石柱倾斜,形如一个大浅盘,下方周围有五个火坑,便是适才烧祭活畜之处。 这时五畜已烧过,火坑里仍不断燃烧着烈火,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烤羊和烧鸡等焦香怪味夹杂其中。 “快,快去找秦将军来!” 大祭司巴格玛看样子是不想被扔进火坑,便朝着正在台下厮杀的人众大喊了句。 他说着两眼往脚下台面一瞧,满脸惊恐,接着便对杜止美叫道:“快让我离开这……这台上的神油很快就要流到火坑里了,马上就要整个烧起来咯!” 杜止美也瞧见了台上的沟槽,又见台面边缘正对着火坑处有一个豁口,沟槽里的黑色稠液想必就是什么神油,这些神油一旦流经豁口,便会顺势灌入火坑,引燃祭台及台柱,看来那祭司所言不假。 但此时人质尚未得救,李小白也还在台上,杜止美自己自不会就此退下,也不会就这么把那祭司放了,随后道:“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神油停下来?” “神木令已经启动……除非我们都被烧成了灰,否则是不会停下来的!”大祭司摇摇头。 杜止美揪起他头发,狠狠道:“你再胡说八道,我这就把你扔下去烧成灰!” “杜大哥,先别烧他……” 李小白刚才听了那祭司所说,左右看了看,只见祭台边上对着五个火坑处,正好有五个豁口,且沟槽里的黑油再有不到一圈,便要流经自己边上那个豁口,转念随即一只脚堵在了豁口上,“我们各自先把脚下这口子堵住,过一会儿再说!” 杜止美点点头,叫了几个师弟也上来依言行事,但想此法只能缓解一时,便又对那祭司道:“谁是你们的新教主,快把他叫来!” “这……这个仪式还没有完成,他现在还不能算是我们的新教主……” 那大祭司说着,又嚷嚷着让杜止美赶快放了他,不然他们的‘火神’便要发怒了。 杜止美让他少啰嗦,又割下了他一把花胡子,扔进了火坑里,朗声道:“魔教之人听着,这世上即便是有什么神明,又怎会让你们做出这等邪魔之事,要把人活活烧死来祭祀?你们都是被这妖人蛊惑,迷失了心智!快把你们的教主叫来,否则我第一个便烧死这个妖人!” 眼见自己带来的同门师弟死伤不少,却仍在厮杀恶斗,杜止美亦自是心如火烧,恨不能尽快结束这一切。 第一百零二章 巨人教主 圣火教在场之人除了一部分护卫手持兵刃,其余教众大多或是手无寸铁,或是手持火把,并未带着兵器。 加上外围的官兵,虽然人数上多出天山派好几倍,但天山派此次行动的弟子个个剑法不凡,双方在实力上,勉强也算旗鼓相当。 一队数十个护卫见他们的大祭司被擒后,纷纷亮出兵刃,向祭台周围进发。 然而此时无人号令,乱成一团,天山派弟子又大都围在祭台四周抵御,这些护卫要么是在外围杀斗,要么便在祭台下静观其变,只有少数几个在往祭台上冲。 杜止美刚才的那一番话,看来似乎对他们也没起多大作用。 那大祭司成了杜止美口中的妖人,便要被当众烧死,他胡子被对方割下后,不知是气的还是被吓的,浑身一直在哆嗦。 他自知那些护卫无人能从杜止美手下救出自己,为了保命,忙急大喊声道:“快……快去把新任的李大教主,恭请出来!” 他这一开口首肯承认,无论这祭祀仪式是否完成,那新选出来的教主人选、便可即刻走马上任,自是板上钉钉了。 这话刚说完,大殿内忽然飞身出来一高猛壮汉,左右开弓,砰砰数掌,一下便击倒了几名天山派弟子,一跃到了大殿十余级台阶下,又抓起一根石柱火炬,径往祭台上扔了去,喝声道:“通通烧死!!” 这人一副金钢铠甲,两臂处钢甲上还有许多尖刺,身高八尺以上,巨目圆睁,一眼看来,浑如天兵巨人,端的是神威凛凛,正便是大祭司口中的‘李大教主’。 那火柱约有寻常一人高,比腿还粗,一头冒着火,被这位李教主随手一扔,在空中急速旋转着直往祭台上飞去。 这火柱似为花岗石所制,少说也有两三百斤,加上飞速行进,莫说是砸在常人身上,便是一头蛮牛被砸中了,也得一命呜呼不可。 眼见火柱飞来,力劲势猛,祭台上的杜止美和李小白惊异间,同时飞起一脚,踢在了火柱中段,火柱登时一下打横,径直又往大殿处原路砸回。 祭台处距离大殿约有十丈,那火柱飞出时,两旁之人早已让避开一条宽道,这时火柱又往回飞,自是无人敢拦,避闪不及的,也只能自认倒霉。 那位李大教主却是不闪不避,见火柱飞到眼前,挥臂只一砍,一根火柱登时断为两截。 大殿台阶下附近的火柱少有十几根,要是被那李教主一根根扔来,就算没砸到人,只要稍微有一点火星子落到了祭台的黑油上,那后果也可想而知,整个台上势必烧成一片火海不可。 “魔教魔头,来得正好!” 杜止美也无惧色,只奇的是那位大教主竟然也是姓李,瞥眼看了看身旁的李小白,见他并无大碍后,便让他留在原地见机行事,又把那大祭司交由一名师弟看管,大喝声中,已飞身挺剑,一招‘追星赶月’迅捷如电,向那李教主刺去。 先前那李教主一声喝令,意下自是要将祭台上的人通通烧死。 各教众原是怕伤了台上的大祭司,才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得了教主之令,祭台下那些手持火把的教众,纷纷效法教主,手中火把倏忽往祭台上扔去。 这时祭台上虽有五六名天山派弟子把守,但那火把忽然从四面八方飞来,眼见便要落下台面,一时不由都有些慌了手脚。 李小白也暗自捏了把汗,情急间不待多言,催使内劲,一跃在了两人质头顶上方,一手抱着石柱,掌劈脚踢、半空中来了个‘横扫千军’,适才飞来的数十火把登即原路飞回,落打在了祭台下的人群当中。 众人忙乱惊呼中,李小白又已跃回了原处,仍一脚踩着台面那个豁口。 这瞬间风火雷电的功夫,比起刚才踢火柱那一脚,更是叫人叹服。 天山派各弟子原本不知李小白具体是何来历,但他这两下踢腿功夫,各自看在眼中之人,无不暗赞一句:“好身手!” 那些火把大都激打在了圣火教各人身上,个个手忙脚乱间,一时也没人再打祭台上的主意。 “喂,那边那个坏蛋,你快过来把这链子解开!” 李小白环顾一周,也暗自松了口气,忽只见了东南边通道处的人群中,一个骑着高头大马静立观望之人,身影有几分熟悉,却正是之前见到的那位秦将军,冲口便大喊了一句。 他这么一喊,台下扰攘的各人登时噤声了一下,不知他说的‘坏蛋’是谁,不少人均想,既是‘坏蛋’,又为何要去帮你来? 那秦将军在台下看了已有一会儿,自知李小白叫的是自己,但只仍坐在马上屹立不动,他身后一行官兵也没人乱动。 李小白想到那些官兵和圣火教原是一伙的,那秦将军不来帮他也是正常,但不知为何他们此时却袖手旁观,似乎两不相帮? “别喊了……” 祭台上那大祭司顺着李小白的目光,也瞧见了那位秦将军,闻言这时便道,“没有教主的命令,外人是不得随意靠近祭台这里的……否则便是犯了死罪!” 他刚才见他们教主往台上投扔火柱,那些教众也往台上扔火把,要把自己烧死,全然不把自己这个大祭司当回事,心中既颇为愤懑,又满是怨念。 李小白听来也是有些莫名其妙,心道:“除了你这糟老头,我们几个也都不是你们圣火教的人。这会儿上了你这个台,难道便是犯了死罪,要被活活烧死不成?真是岂有此理,奇了怪了!” 转念又朝大殿处看了一眼,只见杜止美正和那巨人教主斗得异常激烈,一人剑招迅捷无伦,一人铁臂虎虎生风,两人工力悉敌,一时间是难解难分。 李小白有心上前相助,但见脚下黑油已流至豁口,透过他的脚正往火坑处缓缓渗去,心中焦急不安,额头上直冒着汗,有些无所适从。 却在此时,台下忽又有人往祭台上投掷好些个火把,不停呼喝乱叫。 李小白不由怒气顿生,只站在原地未动,催使混元之力,一声怒啸下,两掌劲拍猛扫,直把身侧两旁飞来的火把,径又纷往台下震回拍落。 台下之人被火把击中的,无不倒身飞退,没给挨着的,也忙不迭躲开老远。 好在李小白身后的几个天山派弟子,也都站在原地堵着豁口,挥剑连扫挡开了其余火把,台上的黑油并未被引燃。 台下周围圣火教之人见了李小白这等神功,无不大为惊骇,本来还在厮杀之人一时间也都暂停了下来。 李小白犹自惶然,本想再向那秦将军喊一句,让他赶快过来开链救人,忽听背后有人低声‘唔唔’不停,转头只见其中一个人质,正朝自己频频眨眼。 祭台上两个人质都被红布裹着头蒙着脸,只露出两个眼睛在外,背对着给绑在石柱上,嘴巴应是都给堵上了,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李小白也是裹着头脸,先前跃上台来时,一心只想着把两个人质都救下再说,百忙中也没特别留意人质的样貌和举动。 此时见了身后那人质朝自己眨眼,他才忽然想着,不知这两个人质中,哪一个是自己看到的那个,很像烟霞姐姐的少女?这一闪念,心中莫名有些小激动。 听那人质似有话要对自己说,李小白也不再多想,转念便扯下头上裹着的黑布,暂时堵住脚下踩着的豁口后,又走到对方身前,揭下了蒙在他脸上的红布。 “苏……小苏兄弟?” 第一百零三章 紫微星主 眼前之人脸生的白白净净,眉清目秀,一双明眸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却正是李小白此前在羊家村偶然一遇,别后便再未见过面的那个娇俏小子‘小苏兄弟’,韦紫苏。 李小白满心奇疑,但见此人却不是自己看到的那个少女,当然也自不是自己的烟霞姐姐,惊异之余,又稍有些失望,只也不知这位小苏兄弟,怎么竟会被抓到了这里当成了祭品? 他怔了怔随后便又道:“你怎么会在这?!” 那‘韦紫苏’也就是苏薇、苏紫薇,先前一时本没认出身前的这个白头少年,听他惊声连问,恍然间也才想起什么人来,更自是惊奇不小,不料此时间竟会遇着这么个,说也不熟的熟人,瞪大了两眼,口中又‘唔唔’了几声。 李小白一愣神中,也没想着要扯下对方嘴里塞着的一块红布,好让他开口说话,听这几声也才回过些神,随手把堵在他秀口红唇中的红布拉扯了出来。 “钥匙,钥匙在我这……”苏薇脸现晕红,一开口忙只道。 “什么钥匙?”李小白一愣。 苏薇瞧了瞧他鬓边微乱的白毛,兀自有些难以置信,定了定心神才道:“铁链的钥匙……” “什么,钥匙怎么会在你那里?” 李小白一奇,看了看石柱两旁,这才注意到除了对方两名人质手脚上的镣铐外,石柱上绑着两人的铁链下方另有一处锁扣。 “你快别问了,先开了锁再说!”苏薇自己想问的不少,只不耐烦让人反过来问这问那。 “那苏……苏兄弟,那钥匙在哪呢?” 李小白隐隐觉得事有蹊跷,此前的事尚且不说,不知眼前这位小苏兄弟,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来?但此时火烧眉毛,周围台下熊熊火苗看着便要烧上来,也自不便多问。 “钥匙在……在我怀里……” 苏薇脸上不由更又一红,说话也变得有些吞吞吐吐。 李小白也没太留意,伸一手正准备探入对方怀中取来钥匙,苏薇忙又道:“喂,你可不许乱摸啊!” 李小白愣了一下,这才瞧见自己手上沾了一层黑油,看来是先前抱着石柱踢那些火把时留下的,随手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又再一伸手在对方腰身怀间摸了摸,果然摸着了一串钥匙似的物件。 “对,就是那个,你快拿出来……” 苏薇给绑着也难动身,腰间身上又给愣小子脏兮兮的手,慢腾腾蹭得有些发痒,忍不住咯吱笑了一下,“痒死了!” 李小白见他神情有点古怪,忙取出那物件来,见是好几把钥匙串在一起,奇道:“是哪一把?” “你都试试不就知道了,笨蛋!” 苏薇之前给块布塞了嘴,此时间给取出了,倒有些不适,话说几句缓了过来,这会儿回想了一下,莫名感觉此情此境有些奇妙,说不上是喜是忧,也不直言答话,说着只不禁抿了抿嘴。 李小白略一皱眉,心说这怎么还骂上了?也不多行计较,当下便拿着那串三五把大小不一的钥匙,在铁链上的锁扣试了试,不想第一把一试便把锁解了开。 他心下自不由一喜,随手绕了几下把捆着两人的铁链解下,本待要去揭下另一个人质脸上的红布,看看究竟是不是他的烟霞姐姐? 当此之时,却听苏薇叫了声道:“小心后面!” 李小白忙转过身,只见大殿方向一根石火柱,正又朝祭台上呼声飞来,一怔之下,运劲于臂,反手把才解下在手的铁链,当空往火柱上猛一挥扫。 那铁链约长一丈,他这看似随手一挥,实已蕴集了混元内力,铁链扫出到了半空时,便浑如一根铁棍铁棒,直直打在了那飞来的石火柱上。 只听啪啦声下,石柱随即裂分两截,落入了祭台下的火坑中。 台下众人原不知他这是什么来头身份,见了他刚才解下头上黑布,露出满头白发,这会儿也才瞧出竟是一位白发翩翩的少年,却又身负如此神功神力,正自斗乱来去的各人,也自不由得呆愣了一下。 苏薇也不知此两年多前认识的那个愣小子,这一别之后是何境遇,这回见了他前后几下展露的神功身手,毫不含糊,跟之前有些判若两人,一时也闹不清是不是认错了人,亦自不禁有些呆了。 李小白也没心思多行理会旁的,顺着往大殿上瞧了一眼,只见杜止美仍在和那李教主恶斗僵持着,心想这转眼工夫,两人斗了少有数十回合,以杜大哥如此卓绝的剑法,尚难击败拿下对手,看来对方武功确也非同一般。 不过两人先前是在大殿门口的台阶下相斗,这时均已腾挪移身至了台阶上方,那里原并没有立着火柱,那教主也忙着应付接招,无暇分身,却是不知刚才那火柱是谁掷来的? 他正这么寻思了一下,忽见台阶两旁人群中突然跃出两人,几下打倒两个天山派弟子,倏忽闪身而来,眨眼便到了祭台近处。 祭台上的大祭司见状,这当下忙朝着两人叫喊声道:“左右护法,快来救我!” 来人两个一胖一瘦,都蒙着脸面,胖的手持法杖,瘦者持三叉戟,原来便是圣火教的左、右两大护法王。 两人这会儿只也不答话,当中一人对李小白道:“好俊的功夫,我俩这便前来领教几招!” 说话这人声音瓮声瓮气,是那胖的右护法,话音刚落,两人已一左一右飞身袭来。 两人兵器身长过头,出招狠辣威猛,跃至半空时,持法杖的对着李小白照头一棒,持三叉戟的对着他当胸一戳,几乎同时攻到。 李小白见两人来势汹汹,也不及避让,只稍往后退了一步站稳,当即挥直铁链震开法杖,又顺势往下以铁链缠绕着三叉戟杖身,化刚为柔,侧身将三叉戟往后一带。 他手中铁链可刚亦可柔,倒是颇合他所练神功‘刚柔并济’之理,这么一使将起来也没觉着有何滞碍,反而只觉颇有些得心应手。 两护法手中兵器差点脱手,跃身到了祭台边缘,脚刚落地,便又挥舞兵器,如张开的大剪一般左右夹击。 李小白此时身后便是祭台当中的石柱,随即一腿后踢踏在了石柱上,避过对方夹攻,当空又甩直了铁链,一左一右打在了两人身上。 护法两人便似拦腰被打了一闷棍,肋骨断了几根,但手上收势不及,各自兵刃都劈打在了石柱上。 祭台那石柱比人身子还粗,倒没断开,只是左右缺了两道口子,忽然往外汩汩冒着黑油。 李小白见对方两人口中大吐鲜血,知道他们受伤已重,便收了铁链不再继续出手,跃回台面,一边道:“不打了,你们快下去吧!” 那两人可谓都是圣火教中一等一的高手,尊为教中护法使者。 先前天山派趁势攻上大殿时,两大护法击退了好几个天山弟子的围殴,尚有余力,这眨眼时间三两招便被一个少年打得如此伤重,心中自是不忿,岂肯善罢甘休? 李小白话刚出口,两人虽知力有不敌,却也顾不得许多,大喝声中,各自武动兵刃,上下两路同时朝他奋力一击。 第一百零四章 火神一怒 李小白这会儿手中铁链来不及挥展,眼见对方两件兵刃便要击到,忙扭身一避,同时铁链只一绕,已将两兵器缠绕在了一起,夺过在手。 他也不意狠下杀手,顺势又将两样兵器打横往两人胸前一推,直把两人推飞下了祭台,倒地吐血不止。 “你们再要上来,我可不客气了!”李小白说着铁链一挥,随手将夺来的一杖一戟甩进了台下火坑中,“还是你们也想到火坑里玩玩?” 台下几个火坑火势凶猛,他刚才那一推,有意只把对方两人直身往后平推,自是饶了两人一回。 两护法自也心知肚明,适才若非对手手下留情,自己岂非已经成了献给‘火神’的活祭品? 这时受伤加重,两人又没了兵器在手,挣扎了几下想坐起身来,奈何腰肋难支,感觉还是先躺着的好,便只怒哼了哼,各自仍躺着也没乱动。 却便在这时,祭台上的几圈沟槽中黑油满溢,流至豁口,被台下火坑引燃,四周火起,一下烧了上来。 仍给扣在台上的大祭司失声叫道:“火,火神上来了!” 这话也不必他多说,沟槽里的黑油被引燃后,登时四处蔓延开来,在祭台边缘烧着了一圈,沿着沟槽往中心石柱上烧去。 守在台上的陈一迅等几个天山派弟子,不意撇下李小白先走,适才也不及把人质带下,这当下只不由纷纷往祭台中间退了几步。 陈一迅忽道:“小白兄弟,咱们快撤吧!” “迅子兄弟,你带着他们先走……” 李小白微微一愣,随后才想到自己已经露出了本来面目,自是给对方认出了来,忙只道,“我去看看杜大哥,随后就来找你们!” 说着看了一眼那个仍蒙着脸的人质,只觉越看越有些眼熟。 那人质也看了看他,眼神中似乎欲言又止。 陈一迅乃是天山派二师兄,年纪比李小白稍大,有个外号‘风迅子’,轻功身法不输杜止美。 此次行动李小白还未加入时,原计划便是由陈一迅负责带人解救人质,并速速撤离。 这时人质既已救下,按计划便当撤离,不过陈一迅见李小白武艺惊人,又听他话下有意留下相助大师兄,想着李小白并非天山派之人,因此他这既说不上是违抗了大师兄之令,倒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法子。 眼下祭台上情势紧急,陈一迅也不便多说,只让李小白自己小心为上,便要带了两个人质离去。 “要走你们走,我就在这哪也不去,不用你们管我!”苏薇却忽道。 其余人闻言尽皆诧异不已,眼看身周火势越来越大,黑烟呛目刺鼻,各人身上又都沾了好些黑油,这都火烧眉毛了,再要不走,转眼便要一同葬身火海无疑。 台下正自忙着拼杀抵御的一众天山弟子,见台上势急,不由连声大叫,让各人赶紧撤下来。 不想那大祭司更嚷声道:“你们两个,本来就是要进献给火神的,不能走……你献身之后……诸神都会保佑你的家人的!” 他缠头和面罩已被摘去,口鼻外露,模样狼狈,说话时给烟雾呛了几下,边说边咳不止。 天山派押着他的两个弟子,听他这时还在胡说八道,忍不住抽了他两巴掌。另有两名天山弟子,不待多说,已自带了那蒙面人质,飞身先行下了台去。 陈一迅看了李小白一眼,心想十万火急,此时只能用强了,当下也不多言,一伸手便向身前的苏薇手臂上一把抓去。 岂料苏薇原地一转半圈,甩开手臂躲过,另一手同时上劈了一掌,带动手上锁链‘康啷’声响了响,更闪身后退了几步,口中只道:“你别碰我!” 陈一迅外号‘风迅子’,自是因他这身手敏捷之故,在天山派弟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派里其他人多半另又给他启了几个雅号,叫他‘迅风子’或‘迅雷子’。 又因他小时候爱玩疯闹,长辈师叔,更有把他叫成了‘迅疯子’的。 “你不走,莫不是当真要留在这上面,给火烧死?” 刚才伸手去抓那少年人质苏薇时,陈一迅原没料想对方身负武艺,竟没能抓着不说,反倒差点给他一掌劈中,略有不快,也不再上前进招,只一瞪眼奇疑道。 “这你别管,你们自己走就是了……”苏薇淡淡道,“要是谁再过来,我现在便跳下去!” 她身后脚下的一圈黑油已经烧起来了,再往后一步便是祭台下的熊熊火坑,这架势看来自是铁了心要寻死。 当此情形,李小白也是莫名其妙,转念看了给带下去的那人质一眼,又看了看广场周围乱糟糟一片,这一时怕是也难突围而去。 忽而心念一动,对陈一迅使个眼色道:“陈兄弟,你带着人赶紧先走,我随后去给你们引开外围的官兵和那个秦将军……” 他这会儿自也无暇再去考虑,那少女人质是不是他的烟霞姐姐,反正让陈一迅把人带着安全离开便了,说着一瞥眼瞧了瞧苏薇,又道:“他既不愿走,那就让他自己留在这台上好了。反正这要寻死之人,谁也救不了!” 陈一迅知他跟台上这人质认识,料来不会把人撇下,似也会过了意,一拱手道:“那便有劳了!”纵身一跃下了台。 李小白见他转瞬带了人往东边侧门方向突围,东南边那秦将军人等,看着便要带人朝他们扑去,事不宜迟,随后又看了苏薇一眼道:“我得下去帮忙了,你一会记得把眼睛闭上!” 说罢也不再去看他,随即飞身冲出了火圈。 苏薇一愣,正想着对方为什么要让自己闭上眼睛?不料身上一下被一根铁链缚住了,忽然一紧,又被一股极强的力道往后一拉,倒退着飞身离开了祭台。 “你这混蛋,我……我都还没闭上眼睛!” 苏薇在半空中转过头看了一眼,见李小白正拉着铁链的一头,把自己往他身上拉去,登时明白他刚才故意说要留下自己一人在祭台上,又让自己闭上眼睛,实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声东击西’,不由脱口叫了声道。 “你扶稳了,我得去引开那个秦将军,好让陈大哥他们脱身……” 李小白听这小兄弟又在骂人,也不去搭理,把他拉近了身之后,脚下刚好着地,便松了铁链,顺势把对方双手套在自己身前,背在了身后,“你可别再想着去那火坑里了,不然我一会还得回去救你!” 说话时又已跃身而起,挥动手中长链开路,直奔秦将军那一伙官兵而去。 第一百零五章 将军之围 “谁要你管,快放我下来!” 苏薇伏在李小白背上,给他一手挽着两脚弯,轻易也挣脱不得,心下一时莫名难言。 她虽这么说着,却也没有过多挣扎,倒是暗自一喜,想想适才一下不妨着了对方的道,心说好个臭小子,几年不见,还学会忽悠人了? “要我放了你也行,离开这里再说!” 李小白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在这遇着这位小苏兄弟,且不说他是不是给人抓了来,自己好意救人,他却怎的想要留在那火台上寻死不肯走?心中疑惑颇多,这当下却也不是多说的时候,说话间甩开铁链,噗噗已击倒几个挡道的圣火教众。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呆少年……” 苏薇心知愣小子自是死活也不会放开自己,索性也不多行乱动,瞧着对方后脑勺上根根飘起的白毛,却好不悠然道,“我可不是夸你啊,我是说你年纪轻轻便白了头,看来是没少管闲事……还是你在什么地方染的,故意要弄成这个样子?” 听他这东拉西扯,李小白可没工夫作答,脚下不停,手中长链所到处,但有阻拦者或残或伤,粉粉倒地难起。 这般过不片刻,只听得苏薇两手上铐着的锁链,晃荡着啷啷响了几下,李小白已突破了圣火教之众的包围圈,拦在了那位秦将军一众人马当前。 “好小子,原来是你!” 先前李小白还在祭台上时,那秦将军在远处只瞧着他有几分眼熟,此刻到了跟前,才忽然认出他这小子,正便是白天在街上乞讨的那个少年。 见他在台上大展身手大败了两位护法后,这转眼间竟便冲到了自己面前,一手拖着长链,身上还背着个人,秦将军大有惊诧又暗自佩服,没想到这小乞丐原来竟是如此深藏不露,接着只又道:“你要干什么,想把这家伙带去哪?” 只半日前,李小白在街上之时还未练就神功,被对方用马鞭拖着跑了半条街,好赖没给抓来这里被当成了活祭之人。 “我要把这个人带走,不能给你们烧死!” 这时见这位将军提刀跨马在前,李小白倒没想过要找他算旧账,只要他别带人去拦着陈一迅等人便了,当下只淡然道。 “这个人……是他自己送上门来,要我把他带到这来烧死的。” 秦将军看了看李小白身后背着的苏薇,却道,“你小子非要把他从火坑里拉出来,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苏薇原想说些什么,只张了张口,也没出声。 “你说什么,他怎么可能……” 李小白大感诧异,一想刚才祭台烧起来时,他背上之人竟然赖着不走,想这小兄弟也这是古里古怪,看来这位将军多半不是在胡扯。 不过他想起白天自己饿得半死,扮成乞丐好不容易讨来了个烤包子,馅还没吃着便给人弄没了,比起被对方拖着满大街跑,更又有些气恼,转念又道:“我也不是吃饱了撑着,反正就是不能让你们把他烧死!” “小子,我虽没想到你这身功夫确是不赖,使这链子的手法倒也麻溜得很……” 秦将军笑了笑,“但是我手上这长刀也不是吃素的,还有我身后这几百号弓箭手,任你武功再高,片刻间也能把你射成个刺猬!今晚你们这伙人,一个也别想跑了!” 他身后除了一排刀枪长矛兵众外,更有一队弓弩手在后头,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他原先在祭坛南门处把守,见祭坛广场上突然出了乱子,他除了带队守在人群外围,另又立即从各处增派了几百个人手,到各门出口严防死守。 先前李小白他们一伙人在祭台上时,秦将军也没有轻举妄动,多少自是怕误伤了同在台上的那位大祭司。 “你这个大坏蛋,你不让我们走,一会儿我就让你在天上飞!” 李小白朝对方身后看了看,见那些官兵个个全副武装,比起那些鱼龙混杂的圣火教众,自是更显规整,又朝陈一迅各人处望了一眼,见那边的官兵确也比之前他们杀进来时多了不少,要杀出去着实不易,看来这秦将军早有防备,让他们此番有来难回,不由恨声道。 “嘿,从来只有你军爷我让人飞上天,还没听说过有谁敢让爷飞上天的道理!” 秦将军白天时说过要让李小白像风筝一样飞起来,其实便是想拿他‘放人鸢’,这时听他说要让自己在天上飞,已知其意,一笑道,“你小子说这大话,是要笑掉我的大牙吗?”说罢又是哈哈一笑。 他长刀在手,仍旧骑着那匹名叫‘蒂拉莎玛’的骏马,且自信也是使鞭类的一把好手,这会儿又自恃人多势众,说起话来底气十足。 李小白倒不是知有‘放人鸢’这回事,只心想着如何先拖住这人,等陈一迅他们带着人质顺利出去后,自己再去大殿上找杜止美,当下也不答话。 他身上背着的苏薇却忽道:“你直接把他杀了就完了,干嘛要让他在天上飞……你让我在天上飞一下好不好?” “你先闭嘴,别再胡说!”李小白略一皱眉。 他这也才想到身上还背着个人,想这小兄弟莫不是闲着没事,到这找乐子来?此时若把人给放了下来,指不定更会添乱。 他说着将手中铁链收起一截,在地上拍了拍,对那将军道:“小心你的牙!” 铁链一下伸长挥出,直往对方脸上呼去。 秦将军见识过他手中这链子的厉害,也自知这铁链刀剑难断,早有提防着,眼见铁链像根铁棍一样直直扫来,微觉一奇,上半身急一后仰躲避。 铁链在他鼻尖上空一寸处横掠而过时,秦将军只觉一股劲风拂面,随即直身坐起,长刀一挥本待格挡回击。 他这出招反应倒也不慢,只不料对方那铁链比他更快,刚掠过身,按说势头怎么也难说收便收,陡然间竟能往回急甩,突然便在自己腰身上整好缠绕了一圈,铁链一头上的活扣也随即扣紧了链身,愣将他给锁拿住了。 情急下他本是要下令弓箭手放箭,口中只刚喊了一个‘放’字,李小白却笑了笑道:“放什么,信不信我把你当风筝一样放?” 秦将军身后一众官兵见他瞬间被擒,登时有些傻眼,那些弓箭手一时间也没敢放箭。 “就是,他们要是敢放箭,你就把他当风筝放,让他们把他射成大刺猬!” 李小白身后的苏薇瞧来也是不无惊奇,似嫌不够热闹,这时便接过话说了句。 “放屁!” 秦将军长刀仍在握,自然不肯便这样束手就擒,怒骂一声,一手使劲拽着铁链想往上拉。 不想却拽不动对方两人分毫,当下驱马直冲,挥刀呼呼猛砍。 第一百零六章 千星飞坠 李小白一手拉着铁链,脚下快步游走闪转,看着便如牵着一匹烈马,在快速不停兜圈也似。 “快停下来,臭小子……你这样转得我头晕!” 这般兜了几圈,越转越快,李小白倒没什么,背后上的苏薇却有些受不了,晕晕乎乎叫了声道。 李小白心想此时陈一迅他们,大概也该杀出重围了,突然往后跃开一步顿身站定,手上运劲拉紧铁链,把秦将军往马下猛地一拉。 秦将军体格粗壮,加上铠甲长刀怎么也得两百来斤,不想被李小白这么看似随手一拉,屁股随即离了马鞍腾身而起,也未着地却又被拽起,绕着马在半空愣给甩了一圈,一下再又扑身在了马背上。 “你还要不要飞?”李小白大气也不喘,随口问道。 “飞伱奶奶个腿!” 秦将军万万也没料到,自己会被这么个小子当猴耍了一番,涨红了脸骂了句,跃下马来挥刀乱砍。 周围众兵丁无他号令,也不敢妄动插手,个个只不由得瞪大了两眼,怒声喝骂不断。 李小白身形晃动闪过了刀锋,只想着杜止美那还不知道怎样了,这般继续耗下去也无益,长链几下猛甩,径将秦将军手中大刀震脱,当啷落了地。 他也无心恋战,眼瞧着见正好有马可骑,趁这会儿当即一跃上了马背,打马横冲猛撞,直拖着对方往大殿处疾驰飞奔。 “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快放开我!”秦将军挣脱不得,在马屁股后面边跑边骂,“敢戏弄你军爷我,都给我等着!” 他一众部下怔愣之中,忙紧跟其后,叫骂呼喝直追而去。 李小白这下算是报了白天被拖着在街上跑的仇,心下暗自窃喜,也不多说言语。 他身后同在马上的苏薇,这时倒是有些悠闲自得。 她转过头看了看,见也没人朝他们乱放冷箭,便向着跟在马后边正自手忙脚乱的秦将军做了个鬼脸。 一路直奔到了大殿台阶下,李小白见周围伤残者众,天山派和圣火教之人皆有不少,原先在殿外和那教主激斗的杜止美却未见踪影,奇疑中也不勒马停下,径行催马直往台阶上冲去。 “臭小子,你干什么……” 秦将军见状倒有些担心他那宝马,无奈也只能跟在后面一蹦一跳,跃上台阶,口中不由大喊叫骂,“要是伤着了我的宝马,爷我跟你没完!” 那马儿看来平时训练有方,这时间也丝毫不见慌张,前后双蹄并抬,只几个起落便跃上了数十级的台阶,风风火火,飞也似地倏忽直冲进了圣火大殿。 大殿内灯火通明,地上东歪西倒躺了不少伤残,尸骨血汗、桌椅器械一地纷乱,惨嚎叫骂声声不断,看来先前自是少不了一场恶斗。 殿内大厅中间两排顶梁大石柱,沿底下一道红毯左右一字排开,尽头处台阶上,当中摆放一座形似烈焰的宝座,周边装饰也多为纹云画火的物件,看着十分醒目。 整个大殿虽说不上金碧辉煌,倒是宽敞明亮,寻常容纳千八百人,倒也不成问题。 此时殿内仍有不少人在刀兵相向,见李小白骑着高头大马冲了进来,惊异间除当前一些人纷纷躲闪避让外,其余各自忙于应敌,一时也无暇理会。 宝座右侧下的石柱旁,打斗之声异常激烈,李小白一眼瞧见正是杜止美在和那巨人教主单打独斗,杜止美似受了伤,招式看着有些凌乱无力,正自绕着石柱疲于应战招架。 “小苏……苏公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寻死,你现在也不用跟我解释。我结拜兄弟有难,得前去助战一臂,暂时顾不了你。” 李小白见状本待急冲上前相助,忽然想起自己背着个人,还拖着个秦将军,忙驻马跃下,铁链几下把他捆了,放下苏薇道,“我知道你武功不错,你答应我先别想着去死,替我看好这个将军,拦住那些官兵,可好?” 苏薇此时不知为何变得安静了些,只欲言又止,瞪着的两眼眨巴了几下,点点头也不说话。 “你要是想离开这里,也可以骑上马带着这人先走,你自己当心些就好。” 李小白给对方瞪着感觉有些怪怪的,见他手上仍被镣链锁着,想起刚才那串钥匙,便从自己怀里掏了出来又道,“这钥匙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弄来的,不过我先试试看能不能解开你手上这锁链,这样你骑马也方便些……” 说着便抓起苏薇两手,忽而才瞧见他指如玉葱,纤细修长,甚是好看,不由微微一愣。 “不必了,我不走……在这等你便是……” 苏薇忙缩回了手,侧过脸道,“这大将军也跑不了,你先解开他,拿着链子去帮忙好了。” 李小白心想这铁链坚不可摧,刚才用着也挺顺手,便依言把秦将军解了开,顺手点了他几处穴道。 “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一个扮乞丐骗我,一个又假装要死故意来蒙我,军爷我今天栽在你们手里也认了!” 秦将军刚给解了绑便嚷嚷着道,“但你们也别得意,这里外都有我的人,你们是跑不掉的!识相点快放开我,不然的话……” 话没说完,苏薇随手便在地上一死尸身上扯了块布堵着他口,呿声道:“啰嗦!谁说我们要跑了?” 转过脸瞧了瞧李小白:“我现在突然又不想死了,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李小白听说这小苏兄弟竟是有意假扮,心道:“我这个小乞儿可不是假扮了要骗谁……”愣了愣又想,这小兄弟实在有些古怪,也不知秦将军是在哪把人给抓了来的? 但事有急缓,当下他也不多细问,便只点了点头,带了铁链,飞身踏着一旁石柱,疾纵连跃往内急奔。 杜止美两腿钳了石柱,正倒挂在半空以一招‘千星飞坠’向那巨人教主疾刺连击,看着便似缠在树上的巨蟒,居高临下向来敌吐信不停。 这一招本是凌空跃起挥剑连刺,因剑光如飞星坠地而得名,乃天山剑法中极精妙的一招,灵动飘逸,以攻为主。 杜止美想是因地制宜,便架着石柱居高临下出招,但这一来身形受制,却也少了几分凌厉杀意,每每剑招还未全然使老便已收劲,以守为攻。 “小白兄弟,你怎么……” 蓦然瞧见李小白甩开长链跃身前来,杜止美不由一怔,手上剑招却不停,心知对方自是救了人质后,又来助力自己,便也不再多说,剑势更是加快了几分。 第一百零七章 教主神威 那壮汉巨人便是此前陆凝香提到过的,其时在宝藏地宫里,由棺椁中出来的“守财奴”陀夫斯基李,也正是乌陀帮消失了十数年的前一任副帮主,只不知他怎的会突然到了圣火教这来,还当选了教主? 李大教主一身金钢铁甲,在杜止美还未开口前便已察觉身后有异,瞥眼见来人李小白带着根铁链飞身偷袭,也不躲闪,脚下只侧开一步,两臂连连挥舞御敌。 李小白本横甩着长链意在要将这位教主拦腰锁缠,也未及言语,见对方挥手抓挡,便收短铁链,催发内劲使链成棍,迅速回撤。 他一招未中,旋即便又使链成鞭,索性将那巨人教主一手粗臂,先给缠锁住了,这才忙道:“杜大哥,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好兄弟,千万留意,他身上钢刺有毒!” 见李小白手上铁链忽长忽短,又忽直如铁棍、忽成软鞭,一条链子使起来是游刃有余,只眨眼工夫便出手得卢,小胜了一招。 杜止美心知那得靠极强的内力才能办到,这一下也的确可谓助了自己一臂之力,替对方心忧之余,心下亦暗自佩服。 此前杜止美与那李大教主在殿外拼斗时,陀夫斯基一边回击一边往殿内退,在门口遭一位天山弟子拦阻。 那弟子胸前不小心被其臂上的钢刺刮碰了一下,登时黑血直流,转眼便给一掌击飞,倒在殿内毙命身亡。 杜止美知这魔头教主身上钢甲自是淬了剧毒,因此出招时便处处留心,剑招难免受制,难以尽数施展。 且对方神力无穷,拳脚威猛而不失灵巧,杜止美剑尖虽在他盔甲上划破了好几道,斗了百余回合仍难取胜,自己却也快已精疲力竭。 这时见李小白前来助战,杜止美自是要提醒他,小心留意钢甲上的剧毒。 陀夫斯基李大教主身上盔甲,两臂和双肩处都有钢刺,钢刺上还涂了剧毒,杜止美话刚出口,这位李大教主便牢牢抓着李小白缠在他左臂上的铁链,紧往回拉拽。 此刻李小白仍身在半空,一时无处借力,又被陀夫斯基猛力一拉,便径直往他身上扑去。 杜止美心知那铁链难以削断,见状忙松开双腿从石柱飞跃而下,绕至陀夫斯基身前,施展‘千星飞坠’疾刺他双目处。 此时这一招‘千星飞坠’比起之前来更是迅疾灵动,剑光笼罩下,对手全身上下任何一处,都有可能被刺中。 陀夫斯基见状,急切间忙以右手撑地仰身躲避,李小白正好便趁此时机,顺势飞跃而过了他头顶,在他身后落地站定了。 杜止美刚才其实行了一计险招,有点玉石俱焚的架势,虽没刺中对手,却倒也让李小白不至于撞在剧毒钢刺上,见他无恙,心中暗自庆幸。 陀夫斯基翻身站起,此时李、杜两人已一左一右在他两侧,他先前和杜止美斗了许久仍不能伤其分毫,见李小白身材稍显矮小,又和自己各执铁链一端,两权利害自然取其轻,便又抓紧铁链往自己身上拉拽。 李小白适才脚未落地、那教主把他拽去时,他原不大在意,想着与其对上一掌自也不妨,幸得杜止美提醒相助才躲过一劫,心下自是感激,也不敢大意,暗自警惕。 这时他脚掌刚着地扎稳,见这教主身材魁梧奇伟,站定时自己这七尺儿郎不过才到对方胸口,看着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力。 他莫名便想起自己在沙漠中,睡梦里见到的那个巨人来,忽然感觉此刻的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条小小的四脚蛇,随时任人宰割,凛然之下,不觉间已被拉着往前走了几步。 “兄弟,当心!”眼见李小白有些力不从心,杜止美喊了一句,挺剑向那教主刺去。 李小白见那教主并未和其他教众一样蒙了脸,只是右眼上戴着一个红色眼罩,又突然想起乌陀帮那个独眼副帮主乌佐木来。 不过乌佐木是没了左眼,这个教主看样子是没了右眼,而且身材也比乌佐木要高出一个头。 李小白心想这教主,自然绝无可能是已丧命的乌佐木重生,但总觉得和自己有某种说不出的联系? 这时听得杜止美的叫唤,李小白这才定了定神,将铁链在自己手臂上缠了几圈,急催内劲站定了身,离那教主也不到两步。 陀夫斯基往回拉着铁链的手臂原没使尽全力,这时忽觉有些拉不动了,手上随即便又加了几分力道,眼见杜止美剑光刺到,另一只手臂急忙挥挡,脚下岿然不动,以一敌二。 杜止美手腕不停翻转划着剑圈,一来是担心手中剑被那教主震断,自己更无胜算,二来也是在伺机寻找对方破绽,以便一击制胜。 三人这般僵持了片刻,李小白虽没有再被陀夫斯基往前拉去,但想往回拽动分毫亦是困难,想着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一转念脚下仍稳稳扎着,他手上劲力忽而减了几分,松了圈在手臂上的铁链,只抓着一头,同时疾展轻功,快步绕着那巨人疾行。 他这么突然一松手,自是有以退为进之意,便如拔河比赛中,双方势均力敌,各自寸步不让时,一方忽地松了劲,另一方虽然可能就此取胜,但势必也会往后跌倒。 李大教主身如泰岳,虽并未跌倒,只是被铁链锁着的一臂猛往回摆了一下,却也正好给李小白腾出了间隙。 这当下他料来对方是要用铁链捆锁自己,便就顺着李小白疾转的方向,与其一道转起了圈。 杜止美见李小白突然向着自己这边奔来,一怔之下,也已会过意,撤剑稍稍往后退让了开,在旁掠阵。 他虽已料到李小白的用意,但想这教主巨力无比,只要转动的身法比李小白稍快,或是拿住铁链站定了往回猛甩,此举便难成功,心中只不禁捏了把汗。 陀夫斯基身法比之李小白,说起来虽有不及,不过他在当中只需迈小步转小圈,便是几乎原地不动,李小白却是要迈大步转大圈,一时间也并没能奈何得了他。 两人此时好比在圆规的两脚上,绑了一根绷直的线,无论朝哪个方向,画圈的那一脚即使转得飞快,定在原处跟着转圈的那一脚,也绝难被那根线给缠绕捆住。 李小白脚下生风,带动着对方飞也似的转过一两圈后,也才想到了此节,于是旋即一顿身,停了下来。 巨人教主兀自转了半圈,见李小白停下来后,转头一独眼瞧见他在对着自己笑,知他存心戏弄,便也一停身回转了半圈,怒吼声朝对方猛扑了过去。 李小白后跃数步避开一击,心知单以蛮力恐难取胜,见右侧身后便是根顶梁石柱,转念边退边甩动铁链,欲将对手引至石柱上缚住。 李大教主竟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白毛小子牵着鼻子走,这会儿也料到了对方用意,盛怒之下,拳掌挥如雷击,所到处砖石瓷器一应物件,被他巨拳砰砰砸得粉碎。 紧接着他猛力一拽铁链,拖着李小白纵身往大殿当中的宝座上,径行疾跃了去。 第一百零八章 神木之令 杜止美顺着往台阶上一瞧,只见宝座右侧旁立着一块黑木,一头尖尖,上刻图形如似火焰,不知是不是圣火教的什么‘神木令’。 他虽不知那教主意欲何为,但想那‘神木令’乃是圣火教极为重要的物件,看样子对方自是为此而去,当即跃身抢上台阶,挥剑猛削疾刺。 “他妈旳……还给我!” 陀夫斯基刚要碰到那块黑木,却差点被利剑削去手指,急忙缩回手来,眨眼只见那黑木已被杜止美抢先一步夺在了手中,喝骂声下,挥拳朝他猛扑夺抢。 “这‘神木令’据说是你们魔教的圣物,我还道是什么稀奇东西……” 杜止美闪身一跃在了宝座另一侧,心想对方对自己夺来之物如此在意,料来便是圣火教的‘神木令’无疑,只不知对方为何此时非要夺它,有意道,“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块烂木头而已!” 他大略看了看,那物件颜色深黑,隐隐透着红光,远看便似是一块黑木,倒有点像此前刻着李小白名字的那块‘墓牌’,一头削尖成菱刺,两侧边上有几个凹凸卡齿,形如钥匙,虽只一尺来长,其实甚为沉手,看来绝非木制。 刚才这物件并非横着或随意摆放,而是插在宝座旁的一个小台子上,似有特定用途,杜止美这么说,自是想从那教主口中套出一些话来。 “狂妄小贼,敢盗我教圣物,我非撕了你不可!”陀夫斯基一边挥手抢夺,一边喊道。 圣火教有三大圣物,乃‘圣火’、‘神油’和‘神木令’。 这‘圣火’自不必说,‘神油’便是殿外祭台上流出的黑油,而‘神木令’正便是杜止美手中那块黑木。 杜止美等人一开始杀来,便都蒙着脸面,这位新任李教主始终还不知他们是什么来头。 此时杜止美趁机夺走了‘神木令’,李教主自然便将对方一伙人等,当成是为窃取圣物而来的盗贼。 “这宝座就这么空着有些可惜了,看来是得有个人坐着才行……” 杜止美挥剑格挡避闪,于对方把自己说成窃贼也不以为意,斜眼瞧见李小白已趁机悄然跃至了宝座背后,一手抓着铁链向宝座上指了指,登时会意,随口说着,挺剑又向那巨人教主连连疾刺。 按照圣火教教主接任仪式,请过‘神木令’、燃起祭台‘圣火’将两个活人献祭之后,新教主才算正式继任。 陀夫斯基虽是今晚新将上任,但仪式中途生了些变故,却连教主宝座也还没来得及坐上一回。 听手握‘神木令’的杜止美这么一说,似是要去抢上宝座,待见他挥剑刺来,陀夫斯基便忙将身子拦在了宝座当前,顺势一屁股坐下,猛一脚踢断了对方长剑。 李小白见状,连忙疾甩铁链,将那教主和宝座连着一起捆绕了几圈,拉紧铁链锁扣上了后,跃至座前,一笑道:“可算逮着你了,嘿嘿!” 杜止美剑身已断,便握着剑柄后跃了几步,也笑了笑道:“这宝座看来是为你量身打造的,我可没兴趣跟你抢!” “两个无耻小贼,有种就放开我,再来单打独斗!”陀夫斯基心知中了两人奸计,怒吼几声,恨恨骂道。 那宝座乃花岗岩凿刻而制,宽有两人合抱,四脚黏连底座卯定在地板上,难以移动。 李大教主此时上半身和两手都被缚着坐在宝座上,任他力大无穷,即使拼命挣扎,一时间却是徒劳无济。 “你神功盖世,又穿了这么一身带刺的壳子,可谓是这个‘无敌金龟’了,嘿!要说单打独斗,除非你先把这一身壳子脱了……” 杜止美提高了声音道,“不过你只要答应我,让你这些魔教之人就此解散,你再自行废去双手双脚,我倒也可饶你一命!” 李教主自不答应,兀自晃动挣扎,口中不停叫骂。 两人这说话时,在殿内与圣火教徒厮杀乱斗的一众,近百个天山派弟子,见大师兄杜止美业已得手,纷纷向他靠拢而来。 那些教徒瞧见他们新教主竟已被人生擒活捉,士气不减反增,也都齐向宝座台阶下围攻了过来,台下附近转眼聚集了数百人众。 那百十个天山弟子,各自都或多或少受伤在身,有的已是力不能支,却仍在奋力退敌,其余各人一边紧守抵御,一边询问杜止美接下来该如何行事,等他拿个主意。 杜止美心知再过片刻,即便他与李小白,还有这一行众位师弟能一起杀到殿外,但广场上仍有不少官兵和圣火教徒围守,要全身撤离此地绝非易事。 且看来这时就算杀了那教主一人,也难济什么事,说不定更要闹出大乱。 不过此时也没别的法子,他转念便举起‘神木令’对准那位教主的脑门,朗声道:“魔教之人听着,你们再不住手,我现在便杀了你们这位教主,再放一把火把这里烧成灰烬,就算玉石俱焚,也绝不容你们再祸害世人!” 他这么说,自是做好了与圣火教同归于尽的打算,但心想即使真到了那地步,自己也会想尽办法,至少也要让李小白全身而退。 李小白正自站在宝座右一侧,见台下几乎清一色蒙脸红衣之人,两眼露着凶光盯着台上,不禁感觉有些森森然。 又向大殿门口附近看了看,见那小苏兄弟和秦将军,还有那匹马都还在原处,殿外却不断有官兵涌入,暗想:“杜大哥要我救了人质就先走,可是我不但没有走,还把小苏兄弟也带了进来,这时要想脱身,只怕是更难了。” 他本想和杜止美说些什么,一时间却也并无解围脱身之法,便没开口。 “你们这些蠢货,还不快住手,这是要害死我么!” 宝座上给捆着的那李教主仍自挣扎不停,一边对着台下教众大嚷大叫道。 各教众听到喝令,这才渐渐停手,只仍团团围堵在宝座台阶下附近。 杜止美见状稍宽了心,本想叫李小白和几个师弟一起突围先走,自己带人断后。 不料便在这时,台下圣火教各人众中,却突然冲出一个身材魁梧的蒙面大汉,大喊声道:“魔头,拿命来!” 说话间挺着手中一把大刀疾冲上台来,直往陀夫斯基身上砍。 杜止美长剑已断,一怔之下,便拿着‘神木令’随手一挥挡。 不想只轻轻刮碰了一下,那大汉手中大刀登时便断为两截。 杜止美不由‘咦’了一声,这才发现原来这‘神木令’竟是能摧金断玉的利器,刚才那教主非要拼命夺它,看来是为了将锁在手中的铁链削断。 那大汉也怔了怔,手上断刀仍在握,随即便又不顾一切往宝座上扑刺。 第一百零九章 杀机四起 杜止美见来人一身红衣,虽蒙着脸,却知对方并非内应的同门师弟,看着显然自是圣火教中人,只不知他此时为何行刺?想着且留他性命再行查问究竟,便徒手单掌欲先卸去其断刀。 岂料陀夫斯基这时虽无可躲避,双脚却能活动自如,就在杜止美出手的同时,一抬脚便把那大汉往台下踢飞了去。 那蒙面壮汉有些始料未及,被踢开的瞬间,猛将手中断刀往宝座上掷了出去。 眼见断刀径直往自己脑袋上飞来,陀夫斯基急忙侧过头一避,右边脸险些便给削了去,半截断刀硬生生直插在了宝座一侧,兀自嗡嗡作响。 不过他倒是面不改色,大喝声道:“大胆逆贼,敢行刺本教主,快把他拿下!” “杀人魔头,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你……” 那大汉不妨给踢了一脚,口中大吐鲜血,隔着脸上蒙布喷薄而出,在跌落台阶下时,被两名天山弟子拦扶着,才不至摔在地上,却仍拼命想往上冲,一边怒声叫道,“为我兄弟报仇!” 台下圣火教众听得教主之令,正要冲身上前将那叛教逆贼拿下,这时杜止美却握着神木令指着他们教主,喝声道:“都住手!谁再敢轻举妄动,我现在就杀了他!” 各教众闻言一怔,登时呆立不动,杜止美便又道:“顺子,鹰子,把他带上来,我有话问他!” 顺子和鹰子便是搀着那大汉的两个天山弟子,两人入门派较早,鹰子行五,顺子行六,都算得上是天山弟子中的一把好手,先前在与圣火教厮杀时只受了点轻伤。 听得大师兄发话,两人这便一左一右,架着那壮汉双臂上了台来。 “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你!” 陀夫斯基脑袋右侧插着一把断刀,左侧被神木令抵着,左右不敢乱动,也不待杜止美问话,便先声嚷道,“你是哪个堂下的,是谁派你来行刺本教主?” 圣火教上下千百号人,十人为一队,百人为一堂,每堂都设有一个堂主,堂主之上便是祭司、教主护法等职,另有一个护卫统领,掌管教内十余护卫队数百人。 这位李大教主今晚初到任上,便遭遇劫难,自是怀疑有人图谋不轨。 那壮汉梗着脖子,哼了哼一时未答。 杜止美本疑心他刚才是假借行刺,以便趁机救下他们教主,此时见他满目凶光,又听陀夫斯基这般说,看来其中另有蹊跷,便收起神木令,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杀了你兄弟?” “要杀便杀,少说废话!”那大汉喘着粗气,说话时目不旁视,只昂首瞪着陀夫斯基,既有不忿又颇为沮丧。 事发突然,一旁的李小白,适才也未来得及仔细打量这个蒙面大汉,这时细一瞧来,只觉此人身形语气颇为熟悉,只不敢贸然相认。 正要上前相问,只听杜止美笑了笑道:“我可以暂时不杀你,只要你告诉我,他是如何害死你兄弟的?倘若属实,我倒是可以帮你把仇报了!” 他这么说,自是有意试探对方此番行刺是真是假,接下来好做进一步打算。 “谁要你帮我报仇,我要亲手杀了这个魔头!” 那大汉怒声说着,两肘同时往后猛力一撞,冷不防把架着他两臂的顺子和鹰子撞脱了手,随即大踏步上前,挥舞两手往宝座上陀夫斯基的脖子上掐去。 “人又不是你抓的,你要报仇,也总得经过我的同意吧?!” 杜止美见这莽汉一心复仇的样子,似非有假,但此时自不能让他乱来,说着横臂一撩,将对方双腕往上撩了开。 “管你同不同意,反正他非死不可!” 那壮汉臂粗有力,岂知给杜止美这么看似随手一下,便震得手臂有些发麻,横眉竖目说着便又双掌齐发,却是往杜止美肩上抓去。 杜止美不闪不避,右手抓他右腕往下、左手抓他左腕往上同时一绕,再往前一推,一下将对方两臂锁住了。 这一绕一推本是一招平常的擒拿手法,杜止美使将出来却是干脆利落,迅捷有力,饶是那大汉身强力壮,却越想挣扎反被锁得越紧。 “杜大哥,别伤他!”李小白忙快步上前道。 杜止美原也没打算伤那蛮汉性命,见李小白似乎对他甚为在意,奇道:“怎么……你认识他?” 李小白也不太确定,一时不答,只定定看着那壮汉,本待要揭去他脸上蒙布,却踌躇着想:“这人身形和说话的语气,看来便和赵伯伯一般无异。 若是如此,自也再好不过。可他刚才说要为他兄弟报仇,难道是说爹爹出了什么事?” 又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陆凝香说起过,她们在那宝藏的地宫里时,见到过一个什么护宝的巨人,莫非便是宝座上的这位大教主? 一时间思绪万千,见那大汉目光中既有愠怒,又不无疑惑的看着自己,李小白不由得浑身微微发抖,即便不去多想,也不禁心慌意乱。 自从那日在沙漠里醒来后,李小白除了一头黑发陡然皆白,声音样貌也有了些许改变。 这一点他自己一直倒没有太在意,且此时他一身黑衣黑鞋,腰里还别着把匕首,虽然并未蒙着脸,却俨然一个夜行刺客的模样,若未通名姓,乍见之下一时也难认出他来。 “你是……你是什么人?” 那壮汉见李小白盯着自己看了良久、却不言语,又见这白发少年身形样貌也颇有几分熟悉,恍惚间似也想起了谁,心下不由一颤,只仍不太确信,语气缓了缓道。 “小白兄弟,你怎么了?” 李小白仍自呆呆立着,杜止美见他和自己手里的这大汉似乎相识,且看来关系不同寻常,便随口问了问。 先前李小白挥舞铁链前来相助时,杜止美原是不想让他暴露身份,只情急间脱口便叫了他一声‘小白兄弟’,想想此时倒也不必多有顾虑,便就也这么叫了出来。 “小白……你是小白,侄儿?” 此前闹乱中,那大汉只远远躲在殿内一角、伺机而动,对此倒未曾多做留意,这时听得杜止美的这一声,虎躯登时不禁一震,双眼微微发润,一边挣扎着道。 “是我……赵伯伯,是你吗?” 李小白这时才茫然点了点头,话刚出口,只觉心中仿佛被针刺痛了一下,不由也已是泪湿眼眶。 这大汉原来却正是他许久未见的赵伯伯,也就是赵武六。 “小心!” 当此之时,却听杜止美急声道。 灯火昏黄中,忽只见十数枚银针暗器,嗤嗤声朝台上飞刺而来。 第一百一十章 以毒攻毒 李小白侧身背对着台下,闻言只不由一怔,待回过神来转身一避,却已然有所不及。 “兄弟,你没事吧?” 好在也是杜止美眼明手快,先前说话间已松脱了赵武六,挥甩衣袖将几枚银针暗器一把拂了去,然而似乎还漏掉了一两枚,这会儿看了眼李小白忙道。 “我没事……” 李小白一摇头,说着忽才只觉肩头上有些麻痒,伸手摸到了一件硬物,拔下一看,却正是一枚银针。 “针上有毒!” 那银针微微发黑,针头上带了一点血迹,见李小白中了毒针,竟还是一副浑若无事的样子,杜止美话说出口,却自觉有些奇怪。 “当心!” 杜止美正要追问一句,赵武六惊呼声下,突然闪身挡在了李小白身前,猛推了他一把。 李小白又是一怔,扭头瞥眼间,只见台下一个身着红衣的驼子,右手异常摆动了一下,料来适才那些银针暗器即便不是他所发,也定与此人有关,于是随手将手中那枚银针向对方挥了去。 他这枚银针去势极快,台下那驼子眼见闪避不及,便抓过旁边另一个红衣人作盾一挡,这人一声惊叫中,已被银针直没入了胸膛。 那驼子把人往地上一抛,随即跃起老高,又向台上射出了好几枚银针。 杜止美见状不待多言,拿了神木令当剑挥动几下,只听得‘叮叮’几声,那几枚银针尽数往回疾飞,尽皆打在了台下那个,仍在半空的驼子身上。 “丘堂主!” 那驼子一声惨叫,跌身落地滚了滚,连连哀嚎,几个圣火教徒惊呼声中,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围守了起来。 台下圣火教和天山派双方本各自僵持着,给这丘堂主这么一闹,一时间又开始躁动起来。 “你们再要胡来,是要让我现在就动手么?!” 眼看斗乱将起,杜止美一晃身到了那李教主身侧,朗声道。 台下圣火教之人闻言,顿时安静了些。宝座上他们的这位李教主干瞪着一只巨眼,也只一声不吭。 “小白……赵伯伯对不住你!” 李小白也不再多去理会,回过头看了赵武六一眼时,只听他叹了口气,缓缓扯下了脸上蒙布道。 赵武六先前认出了眼前这个白发少年,竟便是自己的侄儿李小白,一时间百感交集,话刚说完,突然忍不住吐了一口黑血,便要瘫倒。 “赵伯伯,真的是你……” 李小白这时也才瞧清他这位赵伯伯的脸面,一惊之下连忙将对方一把扶住了,见他脸上还纵横多了几道疤,更是诧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说着时忽在赵武六背上摸着了几枚银针,恍然才想到他先前突然推了自己一把,原来是为了替自己挡住毒针暗器,惊异中忙又道:“对不起,赵伯伯,是我太大意……” 赵武六摇了摇头,双眼含泪,口中连叫了几声‘小白’,似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终究不知如何说起。 李小白也是泪眼朦胧,万料不到竟会在这遇着他赵伯伯这个亲人,一时感慨万千,不住点头应声。 但见赵武六气息渐弱,中毒已深,李小白虽有千头万绪也难言说,当务之急自是先找来解药。 这解药料来无疑是在那个驼子堂主身上,李小白不待多言,随手封点了赵武六几处穴道,缓缓放下了人,急催内劲一个纵身跃至台下,两手左阴右阳,将围着那驼子堂主的圣火教徒一一击飞,一把抓着那驼子闪身跃上了台来。 这一瞬间兔起鹘落,如魅影飘忽,看在眼里之人无不都是一愣,心下暗想:“好快的身手!” 那几个圣火教徒更是一脸惊恐莫名,见这么一个白发少年竟在自己人的包围中来去自如,眨眼间一起一落,已没了影,倒似见了鬼魅一般,一时也无人敢擅自乱动。 “解药在哪,快拿来!”李小白揪着那丘堂主刚上了台,便忙问道。 “解药……什么解药?” 丘堂主眯着两眼,额头和身上好几处都还插着毒针,人有些昏昏沉沉,看来刚才应该还未来得及救治,却只含混道。 他最开始发出的几枚毒针,其中有一枚明明打中了李小白,这时却见对方不仅安然无事,转眼还从自己人手中把自己抓了来,兀自不敢相信竟有这等事。 李小白听他嘴硬,便随手拔下了对方额头上的一枚毒针,针尖对着他道:“你要是不说,我就用这毒针在你身上扎个遍!” “叛教者,必除之!” 那堂主先是一惊,随后歪嘴笑了笑,看了看昏迷在地的赵武六,又瞧一眼宝座上的教主,说罢嘴巴一闭,脖子一歪,竟咬舌自尽了。 他这般宁死都不肯交出解药,不知是自认为落在了敌方手中,定然有死无生,还是对本教的一种愚忠。 李小白刚才也不过想吓他一下,逼他交出解药而已,却不料这人竟会如此行事,说死就死,愣了愣急道:“喂,你先别死,快告诉我解药在哪!” 自从中了那古怪的‘五行奇毒’,李小白实已可谓百毒不侵,寻常毒药也奈何他不得,只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他边说边摇了摇那丘堂主,却怎么也摇不醒,忙急在对方身上怀里摸寻,然而除了一些零碎物件,也并没发现什么解药之类的东西。 “是他害死了我们丘堂主!” “为丘堂主报仇,跟他拼了!” 台下圣火教之人见他们那位堂主在李小白手上毙命,突然间又开始躁动起来,不少人纷纷乱嚷叫道。 “小白兄弟,你带着你赵伯伯先走,这里交给我们!” 杜止美在旁瞧得清楚,自然知道那人并非李小白所杀,料来这魔教妖人只不过想借此再次发难,眼见形势又有些失控,当下忙只道。 他刚才见李小白和赵武六两人相认,也幸亏先前出手时,自己未曾将赵武六当成敌方教众错伤,这时已暗下了决定,便是自己要跟这些魔教之人同归于尽,拼死也得让两人先行撤离。 “杜大哥,我是不会先走的,要走也是我们一起走……” 李小白不料给人当成了凶手,一时竟触发了众怒,心知多说无益,也不愿多作争辩,自也不愿就此便走。 他说着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赵武六,又道:“我赵伯伯中了毒针,我没找到解药,恐怕他挨不了多久……杜大哥,那些人要是攻上来,你先替我挡住他们,我现在得先想办法给赵伯伯祛毒!” 他原先一心想着给他赵伯伯找解药解毒,谁知抓来了那堂主却是徒劳,还白白耽搁了这一会儿。 只怕再过片刻毒发攻心,赵武六恐有性命之忧,眼下却也别无他法,只能试着以内力为其解毒。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反扑救主 “好兄弟,放心吧,有我在,他们谁也别想打扰你!” 杜止美心知李小白说什么也不会就走,也就不再多劝,又想着今晚即便是和这位兄弟死在了一起,倒也不枉了结拜一场。 他之前见李小白也中了毒针,却并无异样,本道针上之毒并非致命毒物,赵武六也不过是受了伤一时昏迷,这时看来自是不然。 他倒也不是疑心李小白,与那使毒针的魔教堂主有什么瓜葛,只心下不无奇疑,随口又道:“不过你刚才不是也中了那毒针,怎的却是没事?我还道你赵伯伯也不妨事来着。” 李小白倒没多作他想,这一时间自也说不清楚,便让杜止美不必担心自己,有劳他在旁相守。 说罢便就地盘腿坐下,扶起赵武六,缓缓催动混元内力往他体内输送,试着为其驱毒疗伤。 这运功驱毒是纯以内劲激荡中毒之人内府及周身经络,由内至外将毒质排散而出。 说来也许轻巧,但不管是替自己亦或他人驱毒,若非内力极其深厚却也绝难办到。 且须得和修炼内功时一般全神贯注,专心致志方可,过程中倘若受到外界干扰,稍有不慎,说不定反会出现中毒加深,或是毒性倒逼入驱毒者体内,反受其害。 李小白此前倒是试着为自己驱过一次毒,只是他中的这‘五行奇毒’非同寻常,那五种奇毒自身相生相克、自行合而为一后,与他所练的阴阳神功既能共存,又遏制着他混元内力的储藏极限,虽然暂时尚未让他毒发毙命,但无论他如何催逼,却也难以将其从体内彻底祛除。 杜止美既不知李小白身中奇毒之事,也不知其内功修为如何,只不禁暗自有些担忧,虽有心助其一同为赵武六驱毒,却是分身乏术,这时间也不及多想,便在旁严守戒备,不让其他人前来侵扰。 台下圣火教众中不乏好手,各队长、堂主在教内都可谓出类拔萃,皆各有所长。 前不久被李小白所伤的左、右两护法,更是武艺超群。 这两人不知何时也到了殿内,正倚在一根石柱下靠坐着,与另一个铁甲红衣之人暗使了几个眼色,商量着什么。 这甲衣人便是圣火教护卫大统领,先前大殿后院起火,他忙带了人前去查看救火,此时间也才由侧殿匆匆赶了来。 眼见教主遭擒,两位护法受伤,大统领心知来了高人,这会儿看了台上一眼,又向身旁几个手下打了几个手势。 随后当先便有五六个身着甲衣,手持长枪的护卫,突然猛向宝座左侧附近冲了上去。 正对着宝座的台阶下方两侧左右,虽各有几十名天山弟子站守,不过大都有伤在身,见圣火教那几人猛然冲杀而来,一时有些措手不及,近前的几个弟子忙挥剑抵挡。 这一拨双方刚动上手,紧接着圣火教众中又有两拨数十个甲衣护卫,往台阶两侧压近,先前几个护卫教众登时有两人,趁机冲上了台来。 石阶台上两旁守着的顺子和鹰子,见状各自挺剑迎击,也与来人两相斗将了开。 杜止美身在李小白和宝座上那位李教主当中,眼见敌众突然发难,暗叫不妙,本待喝声阻止,转眼又见另有三个护卫猛扑上台,直奔李小白这而来。 情急间杜止美自也顾不得再去理会那教主,忙以手中神木令当剑,晃身挥刺击敌。 那三人各持刀剑,不顾一切冲到李小白和赵武六两人身侧,几乎同时出手,猛往两人身上挥砍。 杜止美虽无长剑在手,不过手上这神木令倒也勉强够用,一招‘裁云镂月’或刺对方腕间,或扫在来人的刀剑兵刃上。 这一招‘裁云镂月’本是剑招,杜止美以神木令使将出来,招式上虽然不能与长剑相提并论,却亦是迅捷如电,凌厉不减。 且这神木令尖锋处材质特异,能摧金断玉,那三人一人手腕中招,登时鲜血喷涌,另两人刀剑齐断,各自不由一怔。 三人本意也是在吸引杜止美前来招架,先前在李小白身上的一招,各有虚实,只都不料杜止美身法招式如此之速,皆知若他手中换成长剑,自己只怕已然性命不保,骇然中纷纷一退半步,随即仍拼了命地,近乎同时出手向他攻去。 杜止美这时已挡身在李小白和赵武六一侧,瞥眼见除了这三人,另又有几个圣火教红衣之人正向宝座附近冲了去,登时明白对方意图是为困住自己,好去解救他们教主。 他也不及多想,当下一招‘落叶秋风’跃起一记横扫,手脚并用,转瞬将那三人打了个七零八落,随即纵身跃起,一招‘追星赶月’直向宝座上的陀夫斯基刺去。 先前陀夫斯基见当先几个护卫冒然冲上来时,本要叱责他们的鲁莽行事,转念明白他们此番‘调虎离山’,自是意在救下自己,正自得意,转眼又瞧见杜止美纵身刺来,苦于自己身子被缚宝座,避无可避,脸上陡然煞白,瞪着巨眼惊呼了一声。 那招‘追星赶月’亦是剑招,飞身半空笔直如箭疾刺猛突,比起其他变化颇多的剑招来,这招虽然可谓平常无奇,却是胜在迅捷无伦。 杜止美这时一招势如破竹,倒没打算就此将陀夫斯基一击毙命。 不过眼见势急,近在宝座一侧的一个圣火教众,突然挺身一跃,横身硬是挡在了神木令的尖锋之前,当即被刺穿了胸膛,血溅当场。 “木堂主!” 另外冲到宝座近处的几个教众见状,不由同时惊呼一声。那给刺中的木堂主只哼了一哼,随即气绝。 这时同上了台来,宝座另一侧那大统领一掌疏忽劈下,向杜止美攻出,欲夺下其手中神木令。 “你也要来送死么?!” 杜止美急一抽出神木令,闪退一步避过,脚下侧开站定,剑眉微挑道。 那大统领也不答话,两掌呼呼进招不停,掌力浑厚,一看就是行家里手。 杜止美见他招式刚猛有劲,极为老道,自非先前几个可比,知他在教中颇有身份,未敢大意,但想此人位高权重,要杀他虽非难事,最好自是将其制伏拿下,便将拿着神木令的一手背在身后,只以绵柔单掌迎击,化去对手劲力。 数招过后,大统领见自己双掌对单掌,却是枉费力气讨不到好,看来倒也有些小瞧了对方,随即变掌成爪,如狂风密雨般更猛击连抓。 杜止美仍以单手接招,转眼又过数合,便在对方双手离他肩头尚有寸余之时,瞧见了一处破绽,手掌趁虚前探,一指指尖已先戳到了对手的‘气户穴’上。 大统领只觉穴道上一麻,气息一滞,半身一手已难动弹,只哼了一声,另一手单掌仍奋力向对方拿抓。 杜止美脚下抢进一步,反手一绕,先已将他脖子牢牢抓在了手,又将其人往宝座上逼退了一步,朗声道:“魔教妖人,谁再乱动试试?”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兄弟一心 “肖统领,属下该死!” 围在宝座附近的一队几个甲衣护卫中,一个有些贼眉鼠眼的瘦子,拿着根细铁丝原要给他们教主把身上绑着的锁链解开,一时却未能得手。 眼见他们那位肖统领生生遭擒,这人忙乱中手上铁丝叮声落地,急一腿软跪倒,支吾着又道:“这……教主身上的链子,未能解开……怎么办?” “你这废物!连个锁都开不了……还好意思号称什么神偷?” 肖统领给杜止美掐着脖子,两手抓着对方一臂拼命往下压,好容易能喘上气来,这会儿是自身也难保,只昂了头怒瞪着眼道,“你问我该怎么办?!” 其实这说起来倒也怪不得那‘神偷’,原先李小白捆锁了对方那位教主时,随手把铁链锁扣一头,塞在了陀夫斯基背后与宝座之间。 那神偷摸索半天才发现了时,慌忙中也未及让他们教主挪挪身子,这才耽误了大事。 “快让你们的人住手,再这么执迷不悟,我现在就送你们几个一起上路!” 杜止美仍扣抓着那统领,听着身后台下刀兵之声依旧,自知双方各人兀自激斗,说话间飞起一脚把那瘦子神偷踹开老远,心想也多亏了李小白带了这链子来帮忙,不然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罢转头瞥眼看了看李小白,见他和赵武六两人头顶都冒着丝丝白气,看来驱毒之事还算顺利,再过片刻当能完成,倒也暗自松了口气。 木堂主的尸身仍横陈在宝座上,血流了他们这位李大教主一身。 陀夫斯基本想叫人赶紧把尸体拿开,但看眼前这阵势自己人未必会输,只没出声,也没开口让他手下的教众停手的意思,反倒有些悠然自得。 肖统领本以为此番解救教主的行动,是十拿九稳,没曾想却是功亏一篑,损兵折将不说,自己还被人生擒活捉,心中自有不甘,也闭着口不说话。 顺子和鹰子在台上左右两侧拉开架势,各自仍在和圣火教之人厮杀。 杜止美见两师弟步伐剑招有些凌乱,心知他们身上有伤,此刻自是在勉力支撑着,又见台下或是单打独斗、或是以一对多,在和对手纠缠着的其他师弟,大都也已是伤重难支,而圣火教众人流如潮,仍是气势汹汹。 他此时虽将对方头领人物擒押在手,却也难以借此稳住局势,扭转败局,心想照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己方人众即便不至全军覆灭,也势必被困死在此,一时间有些愁眉不展。 便在这时,殿外忽然飞身进来一个白衣之人,剑光闪处,好些个圣火教徒血溅惨呼,几个起落已越过了殿内台下众人,飘然到了教主宝座的台上附近。 台下大殿当中各圣火教众还未倒下的,只觉似有一阵风吹过,也未及看清来人模样,那人已从自己身旁眼皮底下略过,不由尽皆一愕,其他教徒则各自在忙手忙脚,也没停下来顾上理会。 台上那大教主陀夫斯基,以及肖统领等圣火教各人,见来人轻功身法奇速,不知是什么来头,也不由一怔。 “大师兄,你们这怎么样了?” 来人却是天山派二师兄陈一迅,这会儿脚刚落地,便朝杜止美道。 “迅子,你怎么来了!” 杜止美认出来人,可按说对方主要负责解救人质,此时应该事成撤离了才对,稍觉诧异,反问了一句,“那两个人质和其他师弟们呢?” “大师兄,你放心……” 陈一迅站到了杜止美身旁,四周环顾了一下,看来情况不太乐观,只眉眼一挑道,“我已让几个师弟们,把其中一个人质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反正闲着,就又回来了。” “你们做得很好!” 杜止美说着压低了声,“但既然你们已经安全撤了,你还跑回来干什么?”语气中既感欣慰,又不无责备。 “大师兄,你可别怪我多事,我也不是回来给你添乱的。” 陈一迅也稍稍低了声道,“你既是我大师兄,我心里也一直把你当大哥看待,知道你有难,兄弟我怎能安之若素,岂有不来相助之理?” 他为人爽朗机敏,从小就似个窜天猴,很难安分,入了天山门下之后倒是肯下功夫,如今也就二十出头,身手已变得异常灵捷矫健,故此有这‘迅风子’、‘风迅子’等称。 近十年来他跟着大师兄杜止美一起勤学苦练,杜止美还曾几次危急时刻救过他性命,两人从小一起习武玩闹,便亲如手足兄弟一般。 “也罢,好师弟,你的好意我自然明白……”杜止美与对方一向知心要好,又听陈一迅言词这般恳切,既然来了,也不便过多责备,只有些无奈道。 此间事由也不及多说,杜止美转念忽想起什么,便又道:“是了,你怎么说只带了一个人质走,那另外一个呢?” “另外那个也已救下了,不过……”陈一迅道,“大师兄,你别太担心。” 他刚才杀进来时,在大殿门口附近,见苏薇挟持着那秦将军,把大部分官兵都拦在了外面,这事倒有些蹊跷,不过看来自也是多亏了李小白。 “此外,大师兄,我还带了一些人过来!” 陈一迅把外边所见情况简略说了,随后一仰头看了看,“雁子,虎子,出来吧!” 话刚说完,只听喀啦啦几声脆响,宝座正前上方,屋梁瓦片突然纷纷碎落,随即飞降而下三个人来。 这其中一人被缚在一个网兜里,直坠而下,他旁边另外两人身在半空时便异口同声道:“大师兄,二师兄……我们来了!” 这两人一身白衣,便是天山弟子中行三的徐飞雁,以及行七的林中虎,也就是陈一迅口中的‘雁子’和‘虎子’。 网兜里那人口中一直叫嚷不停,惊恐不已,将要着地时,刚好被网兜上一根飞虎绳将其垂直悬挂着,却是圣火教的那位大祭司巴格玛。 不知是见到了被铁链缚在宝座上的教主,还是坠下时给吓破了胆、惊丢了魂,大祭司登时有些瞠目结舌,这才安静了些。 这三人从屋顶上飞坠下来时,除了宝座上的教主陀夫斯基,和被制着的肖统领等人,其他圣火教众,待看清网兜中人是他们大祭司后,不约而同都有些慌了手脚。 台下正与天山弟子缠斗之人甚至呆愣了一会,只差没跪地磕头,纷纷被敌方的天山弟子趁机反守为攻,这一来形势较之前倒是稍微缓和了一下。 台上两边的顺子和鹰子,也是趁着各自正在交手中的,那两个圣火教长枪护卫一愣神的工夫,各将两人一剑击毙。 待认出来人是雁子和虎子时,顺子与鹰子先后便跃至了他们落地的附近。 四人这时见了面,尽皆欣喜不已,只朝杜止美和陈一迅点了点头,一齐守在那个大祭司周围。 今晚这行动中,雁子和虎子还有其他几个天山弟子,负责在圣火教东北角存放物资的侧殿放火,分散敌方注意力,最开始时殿外那一声巨响,便是他们放火烧殿时,引爆了一些装着黑油的木桶等物所致。 “雁子,虎子,你们也都没事,太好了!” 杜止美见了雁子和虎子两人安然无恙,也颇感欣喜,一时只没明白他们为何要把这大祭司也带了来? 他朗声说着看了眼陈一迅,不无奇疑:“这魔教的祭司满嘴只会传扬妖言,蛊惑人心,早该杀了……你们把他带来,却是为何?”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言九鼎 “这人的确该杀,我本来也没打算留他活命!” 陈一迅也提高了声音,“不过他自己跟我说,在这魔教之中,就连他们教主也得听他的…… 我看在他跪着求我饶他小命的份上,心想要是真像他所说的那样,留着他或许会有些用处,就和师弟们把他给带回来了。” 他先前与师弟们一众,带着那大祭司和人质往外撤出时,围守的众多圣火教之人与兵众人等,无不存着几分忌惮,看来的确是畏惧这大祭司会被伤着了,因此他们的撤离也还算顺利。 圣火教各个祭司,在教中担任所谓的真神的信使角色,传达神的旨意,地位颇重。 教主虽被视为神的化身,倒差不多相当于傀儡,只要各祭司一致认为教主不堪所用,便有权将其废止,拥立新人。 因此倒可以说,祭司才是实际控制着圣火教的主要灵魂人物,由大祭司直接统辖。 此外,这大统领掌管着所有护卫,地位可说更在左右两护法之上,其下便是各堂主、卫队长等等,整个圣火教可谓组织严密,层级分明。 此时被抓来那大祭司巴格玛,在圣火教中的确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此前在向陈一迅求饶时,说的是‘不管你们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跟我们教主开口,他也不会不同意的’。 但这时陈一迅把他的话改说成‘在这魔教之中,就连他们教主也得听他的’,巴格玛听出其中区别,虽甚有惶恐,一时间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陈一迅当着圣火教众人面前有意夸大说词,好煽风点火,又轻描淡写的说这位大祭司‘跪着求我饶他小命’,自是意在贬压对方。 “好样的,迅子,你们这会儿来得也正是时候!” 杜止美转念倒也明白了过来,随手这才又点了那位肖统领几处穴道,推在一旁,拿了神木令指着大祭司道,“你现在让你们的人乖乖束手就擒,也还来得及,不然一会儿可别怪我没给你们机会!” “别……别杀我!”在网兜里悬着的大祭司有些鼻青脸肿,看来之前苦头没少吃,瞧见杜止美指着自己时,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口忙道。 他先前一直给杜止美等一伙蒙面人擒住不放,一开始只以为他们是为搭救人质而来,后来才知道没那么简单。 “几位英雄好汉,那两个圣男圣女你们也都救走了,你们到底还要干什么?” 虽然这时圣火教众中,已有不少人认出了杜止美等人的身份,这大祭司到现在却始终也没怎么闹明白,只道对方这一伙人,不过是想索要钱财的匪贼团伙一类。 巴格玛接着忙又道:“如果是要金银钱财的话,尽管开口!我……我和我们教主商量一下,只要别杀我们,你们要多少我们都答应!” “想破财消灾?哈哈……” 杜止美说着晃了晃手中神木令道,“你没听明白我刚才的话么?废话少说!让你的人赶紧住手,不然我先把你教主和你都杀了,再放一把火把这里烧为白地!” 圣火教以火为尊,教中之人若遇火灾或被火所伤,便被认为是极大的不祥之兆,是在遭受神的惩罚。 不过他们教主死后却会被当众火化,是被称为‘归神’的一种无上殊荣。 除了被当做祭品的圣男圣女,或是承认自己灵魂有罪之人,也会被焚烧火化之外,其他教众若行火化,则被认为是对神的亵渎,且就算是不幸死于火中,也不会被人同情哀悼。 因此几次听到杜止美说要纵火烧殿,圣火教之人几乎人人色变,这位大祭司也不例外,急道:“是,是!”又转头对着台下叫喝几声,让各教众赶快住手。 台下圣火教之人眼见各首脑差不多尽已落入敌手,此时又听得大祭司下令,也知大势已去,这才纷纷退让停了手。 “这才像话……算你们识相!” 杜止美倒是宽心不少,心想这大祭司的话也不是一般的有用,“看来你说话还挺管些用,就连你们这魔教教主的话,都没你这么有分量!不过嘛……” “这位好汉,请你别杀我!” 大祭司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忙接口道,“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只管开口,我一定……” 说话时忽才瞧清杜止美手中拿着的,竟是本教圣物神木令,话说一半,登时一呆。 “一定怎么样?” 杜止美心说这人身居要职,张张嘴就能操控这群魔教妖人胡作非为,却是如此贪生畏死,大有鄙夷,随口问道。 他有心给李小白拖延一些时间,倒没真想管对方之人要什么金银钱财,说着转头瞥眼见陈一迅在李小白一旁守着,倒没有其他人前去打扰,因此这会儿也倒不怎么着急。 “一定……一定照办!” 大祭司接着道,“但是……敢问好汉,你手里拿的,可是本教的神木令?” “怎么,这东西很稀罕么?” 杜止美虽知手上这神木令,于圣火教而言非同一般,但也不知其确切意义所在,想来或许别有用处,只一笑道,“你要的话,我现在就把它还你。”说着便将神木令往前横递了过去。 “不……不!” 大祭司连忙摆摆手,“这神木令乃我教圣物,由教主亲自掌管,其他人不得擅动,我可不敢……” “那又怎样?” 杜止美一奇道,“现在这东西和你们教主都在我手里,我看却也没什么大用处!” 今晚这事闹到了这,也该差不多有个了局,他说着时便在想着怎么收场才好,临时起意,便又笑道:“不如我把东西交给你,你拿着它把这魔头给杀了,我便饶你不死,如何?” “不不,这怎么行……”大祭司虽想活命,却没想过过要弑杀教主,也没那个胆,连连摇头道。 他心想杜止美等人此举若非求财,多半是冲着这教主之位来的,转念忙又道:“只要你不杀我,我愿奉你为教主!” 这话一出,台上台下闻者顿时哗然,巴格玛两旁的顺子和鹰子等人便要拔剑一人给他一下,好歹是叫杜止美拦住了。 “你该不是被吓疯了吧?” 杜止美也没想会来这么一出,有些哭笑不得,瞪着巴格玛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天山派和圣火教向来势不两立,杜止美等天山弟子,此番自是为剿灭圣火教而来。 而且杜止美从小在天山派投师学艺,天山派上下于他恩深义重,已故掌门恩师周意对他更是视如己出,将毕生剑术倾囊相授,杜止美也绝无半点背离师门改投他教之心,更别说是让他当圣火教教主了。 “我没疯……见神木令如见教主!可如今教主连教中圣物都守护不住,简直无能,按照教规,当即刻废除!” 大祭司愣了一愣,一时间仍有些拿捏不准,可说过的话不能收回,战战兢兢道,“我愿奉你这位手持神木令的好汉,为我教第三代教主,并遵从教主差遣,绝不敢违……”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困兽之斗 “我不过顺手拿了这东西来玩玩,你就想让我给你们魔教当教主,嘿嘿!” 杜止美又好气又好笑,但事关师门,随意不得,晃了晃手中神木令道,“你们这教主之位看来也太随便了点,我可一点也不稀罕!你不愿杀你们那魔头教主也就算了,我自有办法收拾他……” “你去死吧!!” 圣火教今晚新换教主,杜止美正想问问宝座上那位给捆着、刚上任的巨人教主是什么来头,却听背后一声大喝,陀夫斯基竟突然站起身来,怒吼着道。 原来听到那大祭司和杜止美说起神木令,要废掉他这个教主时,陀夫斯基心下怒不可遏,使尽浑身蛮力猛地一挣,竟将偌大一块石座靠背硬生生折断,说话间便朝杜止美飞去一脚。 杜止美听得身后动静有异,已觉出不妙,急切间扭身往旁一闪,躲过了一击。 陀夫斯基仍被铁链缠绕锁着,背上还驼着块石板,双手不便,一踢未中,又飞起一脚,愣是踢在了挂在网兜里的大祭司身上。 这一下变故太过突然,台上台下皆未及反应过来,只听巴格玛一声惨叫,像个沙包一样被踢飞老高。 杜止美身在旁侧,有心拦阻,却也已然来不及。 陀夫斯基昂首一声大喝,浑如狂狮怒吼,待要挣开身上锁链,两旁的顺子、鹰子和雁子、虎子四人随即挺剑齐出,分刺他两侧,不料四柄长剑却被他纵身跃起一个‘旋风腿’纷纷踢断。 顺子等四人都是天山弟子中的好手,剑法出众,没曾想一下给人断去兵刃,尽皆不由怔了一怔。 顺子和虎子两人随即使出‘扫堂腿’攻敌后下路,鹰子与雁子两人则‘螳螂扑’朝那巨人猛扑攻上。 “小心毒刺!”杜止美知那教主身上铠甲带有剧毒,急忙间叫了声。 不料话刚出口,陀夫斯基脚下使个千斤坠地,下盘岿然不动,两肩只晃了晃,顺子与虎子当即腿骨断裂,鹰子和雁子两人掌上皆被毒刺所伤,四人转眼尽皆倒地不起。 恰在这时,只见先才给踢开那大祭司,惊叫着又从半空中荡了回来。 陀夫斯基不动声色,挺身以待,便要再给他补上一脚。 杜止美想着倘若此时这大祭司毙命,台下势必更又大乱,一时也顾不得旁的,一下纵身飞起,神木令挥扫间,削断了网兜上的飞虎绳,并将随手抓了绳头,一脚把网兜往台上飞踢,又一转身直向陀夫斯基连连疾刺。 陀夫斯基连忙往后倒退几步,心知杜止美不易对付,也不去管别的,一晃身径往李小白处扑去。 陈一迅见状,暗叫不妙,急忙挺剑阻击。 陀夫斯基仗着铠甲护身,虽双臂被缚,却丝毫不惧,双脚连蹦带踹,带着庞然身躯浑如蛮兽般横冲直撞。 陈一迅的天山剑法虽也已可谓炉火纯青,面对如此凶蛮的铠甲巨人,却也有些手忙脚乱,且战且退了几步,眼见李小白离自己身后只不到半步,无可再退,随即纵身跃起朝对手面门刺去。 陀夫斯基这才骤然停下,侧身移步左闪右避。 趁此时机,杜止美连忙一把扯下横梁上的飞虎绳,恰在陀夫斯基抬起一脚,往李小白身上踏去时,甩出绳爪一下套住了巨人教主的脖子,紧往回拉拽,将他蛮牛之躯拽着往后倒退了几步。 陈一迅乘隙追击,长剑风驰电掣飞快劈砍,直在陀夫斯基厚厚的铠甲上,削出了几道血口子。 陀夫斯基两面受敌,脖子被勒得喘不上气,双臂又被缚着腾不出来,一颗眼珠子瞪得凸起,好容易站定,更憋着一股劲摇头猛甩,愣把身后拽着绳索的杜止美甩到了陈一迅跟前,随即又抬起一脚往两人身上直蹬。 好在也是杜止美和陈一迅均反应奇快,单手互对了一掌,借势往两旁各自一跃避过,不然非被当胸踢中不可。 “小贼们,受死吧!” 巨人教主怒极而狂,这时见杜止美和陈一迅、以及李小白和赵武六四人都在身前,正好一起收拾了,喝声中使出一身蛮劲,脚下大步流星便又直往前冲撞。 他这么蛮横一冲,若不拦下,李小白他们非给撞飞不可。 杜、陈两人暗自一惊,杜止美手中仍抓着绳索,旋即侧开一步,使劲往旁边拉拽;陈一迅则挺剑跃起,仍旧往陀夫斯基面门唰唰疾刺,盼着能把这巨人及时制住,师兄弟两人皆已竭尽所能。 陀夫斯基悍然不顾,径行直前,便在陈一迅行将刺到他脸上之时,忽地后仰倒地避开剑尖,借着冲力,岔开两长脚,一左一右直踢在了李小白和赵武六两人身上。 先前自从陈一迅等人带着那大祭司来的时候,李小白正双掌附在赵武六背上,闭目专心一意为其运功驱毒,大殿内各人的动静他虽隐约听得一二,却一直不敢分心二用。 陀夫斯基两脚踢来时,李小白虽已有所察觉,但这时正是十分紧要关头,只需再过片刻,赵武六身上毒质便可尽除,若此时松手,岂非功亏一篑? 正自暗暗焦急间,便被重重踢了一脚,登时飞出老远。 “小白兄弟!” 眼见赵武六和李小白两人倒地吐血,杜止美与陈一迅只不由同时惊呼一声。 李小白有神功护身,倒无大碍,摇晃着爬起身来,忙扶起赵武六失声叫道:“赵伯伯,你怎么样?” “我没事,小侄儿……”赵武六神情委顿,半睁着眼,柔声道。 他口中说着没事,却是一脸青黑,看来体内毒质已然倒流,侵入脏腑,自是凶多吉少。 几个人正说话间,陀夫斯基一下突然站起身,直又冲了过来。 “这一脚我还给你!” 李小白心中怒气已极,飞起一脚踢在了对方铠甲腹吞处,恨恨声道。 这一脚迅捷如电,正好卸去了陀夫斯基冲击之劲,将其逼停。 李小白又即换了另一脚再一猛踢:“这一脚替我赵伯伯踢你!” 这第二一脚仿佛倾注了他心中所有仇恨怒意,力有千钧,足以崩山裂石,直将对方踢了个人仰马翻。 两脚骤然而发,骤然而停,殿内周围众人震惊诧讶中,李小白又已翻身飘然退回。 巨人教主身中第一脚时只觉腹部微微一震,倒不觉得防事,中了紧接而来的第二脚时,却感觉一阵剧痛遍及五脏六腑,才知厉害,兀地喷出一大口血,轰然一下倒地,昏死过去。 眼见陈一迅已趁机跃身上前,长剑抵在那教主脑门上,以免他再度暴起,杜止美暗松了口气,对李小白道:“小白兄弟,你们……怎么样?” “杜大哥,我没事,谢谢你们。”李小白坐着扶起赵武六靠在自己肩膀,恍茫然答道,“可是赵伯伯他……” “小白,你别管我了……” 赵武六意识越发模糊,强打起精神,说着缓缓抬起一手指着那教主,“是他,是他害死了你爹爹……你快杀了他,替你爹爹……报仇!”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仙人鼠辈 “赵伯伯,你说什么?” 李小白闻言,无异于遭了晴天霹雳,顿时只觉浑身一震,大脑一片空白,颤声道,“我爹爹他……他怎么了?” 之前听赵武六说那教主害死了他兄弟时,李小白虽隐已感到事有不详,不过那时心下不愿往坏处去多想,只当他说的‘兄弟’是另有其人,这时听得对方亲口这么说出,仍自不愿相信,盼着是自己听差了。 赵武六体内毒发难捱,身心痛苦不堪,只轻轻点了点头,闭着眼呜咽起来。 “赵伯伯,你告诉我,我爹爹他在什么地方?” 李小白也自泪流无声,心中虽委实不愿接受,却又忍不住道,“这个魔头为什么要害他?” 赵武六一时却已说不出话,茫茫然直盯着地上那巨人教主,也不知从何说起。 “小白兄弟,这个魔头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陈一迅听来不无莫名,当此情形,也已明白了什么,挥剑抵着陀夫斯基的喉咙,愤然道,“我现在就一剑杀了他,替你报仇!” 李小白虽相信赵武六绝不会信口胡言,也知此时要杀那教主易如反掌,不过就算要报仇,也总得先把事由弄清楚,不然稀里糊涂的怎么成? 但现在知道事情真相的两人都已神志昏迷,他除了突然听到他爹爹被人害死这事之外,其他种种来龙去脉却是一无所知,这片刻间只觉思绪纷乱如麻,恍恍惚惚,对陈一迅的话也不知如何作答,整个人如呆似傻。 “迅子,先等等!” 杜止美也情知那教主非杀不可,但想此时若将他杀了,台下圣火教教众势必暴动,定会冲上来群起而攻,眼下还不是杀他的时候,想想自己未免也有疏忽,没能替李小白守好阵脚,心下颇有歉疚,随后只道,“你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解药……” 除了赵武六和李小白,顺子等几个也都中毒在身,陈一迅一想这倒也是,当务之急自是先把解药找来,便点了点头,在陀夫斯基身上摸索起来,然而并无所获。 杜止美说着跃身到了大祭司近旁,抓着网兜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又连跃几下回到原处,把人从昏迷中摇醒了来。 那大祭司一开始不知是不是在装糊涂,几番逼问之下,一时倒是清醒不少,突然失声叫道:“别……别杀我!在四……四仙人那!” “什么四仙人?你说清楚,他是谁!”杜止美一奇道。 “四仙人,四仙人的毒药厉害得很……” 大祭司有些支支吾吾道,“他们只听教主的命令,我也没见过他们的尊容……其他的我实在也不清楚了。” 言下这意思,看来那‘四仙人’是既不会听他的使唤现身出来,也不会自己乖乖把解药交出来的了。 “‘四仙人’听着,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快把解药交出来!” 杜止美听着这‘四仙人’原来并非单是一个人,将信将疑中,看了一眼台下乌泱一片红衣蒙面之人,一时间也难找出个人,转念随手抓了根毒针对着大祭司,朗声道,“不然的话,我让你们的祭司和教主都死在这毒药下,听明白了吗?!” 眼见教主和大祭司此时都命悬敌手,台下圣火教之人自是不敢轻举妄动,听了杜止美这话,一时也无人作答,偌大的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新任教主有令,四仙人快快交出解药,不然以叛教处理!” 杜止美又问过几次,台下仍是毫无动静,巴格玛大祭司却突然叫声道。 一听这话,杜止美还道那巨人教主已然苏醒发话,瞥眼瞧去时,却见他仍旧昏迷躺着,登时才反应过来,这大祭司说的‘新任教主’指的是自己,不由一怔。 “‘武功再高,也怕毒药’……嘿嘿!四仙人的毒药岂止厉害得很,简直就是天下无双!” “没错,四仙人不仅毒药天下无双,而且从不需要听别人的命令!” “四仙人只听自己的命令,而且尊容不是谁都能看的!” “说的对,四仙人的尊容不是谁都能看的,毒药也不是谁都能解的!” 杜止美正要出言辩白,忽听台下有人窃窃嘻笑了几声,一人忍不住说了一句,接连又有三人接过话道。 说话的这四人,分别在殿内不同位置,一人一句,说罢又各自窃笑了一阵,却不见有人现身出来。 “鼠辈毒虫,竟敢妄称仙人,好不要脸!” 杜止美听着这说话方式有些熟悉,一时似也想到了什么人,有心激他们出来相见,随后便才道,“我看你们的尊容定是奇丑无比,才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见人的吧?!” “我们是‘四大仙人’,还是‘四大才子’,不是什么‘鼠辈毒虫’,你把话说清楚了!” “对,你好好看看我们‘四大仙人’和‘四大才子’的尊容,是谁不要脸了?” “我们只不过是在台下看戏而已,既不是奇丑无比,也不是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不错,你竟敢说我们‘四大仙人才子’奇丑无比,是不是心存妒忌?” 台下又沉寂了一阵,接着人群中突然便飞身出来四人,各自摘了脸上面罩一扔,瞬间纵跃到了台上,围在杜止美身周,口中骂骂咧咧道。 这四人皆身着红衣,各执一扇,除了高矮胖瘦略有差异之外,容貌却是相差无几,且都是一副文绉绉的模样,若不仔细看的话,十有八九得把他们当成同一个人。 他们愤愤然冲上了台,一人一句连珠炮似的朝杜止美发话后,四个人八只眼齐刷刷瞪着他,眼神似乎恨不得把他人给大卸八块了。 杜止美和陈一迅,还有那大祭司等人,见这四人外貌都长一个样,且是面如冠玉,相貌堂堂,倒真说不上是‘奇丑无比’。 然而听他们举止言谈,与这副尊容装扮却是颇不相称,还有他们这等倏忽而来的轻功身手,自也绝非等闲庸手,台上各人不由都愣了愣,感觉说不出的怪奇。 “倒是我眼拙了……” 杜止美但想不管怎样,眼下自得想办法让他们拿出解药救人才是,便拱手笑了笑道,“你们四位可谓是这个玉树临风,杜某刚才言语上有些冒犯,还望见谅!另外还请几位仙人赐上解药,其他别的容后再说,如何?” “你知道是自己眼拙就好,我们也就不跟你计较了!” 听着对方这话谦逊有礼,言语中又颇有称誉赞许,那四人心里果然十分受用,敌意顿消,高个的一人当先道,“不过今晚让尔等瞧见我们的尊容,已经算是便宜你们了,你还想跟我们要什么解药?” 其他三人也跟着附和了几句,来去无非都差不多一个意思,反正是无论如何都不肯交出解药。 “丁……丁长春?!” 李小白早听出来人几个言谈风格异常熟悉,恍惚中顿时想到了‘劳家四鬼’那几个怪模怪样的家伙。 他不知那四鬼怎么会和圣火教混到了一起,也自无心去搭理,一转念瞥眼正好瞧见高个说话那人,面目与丁长春颇为神似,一惊之下,忍不住叫了声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四大才子 “小白兄弟,你刚说什么?” 杜止美虽只在沙漠中和‘劳家四鬼’见过一次,却颇有些印象,几句话交谈之后,也已怀疑眼前四人就是那四鬼易容所扮。 不过他和丁长春并未照过面,是以自也认不出四人假扮之为何人,听得李小白一声,还道是丁长春本人已到了殿内,一怔之下,左右看了看,一时也未发现有新来面孔。 “我看你不仅是眼拙,耳朵是不是也有毛病?” 那四人都忙着找词和杜止美理论,似没听到李小白惊叫那一声,眼见杜止美突然不搭理他们,却转头去搭李小白的腔,四人可就又都来了劲,还是高个那人先发话道,“我们都在跟你说话呢,你怎么问起别人来了?” 这四人只要有一人开了话头,其他三人都能找到话茬接续,无论谁先开了腔,不管什么话头都能说个没完没了。 李小白尚未作答,杜止美好像还真给那四人问着了,一时间也不作答,只淡淡笑着,听由他们一个个絮絮叨叨把话说完。 “杜大哥,你问问他们认不认识‘劳家四鬼’?” 那四个人中只有高个那人正脸向着李小白,李小白见他虽是一张和丁长春相仿的脸,但说起话来的举止神态,却没有丁长春那种唯我独尊的凛然霸气,且若是丁长春真的来了,恐怕早该认出了自己,哪会这么客客气气?想来对方这么打扮或许是别有用意,略定心神,转过几个念,忽才道。 “胡说八道!我们是四大仙人,还是四大才子,不认识什么四鬼!” 还未等杜止美问话,那叨叨不停的四人突然一顿,收起刚才的话茬,较胖的一人抢先出口,其他三个随即纷纷赞成附和。 四人虽是搭着李小白的话茬,却没人拿眼去瞧他,仍是脸对着杜止美絮叨不已。 杜止美虽也疑心他们就是那四鬼所扮,但想着此时若说穿他们身份,只怕会有些不妥,一时也没明白李小白要自己问话的用意,便只默不作声,挨个轮流瞪视着眼前四人。 “你们自称什么仙人、才子,却不认识那大名鼎鼎的劳家四鬼,倒是有些可惜了……” 李小白隐忍着心中悲痛纷乱,缓缓道,“但我相信要是他们到了这里的话,不管你们的毒药有多厉害,他们都会有办法给解了!” 他心知劳家四鬼四人都喜欢争强好胜,又有些没心没肺的不似常人,以自己现在的功夫,也没多大把握能以一敌四胜过他们,便有心用言语相激,最好是能让他们心悦诚服地交出解药。 那四人却正是劳家四鬼四兄弟假扮。自打从沙漠深处一路亡命奔走,数日前四兄弟到了这金沙镇时,已都没了个人样。 不过好歹也是让他们捡回了条命,又碰巧遇见一帮圣火教之人在大街上吆五喝六,四兄弟趁机便随手放倒了几个,换上了教徒的衣服,一并到了圣火教里混吃混喝。 因为身手不凡,又专于毒物,四鬼兄弟在圣火教内很快如鱼得水,以这‘四大仙人’以及‘四大才子’自称。 虽然他们今晚早已认出了李小白,却一直装作不认识,这会儿一听他这话,四人登时张口结舌,呆愣了一愣,心下各自盘算着说词。 “胡说……不对,你说的没错……” 脸朝向李小白的那高个是四鬼中的老三劳家秋,他在和杜止美说话时便有意无意瞧了李小白几眼,见其他三人都不做声,便又当先开口道,“我们虽然不认识那什么四鬼,却也知道他们的厉害,要是他们在这的话,自然是什么毒都能解!” 另外三兄弟觉得他这话还说得过去,不由纷纷点了点头,叽喳附议了几句。 “我刚才听你们说,你们的毒药举世无双……” 李小白没耐烦多听,插了话道,“可要是你们下的毒给他们解了的话,那岂不是会让你们‘四大仙人’的威名扫地了?” “这还不简单!只要我们不让他们有机会解毒,不就没事了?”劳家秋忙道。 “那也不是不行……” 李小白一愣,“只不过这么一来,这里几个人要是被你们的毒药害死,将来要是传出去的话,人人岂不是要说你们这四大仙人,是怕了那四大恶鬼,才不敢让他们来解你们的毒?!” “放屁放屁,简直是胡说八道!” 劳家秋叫声道,“我们四大仙人怎么会怕什么恶鬼?就算他们在这,我们下的毒岂又是他们随随便便就能解的?!” 话说出口,想想这么说好像哪里不太对,待要再补充一句,却又不知怎么说才好。 “依你之见,这又该怎么办?”四鬼中排行老大的劳家春忍不住道。 他个子较矮,正脸和杜止美相对,说话时微微仰着头,鼻孔朝天,看样子还挺横。 杜止美知他不是在问自己,这时间也多少猜到了李小白之意,只仍不出声,心下不由嘀咕:“我小白兄弟在跟你们说话,你们不去看着他,老看着我干什么?” “这个说来倒也简单……你们应该听说过,这下毒容易解毒难,在场的人或许知道你们下毒的本事了得,只是这解毒的功夫就不好说了……” 李小白想了想道,“不过,只要你们四大仙人现在出面,把中毒的这几个人都解了毒,在场大家有目共睹,知道你们不仅下毒的能耐无人能及,这解毒的功夫也是一流……如此一来,既能大大地扬了你们四大仙人的威名,也不会给那四个恶鬼或其他人留下什么话柄,岂非两全其美吗?” 四鬼兄弟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一想李小白这话还真是言之有理,各自点头不已。 “不错不错,两全其美!” 劳家秋笑了笑道,“我刚才说不给他们解毒的机会,就是这个意思,嘿嘿!” “不错,真是个好主意!” 四鬼其他三个正要接茬,杜止美为防有变,忙一拍手道,“我们大伙可都听见了,现在就有请四位大仙妙手解毒,让我们见识见识,也让别的什么妖魔鬼怪们,通通都自愿甘拜你们下风!” 劳家四鬼原本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赵武六等人解毒,但这会儿给李小白和杜止美这么绕来绕去,不知怎的自己就非得去‘妙手解毒’不可? 四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均想话都这么说出去了,要是不露两手岂不让在场众人都看扁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四大仙人,待会儿就露一手给你们瞧瞧,什么叫妙手回春,起死回生!” 老大劳家春昂着头,说罢当先转身走到了李小白身前。 其他三人嘻嘻哈哈跟着也围了过来,四双眼睛齐刷刷看着李小白,却都一语不发。 第一百一十七章 索命恶鬼 “是我赵伯伯,那边还有人也中了毒……” 李小白这才瞧见,原来这四鬼个个竟然都扮成了一副丁长春的样貌,心下不由一阵突突,差点没大叫出声,虽然不知他们为何以会这副扮相,但至少说明他们不仅见过丁长春,且丁长春本人自然不在此处,定了定神,站起身道,“你们,看着我干什么?快去救人!” 四鬼仍直勾勾瞪着他,也不答话动身。 先前李小白和赵武六都中了毒针,四兄弟自也都瞧在了眼里,但见眼前这白头翁少年,却一直安然无恙,这不得不让他们疑心大起。 “我们当然知道谁中了毒!” 过了好一阵,劳家春才开口道,“不过我想先问问清楚,你真的是活人,不是来索命的恶鬼么?” 其他三鬼也唠唠叨叨,说来说去,也差不多同是在问这么个问题。 “没错!我就是来索命的恶鬼,其实早就被那四个大恶鬼给害死了……” 李小白给对方突然这么一问,倒有些莫名其妙,转念才想起什么,也是有心惩治捉弄这四鬼一番,忽然便翻起白眼,厉声怪气道,“他们还把我弃尸荒野,让我一个孤魂野鬼,在茫茫沙漠里游荡了三天三夜!我心存怨念,化成厉鬼,就是为了要找到他们……你们要是见到了那四个恶鬼,记得要告诉我,不然我就把你们四个当成他们,以后日日夜夜都缠着你们!” 说到‘弃尸荒野’时,他脑海中忽而便想起他老爹来,心中不禁一阵酸楚,也不知老爹被害死后尸身现在何处? 但他隐隐仍盼望老爹也和自己一般,会有什么复活奇遇,说不定此时尚在人世某个地方也未可知? 劳家四鬼也是此前不久,偶然在来这的路上见过一次丁长春,只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今晚着意便易容成了其人样貌,在这选任帮主的集会上瞧瞧热闹。 四鬼兄弟以‘四仙’自居,也不喜人称他们为‘四鬼’,说来其实也正因为他们心里怕鬼。 且之前在沙漠中把李小白活活治死,此后见了他这白头发少年,只道他是回来找他们索命的厉鬼,又见了他今晚的一番大展身手,四鬼几个其实心里都有些发虚,先前连和他说话一直都不太敢正眼瞧他。 李小白这会儿虽未明言说,他们就是害死自己的那劳家四鬼,四鬼兄弟个个自都心知他所指便是自己,给他这么一下咋呼,顿时惊得一阵头皮发麻,七嘴八舌忙不迭解释了一通,都说不认识什么四大恶鬼,也没见过什么恶鬼等等,要他务必相信他们,始终没把自己正是这劳家四鬼的事说漏了嘴。 “要我相信你们也行,除非你们先把这几个中毒之人救活过来!” 李小白想着救人要紧,听四人唠叨了几句,便见好就收,随后这才道,“如若不然,不管你们是仙人还是什么人,我照样也不会放过你们!” 台上的杜止美等几人,还有台下众人等,都不知李小白和那四人这说的又是哪一出,一时都有些不知所以。 但见那四人连连点头称是,随即七手八脚,各自忙活开来。 劳家春和劳家秋两人留在原处,一人扶起赵武六,另一人给他喂入解药;劳家夏和劳家冬分别闪身到了鹰子和雁子身旁,各给两人喂了颗药丸。 杜止美守着那大祭司和教主,便示意陈一迅去看着点。 鹰子和雁子中毒不久,片刻后两人已渐渐苏醒,赵武六毒质逆侵已深,仍在昏迷。 “我赵伯伯他怎么还没醒?”李小白深怕那几个家伙颠三倒四,弄出了什么差错,心下焦急不已,“你们可别弄错了解药,让他多受煎熬……” 话说到这,劳家夏和劳家冬已晃身归位回来,四张丁长春的脸,又团团围在了他身旁盯着他看。 “别着急啊!” 劳家春仰头咧着嘴道,“他中的是我的‘魂飞天外’和老三的‘神魂颠倒’两种毒药,一个时辰之内如果没有解药的话,先是会‘神魂颠倒’,紧接着就‘魂飞天外’啦!” “这‘神魂颠倒’听起来好像很舒服,就跟喝醉了差不多!” 劳家秋补充道,“可全身上下都是火烧火燎的,根本分不清哪是头哪是脚,就好比被扔到了火……” “别说了!” 李小白隐隐还记得当时在沙漠里,四鬼几个也给自己喂过什么‘神魂颠倒’之类的药,其痛楚煎熬自不必说,自己还差点因此一命呜呼了,当下也没心思听他们啰嗦,忙打断了道,“他要是醒不过来,我让你们几个一起魂飞天外!” 他先前和赵武六一起都中了毒针,自己却没事,此刻想来,多半是自己体内存留着、拜他们这几个家伙所赐的‘五行奇毒’,因此他们的那几种毒药都已奈何不了自己。 劳家秋正说到兴头上,却无意间被人打断,后面半句用来形容他那毒药如何厉害的比喻,愣是被咽了回去,只闭了嘴仍在小声嘟囔。 其他三鬼微微低着头,面面相觑,一时也都不做声,倒像犯了错刚被责骂了一顿的小娃一般。 见他们突然安静听话的模样,李小白倒觉得好像是自己话说过了头,反有些不大自在。 忽想起这四人也都到过那什么宝藏地宫,他想着关于他老爹的事,对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正要开口相问时,却冷不防被眼前两人同时扣住了双腕,随后双脚又被另两人抱住,整个人忽而被四脚朝天托举了起来。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李小白一时间慌了神,心想莫非是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让他们突然发起疯来,要把自己给活撕了不成?一念到此,只觉心口突突猛跳,不知如何是好。 杜止美见他突然被四人擒住,心下不由一惊,顿时也有些慌了手脚。 “他这分量虽然不算很重,不过却肯定是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嘿嘿!” “没错,他竟敢骗我们,说他是什么索命的恶鬼!” “他本来应该成了恶鬼,不过一定是吃了我们的仙药,后来才成了大活人!” “就是,我们四大仙人不仅灵丹妙药举世无双,而且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会被骗的!” 劳家四鬼一边高举着李小白,一边自顾着嘻嘻哈哈道。 李小白暗暗苦笑:“我不过是就着你们的话,才随口把自己说成了索命的恶鬼,可没打算真要骗你们的!” 不过他料来对方此举并无恶意,而且说起来自己的命也算是他们救活过来的,心下稍定,随口道:“好了,各位大仙,我相信你们法力无边,刚才我也不是有心要骗你们,我给你们赔不是了!你们快放我下来,我今后也不会缠着你们索命便是……” 四鬼兄弟虽受盛赞,心下颇有受用,却仍未肯放手,嘴里各自小声嘀咕着什么‘三五不调,如雀啄食’,‘快慢无常,如解乱绳’等言。 这时忽听台下一人喝声道:“快把我们教主放了,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台上几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圣火教打扮之人手持匕首,抵在一个身着红衣的人脖子上,看着自是在以他作为人质相要挟。 第一百一十八章 教主之位 “你别乱来,快放了他!” 李小白认出那人质正是自己从祭台救下的小苏兄弟,一怔之下,这才想起先前自己让他以那秦将军为质,拦着大殿外的官兵,没曾想对方这会儿又给圣火教的人抓了去,只怪自己太过大意,连忙叫道。 “洪堂主,你这是干什么?” 大祭司认出了挟持人质之人,也随即叫声道,“快把人放下,别再添乱了!” “巴格玛大祭司,我等对你一向敬重有加,谁知道你竟如此贪生怕死!” 只听那洪堂主高声道,“你为了自己活命,对新教主说不认就不认,你把我们都当什么了?” “你知道什么,我这还不都是为了大伙着想么!” 大祭司气得歪眉急眼,怒道,“这大块头说是要带我们去找什么宝藏,我才认他当了教主。可是他不但连宝藏的影子都没让我们见着,而且他这个教主连本教的神木令都守护不住,现在自己的命也快丢了!你说,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当我们的教主?” 那位洪堂主听他这么一说,似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由愣了愣,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各位堂主们,你们别再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以身试险了!” 巴格玛大祭司又道,“现在我已经决定把他废了,眼前这位手持神木令的好汉……这位杜公子智勇过人,正是教主的不二人选。今后我们当奉他为新教主,都要听候他的差遣才是!” 他此前刚说了要把才上任的新教主陀夫斯基废掉,就被对方踢了个半死,此时无论如何已不能回头,只能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 杜止美只不过无意间把神木令夺在了手,就被人屡次架上教主之位,想想真有些哭笑不得。 他之前有心想探出那巨人教主的来历,只一直没来得及多问,这时可算听出了一些眉目,寻思:“圣火教刚新任的这位新教主,却原来也是为了那些宝藏,只不过突然被自己带人杀来,扰乱了他们原先的计划。这大祭司自是以为自己带着人,也是为了那些宝藏而来,为求自保,这才撺掇自己当他们的教主。” 他想了想,若重新换一个教主,既能稳住圣火教一干人等,让自己与其他同门师弟全身而退,又能兵不血刃,免除这些圣火教徒再为祸他人的后患的话,倒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法子。 “我没让你说话时,你再要胡言乱语,小心我把你舌头割了!” 杜止美沉吟片刻,暗自作了一个决定,便对那大祭司道,“我是绝计不会当你们什么教主的,你还是趁早别动这个心思了!不过既然你们这么想换新教主,我倒是有个主意,你们待会儿自会知晓!” 大祭司一向珍爱的胡子,此前不久便是被杜止美割了去,自不想连舌头也被割掉,是以连忙紧闭着嘴巴不敢出声。 “你这位教主与我兄弟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也别妄想叫我放了他!” 杜止美想着眼下还先设法救下被挟持的人质,随后便对台下的洪堂主道,“再说你随便抓来个人,便想让我们听你的,又算什么事?你若是条汉子,便把手上的人给放了,欺负无辜弱小,算什么本事?!” 他原先在祭台上并未见过人质的面貌,是以见到洪堂主抓着一个红衣生面孔作为人质相挟时,也没认出那人便是他们要救的人质。 “怎么,你们风风火火地来,救走我们祭献给火神的一对圣男灵女,现在只救走了一个,另一个就不管了?” 洪堂主话没说几句,此刻只觉自己一下成了众矢之的,颇有些不平不忿,听着杜止美言下是在怀疑自己手中的筹码,一时又有些激动,叫嚷着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自称行侠仗义,我看全是他妈狗屁!反正这个人本来就是要被烧死的,不管你们认不认识,你们要是不把教主放了,那我现在就送他归西!” 杜止美想起陈一迅跟自己说过,他们救下的一个人质就在殿内,闻言这才恍然原来那人质便是洪堂主手中之人,颇觉诧异,不无疑惑地看了看陈一迅,又看了李小白一眼。 “那个洪堂主,你手上的人我们本来的确不认识!” 李小白仍被劳家四鬼举在半空,一时挣脱不得,也不知要如何向杜止美解释,只连忙道,“不过你先别乱来,有话好好说……四位大仙,你们这么举着我不累吗?快先把我放下来!小苏兄弟,你别怕,待会儿我就来……” 劳家四鬼对这台上台下之人刚才的说话,似只都置若罔闻,各自嘀咕了一阵后,这会儿似乎又在凝神思索什么。 听得李小白叫了他们四位大仙,劳家春忽而道:“不对不对,他这脉象沉细软绵,似有似无,如鱼之翔水,极不正常!” 劳家夏道:“他不是已经被我们用仙药救活过来了吗,怎么又变这样了?” 劳家秋道:“那就是说他现在即便不是恶鬼,也快成恶鬼了?” 劳家冬道:“难不成是药效已过了,他刚活过来不久,现在又快死了?” 李小白听他们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心想原来这四个家伙把自己举了老半天,是借此在给自己诊脉。 他一开始倒不觉着有什么,越听他们的话越感觉有些不大对劲,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心中惴惴道:“我好好的,暂时还死不了,就算死了成了恶鬼,也不会再找你们麻烦,快把我放了!” “四位仙人,就是你们手上那人害得我们教主被抓住了!” 杜止美也没心思去理会劳家四鬼的胡言乱语,本待要说些什么,只一迟疑,那洪堂主便叫道,“你们千万别放了他,除非他们把教主先放了!” “我们四位仙人从不听别人的号令,为什么要听你的?” “对,你说不放就不放,那我们成什么了?” “你的教主被人抓住了,关我们什么事,不会再选一个吗?” “就是,不如你选我们四大仙人当教主,看看有谁能抓住我们?” 劳家四鬼原也没有放了李小白的意思,一听洪堂主这话,可就又有了说头,浑然把李小白的事给放在了一边。 劳家冬一句话刚说完,其他三人先是一愣,随后纷纷表示赞同,接着又是一番关于让他们当教主如何如何的说道。 给他们几个这么一搅合,台下圣火教众人登时一阵骚乱,洪堂主却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几位仙人技艺非凡,机敏睿智异于常人,这等凡尘俗事怎敢劳动几位的大驾?” 眼看局面又有些失控,杜止美心下焦急,打定主意,朗声道,“关于这教主之位,我刚才说已有了主意,便是要由你们手上现在抬举着的人,我的结拜兄弟李小白,亲自担任!” 第一百一十九章 英雄救美 杜止美这话一出,殿内众人无不一怔,各自有惊有喜,莫可名状。 那大祭司和洪堂主虽然似乎憋了一肚子话,却都哑口无言,就连话头最多的劳家四鬼,个个也都有些发懵,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台上台下顿时悄然无声。 李小白有些自顾不暇,一下却是没太明白过来,一脸茫然莫名。 “你刚才说到智勇过人,我这位兄弟自是当仁不让!” 杜止美看了那大祭司一眼,接着又道,“在场各位但凡有谁不服的,尽可上台来与我这位李兄弟单独较量。要是有人能胜得了他,那就另当别论……” 话说到这,台下洪堂主实在憋不住火,推着人质上前几步,破口骂道:“你算老几,我们圣火教的事,凭什么要你来插手?” 杜止美把大祭司从地上抓了起来:“你说,你们的事我能不能插手?” 大祭司巴格玛憋了这一会儿,本有许多话说,不过现在自知已身为案板上的肉,还是少说为妙,一时也没答话。 “让你说话,怎么不说了?”杜止美又道,“哑巴了吗!” “能,能!” 大祭司连忙摇头,说罢又讪讪地点了点头。 杜止美笑了笑,对洪堂主道:“怎么,你是打算上来切磋切磋?” “废话少说,你到底放不放人?” 洪堂主自知上了台也毫无胜算,一时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道。 杜止美只不理会,对劳家四鬼道:“我刚才说的,不知几位仙人意下如何?” 劳家四鬼对这称赞向来都是来者不拒,一并笑纳,心想既然杜止美不把他们当成凡人看待,他们怎能跟凡人一般见识,去争抢什么教主来当? 为了表示他们气度不凡,四鬼兄弟七嘴八舌发表了一番意见,意思大致都是说,他们表示同意把这教主之位,退让给李小白。 “杜大哥,你们这是何意?” 李小白这才醒过了些味来,这时一惊却是非同小可,“要我当什么教主,这可使不得……大大地使不得!” 他今晚此行本是为杜止美助力对付圣火教,只要自己能顺利救出人质就算大功告成,却万料不到期间会发生这许多不期而然之事。 别的暂且不说,他老爹被人杀害之事仍未有着落,像块石头一样一直悬在他心里。 他只不过是不曾真正去接受这个事实,也不愿再去多想此事,才好不容易从悲痛之中抽离出来。 此前若说让他放养一群牛羊牲畜,倒是没什么问题。 当此情况下,连他自己随时都可能会失控崩溃,要去当什么教主把控全教,这可怎么使得来? “这是我们四大仙人献给新教主的仙丹妙药,保证让你长命百岁,洪福齐天!” 杜止美待要分说,劳家四鬼这时间倒不含糊,一阵嚷嚷着把李小白抬到了宝座上,按着肩头让他坐下后,劳家春说着便拿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其他秋、冬、夏三鬼一边咿咿呀呀附和,一边张开李小白的嘴,四兄弟不由分说,一齐把药丸给他塞了进去。 李小白先是一阵莫名其妙,转念想着这四人又是把脉又是喂药,莫非是得知了自己身中‘五行奇毒’,要强行给自己解毒不成?顿觉此时这情形,和四鬼在沙漠中给自己解毒时倒是如出一辙。 他心知对方行事虽有些古里古怪,不同常人,看来对自己似乎倒无恶意,反正就算他们给自己喂的不是解药而是毒药,那多半也奈何不了自己,一时有些哭笑不是,却也抗拒不得。 “四位仙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囫囵吞下了药丸,李小白忙只道,“不过这教主之位,我实在担当不起,还望另请高明!” 说着便要从宝座上站起身来,却又被那四鬼兄弟一人一手把他给按了下去。 “你吃了我们的仙药,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不用太担心!” “没错,这教主之位是我们让给你的,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劳家春、秋刚说完,夏、冬两兄弟正要接话,台下洪堂主已是怒不可遏,哼了一声道:“你们要他当教主,也好,那我就把这人的脑袋割了,当作贺礼献给他!” 说罢手臂一扬,当即一挥匕首对着人质胸口刺了下去。 “住手!” 当此情形,可谓十万火急,李小白顾不得许多,当下急一催动混元内劲,奋力震开了劳家四鬼,断喝一声中,转瞬已纵身往台下跃去。 台上宝座距洪堂主所站处少说也有十步,李小白身法纵然快如流星,却终究是晚了一步,还没碰到对方手臂,洪堂主那柄匕首便已扎在了人质,也就是苏薇身上。 “我说过,我不想死了,不用太担心!” 苏薇自从被抓带到了台下便一声不吭,洪堂主匕首刺来时也没见她挣扎反抗,只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便在匕首剑尖刚要碰着她衣襟的电闪刹那间,将仍铐在手上的锁链只一绕,缠着洪堂主手臂往前拽了拽,一扭身反将匕首扎刺在了对方心口,对着李小白淡淡笑道。 这一下变故太过突兀,其余人谁也未及反应过神,只见那洪堂主哼了哼声,血染衣袍,死瞪着两眼倒地不起。 “你……” 李小白也只一眨眼间,见这倒地之人并非自己这小苏兄弟,对方身上也并无血迹,浑无受伤的样子,登时有些呆住了,张了张口好容易出声道,“你这小子,原来还藏了一手!倒是还有两下子……” “我叫苏薇……”苏薇笑着打断道,“你这愣小子要是能看出来,那才怪了!” “你说什么?” 李小白只听得‘我叫苏薇’几个字,顿时只觉脑袋一阵眩晕,后面的话也没怎么听清,边说边晃了晃脑袋,强打着精神,“这是怎么回事……真的没事了吗?” “我说我叫苏薇,姑苏的苏,紫薇的薇……不是你的什么小苏兄弟!” 苏薇眼含秋波,面颊含晕,见对方的样子有点奇怪,心说这个呆子,莫不是魔怔了,转念间移步走近了些,悄声缓缓在他耳边道,“我没事,你不用那么着急……我身上穿了护身软甲,寻常刀剑要想伤我,也没那么容易!”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什么也没听见……” 李小白瞥眼只见对方嘴角上扬,双唇开合,所说的话自己却一句也没听清,心下诧异莫名。 他说着时忽又觉着一阵眩晕,才发现连自己说的话也没听见声,骇然中双手扶着头喃喃道:“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见了?!” 苏薇只瞧着他张了张嘴,却未听得他出声说话,感觉不大对劲,又见他脸色惨白,随手在他手背一摸,只觉有些发烫,登时也自一惊,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李小白浑然听不见,焦急难言,却不知自己说话也已发不出声,兀自喃喃自语了几句,随后便只觉喉咙微微发痒,嘴角不自觉流出了一些黑血,紧接着鼻子、双眼、双耳上也都往外冒着黑血。 苏薇见他突然间七窍流血,禁不住一声惊叫,不由也是花容失色,吓得呆愣住了。 第一百二十章 誓死追随 “小白兄弟,你怎么了?” 台上杜止美见状情知不妙,闪身忙一跃至台下,到了近前,见李小白这副骇人模样,也给吓了一大跳。 李小白此时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感觉胸口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着,燥热难当,恨不得双手把自己扒开来凉快凉快,脑袋上又似被人拿东西捂着一顿乱揍,只觉鼻塞气堵,大张了口呼吸时,却一阵恶心作呕,整个脑瓜儿昏昏沉沉,几欲发狂,哪里还能答得上话? 他隐约瞧见眼前两人神色惊慌,虽没听见对方说了什么,却也知其情由,心想莫非自己刚才一时心急想要救人,催使了近乎十成的混元内劲,这才使得身上的奇毒发作了? 这么想着时,忽而头疼欲裂,他顿觉眼前一片模糊,看也难再看清,浑身不由自主摇摆乱颤,顿时凤狂龙躁,难以自抑,便强凝一股内息于双掌,猛力拍击着额头两侧。 杜止美见他身上并无明显外伤,显然自是中了剧毒,心知这位把兄弟此时自必遭受着无比困苦,却无法言说,正自暗暗焦急,一时也没料到对方举止会突然失常,惊异中赶忙伸手去抓他双臂,阻止他继续这般自残。 李小白眼、耳、鼻、喉都已失灵,神志迷离恍惚,难辨外物,除了感受到周身由内散发的灼热剧痛之外,近乎无知无觉,虽自拍了脑门几下,却不减痛楚,整个人如在暗黑炼狱,苦不堪言。 这前所未有的煎熬苦痛,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将其尽快消除,仍自频频催动内力,挥动双臂不顾一切不停拍打。 “小白兄弟,快住手!” 杜止美刚抓着李小白两手,登觉一股极强的内劲传来,一怔之下,人也差点被震了开。 说话间他随即凝聚内力与之相抗,暗自心惊又颇有自责:“莫非是我越俎代庖,迫他当什么教主,才使得他一时失常?他这般以内劲自伤,岂不是要生生把自己给打死了?” 李小白忽而被人抓着手臂,也分不清对方是谁,只一心想将体内无可名状的苦楚一股脑都发泄出去,此时候若有人加以拦阻,那不是明摆着在和自己作对?强提一息,转动双臂挣脱了开来,一只手反擒着杜止美,另一手单掌旋即猛朝他攻出。 杜止美不料竟被挣脱,虽说以他身手,要避开对方一掌也非难事,但却心想:“这一掌若打在我身上能让小白兄弟好受些,那也无妨。若此时避开,只怕他又要往自己身上招呼了。” 念闪间他也不闪躲,胸前硬是挨下了一掌,登时内息一阵翻涌不止,喉中一咸,便欲呕血。 然而他心知这时间若让人瞧出自己身受内伤,自是更为不妙,愣是将差点喷出口的血咽了回去。 李小白浑然无觉,又待发掌,杜止美趁机连忙在他颈勃处拍了一掌,把人打晕了过去,随即又连点对方几处要穴,暗自平定了内息后,看了苏薇一眼,惊疑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中了毒?” 他先前在台上乍见苏薇露了一手,便觉着这人看来并不简单,不知怎的会成了圣火教祭祀的人质? 这时近在眼前,虽只看了一眼,他更觉对方英气不凡,绝非泛泛,且颈勃间并无喉结突起,自是女子所扮,奇疑中只并未多问。 “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 苏薇惊魂甫定,摇了摇头,亦是不解,好容易平复了一下心神,说着转眼瞧了瞧那四鬼兄弟,“他之前是不是,乱吃了什么东西?” 杜止美闻言,顿时也才想起什么来,不及答话,便抓了李小白纵跃上台,厉声对劳家四鬼道:“快说!你们刚才给他吃了什么毒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劳家四鬼骤见李小白这副血淋淋的模样,似见了冤死来索命的恶鬼一般无异,登时一阵燥乱,却个个都把嘴巴紧紧一闭,未敢出声。 陈一迅这时也已瞧出大概,挺剑喝声逼问,四鬼仍只连忙摆手,唔唔几声,表示不关他们的事。 “你们四个什么仙人,还真是法力无边!” 苏薇也跃身上了台来,盯着四鬼兄弟几个看了看,随后却道,“就是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个叫丁长春的人的对手?” “你说那个人我们都不认识!不过我们倒是发现这个小鬼身中奇毒,就快要死了,这才给他吃了我们秘制的仙药!” “对的,我们就是为了不让这个小鬼变成恶鬼教主,才好心给他吃了仙药的!” 劳家四鬼扮相被人揭穿,心下不由有些发虚,似也对丁长春有所忌惮,这才张嘴咿呀大说了一通,却没一个肯认下毒害人这个账。 劳家春、夏两人接连说罢,秋、冬两兄弟接着也一人一句,所说意思也都大致不差。 “侄儿,小白……” 四鬼正自胡言乱语,昏迷了一阵的赵武六,此时忽才醒了过来,听他们几个叽里呱啦不知说的什么,转眼却见李小白满脸血糊横流的模样,惊呼声中,腾身而起便朝他奔了去。 只不想没出两步,却是腿脚一软,登即又一跤跌倒在地。 “你们这位新教主受了点伤,现在要么你们杀上来,我们一把火把这烧了,大家鱼死网破!” 杜止美对四鬼的话半信半疑,正待追问,台下圣火教之人却趁乱一阵起哄,大有冲上来一举反扑之势,见势不妙,转念间忙喝声道,“要么你们就都老实待着,等我们把人救过来,带你们一起去找那些宝藏!” 他自受了李小白一掌,内伤倒也不轻,虽说此刻若要硬拼一场并非毫无胜算,但心知圣火教此次换选教主,无非是为了得到那些宝藏,此时眼见从宝藏地宫活着回来的赵武六既然已醒,想来要找到宝藏也非难事,便想着或许能以此暂时稳住局面。 圣火教众推选那巨人当他们教主,并且誓死效忠,绝大多数其实正是看在这宝藏的份上,听得杜止美这么一说,随后果然安分了下来,暗暗均想:“与其现在拼个你死我活,倒不如等找到了宝藏再说。” 大祭司巴格玛看了看杜止美,以及他扶着坐在宝座上不知死活的李小白,张了张口待要说些什么,但当此情势,看来这新教主大位之人选,自是已成定局,若不顺应时势,自己连同手下一干人等哪有什么好果子吃? “教主天命所归,我等愿誓死追随!” 好汉不吃眼前亏,倒不如来个顺水推舟,巴格玛心知此刻多说其他也是无益,随即便跪着爬到宝座前,对着李小白高喊了一句,当先便拜了下去。 台下圣火教众不久前刚拜了一位教主,现在教主之位转眼便要易主,换成了一位白头少年,如若这么快又重新宣誓效忠,岂非太过儿戏?一时均有些无所适从,也没人肯再行跪拜。 大祭司本道自己一倡百和,没曾想却没人搭理,倒像是在自说自话,心下老大有些不快。 他正想着是不是再说点别的什么好,台下人群中缓缓走上前来两人,却原来是左、右两位护法,互相搀扶着朝宝座上跪倒叩拜,异口同声道:“教主天命所归……我等愿誓死追随!” “教主天命所归,我等愿誓死追随!” 其他教众大部分人,心下其实只求有人引领他们找到宝藏,至于谁来当这个教主,对他们来说倒是其次,况且如今也没有其他合适的教主人选,又见有人带头首肯,自不如来个顺坡下驴,随后尽皆纷纷拜倒,一阵山呼。 殿内数百近千之众的这一声呼喊震天撼地,闻者无不为之一震。 只是可惜众人这声声再大,身为教主的李小白,却是浑然未闻。 第一百二十一章 咸鱼一天(告个假、剧个透) “网文作者非常辛苦,要每天连载,不断创作……” 这话是YW集团新老总说的,本牛表示……非常认同。 长篇写作好比长跑马拉松,或是比之更需要耐力、毅力等等,各种超乎常人的内功内力,才能坚持下去、坚持到底的这么个事。 不是动嘴说说,或歪歪一下就能成的…… 但众所周知,马拉松也不是非得一口气肝到底,千里马跑千里也不是不能中途喝口水喘口气,生产队的驴也…… 嗯。是的! 说来说去,这小透明作者就是在各种找借口摆烂…… 正常来说,到了这个时候的一本书,早该上架了,这篇也该是上架感言什么的了。 然而…… 毕竟新人(非马甲、纯素人)第一本书,本书或有诸多不足之处,未能摸得上平台的签约条件,入得了编辑大大们的法眼……反正到现在,就是这么个样了。 一开始的时候,各种奇奇怪怪的文扫过了一眼之后,本牛是打算写出一本……赛金庸、压古龙,最起码也是【能打的】一部原创武侠大作。 且怀抱着一书封神、碾压书榜,保不齐哪天就能获得影视剧改编、搬上荧幕,亮瞎各路大神们的钛合金眼的小心思,才加入了网文作者大军这个大坑。 相信选择来了7点的千万作者,没有几个不是想来‘证道成神’的罢…… 但是! 没错! 雀食是想多了…… (狂妄、无知、幼稚!啪啪!emm……各位大佬们别骂了哈,牛牛俺自己打脸成不。不吹牛的小声说,本书整体而言,比起某些大神的书,应该还不至于拉到不堪入目、没法看吧,只是少了一点大神光环?) 当然毕竟网文与传统文学个中有别,据说就算金、古两位大师大侠来了,都一样得跪…… 这么一想,本萌新这本小书这么扑,似乎也不算那啥了。 总之,牛牛贵体无恙,就是想请个假放空一下,先放个亿……哦一天,能不能放空再说。 还望众位爱卿……噢不,各位大小兄嘚们批个准。 谢谢咯! (创作不易,感觉除了各式为了‘嗨’而‘嗨’的,能像看一些老书那样,让人看得欲罢不能、津津有味,内涵丰富多彩的好书,越来越少了说。所以无论怎样,真心感谢一路跟到了这的各位姥爷们!) … 说完正事,再说个正事。 公元1006年豺狼座超新星,1006年5月1日(北宋景德三年四月二日),一颗距地球7200光年的“客星”照亮了北宋的天空,让SN1006成为迄今为止人类记录史上,除太阳和月亮以外视星等最为明亮的天体。 1054年7月4日,一颗距地球6500光年的超新星(视星等-6),再次照亮了夜空整整653天(至和元年五月~嘉祐元年三月)。 上面是某乎上借来的……也可以说是本书的一个大背景。 本书的故事背景是五代十国,也就是残唐(888年)至北宋初(960年)期间的几十年,历史上的一段纷繁乱世。 个人认为,其‘精彩耐看’程度,并不少于这之前的乱世三国,只是可能相对比较冷门、不为大众所知而已。 正所谓,五代十国乱世中,华夏遍地是英雄。 再说回来,本书所要写的故事,与那两颗即将爆发的‘客星’超新星的关系,不是一般的有关系。 简略的说,当时中原内外战火不断,各地势力正忙于战乱中,天下分崩离析,百姓生灵涂炭,水深火热,到处乌烟瘴气。 而更为紧要和不可思议的是,一位隐世老仙扶摇真人,推算出不久后将有客星降临,吉凶不明,危害极大,天地日月极有可能因此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于是与异姓师妹‘星后’一番商议,决定启动一项史无前例、前所未有的‘玄天星门’计划,望能使得斗转星移,免于灭世灾祸。 这计划与前文中提到的‘皇陵宝藏’里的龙吟宝刀和凤鸣宝剑,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为这宝藏与一刀一剑、及传言中的绝世秘籍等,整个江湖纷争四起,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本就暗无天日的乱世天下更增纷乱。 大开天门、操控群星,设法移开或毁灭还未爆发的超新星? 是异想天开,还是不失可行?又或是背后另有更大的惊天图谋? 本书中各种大小人物的恩怨情仇,也是围绕着这项计划展开。 具体的后面会有揭晓,就不在此过多透露了……(这样说会有人要看么?) 不知不觉啰嗦了这么些,各位书友大佬们看到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感觉,要是觉得莫名其妙的话,那就……嗯,还是请多海涵罢。 不管怎么说,能够支持本书的,以后还望继续支持噢~! 顺祝端午安康、快乐哈! 溜了…… 第一章 长夜漫漫 斜月苍苍星云乱,长夜漫漫何时旦? “我这是在哪……” 自从李小白给四鬼稀里糊涂喂了药,莫名其妙七窍流血昏迷不醒,又得圣火教大祭司,和左右护法等众拥为新任教主,不久便在杜止美等天山弟子护送下,转到了圣火教教主寝舍安置了下来。 这教主寝舍甚为宽敞,内室中一张豪华大床宽长近丈,原是给那巨人‘前任教主’特意新置,只是这一转眼,上面躺着的人已换成了另一位新教主李小白。 在这一张可谓巨型的豪华大床上一躺,李小白这相对瘦小的身躯,倒有点像是这大鱼缸里的一条小鱼儿。 直到第二日傍晚时分,李小白才迷迷糊糊醒了一下,只仍犹如身在梦中,也闹不清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他眼耳口鼻本均已失灵,不知不觉鼻中已通,已不需再张了嘴也勉强能自如呼吸。 此刻他只觉自己是躺在一个温香柔软的地方,不过脑袋上仍是昏昏沉沉,又浑身乏力,连眼皮也难抬起来。 片刻之后,朦胧中他似乎听着身旁有人发出的一些声响动静,稍远处又好像有人在轻声说着什么。 他努力想听清,对方却没继续再说,隔了一会儿,隐隐只听得几声叹息,随后便重又昏迷了过去。 转天又到了晚间,李小白恍惚中清醒了过来,隐约听得身旁有一些响动,微微睁开眼瞧了瞧,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尽是黑蒙蒙一片,不由一阵骇异。 “侄儿,你终于醒过来了,太好了,小白……” 李小白想坐起身来,又觉四肢无力,难以动弹,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嘴皮动了几下,便听一旁有人颇为激动地道。 这人声音浑厚,略有些沙哑,听起来对他甚是关切。 “小白兄弟醒了吗?” 接着只又听另一人道,声音清脆圆润,听起来既兴奋又欣喜。 随后便是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又有好几个人说着类似差不多的话,听起来都大为欢愉。 李小白睁着眼,却浑然瞧不清这几个说话的任何一人,眼前只见了些模模糊糊的人影,还道他自己是不是身在梦境? “我是谁?我在哪??” 比起瞧不见人,听身边这些人都管自己叫‘小白’,李小白只觉这名字既陌生又熟悉,却全然想不起来那便是他自己,且也想不出那几个说话之人和自己又有什么关联,心下诧异莫名。 “这些人都叫我‘小白’,可是……我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惊异万分中,他只不由得一阵心悸,苦于口难成言,身子难动,顿时一身直冒冷汗。 先前最开始说话那人,便是他的赵伯伯赵武六,苏薇也正便在一旁,只并未出声,另外几个是陈一迅以及顺子、鹰子等天山派弟子,杜止美这时却不在此间。 陈一迅见李小白醒了来,欣喜激动之余,随后便让顺子去把大师兄杜止美叫来。 “小白,我是赵伯伯,你现在好些了么?” 赵武六见李小白脸上汗涔涔,瞪眼张口也不知说了什么,便拿了一旁湿热毛巾给他擦了擦汗,一边仍不无急切道,“能听见我说话吗?” 李小白只觉脸上被温热湿润的东西轻轻拂了几下,这才惊觉原来自己不是在做梦,可是终究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也浑然记不起这个‘赵伯伯’和另外几个人,长什么样,是何面貌? 不过他好歹知道,是几个熟知自己的亲朋陪在身边,心下稍定,听他们所说,看来自己一定是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他这一时也不知如何做出回应,便只微微点了点头,张了口想说:“赵伯伯……难道我是姓赵?那我爹娘是谁?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怎么什么也瞧不见……” 霎时间千头万绪奔涌而至,便如乍临人世一般,但这世间自己又分明曾经来过一次,既觉茫然又甚为惶恐,心里乱成一团,脑袋上嗡嗡作响。 可他这话旁人听来只是张嘴动了动,干嚷了几下,也无人能答得上,谁也不料他这时不仅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而且竟然还失忆了。 “小白兄弟……你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过了片刻,只听一阵脚步声渐远渐近,一人边走边道,声音沉稳有力,听起来无比欢慰,正便是暂居在隔壁屋里的杜止美。 李小白听出这人语气与先前几人又有所不同,想来便是先前离开那人说的‘大师兄’,可自己亦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对方和自己具体又是什么关系? “好兄弟,我是杜大哥……”杜止美几下走到李小白身旁,握着他手又道,“你现在什么也别担心,一切有我们在,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把你治好!” 前两天和圣火教一战中,天山派弟子死伤过半,杜止美自己也挨了李小白一掌,受伤不小,当晚在圣火教大殿内,安排好诸般后续之事后,他便和各师弟一起暂时留在教内安顿下来。 休息了一日后,杜止美已恢复大半,忽才想起李小白的师父王川,以及几个同门师弟仍在风尘客栈,便亲自带人去了一趟客栈,欲将那几人一同接引到这圣火教中来。 岂料到了客栈,却未见着王川的身影,反在他待的房中见了那八个留下来守卫的天山师弟,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个个皆是死于剑伤,且都是被一击毙命。 问了客栈伙计才得知,原来当晚杜止美带人从客栈离去后不久,李小白也刚出了门,便有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灰衣人,闯进了王川的房内,那几个留守的天山派弟子发现之后也跟了进去,可是后来却只有王川和那灰衣人离开了房间,不知去向。 客栈伙计一开始并未在意,到了后半夜时,见房间内仍亮着灯,便进去看了一眼,万没想到却见了那几个天山弟子,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看样子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杜止美痛心不已,心想这几位师弟均为派内剑术好手,所受致命剑伤或在喉部、或在心口,皆为人身要害。 当今武林中能在一招之内分刺不同要害,而悄无声息将他们杀死之人,除了号称‘剑圣’的泰山派掌门丁长春之外,只怕再无第二人能够办到。 泰山派和天山派同是武林正派,不过一个在中原,一个在西域,两派虽无多大交集,却也并非势不两立。 杜止美想不明白,丁长春为何会不顾江湖道义,对自己这几位师弟下此毒手? 如果这一切都是丁长春所为,那么和王川一同离开客栈的灰衣人,自是丁长春无疑,可他为何不惜得罪武林同道、狠下杀手,也要把王川劫走? 想到此处,杜止美不禁心下黯然,自己不仅没有保护好李小白,连他师父也被弄丢了,看来只有找到当事两人,一切方能水落石出。 第二章 妙药灵丹 李小白看不见人,说不出话,又浑然记不起自己和其他任何旁人的过去,听得这位‘大师兄’自称是自己的‘杜大哥’,更是茫然:“赵伯伯,杜大哥,大师兄……那我到底是姓赵,还是姓杜?” 对方刚才说让他什么也别担心,他也不知如何回应,只是事已至此,他也心知焦急亦是无用,便只呆呆地对着眼前的一片黑暗眨了眨眼。 杜止美进屋之前,赵武六在李小白身旁嘘寒问暖了一阵,又问了好些问题,但见李小白除了眨眨眼睛、动动嘴唇外,只能咿呀干嚷,才发现大不对劲。 “杜兄弟,小白他好像能够听见我们说话,不过看样子并没有多大好转……” 这时又瞧见李小白神色有异,赵武六便对杜止美道,“我刚才试了一下,他现在似乎还是看不见东西,也说不出话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得知李小白刚被推为圣火教教主时,突然便莫名其妙的中毒发狂后,这两日来几乎不休不眠,日夜守在小侄儿身旁,此时双眼红肿,面容憔悴,声音仍有些沙哑。 今晚不久前李小白刚醒过来时,赵武六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此刻仍显激动难平,目光始终不离其左右。 “赵伯伯不必担心,小白兄弟既已清醒过来,相信很快便会痊愈。” 杜止美细一探了探李小白脉搏,只觉他脉息虽微,却是平稳有序,似有余毒未褪,沉吟着道,“他之前不知中了什么奇毒,以致内息紊乱,七窍不灵。现在看来,应是体内余毒未尽,虽耳鼻已通,不过仍双目难视、口难言说。” 顿了顿,又道:“今晚就由我在这陪着他,我会全力替他将余毒尽数逼出……赵伯伯你熬了这几日几夜,也该去好好歇着了,千万可别把身子熬坏了。” 李小白虽已成为教主,不过除了大祭司巴格玛外,圣火教其他人皆不得探视。 且巴格玛与那巨人‘前教主’陀夫斯基,一同都被留在对面房间,由天山派几名弟子和劳家四鬼看管着,此时并不在房内。 这几日来一直是由赵武六和陈一迅,以及苏薇等人在李小白近旁陪护。 这教主寝舍除李小白所在主卧室外,另有几间小卧,主卧当中这教主的床位异常宽大舒适,李小白躺在上面脚底只到床的一半。 赵武六几乎寸步不离,在床边守着也不敢睡着,有时实在困得不行,便也躺在李小白一旁,呼呼睡了一阵。 “我没事,杜兄弟你费心了……小白现在这样,我哪里还睡得着?” 赵武六闻言倒也宽心不少,只是现在李小白刚醒来,自己虽几日未曾安睡,此时却也睡意全无,“不过今晚有你在这,我自然放心多了……还请你多多费心,无论如何要帮他把毒都去了。” 陈一迅本待也要劝说一句,让他先到旁边卧室去睡一会,听他这么说,一想也就罢了。 “你们都先别说别的了!这小子……他躺了这两天都没吃没喝,现在刚醒过来,肯定饿坏了……” 苏薇这时忽而有些吞吞吐吐道,“还是快让人,去把厨房的热汤给端过来,让他先补补身子罢!” 当晚李小白被大祭司和两位护法等人奉为教主,几乎所有教众一致拜服,宣誓效忠时,除已经昏死的前教主陀夫斯基外,躺在台上给点了穴道的大统领肖韩山,却出言反对,意下是说李小白生死未明,怎么能担任这教主大位? 李小白其时给劳家四鬼胡乱喂了一通‘仙药’后,确已浑无知觉,生死未卜,四鬼几个叽喳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也拿不出什么仙丹把他救活。 按说四鬼既已给赵武六和鹰子、雁子等人解了毒,且倘若有意加害李小白,之前抓着他时也有的是机会,又何必多此一举给他下毒? 情急势危中,杜止美和赵武六等人,一时各自也都有些无措,苏薇忽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说这是她自己随身带着的灵药,能解百毒,且只此一颗,想来应该有些用处,便让他们不妨给李小白试试。 赵武六刚从中毒昏迷中醒过来,便见李小白毒发身危,情急间自也顾不得许多,当即便给苏薇跪下,恳求赐药救人。 杜止美虽对苏薇来历颇有疑心,但情势迫在眉睫,料来对方当不会存心加害,这才点头同意,接过药瓶喂了李小白服下,并且让劳家四鬼在他醒来之前,哪也不许乱跑。 李小白服下了那灵药,虽并未就醒,但好歹是保住了命。 且这一来就好比给圣火教众吃了颗定心丸,那肖大统领便有疑议,也难再有二话,随后也才拜认了李小白这位新教主。 想来也是因为苏薇那颗灵药之故,李小白躺了两天,除了眼、口仍有不灵,未能恢复如常,耳鼻倒是已通。 只不想他这一醒来,连他自己是谁也记不得,此前的记忆已然全无。 苏薇手上仍一直戴着作为人质时的锁链,杜止美和赵武六、陈一迅他们都曾说要为其将锁链解开,苏薇却说那是她自己戴上去的,让他们不必费心。 问起家世来历,以及何以会给抓来等事时,苏薇只说自己是个‘天涯沦落人’,其他的并不愿多说透露。 赵武六和杜止美等均觉其人颇有些古怪,不过似乎并无不良居心,想着江湖上身世离奇,不便多提的大有人在,也就不多追问。 这两天来,苏薇也一直与赵武六他们在李小白寝舍内守着,虽然很少说话,却时时关注着昏迷中的李小白。 此时苏薇已换了一身常服,不过仍是做男子装扮,与寻常人家公子无异,说话时双手抱在腹间,手上的链子微微响了一下。 “这人又是谁,之前好像没听到过他出声?” 旁人对苏薇这铁链之声习以为常,倒没怎么在意,李小白却听得清楚,暗暗心想,“然而他说话这声音,倒是跟其他人有点不一样,听着也挺悦耳……” 他虽瞧不见任何人,却能听出他们各人声音的一些差别,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饿了的缘故,待听得苏薇说话后,除了觉得对方这人有些与众不同外,这话语声也是分外动听。 说到这吃的,他也真是快饿得不行,听周围几人说了一阵,得知自己原来是中了什么毒才致如此,不过既然那位杜大哥说会为自己解毒,倒没先前那般惶恐,只不由又想: “你们说这半天,再这么唠唠叨叨下去,我就算不被毒死也要被饿死了!还不快去给我把吃的拿来……” 第三章 躺平教主 这两天赵武六他们每日三餐,都会为李小白备一些粥食汤羮,盼着他早日醒来,只是先前各人好像都有些兴奋过头,直到现在连水也没喂他喝上一口。 赵武六听苏薇说罢,一拍脑门,怪自己糊涂了,忙才倒了碗水,喂给李小白先喝下了。 “苏公子说的是,小白确实要好好吃点东西,不然连说话也没力气了……” 杜止美见赵武六不愿去睡,便也不多勉强,对苏薇道。 他虽已猜出苏薇是女扮男装,不过见她一直以男子装扮示人,显然有意不愿让别人知晓身份,是以也不拆穿,便和赵武六他们一起称她为‘苏公子’。 他说着顿了一下,向苏薇拱手做了一揖:“说起来也多亏了苏公子的解毒灵药,否则还真不知道小白得遭罪到什么时候。杜某在此代小白先行谢过了!” “那倒不必了,他救了我一命在先,我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赵武六起身也准备道一声谢,顺便去给李小白拿点吃的来,刚要开口,苏薇一抬手摆了摆,淡淡道,“只可惜那药便只一颗,也没能完全治好他……希望他早些恢复,到时我再当面跟他道声谢,也就两清了。” 李小白勉强喝了几口水,腹中倒也感觉舒服了些,听着这位‘苏公子’声音,的确与其他三人有所不同,总觉有种要拒人千里之外之感,心道:“这人为什么说我救了他?我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被人下毒,又是怎么救的他?” 似乎每听得身边几个人的一句什么,他心下都会生出许多疑惑,胡乱想了一阵,脑袋上顿时晕晕沉沉,便闭了眼不多去想。 “正好我这会儿也有点饿了,我这就去把鸡汤热一热,给小白兄弟端过来。”陈一迅似已猜到赵武六心思,听苏薇说罢,便一笑道。 自从在祭台上见识过苏薇的身手后,陈一迅便知这人并不简单,而且李小白本来好好的,却莫名其妙的中毒瘫痪至此,偏巧苏薇身上又有解毒之药,这不得不让人生疑。 他虽嘴上没说过什么,对苏薇却一直暗存着戒心。 这时有大师兄杜止美在,陈一迅也没什么好顾虑,说罢便走开了。 “小白兄弟心地良善,却遭此厄运,实在令人气愤!” 杜止美也曾怀疑过李小白中毒之事和苏薇有关,不过想想她如果要下毒害人,大可不必又献出解药,因此这会儿倒不怎么疑心,想着待李小白醒过来后,有些疑团自然可解,当下只道,“要是让我知道是有人故意加害于他,我也绝不轻饶!” 他这两天时常想起当晚李小白中毒后七窍流血,如癫似狂的可怖模样。 事后想想,这般倒有点像练功时不小心走火入魔。 不过自也不排除是人为所致,他便一直暗中留意着,那晚和李小白接触过的可疑之人。 他当晚其实并未料到那大祭司会来这么一出,也没想到李小白获任教主之事,仅凭了大祭司一句话便会如此顺当,随后原想将手中神木令移交到李小白手上。 但一想此物既为圣火教圣物,对其教众好歹能有所牵制,自己还是代李小白暂为保管比较妥当,便仍旧收着。 “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蛋把小白害成了这样,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赵武六见陈一迅已代劳前去厨房取食,也不多言,想着小白能有这样几个好兄弟在身边关心照顾,心下自是欣慰,不由却叹了口气,恨恨说罢仍自难平,哼了一声又坐回了椅子上。 他这几日也只是从杜止美他们口中,大概知道了一些李小白此前的经历,但对他这小侄儿为何会变成这番模样,他也和杜止美他们几个一样,到现在为止也弄不清楚。 至于李小白何以突然间会被推上这圣火教教主之位,赵武六也是事后听杜止美大致跟他说了一下,实是出于为救下李小白,稳定当时局面的考虑。 他心知杜止美自不会加害李小白,事已至此,便也不多追问,然而李小白中毒失常之事,他自也是决心要追查到底。 “你们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有人要毒害我的时候,你们都干嘛去了?” 李小白闻言自不无莫名,暗自心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毒害了我,我定要十倍、百倍的奉还给他,让他一辈子尝尝我现在的滋味!” 心下隐隐生出一种怨恨,又想:“这杜大哥说我心地良善,可是心地良善从来都只会被人欺负,要不然我现在又怎会变成这样?” 他也不知怎么突然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但眼下浑身瘫软无力,多想这些也是无益,只盼着自己能尽快早点恢复过来。 他之所以变成这样,实是因为他本身体内就含有异常奇特的五行奇毒,且当晚在圣火教大殿内,劳家四鬼发觉他身中奇毒,便一股脑喂他吃下四种解毒之药。 只是这样一来非但没能为他解毒,反倒使得他体内奇毒变得异常活跃,并且他当时除了劲使全力击倒那巨人教主,而后为救苏薇,又不顾一切催动混元内力,这才致使毒性大发。 这其中种种,无论是他和杜止美等人,此时自是无从得知,好在也是那时苏薇及时拿出解毒灵药,才将他身上奇毒解去大半,只仍有余毒存留未除。 “羊羹粥和热鸡汤来了。” 过了片刻,陈一迅亲自端了一盘酒菜食物进来,说着在一旁案几上把东西放下后,把汤先递给了赵武六。 “来,小白……饿坏了吧?先喝口汤。” 赵武六接过热汤,舀起一勺吹了吹,喂到李小白嘴边道,“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哟,知道吗?”语气便如一个照顾生病卧床的亲生子女的慈父一般。 李小白只觉汤香扑鼻,喝了一口,感觉腹中暖暖的,忽又隐隐觉着有些不安,心说:“赵伯伯对我真好,可为什么是他和其他几个人,而不是我阿爹阿娘在这陪着照顾我?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现在都去哪了?” 苏薇见陈一迅另外还带了一些花生米,和肘子之类的硬菜,不无疑惑,随口道:“他现在这个样子……你带了这些来,给谁吃?” “当然是……给我自己吃的!” 陈一迅拿过一壶酒晃了晃,笑着道,“小白兄弟终于醒过来了,今晚难得高兴……苏公子要不要一起喝点啊?” 他其实也早看出苏薇是为女子所扮,见对方生得白嫩俊俏,细眉弯弯,一副小娘子的模样,又有些不苟言笑,便时不时顾意拿话逗一逗这位苏公子。 苏薇也知他对自己心存戒备,见他有意轻佻,只无心搭理,撇过头去看了眼李小白,也不出声。 “小白兄弟,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啊!” 陈一迅走到床边道,“到时候我和我大师兄,一定陪你好好喝个痛快,嘿嘿!” 第四章 疗伤驱毒 “酒是什么味道,很好喝吗?” 李小白之前也没喝过几次酒,对酒倒没什么特别深的感觉,心下暗道。 他现在大致已能区分出各人之声,本以为会听苏薇再说点什么,却只听得铁链的叮铃了几声,不免有些怅然。 不过倒觉得陈一迅快人快语,颇有些好感,又想:“这人说话颇为爽朗,似乎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也不知之前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那当然了……小白兄弟,今晚我会留在这陪着你,你什么也别多想,只管放心便是。” 杜止美自知陈一迅是个直性子、乐天派,也知他不是个会贪杯误事之人,此时虽还不到喝酒庆祝的时候,不过要喝倒也无妨,随后只微笑着点了点头道,“等你康复了,到时我们大家一起喝个痛痛快快,一醉方休,哈哈!” 他将养了这两日,倒也已恢复无碍,这时李小白所中奇毒又已去大半,料来凭着自己的功力,待会儿为其催除余毒也不成什么大问题。 他说着时忽而想到在客栈那几个师弟被杀,以及王川失踪之事,不自觉有些分了神,嘴上只说让李小白不要多想。 天山派和圣火教经前晚一战,双方人员均损伤不小,这时间虽以李小白当上教主的位子,以及杜止美答应会与圣火教一起前去寻找宝藏等事由,暂时止戈休战,平息了事态。 但暗里的重重矛盾依旧未解,只是双方各自隐忍不发,也说不上已化敌为友。 圣火教那位前教主和大祭司,此时仍被天山派扣押着,目前圣火教虽可以说是由天山派杜止美等人在掌控着,不过对于天山派而言,依然将圣火教视为邪魔之教。 现下李小白未见多有好转,宝藏之事自然也未有下文,圣火教死伤倍数于天山派,心中不忿者不在少数,双方大战后敌意未消,其中隐患着实不少。 “大师兄你放心……” 陈一迅自也知现下情况大意不得,只把酒壶抱在怀里也没喝,听出杜止美话中不无忧虑,便道,“你让我照看好小白兄弟,我自当尽心尽力,在他休养这段时间里,绝不会让旁人前来打扰!” 李小白自是不知自己成了什么教主,听了两人所言,似乎有人会来加害于己,看来即便自己成了这样,现下的处境也不太乐观,不由心想:“我现在都这个样子了,难道我的仇家还不肯放过我?” 转念又想:“若真有人要来害我,你们也别拦着,让他来好了,反正我现在这样还不如死了痛快,也省得你们劳心费力!” 莫名有些颓丧消沉,喝了几口汤便不喝了。 “侄儿,你现在可别瞎想,有你这几个好兄弟在这,没有人会来害你的!” 赵武六只道小侄儿汤已经喝够,便把粥换了来,见他双眼无神,看着有些低落,只淡淡笑道,“来,喝点粥……” 李小白听他这个赵伯伯语声慈柔,似乎能想到自己在想什么,不忍拒绝,心神稍振,喝了几口粥,便觉饱了。 想到这几天他自己定是连累了这些人劳神担忧,心中不无愧然,又想想自己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眼眶不禁有些湿润,悄然泪目。 赵武六见状,还道他想起了他爹爹亡故的噩耗,不由凄然道:“小白,你别太难过,你爹爹的事……都怪我,是我没能照顾好他,我真是该死!”说着不觉也已泪眼模糊。 “赵前辈,小白他看起来喝的也差不多了……”陈一迅忙打岔道,“先让他歇会儿,我们来喝两杯!” “没错,赵伯伯,接下来小白兄弟就交给我吧,你也该歇息一下了。”杜止美随后也道。 师兄弟两人那晚得知了李小白的爹爹已身遭不幸之事,深感哀痛。 不过其中详情两人都未向赵武六多有细问过,一是怕再触及其哀思,二是觉得未免不合时宜,想着这事还是有待李小白恢复之后,赵武六自会向他详述,到时自然可知。 赵武六本也想着,待李小白愈可之后,再将他爹爹遇害之事详细告知,这两天也未曾跟人主动说起过这事,谁知憋在心里久了,这时一下随口提及,也自知有些不是时候,忙又宽慰了侄儿几句,让他别多心多虑。 陈一迅待赵武六说过,便拉着他到了一旁,递来一碗酒,赵武六也不多推辞,接过了酒便一口闷了。 李小白醒来后才刚听得他赵伯伯,说起关于他爹爹的事,听着对方话里颇有自责,不由茫然怔了一怔:“赵伯伯为什么这么说,难道爹爹出了什么事?” 又听杜止美和陈一迅打断了话题,显然他们都知道爹爹的事,却不愿在这当面多说,看来其中定有隐情,便又想:“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长的什么模样,现在又在哪?他该不会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不愿告诉我?” 一时有些躁动难安,感觉自己被人遗弃在一片黑暗之中。 先前喝了点东西,他倒也恢复了些气力,不觉稍稍翻动了一下身体,勉力抬起一只手想抓着些什么,却被人给抓住了,忽觉一股绵柔劲力从掌心传来,涌向全身,甚感舒畅。 只听杜止美道:“小白兄弟,听你赵伯伯的话,现在什么也别多想……” 他见李小白愁眉锁眼,看起来忧心忡忡,料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便握着对方一手暗施内劲,让其安定下来:“你只管静下心来,放松身体……待会儿我替你将余毒逼出,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好过来了。” 他说罢便把李小白扶着坐起,运劲于掌,在其后背拍按了几下,推宫过血,运功驱毒起来。 李小白心神忽定,但觉背上被拍过的各处均有一股强劲力道传至血脉,奔流全身,既感微热,又觉舒坦。 他自不知这是自己任督二脉已通,杜止美传来的内劲在他周身脉络畅行无阻,因而带动他内息流转各处要穴所致,只觉说不出的受用,心想原来杜大哥手法这般微妙了得,身心全然放松,任由其双掌传来源源不断的内劲在自身游走。 他所练阴阳混元神功讲究蓄劲藏息,若非所中‘五行奇毒’异常奇特,又与他所练内功有所冲突,本可由内发劲自行逼毒,也可将所藏内息与杜止美传来的劲力应和激荡,效用加倍。 只是此时他既已失忆,调息吐纳之法浑然不知,自然也就无可施为。 苏薇见没自己什么事,便悄悄走了出去,回房休息去了。 未免搅扰杜止美,陈一迅便与赵武六出了厅外把酒闲谈,他带了酒实为把对方灌倒,自己得一直守着,因此并不怎么喝,只频频为赵武六满酒。 赵武六来者不拒,连干几碗,酒入愁肠,没多久便趴着睡了去。 第五章 梦中惊魂 李小白身上奇毒虽去大半,不过杜止美仍竭尽所能,全力施为,未曾怠慢。 过了约有一柱香工夫,却见李小白头顶上冒出缕缕雾气,这雾气或青或橙、或紫或黑,看起来五颜六色,杜止美微觉诧异,手上仍不停催使内力。 李小白如在梦幻,只觉身子仿佛轻飘飘起来,心中一无挂碍,不知不觉间便昏昏睡去。 睡梦中只身如似到了一个昏暗空旷的房间里,他自己便在当中坐着,周围悄无声息,忽只见眼前微微发着光亮,随后竟显出一张人脸来。 他不由一怔,随即发觉自己居然已能瞧得着了,一时既惊又喜,定了定神,见那张脸双颊凹陷、颇为消瘦,只一语不发,面带微笑,双目慈爱的瞧着自己。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的脸,李小白只觉异常熟悉,却认不出究竟是谁,正待发问,忽而那张脸旁边又多出另一张脸来。 这张脸微微发胖,面目和蔼可亲,也正含笑与他相对,他不禁又是一怔,瞧得清那是一张中年妇女的脸,却亦认不出是谁来。 接着两张脸旁边又各自多出了一张脸,不一会儿四周便出现许许多多张脸,整整围了他一圈。 这许多张脸各自截然不同,男女老少皆有,却都一言不发,又笑容可掬的看着他。 “你们……你们是谁?” 李小白只觉这些脸都似曾相识,却是一个也认不出来,黑暗中不禁有些凛然生惧,忍不住张口问道。 这声音似乎只有他能听见,那许多张脸始终微笑着,却无一回应。 片刻之后,忽然之间四周异常炽热,竟而冒出熊熊烈火,那些脸眨眼间便在烈火中一一被焚毁,消失不见了。 周围的火焰仍在不停燃烧着,李小白兀自惊惶不已,又觉茫然无措。 便在这时,火焰忽然向他围拢过来,霎时间化成了两排利齿,如同巨鲲张开了大口,将他连同周围的黑暗整个吞没了。 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眼前模糊一片,也不知置身何处。 又过片刻,灰暗中飘然走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身着浅黄纳衣,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剃刀问道:“怎么样,想好了吗,要剃什么头型?” “什么,我不剃头……你是谁?”李小白惊愕不已,不知这人什么来历,茫然道。 “我是谁你都忘了吗,我就是你呀!” 那老头道,“不过这不重要……关键是,你到底想好了没,要剃什么头型?” 李小白更是惊异:“我怎么会是你,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剃头了?” 正要问话,忽又飘然走来一个身着青衣的白眉老道,手执拂尘道:“兀那和尚,人家不是说了吗,不剃头,你怎么还问个不休?” 李小白这才知道,先前那白发老头却是个和尚,只听他道:“臭老道,要你多事,你赶紧打哪来回哪去!” 老道士捋了捋白眉,对老和尚道:“你才多管闲事……”说着往李小白身上看了一眼:“我打他这来,你要我回哪去?” 李小白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老道士,奇道:“你……你又是谁?” “莫知道……” 老道士双眉一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 老和尚有些不耐烦道:“少听他废话,我先给你剃了头再说!”说着剃刀一挥,便往李小白头上招呼。 “你少啰嗦,他是我的!” 李小白吓得不轻,一怔之下,正要躲避,老道士拂尘一甩,却缠住了他脖子,说着往边上使劲一拉,叫他躲过了剃刀。 “你这牛鼻子,胡说八道什么,他什么时候成你的了?”老和尚剃了个空,气愤愤道。 “你想知道,我也想知道……”老道士道,“他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两人东拉西扯,争论个不休。李小白脖子上被拂尘勒得喘不上气,也说不上话,一阵心慌意乱,却也挣脱不得。 “要不这样,既然你这么想给他剃头……” 末了只听那老道士道,“那他身子归我,头你拿去好了。” 老和尚一听,似觉这倒是个好主意,晃了晃手中剃刀,笑嘻嘻便要往李小白脖子上削去。 “不,不要……你快走开!” 李小白惊得魂不附体,双手急忙捂着脖子,大喊声道。 便在这时,只觉有人使劲摇着他身子,急道:“小白,你怎么了?快醒醒!” 李小白听出这声音十分熟悉,不久前才刚听到过,正是他赵伯伯,这才惊觉自己做个了梦,忙睁开眼来,梦里那一僧一道顿时已消失无影,然而眼前却仍是一片灰暗,什么也瞧不清。 “小白,你没事了吗?太好了,你终于可以说话了……”只听赵武六又道,“你刚才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一连又问了好几个问题,声音微颤,听得出自是惊喜交集。 李小白惊魂甫定,仍自沉浸在梦里的情景,心下茫然无序,听眼前这位赵伯伯所言,看来是听见了刚才自己在梦里的呼喊。 虽得知自己已能开口说话,他自是颇为欣喜,然而眼睛却仍瞧不见任何东西,又暗自怅然,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适才他梦里所见各种面孔,除了那一僧一道之外,都是他失忆之前熟知或曾会过面过的人,一开始所见两人便是他父母双亲。 其他分别是赵武六、王川和柳咸阳等,他的师长前辈,还有杜止美和陈一迅,以及陆凝香、赵烟霞与柳双双、苏薇,胖牛和小黑等等,但他现在自是一个也认不出来。 这些人都曾经在他被埋沙漠时,所做的那个梦里出现过,梦境也可以说相差无几。 只是并没有变成在沙漠里爬行的四脚蛇,也没梦到他自己化身的那个巨人,因此自也并不清楚他自己,是什么样的面貌。 他当时只觉所梦人事奇怪之极,也闹不明白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现如今过往记忆全无,更觉先前所梦匪夷所思。 “小白兄弟醒了,嘿嘿,这可巧了!” 李小白正自迷惘,这时又听另一人道,“我估摸着你也快醒了,正好去给你带了吃的来,赶紧趁热先吃点吧。” 虽瞧不见样貌,听声却能知道这人便是迅子陈一迅,只听他又道:“大师兄昨晚忙活了一宿,也才刚起来不久,他一会儿就过来看你。” 李小白仍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呆呆点了点头,寻思:“也不知他长什么模样?听声音看来年纪不大,却如兄长这般对我体贴照顾,还有那个杜大哥也是…… 想来他们都不是我亲兄弟,却都待我如手足。以后若有机会能见着他们的脸,看着他们的眼睛、鼻子,一起说说笑笑,该是何等幸事?” 第六章 疑云重重 这么想着时,李小白忽而便想起梦里那许多张脸来,莫非那些人便是自己所有的亲人、朋友? 可终究分不清谁是谁,他也不知这些人为什么会跑到自己的梦里来,哪个才是他爹爹、娘亲?还有那场大火……为什么他们都在火里消失不见了?” 各种疑团涌上心头,迷雾重重,他也不知现下是什么时候,反正眼前尽是模糊一片,什么也瞧看不见不着,时间好像并没有那么重要。 一梦醒来,他只觉仿佛有什么事情变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变。 “小白兄弟,你感觉怎样了?” 片刻后杜止美到了房内,边走到床边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痛不痛?” “我还好,杜……杜大哥,谢谢你们。” 李小白想起对方之前在自己身上拍了几下,好像对自己施了魔法一般,不知不觉便悄然入梦,一觉醒来,只觉浑身通透有劲,除了瞧不见东西之外,其他倒没有任何不适,便摇摇头低声道。 他说罢蓦然又想:“以前的事情我什么也想不起来,甚至连自己叫‘小白’也是听了他们这么叫才知道的。我叫这一声杜大哥,只不过因为听到他这么说过,便当他是我熟知的大哥,还有赵伯伯他们也是……该不该告诉他们,其实我根本就不记得他们是谁?” 只是转念想想,他们总不至于会故意这般骗自己,既然这杜大哥有办法让自己开口说话,早晚也能让自己看得见吧,到时候说不定便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许多念头一闪而过,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又担心自己再为他人徒增烦恼,自己失忆这事,也不知要如何说起才好。 赵武六等人自是不知他已经记不起他们来,当下见他比之昨日气色大好,又已能开口说话,看起来已经并无大碍,便与往常未中毒之前无异,自是欢心不已。 但见他双目呆滞,知他依旧不能视物,各人也均觉甚为蹊跷,暗暗仍自焦急。 “按说他身上毒质已去,应该完全康复了才是,却不知为何仍会双目难视?” 各人寒暄几句后,杜止美轻按李小白手腕,把了把脉,沉吟道,“这可就奇了……” 他昨晚替李小白运功驱毒颇耗内力,见李小白头顶上雾气由杂色转无色,心知事成,在一旁打坐调息了一阵,才回了自己屋里睡去。 “那该怎么办才好?” 赵武六闻言急声道,“杜兄弟,这总得再想想办法,把他眼睛一起治好了才行啊……” “赵伯伯不必着急……我估计是,由于他双眼遭毒质侵浸已久,以致视觉受损,一时间难以恢复,这我倒是无能为力了。” 杜止美点了点头,“不过现下他体内毒质已尽数除去,想来只需再休养一段时间,找个大夫开点药方,加以调理,不日便可无碍了。” 他说着忽想起一事,看了看陈一迅:“对了,迅子,之前你安置下的那名人质不知怎样了?这几天我也没顾得上这事……你辛苦一趟,先去把这镇上最好的大夫都请来,顺道的话就去看看,把那人质的事安排好后,就把留在那师弟们都叫到这来。” 陈一迅当晚安排了人,把那人质从祭坛带至一处临时据点安置下后,便又回到了圣火教,这几日一直在这守着,倒也没怎么在意这事。 他知道大师兄连日来都在为各事奔忙,对自己安排下的事自是放心,便也不来多问,此事当下自不必细说,只拱手道:“是,大师兄,我这就去。” 昨晚他也熬了一宿,到现在虽只躺下睡了一两个时辰,看样子却是精神十足,说罢转身便去了。 李小白现下自是不知什么人质的事,听杜止美说起,自不无茫然,心下却想:“那个苏公子怎么没在这,一直也没听见他说话?” 他现在只能靠听音识人,自从昨天听见苏薇手上戴的铁链发出的声响,及其话语声后,总觉这人有些特别。 这会儿醒来后到现在,一直也没听见对方的动静,他自不免有些奇怪,只是当下自也不便多问。 赵武六之前也瞧见了杜止美等人,把圣火教用作祭祀的两个人质救下了,后来才知李小白是专门负责救人的主要人物,那个苏公子便是其中一个人质。 然而这另外一个人质,赵武六也没见过面,只知道是一个被抓来的女子,之后的情况他却是无心过问了。 “小白能有你们这样的好兄弟陪着,真是他的福分……” 看着陈一迅飞奔而去的身影,赵武六说着却不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都怪我太没用,要是我能早点杀了那个教主魔头,和你们一起平息事态,小白至少也不会遭歹人暗害,变成现在这样!” 他为杀那巨人教主扮成教众混入圣火教,当晚在圣火大殿内,杜止美和李小白将那教主擒住之后,若非杜止美阻拦,只怕已经得手。 后来与李小白刚刚相认,赵武六自己却又中毒针昏迷,醒来后又是另一番局面,这事也就一直耽搁着。 想想如果当时能早点将那魔头教主杀了,再和李小白他们一起冲杀出去,事情自然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按说杜止美他们也是冲着圣火教而来,赵武六这么说,自是仍有些不理解,当时杜止美为什么会拦着他,不让他杀了那巨人教主? 李小白听了什么魔头教主,不由大奇,想着自己遭人毒害,定与那人有关,故此赵伯伯才说要杀了他,这当下也不出声,只留心倾听。 “那个魔头作恶多端,自是该杀!” 杜止美道,“他身上铠甲剧毒无比,当晚也害了我几名师弟惨死,而且还……” 本想说那巨人教主还害死了小白的爹爹,不过此事前因后果他仍未得知,此时还是不要提起的好。 顿了顿,便又道:“而且当时的场面混乱不堪,许多情况也都始料不及,赵伯伯不必自责。 说起来我本不该让小白兄弟参与此事,要是我早点让他置身事外,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要怪也是怪我…… 不过现在那魔头已被看押起来,料他也逃不掉。我也是想着还是待小白兄弟痊愈之后,再行处置。” 赵武六听他说罢,想想却也无奈,事已至此,便也不再纠结,点点头道:“你这般安排,自无不妥……” 说着看了眼李小白:“只是圣火教在这一带横行不法,我虽不得才已混入进来,却也知该教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并非久留之地。 这且不说,小白他年纪轻轻,涉事不多,又如何能当这教主之任?” 第七章 故人重逢 杜止美之所以要把李小白推上教主之位,一是当时情势所迫,二来也是为平定事态,并且希望圣火教,换了他这位新教主后,会是另一番模样。 “赵伯伯的顾虑,我也明白。小白兄弟身手不在我之下,为人又仁义正直,堪当大任。若非他出手相助,当晚要擒住那魔头确属不易……” 杜止美这么做,确也事出有因,只也看了看李小白道,“圣火教众鱼龙混杂,人数众多,又仗势横行无忌,的确非同一般帮派势力。 不过即便如此,这教主之位,只要假以时日,我相信小白兄弟也定能如臂使指,胜任有余……赵前辈还请放心,这段时间我和诸位师弟们还会留在这里,替他操办一些事务。至于其他的,还是待他来日痊可后再说不迟。” 他虽非圣火教内之人,不过圣火教圣物神木令仍在他手上,他在教内自是无往不利,来去自如,便与教主本人无异。 他把李小白推为教主,一方面可说迫于无奈,另一方面,却也是考虑到这宝藏之事,想着若非李小白当了教主,在他们撤走之后,圣火教他日又新立一位教主卷土重来,两方之间的仇怨也永无休止,且天山派经此一战实力大损,要想抽身去找寻宝藏可就更难了。 他父母为圣火教所害,以致枉死,此番帅众来讨,自是为报大仇,欲铲除圣火教而后快。 只是圣火教如今人员众多,且除了为首的几人,以及一些官宦子弟外,大都是流落各地无家可归的难民,因为种种缘由无奈入了教。 虽然其中不乏无赖恶棍,然而多数说起来也只不过是些手无寸铁,不会拳脚的寻常百姓罢了。 杜止美带人一路杀入大殿,于他手下死伤者不在少数,难不成真要把这一干人等尽数杀光不可?这与滥杀妄为之徒又有何区别? 当晚在行动前,他自然并未想这许多,只想着把首脑为祸之人除掉便可,即便不能就此将圣火教全部势力瓦解,也要让其受到重创,并未曾想后来情势有变,圣火教大祭司竟突然要拜他为教主。 这于他当然断无可能。迫于当时情势,他也是犹豫再三,临机这才想着让李小白来当这教主,虽为平定乱局的权宜之计,且不无私心,却也有心以此让圣火教改头换面,从此走上正途的深意。 如此一来,天山派与圣火教多年纷争不仅能化干戈为玉帛,而且另一方面,他这结拜兄弟李小白当上教主之后,若能使圣火教造福一方,天山派势力无形中也能大增。 李小白对两人所说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愈听愈奇,简直一头雾水,什么圣火教,什么教主?他们说的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人质、魔头,我怎么又成了教主? 寻思:“杜大哥说我身手和他一般了得,这才抓住了那个魔头教主,我以前真是那么厉害,进而让杜大哥把我推为教主?可是我怎么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杜大哥,赵伯伯,你们……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李小白越想越觉诧异,不过倒也大致知道了自己目前处于何种境况中,只觉颇为不妙。 一阵惶惶下,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待杜止美说罢,心下已是混乱不堪,只想好好冷静片刻,这才轻声说了句。 赵武六和杜止美见他话头不多,只道勾起了他心事,也自觉此时不宜多说旁的,便让他先好好歇着,过一阵再来看他,随后各自悄声出了房。 李小白心中乱作一团,却哪里静得下来?待两人走后,仍自茫然无措,坐起身来想要下地走动走动,眼前却是漆黑一片,没人带着根本不知如何行动,蓦地一呆,便又躺下身来,在床上自顾辗转挣扎。 他对昏迷之前的自己和周围的人事,已全然记不起来,眼前这黑漆漆的一片又仿佛一道无边无际的黑色墙幕,阻隔着他与墙外世界的相识相知。 没有光亮的地方,似乎无论在哪都一个样。 于他而言,倒不如在梦里时,不管这梦里是怎样的怪异不堪,自己至少仍能瞧的见、看得着,此刻既觉无所适从,又彷徨无计,过不多时不觉间便又睡了去。 当晚他给大祭司等人带头宣誓奉为教主、肖大统领尚未拜服之时,那位被李小白带到大殿门口,还给点了穴未解的秦将军,听得圣火教众人参拜新教主,忙乱间也未及让人给他解穴,便叫了几个手下之人先把他抬了进来。 杜止美认出他来,知其手握一方兵权,人虽武艺平平,却颇有些狂妄自大,又喜欢招摇过市,对其人自有不屑,只不想多生事端,客套了一下,便问对方有何指教? 圣火教中除了教主和大祭司、大统领等几个首脑之人外,秦将军也没怎么把其他人当回事。 待认清杜止美便是白天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个,让他毫无还手之力的白衣剑客,并且此时已可谓掌控了圣火教之人时,秦将军不尴不尬地说了几句,便就又要让人把他抬出去。 杜止美心知圣火教和地方兵官互有勾结,秦将军今晚之所以来替圣火教出力援守,多半也是因为那些宝藏之故,对方虽未明说,其诉求却也可想而知,便把人叫住了,让他不妨到台上来,先跟新教主李小白打个招呼? 秦将军确有意想来问问关于这宝藏之事,只不过没想到会在这碰上了杜止美,且这圣火教教主转眼还换成了李小白,只道原来对方这些人都是一伙的,来这篡位来了? 圣火教内之事,秦将军倒也插不上什么手,这教主换了谁来,于他也可说没什么两样,当下便又掉转回头到了台上,对着李小白随口道了声贺。 秦将军说完又正准备要走,瞥眼却见李小白身旁的赵武六,看着有些眼熟,几下来去,才认出对方竟是自己久未谋面的发小兄弟。 赵武六迷茫一阵,也才瞧出这位甲胄披身的秦将军,却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好兄弟‘小七’。 原来这位秦将军本名秦琦,与赵武六自打穿开裆裤的时候,便在一起耍闹、撒尿和泥,长大了些便一起骑马打猎,亲如兄弟。 赵武六年纪稍长,秦琦从小便叫他‘六哥’,而秦琦小的时候赵武六管他叫‘小七’,大了些便叫他‘老七’。 因为种种缘由,十几年前两人便各奔东西,秦琦投了军,进而当上了将军。 赵武六随家里人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后来才找了个地方安身立命,养儿育女。 一别十余年,两人各有际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重逢,个中情怀心境,当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这下一来,因为秦琦与赵武六的这层关系,再加上其后肖大统领的宣誓拜认,李小白这个教主的位子,除了浑无所觉的他本人之外,自是已可谓铁板钉钉了。 第八章 拿手手艺 过不多时辰,陈一迅便和几个天山弟子带了几个大夫回来,只没见着那个‘圣女’人质,却不知怎的秦琦将军也一起跟了来。 几名大夫分别给李小白把脉问诊,所得结果近乎一致,且与杜止美所估计也相差不大,皆认为李小白是由于毒物侵害,以致体内阴阳失调,虽然现在毒质已去,却已然伤及七窍神经,双目炽火最盛、难以疏散,故而失明致盲。 经过会同商议,几位大夫开了几味主要以沙参、灵芝、石斛、当归等,滋阴泻火之物熬汤内服的药方,并交代平时忌食羊肉、胡椒等燥烈品,另外还开了个以青皮和芒硝煎汤的外用方子,按月洗三次眼,预计一年内视力即有望恢复。 这意思自是说,李小白还需得有一年目不能视,赵武六、杜止美和陈一迅、秦琦等人闻言,一时尽皆有些怅然。 但这好歹还有希望恢复过来,各人倒也宽心不少,送走了各大夫后,杜止美便安排了几个天山师弟,按着方子前去进购所需药材。 李小白心下郁郁,自是谈不上高不高兴,只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想起以前的事来,这事只怕那些大夫也都无能为力,因此期间却也并未跟人多说提起。 陈一迅昨晚给李小白带了一碗羊羹粥,不知这是否与李小白经大师兄杜止美驱毒后,双目仍无法恢复有关,心下颇有些歉然。 但见其他人等,似都未把这事放在心上,陈一迅便也就不再多提。 在去请大夫回来的路上,陈一迅本来顺路要去看看那个人质,正巧却遇见了秦琦带着部下在游大街,便托秦琦带了大夫先行,自己带了几个师弟随后不久又赶了上来,一行各人这才一起回了圣火教中。 “她……那位姑娘已经自己走了,也没多说什么,只留了几句话,感谢我们救了她。” 杜止美这会儿正待要问,陈一迅也刚想要说,便把之前那另一个人质的事简略说了。 原来那‘圣女’被救下带走后,受了些惊吓,在天山派一处临时据点休养了一天,前两日便已辞行,往大漠方向而去,临走时只说是去找她阿爹去了。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赵武六听来,只不由想起自己许久不见的女儿赵烟霞,随口问道,“长什么模样?” 自从去往大漠寻宝后,他无时不在想念着女儿,几日前虽恰巧遇着了李小白,只是关于赵烟霞的情况至今却一直无从问起,此时听了陈一迅所说,自不禁便又想起了小女来。 “说来也巧,我听几位师弟们说,那姑娘便也姓赵,芳名倒是不知了,嘿嘿……” 陈一迅略奇道,“至于长什么模样,她始终蒙着面纱,她芳容真面目我们却也并未得见……但不知赵前辈为何这般问起?” “六哥,听说你在老家成了亲,生了个大闺女,后来又举家搬走了……” 赵武六正待开口,一旁的秦琦忽道,“我那时刚随军到这来不久,有些事一直也没顾上,想来我这侄女也该长大成人了。不知她现在咋样了?” 他一副公鸭嗓,先前刚到屋里时见李小白已精神大好,便嘎嘎寒暄了几句。 李小白听他声音粗犷,略带沙哑,自称是秦叔叔,一会儿管自己叫侄子,一会儿叫教主,虽记不起这人面貌,倒也不多以为奇,便含糊敷衍了一下。 只听赵武六道:“我这闺女也好久没见着了,心中记挂得紧,便顺嘴问问了……” 顿了顿,又道:“小白,你眼睛的事别担心太多,大夫给你开了药方,相信不久你就会都好过来了……之前我本来也想问问,你怎么会自己跑到沙漠里,你烟霞姐姐她没跟你在一起吗?” 他听杜止美大略说起过,乌陀帮已为昆仑派所灭,李小白孤身一人在大漠出现,想来小女烟霞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不过还是得问问清楚。 “我……我们走散了,我找不到她……” 李小白现在对自己的情况都仍是稀里糊涂,更别说其他人的事了,顿时只觉大脑有些空白,含混支吾道。 他此时对‘烟霞’这名字浑无印象,对方什么时候跟自己在一起,与自己过去是何种关系等更是不知,自是答不上来。 他和陆凝香、以及劳家四鬼等人,一起前往大漠之后,便再也未与留在乌陀帮里的赵烟霞、柳双双等人见过面,乌陀帮被昆仑派剿灭后,赵烟霞更是音讯全无,说是跟自己走散了倒也没什么不对。 “都怨我,不该撇下你们去找那劳什子的宝藏!” 赵武六料想也差不多,便也不多问,叹了声道,“是我对不住她,也对不住你和你爹爹……”说着不觉鼻中一酸,含泪摇了摇头。 李小白听他说到了爹爹,急忙问道:“我爹爹……他怎么了?” 赵武六略有诧异,李文策被害之事自己虽然并未详细说起,不过前几日已将其死讯告知过李小白,不知怎的他现在会这么问? 只道这小侄儿仍自不愿接受现实,赵武六犹疑了一阵,正要开口,苏薇端了些菜肴边由房外进来,边道:“来来来,饿了的自己吃,这些可都是本宫……公子亲手做的,仅此一家,过时不候了!” 她午间时悄悄来看了一下,见李小白睡得正沉,便就退了去,一下午都在厨房里张罗忙活。 这会儿酉时刚过不久,太阳已早早西沉,只余晖些许仍照,备好了菜肴,她便带了人亲自送至房内。 只见她一脸欢欣,不一会儿便在桌上摆了好几样菜式,除有红烧肉、叫化鸡,和清炖狮子头、手抓羊肉等大菜,还有一煲鸡汤和一碗羊肉粥,随后先自落了座,夹了块肉自行便品尝了一口。 赵武六和杜止美、陈一迅等人,平日里用餐饮食不过简单三二个菜,或一张大饼就碗粥对付一下就是,似这般丰盛大宴倒是不常有。 且听苏薇还说是自己亲自做的,房内各人均觉稀奇,又见那几样菜式有不少都是自己从未吃过的,看起来样式精美,甚为可口,都不禁馋涎大起。 李小白仿佛许久未曾听得苏薇的声音,此时忽而听到,便如闻曼妙仙音,有种说不出的欢愉之感,又闻到食物阵阵香气袭来,不由得为之一振,当下便也不多再追问什么。 “嘿嘿嘿,今天也算是个大好日子……” 陈一迅笑道,“既然是苏公子的手艺,那可得好好尝尝!不过这真是你亲手做的?”说罢也不客气,便到苏薇对面坐下了。 不想刚动筷夹起一块烧肉,正要送到嘴边,忽觉手上一震,苏薇冷不防在他筷子上挑了一下,瞪着他也不说话。 第九章 虎口夺食 陈一迅微微一怔,只仍旧坐着,眼看到嘴的烧肉往上飞起了老高,一伸筷瞅准了便欲再夹。 苏薇却忽地站起身,出筷子在他筷子上一拍,顺势往上一夹,抢先把烧肉夹了,又放回了盘里:“你怎么不问问别人,自己就先动起筷子来了?” 她手上仍戴着铁链,这一挑一拍两下看似寻常,实则暗藏不凡招式,链子轻微晃响了一下,只一眨眼功夫,已从对方的‘虎口’夺食,非身手奇快奇准难以办到。 陈一迅脚下轻功一流,手上功夫自也不差,只未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手,以致失了先机,其后也无心争抢,才又失了一手,倘若真要动武较量,倒未必便输于对方。 他心知苏薇有些深藏不露,并非庸手,虽一口肉没吃到嘴,颇为尴尬,却也不大以为意,只觉有些莫名其妙,咽了口水暗道:“你刚不是说‘饿了的自己吃’,而且自己都先吃上了,怎的还说起我来了?” 他却自不知,苏薇所指的‘别人’其实是李小白,只看了看赵武六和杜止美等人,撇撇嘴道:“行行行,我不跟你抢……我是见了这几样小菜,看着有些合我胃口,才过来给你捧捧场。别跟个护食的小猫小狗似的,小气巴拉,好像有多稀罕……说不定还没我做的好吃!” 说罢放下了筷子,神色颇有些嫌弃,双眼却直勾勾盯着桌上的狮子头。 苏薇也不答话搭理,重又坐了,一手支了脸看着一桌子菜、不知喜怒。 “既然有这么多好吃的,那大伙儿坐着一块吃……” 秦琦看了眼赵武六,笑了笑道,“六哥,别的事再说不迟,哈哈……” 他倒是不见外,说着便往桌边走去,边又对苏薇道:“真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么一手,竟能做出这好几样菜来,之前的事我也就不怪你了。” 不料屁股刚要挨着椅子时,苏薇忽地伸出一腿,将椅子往后一挪了开。 秦将军好在平时马步扎得稳,踉跄了一下便蹲住了,否则非墩坐地上不可,忙即直起身来,脸有惊疑道:“你……你这家伙!这是干什么,又想来戏弄我?” “不好意思,没预备下你的筷子……” 苏薇心中暗笑,脸上只不动声色。 她之前实未料到秦琦也到了这来,却是没给他备下碗筷。 “你俩怎么跟猫见了狗似的,见了面就闹起来了?”陈一迅也不无好笑道。 “嘿,我说你怎么骂人啊?”秦琦一板脸叫道。 先前陈一迅托他先把大夫带来给李小白看诊,秦将军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两人行事说话一向直截了当,性子也有几分相近,此时虽这么说,倒也未把对方那句话当真往心里去。 “嘿嘿,秦大将军,我可不是那意思……” 陈一迅笑道,“我是说你们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过结,不妨说来听听?” 苏薇是被秦琦作为人质带入圣火教祭坛,这一点陈一迅自然知道,不过其中还有颇多事由仍未得知,听了秦琦方才所说,以及苏薇的举动看来,两人似还另有故事,便想着把话题引逗出来。 李小白这会儿听出他这个秦叔叔居然是个大将军,暗自倒是吃惊不小,只也并不做声。 赵武六和杜止美见状,随后也走到了桌边,一时却不坐下。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事,我还是跟你们从头说起好了……” 秦琦原一直便把苏薇当是和杜止美他们一伙的,对刚才的椅子事件倒也不怎么计较。 然而此时有些话自当说开了来,不然只怕待会儿仍旧吃不上一口热菜。 他想了想又道:“之前我不是要带一对圣男女,给圣火教他们这祭天么?不过那时手下的人,只给我带了个女娃子来,还差个男的……” 赵武六插话道:“你是说那个女人质,你可见过她长什么模样?” 他听陈一迅说了那女人质已孤身去大漠之事后,隐隐便联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来。 “模样我倒是见过的,只是那时她一副灰头土脸的,我想着反正也是要拿去烧的,也没怎么在意,便让人给她换了圣火红衣,叫她简单收拾了一下……” 秦琦不无莫名道,“六哥,你是不是太想你闺女了?你放心,她只不过和小侄一时走散了,一定不会有什么事。你哪时找人给她画张像,我就当是我亲闺女,让手下人都给你找去。” 赵武六稍有些失望,只道自己可能确实想太多了,心神难定,一时也不言语。 “那天我在街上碰巧遇到了我这教主侄子,他那会儿扮作个小乞丐当街乞讨来着。我那时还没见到六哥你,自然也认不出他来,正好那还缺个祭天圣男,便想着把他抓回去……” 秦琦看了看李小白,继续道,“后来这不是又遇到了杜少侠兄弟,把他给救去了么?我没法子,还得重新再去找一个……” 杜止美在街上遇到扮成乞丐的李小白之事,并未跟赵武六提起过,只说两人纯属在这镇上偶遇,赵武六听到了这,不禁微微咋舌。 李小白虽瞧不见房内各人动静,却大致也能听出一些情况来,听这个秦叔叔提到了自己,自是有些茫然,只默不作声。 “那后来你是不是就遇到了这位苏公子?”陈一迅接话问道。 秦琦道:“没错,不过也不是我找到了他,而是他自己来找的我……” 赵武六和杜止美、陈一迅三人均觉奇异,齐齐看了苏薇一眼。 苏薇这会儿只低了头自顾喝着汤,也不搭话。 “这可就奇了,他难道不知道你们是要把他带去祭天烧死吗?” 陈一迅道,“还有……为什么圣火教自己不去抓人?你们既是在这镇上驻守安防的兵官,为什么会给圣火教的人办事,而且还是这种脏事,这跟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我也是奉了上头的命令行事,怎么能说是草菅人命的脏事?再说这里从上到下几乎人人信奉圣火教,能成为圣男圣女被拿去祭天,那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秦琦听陈一迅这般口无遮拦,直言不讳,颇有些不快,但想自己虽为将军,自觉在这几人中,只怕自己身手最菜,却也并未怎么样,只哼了哼道,“我虽不信他们这一套,不过那又能怎样? 我不去抓人他们也能有别的办法……况且这大祭司还送了我一匹宝马良驹,我就当还他个人情就是了,难道这有什么不是吗?” 第十章 第一厨艺 原来这金沙镇地属河西沙州,位于敦煌西南,为归义军管辖地,秦琦所帅部队亦属归义军麾下。 归义军原属大唐王朝统辖,如今大唐已然覆灭,中原内乱不断,归义军与中原王朝的联系实际上早已中断。 不过其治下的瓜、沙二州相对稳定,大量聚集了周边地区,或因战乱、或亡国之故,纷纷逃难至此的吐蕃、回鹘、吐谷浑,以及焉耆‘龙族’人等。 圣火教对教众一向来者不拒,早期甚至强人入教,近几十年在西域一带发展迅猛,尤其在这金沙镇上势力极大,外逃至此的各Se人等无家可归,纷拥入教,以求温饱。 当初李小白和陆凝香等人,行经大漠时遇到的那几个言语不通之人,便亦是诸多逃难之者之一。 圣火教每年向当地缴纳税银不菲,教徒中亦不乏官员兵丁,金沙镇防御使见诸多难民有了去所,自是乐得安稳,对圣火教行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圣火教以火为尊,认为火是他们的神,能在新任教主仪式上被选为圣男圣女祭祀火神,在圣火教之人看来自是一件极大荣耀的事。 外人看来虽觉惨无人道,却是无可奈何,地方倌员对此亦是放任不管,更不会出面阻止。 此次圣火教在这金沙镇总坛上,举行换任新教主仪式,自是打通了上下关系。 秦琦收了大祭司送的一匹名驹,欢喜得不得了,便骑着它一边招摇过市,一边替圣火教‘招募’被拿去祭祀的圣男圣女。 这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即便不是他,也会有别的人来做这事。 “好好好,我不打岔……” 陈一迅听这位秦将军心直口快,连他自己收人贿赂替人办事的话也说了,心说这人直来直去,性子倒也爽利,既不认同也不反驳,笑了笑道,“你接着说,他……这位苏公子为什么会自己去找你?” 杜止美一直在旁倾听,听秦琦说到了圣男圣女之事,心想圣火教邪魔思想根深蒂固,看来要让其有所改变,还得从根上着手。 他心知陈一迅是在有意无意的跟秦琦套话,自己对苏薇之事也颇为好奇,便始终默不作声。 “你们还吃不吃,不吃我可都倒了……”秦琦正要开口,苏薇忽只道。 话刚到这,陈一迅飞速夹起一个狮子头,咬了一口,大嚼起来。 赵武六和杜止美也不理会一旁的秦琦,忙才坐了下来,正要动筷,只见陈一迅神情奇怪,似要说些什么。 “怎么,你那是什么表情?”苏薇白了陈一迅一眼,“有的吃还嫌这嫌那的?” “你们……自己试试吧。”陈一迅欲言又止,看了看赵武六和杜止美道。 赵武六心知李小白忌口羊肉,便盛了一碗汤,夹了些其他菜待要给他端去,听陈一迅这么说,似有些不对,随手夹了块烧肉到嘴里尝了尝,不禁微微皱眉,只不说话。 杜止美吃了一块羊肉,脸上表情亦是奇特,只也不出声,勉强咽了下去。 “我说苏公子,你是不是第一天下厨,把盐和糖都搞混了?”陈一迅道。 原来除了鸡汤以外,其他几样菜式都偏带甜味,连手抓羊肉、叫花鸡都有些发甜,吃起来又甜又咸,甚为古怪。 赵武六和杜止美、陈一迅三人勉强吃了几口,喝了碗汤,便默默离席坐到了一旁。 “谁说我第一天下厨?不瞒你们说,将来我还要做这个‘天下第一厨’……” 苏薇板了脸道,“今天不过是要练练刀、试试手,先给你们尝点甜的,你们可别这么……不识好歹!” 李小白半靠在床头坐着,听几人说了一阵,只觉有些不知所以,却也不多问。 他听苏薇话语中似有些生气,听来其他人对菜肴味道颇有不满,倒有些暗暗心奇。 赵武六端了碗汤过来,待要喂了他喝,李小白伸手表示要自己来,接过汤碗喝了一口,只觉味道鲜美异常,不知为何会遭嫌弃?有心想尝尝其他菜式,一时却并未开口。 “天下第一厨?嘿嘿……看不出来,苏公子你可真是胸怀大志,我算是涨见识了!” 陈一迅坐到了床边,仿佛听苏薇说了个天下第一大笑话,江湖上只听说有人争夺什么天下第一刀客、剑客的,还真没听说过有人会去争做这‘天下第一厨’,忍不住道,“不过呢,除了这汤还说得过去,你做的其他这几样华而不实的东西,我们可当真消受不起……” 苏薇听他笑语含讽,说什么‘胸怀大志’,还道自己女扮男装已被看穿,既羞又恼,不禁脸上一红,忙低下头,幸而房内烛火昏黄,未被发觉,欲待出言驳斥,一时却又说找不到话说。 “还真是有点甜,不过火候倒是刚刚好……” 秦琦不知菜肴味道如何,见桌旁空出了位子,一屁股坐下便大口吃喝了起来,也不理会两人斗嘴,边吃边道,“好久没这么痛快吃过一次了,要是再来点酒就更好了,哈哈……” 苏薇听他不无夸赞,脸现喜色,气也消了大半,又见他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倒也不去不拦他,只道:“就你还算识相……” 她说着偷偷瞥了李小白一眼,见他白发如瀑,只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喝着汤,心下又觉着有些许失落。 陈一迅听着秦将军想喝两口,话不多说,便让他先吃着,自己这就去弄点好酒来,待会儿回来再听听他的事怎么说。 “苏姑……公子这厨艺,我们山野粗人只是有些吃不大惯,并非有意挑剔,你的好意我们也都心领了。” 杜子美见苏薇今天难得话多,又特意亲手做了丰盛如此的一桌子菜,看着倒不是像为了练练手那么简单,似乎别有用意,笑了笑道,“我这师弟心直口快,说话向来如此,也并非刻薄尖酸,苏公子别跟他一般见识就是……” 他早瞧出苏薇是女儿身,只是从未揭破,一时口快,差点说漏了嘴,顿了顿又道:“只不知苏公子今日亲自下厨,是否另有他意,或是有事相求?我等虽不才,如有能为苏公子效劳的,还请但说无妨!” 自从在羊家村与李小白一别,不料此番不期而遇,又为对方所救,苏薇心下隐隐对这呆小子暗生情愫,却是少女心事,自是难以直言。 今日早些时候她来看望李小白时,见他除了双目失明外,基本上已恢复如常,本打算过了今晚就此自行离去,便做了这一桌子菜,当作是离别之宴,确实可以说是另有用意。 “我倒没有什么事相求,反正这顿饭算是请你们吃过了,就当作你们救了我的一点谢意……” 苏薇也不确知自己女扮男装之事,是不是已被杜止美识破,自己打算悄然离去之事,原也没打算相告,当下只淡淡道,“至于你们喜不喜欢,那我可管不着了!” 第十一章 圣男圣女 苏薇自也知杜止美一身武艺,绝非泛泛可比,见他一副傲然形貌,多少有些难以亲近之感,因此向来也很少与他说话。 “我既然说要做天下第一大厨,自然是要先尝遍天下美食,现在虽还没到那个地步,不过也差不多七七八八了……” 此时听来,杜止美似乎已猜出了自己特意做的这顿大餐另有心思,且说话也还算中听,苏薇想了想又道,“想来沙漠的那一头别有天地,待我去尝过了那的美食,学会他们的做法之后,将来这‘天下第一厨’的称号自然非我莫属了,哈哈哈……” 她一身男子装扮,说话一直比平时略沉了些嗓音,说到后面笑起来时亦有些故作豪放,不知道的自然把她当成了少年儿郎,然而举手投足间,看起来多少也都难掩其少女的娇柔之态。 那所谓‘天下第一厨’的名头,她先前本来只是随口说了说,后来想想倒也无妨,便又煞有介事的道了出来。 她这话的意思,自是暗含了别离之意,说罢不自觉又看了看李小白,心说:“你这臭小子,不是已经可以说话了么,怎么一句话也不来问问我?过了今晚,你或许就再也见不到我了,现在你汤也喝完了,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莫名生出些许怨念,又想对方现在反正也瞧不见,或许自己在他心里根本无足轻重罢了,以后和他还能不能见着面,也都无所谓了。 李小白自是不知这位苏公子,对自己有这许多小心思,只当对方不过是个熟悉的陌生人,闻言自也不知如何搭话,心想着: “他说的意思,应该是已经差不多把全天下的美食都吃过了,看来也自是到过了很多地方,难怪做的汤这么好喝…… 可惜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无论在哪也都一样。要是将来等他尝遍天下美食,真的成了‘天下第一厨’的时候,能再尝到他这厨艺,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苏公子志向超凡,着实令人敬佩……据我所知,这大漠那头以北有龟兹、以南有于阗等地,以西倒是还另有一番世界。但要比起曾经繁花似锦,繁盛一时的中原大地,这西域一带可真是不足为奇了……” 杜止美听着苏薇言下之意,自是打算要往大漠中去,不禁有些奇怪,心想原来她费心做了这几道菜,看来是另有就此作别之意,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随口道,“苏公子当是中原之人,于中原五湖四海的美食,想来自是了如指掌,不然也做不出这许多样式精美的菜肴来。 只是杜某以为,西域风采在这小镇上已然可见一斑,若只为尝尽百味提升厨艺,再只身往沙漠中去,会不会有点冒险了?” 他出生域外,投师于漠北天山派门下,对西域一带自不陌生,虽从未踏足中原,对灿烂辉煌的中原却也耳闻不少,自是心生向往。 他心知沙漠中有那一批宝藏,也待要着手前去取宝,虽对来历未明的苏薇留有戒心,却倒并未将她和宝藏之事联系起来,说这话只是出于一番好意,有心劝对方不必涉足沙漠险地。 苏薇知他听出了自己今晚以菜道别之意,故而暗言劝留自己,眼光心思倒也敏锐得很,只淡淡笑道:“我这不也是为了能够精益求精,这才想着周游天下的嘛……” 正说着,陈一迅抱了坛酒进来,笑道:“在说啥呢?”看了看秦琦,给他倒满了酒,又道:“大将军,你们的事可以接着说了。” 秦琦干了酒,拍拍肚皮正待要说,苏薇斜了陈一迅一眼,道:“你别一口一个‘你们的事’……好像我跟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眼看一桌子几道菜已所剩无几,苏薇说着又看了一眼对面的秦琦,心说这人胡吃海塞也不知味,这一会儿工夫就把菜给吃光了,可还有人一口都没吃上,真是好东西白白糟踏了。 扭过头接着道:“我跟这贪吃大胃王可没半点关系……实话跟你们说,我那天就是故意让他把我抓了,好让他们烧了算了!不然就凭他这饭桶样,下辈子也别想抓着我。” “我虽是打不过你,不过你又是自投罗网,那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秦琦也不着恼,打了个饱嗝,嘿嘿笑道,“你以后要是做了天下第一厨,欢迎你再来找我,哈哈……” 其余人等听着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两人这到底是有何纠葛。 “让我来猜猜……苏公子的意思是说,你那天是为了要当圣火教的这个圣男,给他们当成祭品烧死,所以才故意让这位,身手不如你的秦将军给抓了起来,是不是这样?” 陈一迅道,“可是……既然你想要被他们烧死,你和秦将军又是怎么会打起来的?这我可就有点不明白了。” 当时在熊熊燃烧的祭台上,他和李小白想要把苏薇救走,可苏薇却死活不肯下去,还在他们面前展露了身手。 之后这几日里,陈一迅有意无意问了几次苏薇为什么会想要求死,可对方一直也不愿多说,想来是另有他故,这时看来当能探出些什么。 李小白既已失忆,听了他们几个这番言语交谈,心下自是诧异不已,却也不多问。 他不知如何跟人提起自己失忆这事,听着什么都觉得稀奇,又不愿让人察觉出来,便尽量少说为妙,只默默先在心里记着,但愿有朝一日自会想起往事来。 却听苏薇道:“我才不稀罕当他们那什么圣男圣女的,我就是想死一次,反正还有个人一起死,就当给他们做个‘顺水人情’了……” 顿了顿,续道:“那天我本来在街上闲逛来的,见这位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在街上耀武扬威,还带了一队人,好不威风! 当时我看着就有些来气,却又见他马车上拉着一个娇滴滴美貌少女,知道那便是要拿去烧死的圣女,就跳上车去想要和她聊聊。谁知还没聊上两句,他们这些人老在一旁呱噪,我便随手教训教训他们了。” “嘿哟喂!这可奇了,你只是想死一次,难不成这人还能死第二次?” 陈一迅听着原来是这么个事,笑笑道,“我看你是既有求死之心,又看上了人家少女美色,这才想着和人家凑一块,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苏薇白了他一眼,正待要说,赵武六忽问道:“苏公子……你可见过了那位姑娘嘚模样?” “见倒是见了一面,还算标致,不过也就那样,没什么印象了……” 苏薇说着又瞥了眼陈一迅,“人早晚都得死,难不成还有长生不死的? 但现在我又不想死了,而且还决定了,以后要做这天下第一厨!怎么着?” 第十二章 困厄之苦 “这主意倒好,嘿嘿!” 陈一迅耸肩笑了笑,一时没接上话,秦琦接口道,“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人到该死的时候自然会死,还没到时候想死也死不了!要我说,就是好死都不如赖活着,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死的死,哈哈哈……” 干了碗酒,秦琦的话匣子似乎一下便打开了,接着又道:“你们是没见着,当时我和几十个手下围着这位苏公子,他一条长链子跟甩鞭子似的甩得呼呼飞快。我们又是刀又是抢在手,却愣是奈何他不得,还有好些个兄弟给他伤得不轻。 不是我说,我那些个弟兄可都是跟了我十几年的好手,就连我也挨了他好几鞭子,嘿……我这么说也不是我自轻自贱,我秦某最佩服的,就是这样身手不凡的英雄好汉,要说威风,比起他来我可真是自愧不如了! 当然还有我这位教主侄子,他后来也拿了那条铁链跟我招呼,那更是使得神乎其神,我看这就叫‘自古英雄出少年’了,哈哈哈!” “这么说来,你们没能制住了苏公子,后来倒是他自己故意让你们抓了他去。” 陈一迅这时才道,“可是既然这样,秦将军先前为何会说,这苏公子是有心戏弄于你,难道后来他自己又跑了不成?” “那倒没有,后来他不是给你们来救下了吗?” 秦琦这时间倒也已听出,苏薇并非是和天山派等人一伙的,一愣道,“我先前一直以为他是你们一路的,为了给我凑数交差,好让圣火教仪式能顺利举行,他这才用铁链把自己绑了,好引得你们来仪式上大闹一场。我还道这全都是你们故意给我下了个套,嘿嘿!” 听他说罢,陈一迅想想也是,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说罢又似乎若有所思。 杜止美也在想,那条捆在魔头教主身上的铁链,看来竟是从苏薇处来的,那链子刀剑难摧,莫非与圣火教上一任教主有关? 他也是从恩师周意那得知,圣火教上一任教主雷震天所使兵刃,便是一条坚硬无比的玄铁长链,还曾亲授过他对付长链的招式。 只是后来到了这金沙镇上时,才得知雷震天已于前不久突然暴毙,圣火教正准备换任新教主之事。 他和李小白在祭台上解救人质时,见捆绑人质的铁链刀剑难损,料知那是玄铁所制,却并未联想到雷震天所使的长链。 其后他见李小白拿着长链前来相助时,也并未多想,这时忽而又听秦琦提起铁链之事,不由得有些疑心,便试探着道:“那链子可是一件难得之物……不过现在正绑在那魔头身上。这魔头之事还有待处理,现下不便解开,不然自会将这物件奉还给苏公子。” “就一条链子而已,我想要的话多的是……” 苏薇道,“况且这链子本来就是从他们那拿来的,我只不过借来玩玩,也没想要他们的。” 杜止美闻言,已确信不差,心想她自是偷偷从圣火教拿了雷震天的玄铁长链,后又特意用长链把自己和那另一个人质,捆在一起交给了圣火教,只觉这人行事甚为古怪,却也不多说什么。 苏薇看了李小白一眼,又道:“对了,我现在突然有点好奇,他爹爹到底是怎么被那巨人害死的?” 杜止美听她忽然这么一问,知道是自己把之前的话题又牵扯了回来,颇有些自责,一时也不言语。 其余人除了这会儿失忆了的李小白自己外,都知道他爹爹已遇害之事,听苏薇突然直言相问,也尽皆有些难言出口。 李小白正自困惑于苏薇为什么会把生死看得如此随意,那什么铁链的事倒没怎么在意,此时听对方这么一说,更自是惊异一怔。 他自己虽看不见,却也知道这位苏公子是在问自己的事,心里不由一阵突突乱想:“他为什么会这么说,我爹爹难道已经……不,不,这不是真的,他肯定是在说别人,不是我……” 赵武六近来一直藏着许多心事,这会儿显得颇有些郁郁。 他先前已有心把李文策遇害的始末,合盘告知李小白,此时听苏薇忽然间这么问起,虽有些愕然,却倒也无妨,见此处也无外人,叹了口气,随后道:“这事却得从头说起了……” 于是便将他自己和李文策,以及吴良、乌佐木等人一同深入大漠寻找宝藏,其后遇着昆仑派萧森,还有陆凝香等人之事,简要说了说。 接着又把在机关重重的宝藏地宫中的所见所遇,各人一通乱杀乱斗,那巨人陀夫斯基、和萧森为抢夺凤鸣宝剑,而被柳无双迫入机关陷阱的具体情形,也大略说了一下。 原来这般斗乱之后,进了地宫的数百之众已死伤过半,不想凤鸣剑刚被取走、落入了柳无双之手,随后紧接着整个地宫轰轰隆隆,沙石抖动,眼看众人所在的八卦八门藏宝密室,便就要塌倒陷毁。 昆仑派所剩在内的几十个弟子,眼见掌门萧森坠下深洞,宝剑落入他人之手,惊愕中纷纷向柳无双扑去。 柳无双宝剑在手,意气风发,几下里将来人十几个昆仑弟子的一条手臂,斩落于剑下。 其余人等骇然间也不敢妄动再抢,慌乱中除了几个失足落下深坑,余下各昆仑弟子非伤即残,其后大多或死伤在柳无双剑下,或不及撤离,一个也没能从地宫密室内出来。 其时吴良已遭高兴击杀,八门密室进来的门路,在凤鸣剑被取下时已自动封死,存留下来的各人也找不到出去的通道,看着便要一同被活埋室内。 好在也是李文策随手拿了吴良遗留的那个八卦罗盘,并及时在其中一门藏放着书法字画的藏宝室,墙上一幅《长恨歌》草书背后,发现了个暗门机关,打开机关后,这才找着了逃离地宫的通道。 只是这通道狭小,难容二人并肩同时通过,内里也是布满了机关,仅剩存活的好几个乌陀帮众,慌忙间争先恐后进了通道,不小心触发机关,转眼都倒在了激射而出的利刺暗器下。 这下一来剩下活着的李文策和赵武六,以及陆凝香与柳无双师徒,还有劳家四鬼和沙无水等,算来刚好十人,一时也没人敢为人先,抢进通道。 赵武六原想让李文策跟在其后,当先而行,几番争来让去,最后还是李文策抢先在前,让赵武六随在身后,其他各人依次在后,沿着昏暗通道小心翼翼行进而出。 只不想没走几步,李文策脚下不意中、正便踩在了一处机地砖关上,身子随着地砖微微往下陷。 这机关当时并未激发暗器或其他凶险,料是只要李文策动身再移开一步,势必会触发凶险难测的机关暗器等等。 且这时间地宫即将塌陷,通道内空气不足,再缓得片刻,各人便不命丧机关,也非得活活闷死在内不可。 李文策是进退两难,情急间也容不得多行耽搁,便始终寸步未移,让身后的其他各人,贴着通道内壁,由他身侧先行而过。 并且无论怎样,在他们出了通道之前,他都不会乱动移步。 第十三章 舍身救人 赵武六说的这些情况,便与前段时间陆凝香所说相差无几。 不过陆凝香只道李文策身陷死地,已无生还可能,便将此事向在场的王川和李小白等人,婉言道了出来,其时中毒昏迷的杜止美,后来也才大概听说了一些。 李小白那会儿听了陆凝香所言,心下始终有些茫茫然,并未明白过来。 此时听他赵伯伯言说到了这,虽然也记不起什么来,却只不由得心头一紧,眼泪无声而出。 “小白啊,都是赵伯伯不好,我就不该撇下你爹爹,自己先从那出来……” 赵武六连声哀叹,说着不觉间也已涕泪交流,随后又把他与陆凝香等各人,先行出了地宫后的情况,简略说了出来。 那时在地宫通道内,李文策误踩机关,未敢乱动,让赵武六及后边其他人等,绕过他继续前行。 赵武六一开始自是不肯不愿,只是他若不走,留在那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先顺利出去,再想办法回来救人。 那通道说也不长,只不过似乎每隔几步,地上石砖便会有一处机关。 这也是陆凝香心思机敏,大略算了算各人走过的地砖数量,以及李文策与先前乌陀帮之人,无意踩中的机关所在,推算出了每隔七步,地上都会设有机关,后来这才让除了李文策的其他各人等,得以逃离生还。 只是不料不久逃出地宫后,夜色昏黑中,出口又处很快为流沙所埋,再要回去,可就难了。 其后赵武六也并未和陆凝香他们一起离开,而是留在了出口外边附近,刨石挖沙,想办法救出义弟李文策。 赵武六身上原已在之前的地宫中斗乱间受伤多处,悲痛中刨挖一阵,也未见成效,伤势更又加恶。 他人是昏昏糊糊,醒一时、昏一时,一醒来便不顾一切在沙地上边挖边刨,厚实的两掌都成了一双沾满沙砾的血手,仍只刨挖不停,不多久便又昏迷了去。 他便这般独自一人在茫茫大漠中挣扎辗转,连挖带刨,像个孤魂野兽哀嚎哭喊不已,苦苦熬了一夜,似乎只差那么一点,便能挖通道路,把兄弟给救出来。 不想再一次昏迷想来之后,蒙蒙天亮之时,却见那个本已和萧森一同坠下陷进深坑的巨人陀夫斯基,突然出一下从出口处冲了出来,手上还抓着一个满身中箭之人,这人正便是李文策。 “那个什么巨人,怎么还没有死?!” 李小白听到这时,已是泪流满面,不由失声叫道,“为什么那些人都走了,只留下你和爹爹两个人,就没有别的办法让爹爹和你们一起出来吗?” 那巨人自便是现下被看押着的圣火教‘前教主’,也正是乌陀帮的‘前副帮主’,陀夫斯基·李。 至于这消失了十余年的前乌陀帮副帮主,何以会出现在宝藏地宫的棺材里,目前自是不得而知了。 得知这么个一只眼睛已为柳无双毒镖射瞎,又跌落机关陷阱而不死的大块头,反倒逃了出来把李文策害死,杜止美等人也和李小白一般,亦自是惊疑难言。 “当时我们都以为那家伙已经死了,只是没想到……那时地宫又很快就要塌陷,每个人都急着想要出去,却没人敢第一个走进吉凶难料的通道。” 赵武六含着泪缓缓道,“你爹爹奋勇当先,我又拗他不过,只好跟在了他后边,谁想刚走进了通道,他却不意间踩中机关……” 抹了抹泪,接着道:“当时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机关,而且也不知道前面会是什么情况……你爹爹知道只要他一动,机关马上会被触发,就算他能侥幸躲过,说不定也会立马害了我或其他人。我万般无奈,只好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去……” “其他人从通道出来后,想着我那兄弟被困在原地,进退两难,必是凶多吉少,谁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去救他,自是不愿在那里多呆……” 杜止美等人听来,都默默无语了一阵,赵武六继续又道,“那位姓陆的姑娘劝我跟他们一起离开,我当然不会就这样丢下我兄弟不管,就没有走。后来我见那魔头抓着他的尸身出来,着实吓了一跳……” 那时陀夫斯基突然由沙地下冲出,见赵武六一个人在外面,也怔了一下,随后抛下一身中箭的李文策,几下里一把抓住了赵武六,喝问其他人去了哪里? 赵武六给掐着脖子,难以反抗,就胡乱指了一个方向,还道自己这回也要了帐,谁知对方或是见他也活不长,却把只他往地上一下摔晕,匆忙便走了。 陀夫斯基天生神力,身如铁塔,其时又披一身金黄铠甲,纵然昆仑派‘剑神’萧森,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他不得,赵武六即使身未受伤,也未必能敌过对方三拳两脚。 原来自与萧森一同跌入地宫陷阱后,陀夫斯基只是一时昏迷,并未就此毙命,而给他抓着挡箭、身中十数枚涂毒柳叶镖的萧森,已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那机关陷阱深近十丈,周围四壁乃平整规则的沙石堆砌,无可攀爬处,阱口略窄,阱底宽有丈余,并无倒插尖矛利刺等致命之物,寻常自难脱身。 陀夫斯基虽高愈八尺,要想一跃而出却也困难。 他在阱底不久后醒来时,四周一抹黑,只头顶见些微光,不时有碎石砸下,自知身陷地底深处。 除了压在他身上一息尚存的萧森外,周遭还摸到了许多枯骨,陀夫斯基也不多理会,便把背上扎满毒镖的萧森、往岩壁上直立推靠,随手抓了几根枯骨,硬是踏着萧森肩头往上纵跃而出。 之后眼见赵武六等前来寻宝之人,都已从密道逃离,陀夫斯基随即匆匆也往通道出口处追了去。 “这大家伙之前便在地宫里,那里的机关他肯定知道,想来要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薇忽奇疑道,“为什么他还要那样……害死他爹爹?” 赵武六有些激动道:“这点我也有些想不明白……但那时我亲眼所见,他抓着我兄弟的尸身一下冲了出来,不是他害死了我兄弟,难道还有别人吗?” “我可不是那意思……”苏薇皱了皱眉,“我只是奇怪,你们都走了之后,当时在通道里,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我现在之所以还留着那魔头活命,也是有心想要问问清楚,当时通道中的详细情况……” 赵武六稍微平复了一下,“还有他为什么非得害我那兄弟惨死,也好让小白对他亲自发落!” 第十四章 在天英魂 李小白神思恍惚,千头万绪纠缠在一起,乱成了一团。 他现在全然想不起来过往之事,心中模模糊糊,仍觉有些茫茫然,听了赵武六所言,自是悲痛怒恶,却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残酷事实。 不过要说到仇恨杀伐,他也实无多大概念,至于要怎么发落害死他老爹之人,一时倒也没怎么去想过,抽泣着道:“我爹爹现在……身葬在什么地方?” “我之后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见你爹爹身上满是了机关暗箭,已死去多时,我痛不欲生,本想一死了之!” 赵武六道,“但又想着要给你爹爹报仇,你和烟霞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冷静下来后,就带着你爹爹想要离开……可这还没走多远,茫茫沙漠中,又缺水无食,我实在支撑不了多久,就把你爹爹埋在了附近一处,咬着牙一路摸爬走了出来……” 那地宫之外,另是由沙漠戈壁围合而成的一个巨大八卦迷宫。 赵武六把李文策埋下时,在对方遗物里找到了吴良留下的那个八卦罗盘,辨明了方位,几经辗转才出了迷城,又凭借超乎寻常的坚忍毅力,一路咬牙坚持,最终才走出了大漠。 其中的艰难困苦,怕是也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 李小白失忆之前便已得知了他爹爹的死讯,虽只其间的来龙去脉未曾知,却也大概猜想得出,那时他心中便如遭雷击,惨痛无比。 这时他既已失忆,仿佛一觉醒来重获新生一般,似乎整个世界都是未知全新的,无悲也无喜,正待一点一点寻回过往记忆时,又再度闻听噩耗,便如同又将之前的惨痛经历,再次遭受了一遍。 对于生死之事,谁都无法全然看破,亲人的故去,即便已失忆,也自然不免牵动情丝。 闻听他老爹已身埋大漠后,他只觉与自己至亲之人已然不在,生命中便如同少了至关重要的一部分,怅然而伤,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仍无声泪流。 “都怪我……都怪我!” 赵武六捶胸续道,“我和你爹爹要是不去找那什么宝藏,我要是能保护好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还让你和烟霞也都受苦了!”说着不禁又开始低声哭了起来。 他和李文策兄弟两人,与乌陀帮等各人踏上了大漠寻宝之路,途中所遇种种实非己能预料,也非他所能掌控,李文策之死说来自然也非他一人之过。 乌陀帮营寨后来被昆仑派突袭的事,赵武六也已有所听闻,没想到一次不经意的别离,会遇到这许多变故,那些宝藏虽然找到却没能带出来不说,还让自己的好兄弟命丧大漠。 现下他虽得知李小白已无大碍,稍觉慰藉,可是自己的爱女却仍不知所踪,种种遭遇涌上心头,一时间自是不由得百感交集,凄然泪目。 “六哥,还望你节哀,千万别再想太多了……遇到这种事谁都没办法,这也不能都怪你!” 秦琦虽不知赵武六和李文策是如何识得,不过心知他这六哥为人重情重义,能与其义结兄弟之人定非凡夫俗士,自也为其痛失兄弟感到难过,“你看你现在都瘦成这样了,兄弟我这心里也不好受……你还有兄弟我在这,以后无论有什么事,尽管跟我招呼就是!” 他知李文策乃一介文弱,听赵武六说到在危急时刻对方能甘冒大险,当先挺身而出,不幸踩到机关后又能舍己为人,此举只怕连那些猛夫勇士也未必能做到,不愧是个真汉子、大丈夫,对其自是大为钦佩。 他说着又对李小白道:“教主侄儿,你也请节哀!毕竟人都已经死了,谁都无可奈何,你也别太难过,保重身体要紧…… 我虽未曾见过你爹爹,可是在紧要关头他能不畏凶险、舍身为人,甘愿牺牲自己,也要让他人得以周全,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那些贪生畏死之人无地自容。你爹爹是条真真的汉子,我敬佩他!” 杜止美和陈一迅一时间感触良多,对李文策之举亦是由衷钦佩,便也上前温言安慰了几句。苏薇只默不作声,仍在桌旁坐着。 李小白哭过了一阵,心下空空荡荡,呆呆地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对着眼前的一片幽暗,只觉自己仿佛也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那魔头无疑便是害死小白爹爹的凶手……这接下来要对他做何处置,不知小白兄弟有什么想法?” 杜止美对李文策被那魔头教主害死一事,详情经过已大致了然,且陀夫斯基现下已遭擒获,该作如何处置自当由李小白决断最妥,趁着现在话已说到了这里,沉吟片刻便道。 李小白心下正自惘然,闻言更觉无措,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杜兄弟,你叫人去把他带来,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他……” 赵武六道,“我也不怕和他当面对峙,到时候自然要让他为我李兄弟偿命!” 杜止美心知那巨人目前仍与圣火教有甚大牵连,为免生出后患,如是当面问罪清楚再行处置,那自然最好,便点了点头,让陈一迅带话前去,把看押着的陀夫斯基和大祭司巴格玛一起叫来。 陀夫斯基这几日一直便被铁链捆锁着,背上仍和圣火殿宝座的靠背石板缠在一起,从未解开过,身上铠甲也未脱,脚上还另外加了一副镣铐,可谓从头到脚全副武装。 巴格玛仍是一身祭司黄袍,一头黄白卷发和被割去了一大截后的胡子,看起来都有些乱糟糟的,似乎比前几日更瘦了许多,整个人看着有些无精打采。 两人被一同关押了几日,由几名天山弟子和劳家四鬼负责把守看管。 陀夫斯基从昏迷中醒来后,见巴格玛和自己关在一间房里,想起他在圣火殿对自己的教主之位公然反叛,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身上却被好几根铁链绑着栓在柱子上,除了嘴上骂骂咧咧什么也干不了。 巴格玛虽未被缚住手脚,却也不允许外出、以及他人前来探视。 他对陀夫斯基自是心存惧怕,不过现如今教主易位,对方于他而言已不是最大威胁,更令他担忧的是新教主会怎么处置自己。 两人这几日的饮食吃喝由劳家四鬼负责照看,四兄弟每日在饭菜中加了点他们特制的迷药,两人只要吃喝了一口,便能睡上一整天,而且全身酸软无力,他们自己倒是乐得自由清闲。 两人迷迷昏昏睡了几日,片刻后这时忽被带到李小白房间来,虽觉不妙,却不知具体所为何事。 第十五章 对峙问罪 跟着陈一迅等人前后脚进来的,还有圣火教卫队统领肖韩山,以及左护法关鹏飞、右护法张翼云,和那劳家四鬼四兄弟。 肖统领和左、右两护法都身着圣火教大红衣,以红布裹头、红巾蒙面,各人衣服上的火形纹路各不相同,以示区分。 劳家四鬼服色各异,这时也缠着头蒙着脸,不过面巾上各贴了有春、夏、秋、冬四字,以示各自大名和区别。 这几人皆已得知李小白醒来之事,只是未曾会面,也不知他已失忆并且双目失明,见陈一迅去带了人,虽亦不知所为何事,却都纷纷跟了过来。 杜止美自知圣火教除了教主和祭司外,其余教众素来皆需蒙着头脸,若非教内熟知之人,实难分辨各人是谁。 他在圣火教内这几日,对教中各堂主以上之人都大致认识了一下,也已知晓如何从着装区分圣火教这些首脑头目等主要人物,除了衣服上的火形纹路不同外,两肩头和腰带处还各有代表职务的绣字,一眼可辨。 这时见除了那前教主和大祭司外,肖统领和两位护法等人也跟着进了房间,杜止美心想这些人既然来了倒也无妨,便未加以阻拦。 房内忽然间多了许多人声,变得有些嘈杂,好在这房舍颇为宽大,倒未显得拥挤。 除了陀夫斯基和劳家四鬼外,巴格玛等圣火教之人,皆对李小白这个新教主跪倒参拜,殷勤问候,见他似已无碍,随后便都站在了一旁。 李小白听出来人不少,却是分不清楚各人身份,心下莫名有些焦躁,只随口作答了几声。 杜止美此前推他为教主时,李小白原是百般不愿,拼命推辞,但自从醒来后,杜止美从未见他对此有过疑议,只道他已默然接受,倒也不觉有异。 其实李小白已浑然不记前事,虽得知自己竟是一教之主之事,颇感意外,却是无从推辞,只得听任自然。 此时他听到来了这么些人,颇有些声势,对自己又是敬畏有加,心下虽有些懊恼,自己为何不早点把失忆之事对赵武六等人相告,亦自是有些无奈,想着此后再要把这事说出来,却更是不能了。 “魔头,你可还记得我么!” 随后只听赵武六道,“当日在大漠地宫外,你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走出来吧?” “我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你这只老鼠,哈哈……” 陀夫斯基吃了几日迷魂药,神志模糊、浑身无力,勉强站得住脚,看了看赵武六,似才想起了什么来,瞪着一只巨眼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我当时就该把你脖子扭断,把你踩进沙子里!” 他此前在圣火殿时一直未能认出赵武六,这时听对方提到了沙漠地宫,才恍然想了起来。 “我也不跟你废话,把你带来就是要问清楚,你当时从机关密道里出来时,为什么要抓着我兄弟替你挡箭?” 赵武六哼声道,“我兄弟手无寸铁,心地仁厚,决不会对你怎样……以你对那里机关的了解,完全可以不必理他,自行走出密道,你为什么非要害他惨死?” “你们这些老鼠个个都该死!” 陀夫斯基笑了笑,“那个被困在密道里走不掉的蠢货,幸好没从机关上起来,他要是起来了,你们那的所有人都得玩玩,哈哈哈……” “你说什么?”赵武六颇有疑惑。 苏薇也颇觉好奇道:“你是说,只要他从那个机关上挪动一步,连他在一起的所有人都会死在那?” “没错,只要他从那位置上走开了,就会有数不清的暗箭从前边射来,后面的石板也会随即下陷,上面还会落下巨石把通道堵死!” 陀夫斯基斜了一眼苏薇,继续道,“就算有人侥幸从通道后撤了出来,也会被沉下来的流沙活埋了,那不是所有人都玩玩了吗?哈哈!” 大祭司等未知前事,也未去过地宫之人,听了几句只觉有些莫名其妙。 劳家四鬼听出了是怎么回事,互相看了一眼,均想后面原来还会有这些稀奇的事,自顾着唉哟咿呀了几句。 苏薇和杜止美等人,此时才真正体会到,李文策当时面临的、九死一生的境况,一时也不好插话。 “你明知只要他不动,就不会触发那些害人的机关……”赵武六怒道,“就算你要出去他也未必会拦着,为什么你还要那样做?!” “他确实没有拦着我出去,还告诉我怎么走才不会踩到其他机关……嘿嘿!我用得着他教我么?” 陀夫斯基似笑非笑,“我要是不把他从那弄走,万一我没走几步,他在我背后放冷箭,或是从机关那起来了,那我还有命在吗!” “你……你这魔头!所以你就抓着我兄弟一直往前冲,让他替你挡下了那些机关暗箭……” 赵武六闻言已是怒不可遏,随手抓了一个酒碗就往对方身上砸去,口中大骂道,“我非杀了你,替我兄弟报仇!” 说罢更抄起一张椅子便要再砸,一旁的杜止美和秦琦一人挽着一手把他拦住了。 “我现在既然落到了你们手里,要杀便杀,少说废话!” 那酒碗砰声在陀夫斯基胸前砸了稀碎,他只哼哼冷笑了几下,丝毫没有畏惧闪避之意,昂着头道。 杜止美等人自然也都听了出来,原来李文策被困密道与陀夫斯基相遇时,便如狭路相逢的两个死对头。 虽然李文策是否真心想让陀夫斯基逃出密道,自不得而知,但若要让对方相信他确无加害之心,却是不可能。 以当时的情况来看,陀夫斯基为求活命,确实也只能选择把他从机关上抓起来当盾,挡在自己身前冲出去了。 陀夫斯基从沙漠地宫出来后一路到了圣火教,凭借神武之躯和非凡的武艺,打败了教中各个高手,并许以宝藏为诱,这才顺利被推上了教主之位,只不过屁股还没坐热,便成了阶下囚。 巴格玛等人虽不知此时所说之事的前因后果,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却也已听出这说的是现任教主,李小白他老爹遇害之事,且也都心知这事必跟那些宝藏有关,皆默然看了李小白一眼,听候他示下。 劳家四鬼虽听得明白,然而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见赵武六要动手,倒像是在看热闹一般,怪叫几声,恨不得两边这就打起来。 李小白听完了整个事件始末,又已是泣不成声,虽得知杀父仇人就在眼前,却是无比茫然,又手足无措,并未察觉到此时房内众人,各个都在看着他。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想来你们也听明白了……这魔头先前害死了你们这位教主的生父,也害死了我不少师弟,自是死有余辜!” 杜止美夺下赵武六手中的椅子放下了,对巴格玛等人道,“至于如何发落,我决定交由你们教主定夺!” 说罢转头看着李小白:“小白兄弟,你打算怎么处置此人?是要亲自动手,还是……” 第十六章 新教光明 其他人等自无异议,连话唠一般的劳家四鬼,一时间也不再叽喳做声,尽皆看向坐在床边的李小白,看他会做何决断。 李小白自知这些人都在等自己发话,心下忽觉有些局促,一下里只不知该说什么。 他现在唯一能想起看得见的画面,只有昨晚在梦里的情景。 对他而言,那个害死他爹爹的,只不过是赵武六等人跟他描绘过的某个高壮魁梧的‘巨人’,至于这巨人究竟是何等样人,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对这模糊如影之人自是恨之入骨,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但总觉心里空空落落,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把他……烧死……” 不过事已至此,总也不能一声不吭,李小白恍惚中想到了梦里周围一片大火的情景,迟疑了一下,随口便道,“烧死他!” 房内其余各人听了这话,均觉有些出乎意料。 苏薇无可无不可,闻言只觉眼前的愣小子李小白,似乎已非自己所认识的那个臭小子,不自觉地瞥了他一眼,只并未出声。 巴格玛等圣火教众对火一向敬畏,虽认为火能净化有罪之人的灵魂,对用火烧活人以祭祀火神,或是将人死后的遗体火化,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但除非特定之事,倘若是对仇人滥用火刑,而非诚心诚意敬奉火神的话,反觉那是故意往火中投以污垢,未免不是对他们的火神的一种不敬。 然而圣火教规定除了教主外,其他教众未经允许,死后均不得擅自火化。 陀夫斯基好歹也算是他们的前一任教主,若要用火烧死,也不是不可,因此巴格玛等人倒也不多说什么。 杜止美也微觉诧异,按说江湖仇杀,抓到了正主后,要么一掌打死了事,要么一刀一剑结果了便是,似这般擒住了仇人后要用火活活烧死的,倒不是没有,只不过总觉得未免酷蛮残暴了些,实非江湖人豪所为。 但他亦自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李小白对陀夫斯基自是其恨已极。 况且无论怎样,陀夫斯基总归是要被处死,李小白此时又已身为一教之主,既说想要用火烧死仇人,当着巴格玛等人的面,杜止美自己倒也不便出言反驳什么,转念道:“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的事,便由我和你赵伯伯来安排。小白,你只管放心便是。” “也好……反正怎么着他都得死,就让他再多活一阵,改明儿就找个火坑把他扔里头烧了!” 赵武六一心想为李文策复仇,早就恨不得把陀夫斯基一刀宰了,倒是未曾想过要把他烧死。 听了李小白的处置决定,赵武六心中虽觉此举不免费事,却倒也并无疑议。 李小白本以为会有人出言反对,自己这个临时起意的决定,不料众人却无人发声,全凭自己一言而定,内心反倒有些不安。 但他话既已说出,便也不再随意改口。 陀夫斯基得知自己将被烧死,倒也未见惧色,只瞪着眼一言不发。 杜止美和赵武六等商谈几句,决议便在广场祭台上,当众把陀夫斯基烧死。 巴格玛大祭司心想祭坛乃教会圣地,不能随意开启,也并非处决场所,本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口不言。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番,决定便在三日后,于祭坛广场将陀夫斯基烧死,具体时辰另行再定,随后陈一迅便又带人将陀夫斯基单独押了回去。 巴格玛不知自己是否还会和陀夫斯基关押在一起,心中有些惴惴,见杜止美似无此意,想着该说点什么,好让自己免于监禁。 他和肖统领、左右护法以及劳家四鬼等人,皆已得知李小白双目失明,且恢复视力尚需时日,有心想要奉迎一番这个新教主,想了想便提议把圣火教改名为‘光明圣火教’,意含祝愿新教主李小白早日重获光明。 杜止美知其有意卖好,本也没打算继续关押他,倒觉得圣火教是该做些改变,这些改变自然得依靠对方人等,教内身居要职之人的配合,便没说什么。 李小白此时对圣火教可谓一无所知,倒是知道自己乃一教之主,位高权重,大祭司等人都得听从自己。 虽说许多事情他自己都没有什么主意,对于改不改名字也觉无关紧要。 然而他对这‘光明’二字,却觉深得己心,便点点头同意了。 转过天一早,苏薇便悄悄离了圣火教,并未跟任何人辞行。 李小白躺了数日,气力已恢复如常,只行动颇有不便,下了床走不了几步,便在房内缓步走动,赵武六和陈一迅仍需时时在旁陪同。 得知苏薇不在,李小白只觉有些怅然若失,不知何时能再得闻妙音。 圣火教不乏女教众,只是服侍他这教主的都是些男丁。 他自苏醒又失忆后,便从未听到过女子之声,虽不知所谓的‘苏公子’乃是女扮男装,却对其与众不同的声音感到分外特别,不无亲切。 教内事务暂由杜止美代为打点操办,他不时会去探望和知会李小白一些教内事宜,对于苏薇的不告而别,其实早有所料,倒也没怎么在意。 不过对于王川之事,从未听李小白问起过,杜止美只道他还未完全缓过神来,便打算处理完陀夫斯基之事后再行相告。 不觉间又过了两日,李小白自行在房内磕磕碰碰走了几次后,已记住桌椅板凳等物件所在,无须他人陪着也能凭感觉走动自如,不会被绊倒,也渐已习惯目不能视、只能靠听声辨识外界的状态。 他内服外用所需的药材已采办齐备,这日晚间服了汤药后,杜止美和巴格玛前来相告,陀夫斯基已被押至祭台,各在位堂主也已齐至圣火殿内候着,就等着他前去开启祭坛,好准备点燃圣火了。 这几天听了杜止美跟自己所说的一些圣火教之事,李小白对教内有些什么主要的人和地方等相关情况,已大致有所了解。 然而听说那么多人在等着自己,去点燃什么圣火,李小白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不过是要除掉一个杀父仇人,怎么还要搞成这么大阵势,总觉得好像有些变了味。 他极少有到房外走动过,想着要去到另一个地方,这会儿莫名又有些兴奋,随后便由赵武六和陈一迅左右扶着,往圣火大殿而去。 圣火殿离教主寝室,也不过片刻路程,约摸过了一刻钟,李小白和杜止美,及赵武六、陈一迅等人才由内门进了大殿。 殿内已重新修葺了一番,此时灯火四照,显得格外亮堂,舞台中的宝座也已更换一新。 李小白从侧面台阶走到宝座上后,台下顿时哄堂一声:“恭迎教主!” 第十七章 圣火重燃 李小白此时虽身着一身麻衣素服,加上他一头梳洗整齐的白发,坐在宝座上看起来却也神采照人。 他先前进来时只听几声细碎低语,此时听到这一下齐声高呼,心下不由一怔,想有数百人众,实在有些大出意料。 他心知台下便是各路堂主以及一干教众等人,大祭司等首脑想必也在其内,一时却不知如何应对,便只稍稍点了点头。 “小白兄弟,这是‘神木令’……” 李小白刚坐下时,杜止美递过来一样物件,边道,“你那杀父仇人已被绑在殿外的祭台上,你只要把这神木令插到这里的机关上转动一下,祭台上的神油便会流出,随后整个祭台都会燃烧起来……” 神木令作为圣火教三大圣物之一,除了坚不可摧外,原来还是开启祭坛神油的钥匙。 杜止美亦是近日才得知,因此便想着这时应由李小白亲自启动开关,说着把李小白的手顺至宝座右侧一处,把神木令插在一个机关上,让他随后亲自开启。 “杜大哥,我这……先等等……” 李小白这时也才明白,原来点燃圣火说的是这个意思,心想自己随口一句‘把他烧死’竟会闹出这等阵势,但不知台下来了这么多人是否另有他事,便低声道,“这里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 他眼前只有一片茫茫黑暗,虽一个人也瞧不见,不过心知众人都在盯着自己,总觉有些发虚。 “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身子已恢复了,这些人便都来看看你。”杜止美道,“待会儿处理完你这仇人的事后,你便跟他们宣布一下教会改名字的事,其他倒也没什么,你不必紧张……” 他知李小白看不见,此刻多少会有些不适,接着便详加介绍道:“台下现在除了大祭司和左右护法他们几个,还有众多堂主和一些教众,你现在是他们的教主,也不必担心什么。 另外,为免生变,祭台周围除了顺子和鹰子他们外,肖统领和秦将军他们也都带着人,还有劳家四鬼那几个现在都在外面把守着…… 你启动开关之后,走到殿门口时,外边祭台便正好会烧起来,虽然你未能亲眼看见,那魔头却无疑将置身火海中了,你也无需多虑什么。” 天山派和圣火教上一次血拼之后,双方虽有诸多伤亡,并未全然和解,但如今李小白基本已愈,圣火教和天山派受伤之人也已大致恢复,目前双方情势却已稍有缓和。 杜止美有心与此时的光明圣火教化敌为友,日前便和大祭司等人商议一致,对于此前之事双方互不追究,不得再提。 此外,杜止美之前便单独和赵武六商议了一下,前去地宫寻宝之事。 赵武六虽有些不愿再涉足沙漠深处,但想着要把李文策的尸身带回来另行安葬,便决定带路前往,至于能否取回宝藏,自当另说。 这时借由处置陀夫斯基之事,杜止美让大祭司召集了各个堂主至此,除了宣布圣火教改名决定外,便是要商议寻宝之事了。 杜止美自知以李小白现在的状况,若无人陪同,要想离开这金沙镇尚且不易,更别说进入凶险异常的沙漠腹地,是以刚才便有意未将寻宝之事跟他提起。 “杜大哥,你安排的很好,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听了杜止美的这番安排,李小白自觉并无不妥,也不担心什么,只不过对自己为报私仇而动扰了这许多人仍感觉有些过意不去,便点点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问罢又自觉有些奇怪,毕竟不管什么时辰,对他自己来说也都差不多。 “再过一会儿,便到戌时了。”杜止美道。 李小白又点了点头:“那就戌时开始好了,到时麻烦杜大哥再提醒我一下。” 他此时倒不着急启动开关,但想着自己独坐高台,让台下众人这么干等着也不太好,这些人好歹也是来看望自己的,总得对他们说点什么,随后便又道:“诸位……都辛苦了……我身子已无大碍,你们不必多心。” “教主洪福,光明永驻!” 台下一人高喊了声,正是大祭司巴格玛。 他其实已提前知会过众位堂主,关于教主李小白双目失明的情况和改名之事,台下各堂主等人闻声,随后跟着便齐声道:“教主洪福,光明永驻!” “大祭司,你做的很好,也辛苦了……” 李小白从未应付过如此场面,虽不免有些紧张,不过反正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倒不显得慌乱,定了定心神道,“今日在此处置我的杀父仇人,本是一己私事,却偏劳各位前来于此,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也心怀感激。” 他想着改名之事必已周知,不如趁此顺便宣布了就是,便又道:“大祭司提议在本教名字前面加上‘光明’二字,我认为甚是妥帖,想必你们也都已经知道……现在我宣布,本教正式改名为‘光明圣火教’!” 他说话声音并不大,所说的也不过是些场面客套话,在场之人却都凝神恭听,无人出声打断他。 话音刚落,台下之人便又齐声喊道:“教主洪福,光明永驻!”声音震震,响彻屋宇内外。 陀夫斯基好歹也曾算是这些教众人等宣誓效忠过的教主,而且即将被祭坛圣火焚身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这些人虽知他是为李小白的杀父仇人,却也未曾多言议论,喊罢便都默不作声,殿内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随后不一阵,杜止美便在旁提醒,时辰已到。 李小白伸手摸到神木令转动了一下,启动了机关,接着便道:“出去看看。” 殿外早已全黑,月色怡人,广场祭台周围火光冲天,与星月银光交相辉映。 广场上肖统领带着卫队、以及秦琦和他的部下等人,里外把围了祭台一圈,都一言不发,凝神注视着。 此时在场的人虽不如之前教主即位仪式到场的人多,加上秦琦带来的兵马,总共却也足有千余人之众。 李小白和杜止美、陈一迅、赵武六,以及大祭司、左右护法和几位堂主等人站在大殿门口的台阶上方,遥看着祭台上被火光包围着的巨人陀夫斯基,皆各有所思。 回想起数日前自己带人从广场外冲杀到祭台解救人质时的情景,杜止美和陈一迅皆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时空交错一般,昔日站在此处观看焚烧人质的陀夫斯基,片刻后即将葬身祭台火海,只觉世事无常,多行不义者,势必自毙。 杜止美有心让天山派和圣火教化干戈为玉帛,更是坚信自己当时把李小白推上圣火教教主之位的决定,是正确无疑的。 第十八章 剑妖其名 李小白只觉眼前微红一片,虽瞧不见什么,却能感觉到熊熊火光的微热,仿佛看见了梦中被火光包围着的自己,愣在原地呆呆出神。 想到此刻大仇得报,可他自己除了近来从赵伯伯和杜大哥他们那,听到的一些事外,终究还是想不起过往之事来,又不由得有些怅然,只觉浑若仍在梦中。 随后忽听广场上一阵骚动,他心下怪奇,不知发生何事,周围之人也顿时哗然,却听杜止美道:“不好,有人劫囚!” 李小白启动机关后,祭台上的石柱顶端便缓缓冒出黑油,顺着石柱往台面芐流。 被铁链绑在石柱上的陀夫斯基,此时已沾了一身黑油,原本身上的铠甲已被卸去,只身着一件单衣,模样看起来有几分萧索。 他脚下台面上流着黑油的沟槽也已经烧着了几圈,眼看便要往脚底上烧来,但他只闭起了单只巨眼,对眼前的烈火却似乎丝毫不为所动。 便在这时,忽听周围人群中喊杀声起,他睁眼瞧去时,只见秦琦的官兵队伍已倒下一片,一人手持长剑急速挥砍,看样子是要往祭台上杀来。 那人身着青灰袍衣,手中长剑隐隐透着幽光,连连斩杀,不一会儿又已突破兵众的追击围堵。 秦琦正骑在他的宝马上盯着祭台看,听得身后动静,心知不妙,随即便打马赶来。 “什么人来这撒野!” 只见来人衣袍翩飞,年近半百、样貌斯文,剑法却精妙绝伦,秦琦大喝声下,挥舞大刀便砍。 那人也不做声,纵身跃起唰唰两剑,便把秦琦的大刀削去数截,又一脚把他踢飞下马,瞬间便突破了外围的层层官兵,跃入了肖统领的卫队当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片刻工夫,谁也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杜止美在大殿门口台阶上见到了异状,想必那人极有可能是为解救祭台上的陀夫斯基而来,但也说不定是另有目的,便示意陈一迅留在原地守着,自己带了把剑往祭台处跃身而去。 那中年人这时间正和肖统领纠缠过招,肖统领武艺虽比秦琦高出不少,不过也只三两招的工夫,便已被对方刺中了数剑。 杜止美见此人身影似有几分熟悉,剑法虽看着让人眼花缭乱,毫无章法,实则高超无比,一时却想不起是何等高人。 “什么人?”眼看肖统领便要落败,杜止美挺剑替他格去了一招,喝问道。 “原来是天山派杜大师兄,别来无恙啊!” 中年人本以为自己这一招绝难抵挡,不料却被杜止美轻易化了去,未敢小觑,看了他一眼,似已认出来人,淡淡笑道。 “原来是……柳掌门!” 杜止美心下疑惑,细看对方时,却也认了出来,原来便是杀死了自己恩师的仇敌柳无极,难怪老远看着眼熟,“不知你为何突然大驾光临?” 说着再看来人手中之剑时,登时一凛,却正是师父一心欲夺的‘凤鸣剑’。 彼时在大漠戈壁河畔,柳无双将凤鸣剑带出地宫后,却遭天山派周意等人拦截夺剑而身死,其后周意又被柳无极所杀。 柳无极带着凤鸣剑和柳无双的尸身离去后,便消失了一段时间,不料这时竟突然孤身一人在圣火教祭坛出现。 虽说周意临死前留下遗命,不得与杀死自己的柳无极寻仇,天山派弟子皆不敢有违师命。 但夺回凤鸣剑亦是师父遗志,因而人人皆想,即便不能杀了柳无极报仇,也要把凤鸣剑夺回天山派手中,并且无论如何也自不能让他好了。 杜止美也并非没想过要为恩师报仇,只是觉得既然恩师有命在先,如若自己一意寻仇,不免也会让九泉之下的恩师寒心难安,因此自从中毒恢复以来,便一直以完成恩师遗志为己任。 此时忽在圣火教中遇见柳无极,又见了他手中的凤鸣剑,杜止美自是有种莫名的激动,只不过脸上仍不动声色。 “正是柳某……” 柳无极的姐姐柳无双被周意失手杀死后,虽也杀了周意,对天山派的仇恨稍有所减,却也仍将天山派视为仇敌,便又笑道,“不过我现在早已不是什么‘柳掌门’了,嘿嘿!” “是……杜某失言了!” 杜止美自知柳无极已不再是崆峒派掌门,也听说过他离开崆峒派后,到乌陀帮做了帮主,只是如今乌陀帮既已被剿灭,便随口仍称对方为掌门,闻言只道,“你杀我恩师,虽然恩师遗言不可寻仇,不过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这笔账以后再跟你慢慢算……但不知你今夜为何到此大开杀戒,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柳无极笑了笑道:“天山派号称名门正派,几次三番想要歼灭圣火教而不得,没想到现在你们两家竟然会搅在了一起,真是世事难料……” 哼了一声又道:“我和你们天山派的恩怨可以暂且不说,也不是专程来找你们的。 不防实话告诉你,我今晚到此一是来救一个人,二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从今往后我柳无极不再是什么掌门,也不是什么帮主。 而是比那些个‘剑神’、‘剑仙’更胜一筹的‘剑妖’!哈哈哈……” 杜止美知他剑法在上一辈中是数一数二的,只不过没有恩师‘剑仙’和泰山派‘剑神’丁长春等几位的名气大,自己也未曾和对方交过手,不知他实力如何,见他样子看起来温文尔雅,没想到居然自称什么‘剑妖’? 但也知柳无极绝非等闲,又有凤鸣剑在手,杜止美自不敢大意,只不无讥讽道:“好好的做什么‘剑妖’,还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哼哼……天山派的事无需劳烦你操心,你要救的人,莫非是祭台上那位?他是你什么人?” 说罢暗自又想,陀夫斯基曾是地宫宝藏的‘守财奴’,柳无极此番若是为了救他而来,想必也和那些宝藏有关,但无论如何也自不能让这魔头被人救走。 “这里需要解救的除了他还有谁?” 柳无极不愠不怒,仍笑着道,“不过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就没必要跟你多说了……识相的就赶紧让开,否则我可不管你什么天山派地山派的!” 杜止美原是孤傲不羁之人,听他这口气,相较更有几分狂气,似把整个天山派上下都没放在眼里。 而且见柳无极只孤身前来,想要救人,未免过于托大了些,杜止美却自也不惧于他,淡然道:“那就领教了!” 第十九章 呜呼凤鸣 柳、杜两人所在处离祭台不远,隐隐能感到祭台周围燃烧的火坑传来的热浪。 两人说话间,秦琦已带了部下围了过来,肖统领和劳家四鬼,以及天山派顺子、鹰子等人也都围在两人四周,屏息观望。 杜止美说罢左手捏起剑诀,便待挺剑抢攻,忽听身后一声惊天狂吼,瞥眼瞧见祭台石柱已在熊熊燃烧,陀夫斯基身上也已烧着,正撕心裂肺的吼叫着,心想只需再过得片刻,他人便烧死了,柳无极本事再大自也无力回天,一时倒不忙着出招。 “你自己要找死,可怪不得我!”柳无极听得叫声,脸上微微变色,心知耽搁不得,只淡然道。 说着宝剑疾挥,风驰电掣般向杜止美身前刺了去。 旁观之人皆顾不得理会台上的嘶吼,但听得柳无极剑声幽鸣,无不凛然一惊,火光中仿佛瞧见一只凤鸟化作的利刃飞刺而出。 即便有不识得凤鸣剑的,也知那必是一把极厉害的杀器,各自不由得均为眼前的杜止美捏了一把冷汗。 杜止美此前曾以‘天山无极剑法’,击败手握凤鸣剑的柳无双,自知凤鸣剑的厉害。 但此时对手可是崆峒派花架门的掌门柳无极,且同样手握无坚不摧的凤鸣剑,姐弟两人实力虽说不上天壤之别,柳无极剑法却着实比柳无双高出好一截。 眼见柳无极来势汹汹,说话间宝剑便已刺到,锐不可挡,杜止美急忙闪身退让,避其锋芒,同样又以‘天山无极剑法’画着剑圈,以守为攻。 他自知对方急于救人,每一招出手都是极凌厉的杀招,反倒不急不躁,心想就算难以取胜,只消再拖延片刻,祭台上之人必已命丧火海,是以边退边闪,手中之剑始终不与对方剑刃相交。 周围旁人只见两环剑光连连闪动,两人一进一退,在祭台上传来痛苦挣扎的吼叫声中,顷刻间便来回过了数招。 杜止美此时虽处劣势,却并无败相,也毫发未伤,众人皆想如若换作自己,在对方这样目不暇接的剑招下,只怕早已被刺得体无完肤,一命呜呼了。 刚才见柳无极杀来,秦琦打马迎战,不料只一招半式便被踢翻下马,吐了一大口血,爬起来骂骂咧咧欲要再战,却已不见了人影。 此时见柳无极频出杀招,秦琦不禁看得心惊肉跳,又暗自庆幸之前只是被他踢了一脚。 先前柳无极由官兵外围中追风逐月般杀来,一路畅通无碍,此时遇到了杜止美,虽知他剑法在天山派中已是数一数二,未曾小觑,本拟十招之内先解决掉他。 不料对方只一味环剑避让,柳无极自知他是有意拖延,只怕再这样下去,就算最后将他杀了,自己势必也已来不及救人了。 便在第十招‘分花拂柳’使到一半时,凤鸣宝剑忽然顿住不前,柳无极身子本来是要往前倾,却忽而往左探出一步,直往祭台上跃去。 这招‘分花拂柳’乃是柳无极独创,有‘分花’、‘拂柳’两式连贯而成,剑招身姿看似柔弱女子分花拂柳而出,实则处处暗藏杀机。 稍有不慎、或被这虚实不定的剑招所迷惑懈怠,势必中招,这也是崆峒派花架门剑法的精妙所在。 分花、拂柳两式看起来都绵绵无力,其实皆可实可虚,出招时虚实相护配合。 在使出分花一式时,对手瞧着不过只是花哨虚招,倘若这时冒然进手迎击,必为后一式拂柳所击中不可。 他知杜止美无论自己使的是虚招还是实招,都一味避守,不愿与其再多纠缠,是以刚才剑招使到一半便即停住,直奔祭台救人。 杜止美身后再有几步便到了祭台旁边的火坑,本已无心再退,想要转守为攻,岂知这时对方竟会忽然停手不再逼近,已知不妙,当即转身挺剑追击。 但此时柳无极已然飞身上了祭台,凤鸣宝剑嗤一声下,便把绑在陀夫斯基身上的铁链削断,随即又一脚把人往另一侧台下踢去,边叫道:“快走!” 祭台上已成一片火海,无处可以立足。 柳无极匆匆救下陀夫斯基后,又借着踢在他身上那一脚,挺剑回身,迎击飞身追来的杜止美,使的正是‘拂柳’一式。 杜止美本以为即便凤鸣剑再厉害,柳无极一时也难以将陀夫斯基身上,那条坚不可摧的铁链砍断,谁知也只不过他一剑的事,实有些出乎意料。 两人在火海半空相遇,各自施展轻功游斗。 杜止美见对方回剑刺来,剑招却似怕伤着什么那般软绵无力,看着有些怪异,也不去管他使的什么花招,当即挥剑相击。 岂知这一来正中柳无极下怀,他使这拂柳一式,看似虚招却是实招,倘若对手紧守自身门户,他本也难奈何。 但此时杜止美不守反攻,门户大开,柳无极瞅准一个破绽,拂柳顿时变成了‘削柳’。 杜止美当下再要闪避已然不及,好在也及时反应了过来,肩头却已着实被凤鸣剑削中,随即倒身往回飞下祭台,继续和对方缠斗。 两人从台下到台上,算来交手只刚好十招,也就从一数到十的事。 台下一侧围观众人,无不惊叹于他们这一守一攻的高妙剑招,更料想不到的是,柳无极竟会突然冲入火海。 而且瞬间成功的救下了人后,柳无极旋即又冲出火海再次和杜止美交锋,各人都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也顾不上理会同时从祭台另一侧飞身而下,浑身着火的那个巨汉‘火人’。 陀夫斯基从头到脚都已给烧着,在被柳无极一脚踢下祭台时,仍自叫嚷着,虽不知来者何人,却总归知道自己得救了,急忙甩手蹬腿的扑打着身上的火焰。 这一侧祭台下之人,只见一个巨身火人从天而降,瞠目不已,跑的快的已纷纷躲开,反应稍慢的则成了肉垫,被这火人结结实实压在了身下。 陀夫斯基身上衣服、头发已快烧没了,几乎是光着身子,却仍是火焰腾腾,随即就地胡乱翻滚着。 然而那黑油已浸入他肌肤许久,除非烧掉一层皮,否则在这人堆里再怎么滚也难把火滚灭了。 他虽被烧得几已完全失了神志,却仍明白这一点,于是滚了几下后,便即爬了起来,闭着眼不顾一切四处乱窜。 周围之人似已被这前后一幕吓得两腿发软,见他有如一只着了火的巨兽狂奔乱叫,有的是来不及避让,被他撞了个正着;有的好不容易躲闪开,却仍被他身上的火烧着了衣服,登时又多了几个小火人叫喊连连。 “魔头,别跑!” 这时人群中忽一人提刀而出,紧追陀夫斯基身后,正是赵武六,喝声道,“快快停下受死!” 第二十章 身陷危情 赵武六本和李小白他们在大殿门口观察情况,杜止美提剑冲下台阶后不久,赵武六随后便也到了祭台附近。 眼见陀夫斯基从祭台被救下,又一身是火在人群里乱嚷乱窜,赵武六当即便挥舞着长刀紧随其后,想给对方来个痛快。 陀夫斯基不知是听到了背后有人对自己叫喊,还是被越跑越旺的火烧疼得不敢乱动,登时停下脚步,仍只不停拍打着身上的火苗。 众人不敢靠的太近,只将他围在了当中,离得稍近的,已闻到从他一身蛮肉上飘散出来的烤焦味。 此时赵武六已欺身上前,见仇敌停了下来,便挥动手中长刀,在对方身上连连呼砍。 陀夫斯基本来紧闭着眼,在被砍了几刀后似乎才反应过来,也不躲闪,登时睁开他一只巨眼,扭头向赵武六看去。 赵武六见他忽然瞪着自己,不由愣了一下,正要挥刀再砍时,却听身后杜止美喊道:“赵前辈,小心身后!” 手上顿了一顿,回头瞧去时,赵武六只见刚才在和杜止美打斗的柳无极,已飞身朝自己刺来,忙转身迎敌。 赵武六武艺和秦琦可说不相上下,也知柳无极手中宝剑威力无比,此时仓促迎击,不料只一招间,手中长刀便被柳无极削断,随后又给擒住了脖子,动弹不得。 先前柳无极和杜止美两人从祭台跃下后,又继续缠斗了数十招。 其时杜止美肩头中了一剑,心知对方招式暗藏玄机,一直便紧守不攻。 柳无极虽有宝剑在手,却也一时奈何他不得,暗自佩服之余,想起欲救之人尚未脱险,无心恋战,便撇下对手径直朝祭台另一侧赶来。 柳无极并未见过赵武六,只当他不过寻常武夫,待瞧见他正挥刀砍杀时,本想将他一剑击杀便是,后又听杜止美喊那一声‘赵前辈’,还道是什么前辈高人,岂料竟仍是如此不堪一击,但或许正好可以利用一下,便暂时将人扣在手中。 “别乱来,有话好说!” 随后赶来的杜止美,见赵武六已落入敌手,急忙道。 此时几人所在之处已靠近祭坛西侧门墙,整个祭坛各门墙边附近专有一处堆放散沙和沙包,为防走水之用,沙堆离他们不过十步之距。 柳无极暂不去理会杜止美,看了看仍在周身冒火的陀夫斯基,本待要说些什么。 陀夫斯基睁眼时已瞧出了自己目前所在,未等他开口,已冲出人群,往沙堆处狂奔了去。 旁人自是不敢阻拦,浑身是火的陀夫斯基三五步便奔到了沙地,近乎疯狂的翻滚着,像头蛮牛冲到一片草地上胡乱蹭着虱子也似。 “叫你这些人都让开,不然待会儿死的可就不止他一个了。”柳无极这时才道。 从柳无极突然杀出人群,到陀夫斯基被救下跃入沙地扑灭火苗,算来还不到半刻钟的功夫,祭坛上由刀光剑影、火光四窜的一片混乱,暂时倒是止息了下来。 在场除了柳无极等人外,无不觉得惊心动魄,所有人似乎都没料想到事情会变成此刻这般。 自赵武六冲到祭台后,李小白便让陈一迅带着自己,从大殿门口的台阶走了下来。 此时他两人和巴格玛及左、右两护法,还有肖统领和秦琦等,都围在柳无极四周,陈一迅把之前所见和目前情况也都一一告诉了李小白。 “你快放了我赵伯伯!” 柳无极话说完后,杜止美正要开口,李小白听闻赵武六被挟持,心中慌乱不已,便忙道。 “他是你赵伯伯,你又是什么人?” 柳无极此前听说圣火教新换了一位白发少年当教主,此时瞧了一眼李小白后,已猜出大概,仍问道。 他在前段时间的大漠河畔之战中,并未见到过躲在人群后观战的李小白,这时见了自不认识,也未瞧出对方其实已双目失明。 李小白此前曾亲眼目睹柳无极等人,与天山派的夺剑之战,对这人本不陌生。 只是此时他自己既失明又失忆,是以完全没认出对方来,也不愿对其刚才的问话过多作答。 “这里是我们光明圣火教的地盘,这位便是我们的新任李教主,你不得造次无理!” 巴格玛上前一步插话道,“要是敢再乱来,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瞧见柳无极身形来去如风,一柄长剑杀人如麻,不无畏惧,仗胆说了几句话后便又退了回去。 “原来是新任教主,嘿嘿,这就更好办了……” 柳无极见李小白相貌平平,除了一头白发有些惹眼外,倒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想到果然便如自己所料,笑了笑道,“你让你的人都赶快退下,不然你这位赵伯伯可就小命不保了!” 他虽见对方其貌不扬,料来身手却也非同一般,若与杜止美联起手来,自己只怕难以脱身。 但这时既得知了赵武六和李小白的关系的后,柳无极自觉手上多了个重要筹码,倒是又变得有恃无恐了。 “只要你把人先放了,其他的都好说!” 李小白尚未答话,杜止美瞧了一眼沙地里的陀夫斯基,见他身上的火不一会儿便已熄灭,直冒黑烟,却仍滚了几下,随后便趴着不动了,心想柳无极无非是要把陀夫斯基给救走,眼下最要紧的自是保住赵武六,转念便道。 “对,你先把人放了……”李小白随即也忙道,“我就放你走!” 柳无极心气甚高,听这两个毛头小子的口气,倒像自己比他们矮了一截,只有靠挟持人质才能脱险,但心知此时多说其他自是无益,只冷笑道:“别以为我怕了你们,哼!” 说着瞧了一眼陀夫斯基,看样子还没死透,便又道:“你们想要救人,就给我备辆马车,把那个大家伙抬上去,不然休想让我放人。” “没问题,我这就让人去给你备马车,你只要答应我放人就行!” 这几日来赵武六对李小白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李小白自得知爹爹已故之后,心下便把对方当作亲生父亲一般看待,自是不愿让他受到任何伤害,此时不免有些自乱了阵脚,闻言忙只道。 柳无极瞧见他说话时目光呆滞,心中稍有疑惑,只未细想,然而看起来却要比杜止美容易对付,又见李小白旁边几人已领命退去,看样子确像是备车去了,便只笑而不语。 “小白……别听他的……” 赵武六心知陀夫斯基仍未被烧死,若不趁此时机尽快动手,就这么被柳无极把人带走的话,以后人海茫茫,要想报仇只怕更是不能,因此无论如何也要让李小白先把仇人杀了再说。 他给柳无极捏着脖子,难以开口,这时硬是挤出声道:“快去把那魔头……杀了再说!” 第二十一章 死亦何哀 杜止美自知李小白心计不深,亦知其心中自然焦急异常,见他如此轻易便答应了对方的条件,于己方未免有所不利。 但如若不按柳无极的要求去做,赵武六势必又凶多吉少,杜止美一时也暗自无奈。 “赵前辈,你别着急……” 听得赵武六说话时语气甚为激动,又无比决绝,杜止美担心他会轻举妄动,当下只不及多想,急忙道,“只要你没事,其他的便无需多虑。” 柳无极也有所顾虑,若此时手上没了人质,只怕要救的人也万难救走,此行不仅一场空,将来传出去他这‘剑妖’的名号还不成了个笑话? “你小命捏在我手上,现在想死,还没那么容易!” 为防赵武六自寻短剑,柳无极捏着他脖子的手上更加了几分劲,边说着便把人带着,往沙地附近退了去。 陀夫斯基此时不知是死是活,像根被烈火烧过的枯木般,一动不动地横在沙包围着的沙地里。 围在他附近把守的人,主要是顺子和鹰子等几名天山派弟子,李小白和杜止美等人跟着柳无极随后也聚了过来。 “你去看看,他是不是没死?” 柳无极瞧了瞧仍在冒着袅袅黑烟的陀夫斯基,又看了看顺子等几个,随后便道,“可别打什么歪主意!” 顺子和鹰子自知弑师仇人便在眼前,本对柳无极皆恨之入骨,然而此时却亦心知奈何他不得,自也好奇陀夫斯基死活。 两人各自看了一眼,便跃入沙地,用剑鞘戳了戳,把头脸都埋在沙里的陀夫斯基翻了过来。 顺子俯身查看了一阵后,便又站起身,朝大师兄杜止美点了点头。 “到底是死是活?” 杜止美明白那意思,是说人还没死,柳无极却拿不准,喝问道。 顺子没好气道:“人是没死透,还有一口气,量来也活不过今晚了。” 话正说着,便只听马蹄声响,随后只祭坛西门处一辆双驾马车疾驰而来。 “小白……你们别管我……快动手……” 赵武六被柳无极掐着几乎喘不过气来,心想自己既落入贼人之手,要是让他把人带上了车,他定然也不会就这么放了自己,而且等对方带着人脱了身,就算自己侥幸活命,再想要找到他们报仇当真是千难万难了,拼命挣扎着叫道。 柳无极把他往沙地上推了几步,瞪眼道:“少废话,信不信我立马就让你去见阎王!” “你别乱来……”李小白甚是着急,“马车已经给你备好了,你快把人放了!” 他听赵武六言语异常激动,心下亦是忐忑难安,大仇固然要报,却又怎能将眼前的赵伯伯弃之不顾?接着又道:“赵伯伯,你别太担心,让他们走,只要你没事就好!” 此时马车声近,柳无极不去理会李小白,只看了看顺子和鹰子,道:“你们待会儿把人抬上车,休想耍什么花招!” 顺子和鹰子两人既不做声,也未挪步。 “小白……报仇!” 赵武六曾立誓要为死去的义弟李文策报仇,就算同归于尽,也要让仇人偿命,这时怎能甘心因为自己的缘故就这么把人放走? 他想着此时己方人多势众,柳无极就算本事再大,若非靠挟持自己为质,绝难就此逃离,心下一横,奋力喊了一句,随后把嘴一闭,一咬舌、喷出一大口血来。 其余人皆一惊,既觉突兀又没法拦阻,有的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柳无极想不到赵武六会突然行此冲动,心念电转间,把人往一旁甩开,挺剑直往沙地跃去,随后将围在陀夫斯基身旁的顺子和鹰子逼退了数步。 “不好,赵伯伯突然……咬舌自尽了!” 李小白不知发生何事,听了陈一迅急促的这一句之后,顿时浑身一震,只觉忽然置身于比眼前的一片黑暗更黑之境中,不由一阵天旋地转,说不出话来。 “赵前辈!” 杜止美喊了一句,急忙飞身抢上,扶起赵武六,见他满嘴是血,已说不出话,只仍侧头瞧着柳无极所在方向。 此时车马渐停,车内突然跃下两人,一人见了地上的赵武六,哭喊着道:“爹爹!” 赵武六听了这一声,以为自己幻听了,实不敢相信,却仍仰头瞧了瞧,那不正是自己日夜心念着的宝贝女儿,在朝自己奔来了吗?一时间只觉恍如梦中,眼前瞬间模糊了一片。 这奔来之人正便是赵烟霞,另一人却是苏薇。见了现场状况,苏薇只不做声,站在车驾附近也未动身。 杜止美见了这一对‘圣男圣女’两人,稍显诧异,随即便也明白了大概。 原来苏薇数日前不辞而别后,便径直往西行去,谁知过了一日夜,行至漠地时,忽遇沙暴难以前行,却又遇见了同样被困沙暴中的赵烟霞。 苏薇之前曾见过对方,得知她确是赵武六之女后,想了想便又打道回府,与赵烟霞一同回到了这圣火教来。 到了祭坛西门时,两人正好瞧见巴格玛在安排人准备马车,又听他说了一些祭坛内的情况,便急忙跃上马车赶了过来。 赵烟霞眼见爹爹受伤倒地,登时只觉头晕目眩,慌忙奔走上前。 却在这时,柳无极忽然间纵身一跃,向她直扑而去。 杜止美见状,心知柳无极这是要故技重演,又要挟持人质以便脱身,岂能让他再次得逞?也不多想,随即挺剑而上,欲行拦截。 柳无极自知用心被识破,便在距离赵烟霞一步之遥,挥剑唰唰迎敌,与杜止美再度交手。 杜止美此时心头火起,杀意大盛,顾不得身上有伤,转守为攻,出招一剑快过一剑。 柳无极见对方招招犀利无比,心知他急于取胜,内心焦躁,势必破绽百出,防守了一阵,随后果然在他右胁附近瞧见了一处破绽,旋即一剑刺去。 杜止美躲闪不及,胁下离章门穴不足一寸处被斜刺了一剑,流血不止,随后腹中一阵剧痛,踉跄倒退了几步。 章门穴为通达五脏门户之人体要穴,高手过招时若被击中,实是九死一生,好在杜止美并非全无防备,这才躲过致命一击,不过亦是受伤不轻。 两人几番激斗,此时只眨眼数招间便已分出了高下。 杜止美手中长剑未有折损,即便柳无极手中所持,并非无坚不摧的凤鸣宝剑,却也已然胜了他一筹。 陈一迅见大师兄受伤不稳,一溜烟奔上前来搀扶着,不让他倒下。 赵烟霞此刻已泪流不止,难以挪步,在原地呆立了一阵。 柳无极这当口腾出了手,也不再去理会旁的,一把便将赵烟霞抓在了手中。 赵武六泪眼婆娑,仍有一口气在,见女儿已被柳无极制住,气血翻涌,登时奋起,朝他直扑了过去。 柳无极眼见一个满脸血泪之人,举着双手猛朝自己扑来,只怔了一下,也不闪躲,直剑在前,任由对方往剑尖上撞。 赵武六已不顾一切,拼死也要掐住对方脖子,随即却被凤鸣剑穿膛而过,终是未能如愿,最后看了一眼女儿后,双手缓缓垂下了。 第二十二章 死别生离 “你们几个,不想再让这位姑娘白白送死的,就赶紧把人抬上车!”柳无极抽出宝剑,转头又对顺子等人道。 顺子和鹰子适才没有擅自做主对陀夫斯基动手,这时心中都颇有几分懊悔,眼见当下情形,两人对柳无极更是又恼又怒,一时也并无举动。 李小白先前听赵烟霞喊赵武六那一声‘爹爹’时,内心混乱了一阵,随后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常听赵伯伯念叨的女儿,竟会突然出现在这,不料这片刻间又已生出了许多变故。 他此时得知赵伯伯为救女儿惨死剑下,顿时如遭雷轰,虽然他自身混元内力仍在,只全然不记得如何调息运用,颤着身子走到赵武六身旁,伏首大哭,一时更是手足无措。 “只要亲口你答应……放了那位姑娘,就让你们离开这里。” 杜止美见眼下情况,己方虽人数众多,却无一人能奈柳无极如何,且以李小白现在的状况,即便自己未受伤,两人联手恐怕胜算也不大,此时又何必再多做无谓牺牲?缓缓顺了一口气,对柳无极道。 李小白闻言登时想到,柳无极始终没有亲口答应过要放人,自觉先前自己答应对方条件过早,以致赵伯伯情急之下,为让自己坚定报仇之心才鲁莽行事,心中顿时无比愧疚自责,懊悔难言。 他现下仍不记得从前之事,对赵烟霞虽未过于在意,也未想起自己与她过往的任何事情,不过既知她是赵伯伯之女,亦自当她为亲人,替她感到忧心着急。 “现在是我说了算!” 柳无极已瞧出李小白目不能视,此时更是无所忌惮,笑着道,“不过我对杀你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兴趣,只要你们照我说的做,我自然不会伤害她。” 又对顺子和鹰子道:“你们几个还不快动手,在等什么?” 顺子和鹰子两人自知再想拦住不让他把人带走,势必又得搭上更多人命,见大师兄点头后,便也无奈,叫了劳家四鬼等几个围观之人,七手八脚把陀夫斯基往马车里抬了上去。 柳无极看了看马车旁的苏薇一眼,略显惊疑道:“你是苏……” “没错,便是我……” 苏薇接话道,“柳掌门剑法果然了得,不但花招使得厉害,没想到对这么一位如花般的姑娘使的手段,也着实漂亮得很!” 她仍是一副男子装扮,手上只并未戴着锁链,说话时嗓音略沉。 杜止美和李小白等认识的便仍将她当‘苏公子’,只是没料到她竟会与柳无极相识,均感到有些诧异。 “没想到‘暗星’的人也来了,这倒有点出乎意料……” 柳无极不去多做理会,只哼了声道,“我柳某人行事自有我的道理,旁人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哼哼!” 李小白虽未听说过什么‘暗星’,却也听出柳无极对其有所忌惮,看来至少不会再对赵烟霞胡来,心下稍微平定了些。 他许久未听到苏薇的声音,这时忽而听到,自觉倍感亲切,不过也无心理会太多,只是不知对方与这‘暗星’又是何关系? 杜止美倒是听师父说起过,只知这‘暗星’是近十年来活跃在中原地区的一个,极其强大又神秘的帮派组织,其成员遍布各行各业,近些年却很少插手武林中事,谁也不知其真正有多大的势力。 他见柳无极显是不愿过多招惹苏薇和‘暗星’组织,心想苏薇背后定然与这一帮派存在关联,而且说不定她在其中还相当的有分量。 李、杜两人一个盲一个伤,且李小白此时便与内力全无一般,都只能听凭苏薇出言掌控局面,也相信赵烟霞定能得脱敌手,一时皆无二话。 “只要柳掌门言而有信,不会加害这位赵姑娘,过一会儿便将她放了……” 苏薇淡淡笑道,“至于其他的事,我自然不会多管。” 柳无极从未亲口答应过会放人,自是给自己留了余地。 不过他本就未打算对赵烟霞怎样,听苏薇说罢,自也不愿给自己招惹麻烦,不如就当给对方卖个顺水人情便是。 “李教主,今晚多有打扰了,这位姑娘还得多委屈一阵,稍后出了这里,我自会放人……” 眼见顺子等人已将陀夫斯基搬上了车,柳无极也不再去理会苏薇,便又看了一眼李小白道,“另外,希望能在来年的泰山大会上,见到李教主大展身手,哈哈!” “什么泰山大会?我不知道!” 李小白心中恼怒,冲口便道,“我只知道你害死了我赵伯伯,我一定会杀了你,为他报仇!” “你这位赵伯伯是自己要寻死,可怪不得我!不过他日如果你要找我报仇,我也随时奉陪……” 柳无极本待要走,闻言便又停下来,笑了笑道,“话说,你身为教主,怎的不知泰山大会?” 李小白心下烦乱,大叫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便又怎样?” 杜止美近日来在圣火教忙着打点事务,别的事也未多顾上,闻言只不由一怔。 他之前派去打探王川消息的师弟,追踪了几日回来禀告说,王川极有可能已经被那个‘白面书生’带去了中原,联想到泰山派的丁长春,只觉跟这‘泰山大会’似存着什么关联,却又说不上来。 “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嘿嘿……” 只听柳无极笑道,“泰山大会就是丁长春那个臭老道,想要当武林至尊设下的一个局。 江湖上各大门派,帮会、教会等有头有脸的人物,届时都会齐聚泰山,说是比武论剑,我看就是那个臭老道想当武林盟主想疯了,哼…… 你们的上一任教主雷震天,不就是不愿给丁长春做衬,私下里和他比武,谁知道还不是败给了他,一命呜呼了,哈哈!” 听他说罢,肖统领和左右护法等人一阵叫嚷: “休要胡说,我们雷教主明明是被他设计害死的!” “住口,我们雷教主才不会输给那个丁老道!” “不要拿那个丁老道和我们雷教主相提并论!” 柳无极不料一语激起群愤,倒也未太在意,笑了笑不再言语,挟着赵烟霞跃上了马车,直出祭坛西门而去。 李小白和杜止美皆不知雷震天与丁长春之间的事,一时间也都诧异不已,不过总之都跟那个泰山大会有所关联。 两人无暇多想,杜止美受伤不便,由顺子等人陪同留守,李小白和苏薇随后便与陈一迅等众人一同紧跟在马车之后。 “谁再跟来,定杀无赦!” 出大门不远,马车疾行至巷口,并未减速,只听柳无极道。 转眼间赵烟霞忽然一下便被抛出车外,飞身从天而坠。 第二十三章 重逢重遇 街巷内此时并无其他行人,陈一迅眼明脚快,随即一跃而上接住了赵烟霞,稳稳落地。 见她已哭成泪人,却不出声,只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陈一迅知她自是给点了哑穴,随手便给她解开了。 李小白等人随后也跟了上来,只听马车声远,无人再往前追。 “爹爹!” 赵烟霞也不多说,看了眼一头白发的李小白,只怔了怔,哭喊一声,便即往回急奔。 李小白和其他人等跟在后头,随后便又回到了祭坛内。 赵烟霞伏倒在地,抱着赵武六的尸身痛哭不已,声声凄然。 “小白兄弟,有没有让人跟着那辆车?” 杜止美剑伤已包扎止血,静坐在一旁陪着,见了李小白等人都回来后,便问道。 李小白摇摇头,表示没有。 “那辆马车是为之前那位李教……那个大魔头特意改造过的,教中各分部的堂主和其他大多数人也都识得……” 巴格玛忽道,“那辆车就算出了沙河镇,不过只要仍在西域这一带,要想知道他们去了哪也不是什么难事。” 光明教教众遍布西域各地,他此番话却也不虚。 这话之前在追着马车出门时他便跟李小白说起过,故而李小白也没有让人暗中再继续追。 “小白兄弟,还有这位赵姑娘……” 杜止美一想也是,便让各位堂主各回本部,留意那辆马车的动向,随时禀告,随后道,“实在抱歉得很,是我疏忽了,以致酿成此祸……事已至此,还请节哀。” “杜大哥,你伤得不轻,不要太过自责了。” 李小白知道杜止美受伤颇重,却仍在为自己的事担忧自责,又想到几日前若非自己说要把仇人烧死,也不至会弄成现在这般地步,赵伯伯也不会因此丧命,既感痛心又深深歉疚,“我一定会找那坏蛋报仇的,你先养好伤再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烟霞哭了一阵,仍低头望着满脸血泪的赵武六,大概是哭累了,低声缓缓道,“爹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给人害死了?还有,小白……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样,你爹爹他人呢?这到底是怎么了?” 说到后来越显激动,扭头看着李小白。 她便自是之前和苏薇一起被当作‘圣男圣女’,要在祭坛被焚烧的另一个人质。 当时在烈火祭台上,她瞧见冲入火海来救自己的一头白发的李小白,虽觉异常眼熟,却不敢断定那便是她认识的呆小子,又见他身手超然非凡,更与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只会顽皮挨打的李小白有天壤之别,便只当自己认错了人来。 后来被陈一迅带至祭坛外安置之后,她一心想着要去找她爹爹,便辞行孤身进了沙漠,不料又遇见了向西而行,仍是女扮男装的苏薇。 听了苏薇跟自己说起赵武六也在寻找女儿之事后,赵烟霞登时惊喜交集,两人便一同又回到了此处,谁知竟会遇见赵武六先前惨死一幕。 她此时仍是一身红衣,不过并未和之前那般蒙着面,对李小白和他爹爹等事自是不知。 秦琦在她和苏薇一起从车上下来时便认出了她,其后才得知她便是赵武六之女,此时正陪在一旁哀声痛哭。 “赵姑娘,你别太激动……” 李小白听赵烟霞和自己说话时的语气,便似一位姐姐对弟弟说话的那般口吻,仿佛与自己相识甚熟,又被她一连串问话问得有点不知所以,一时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只道,“是我没保护好赵伯伯,都怪我不好……” 他听杜止美管赵烟霞叫了一声‘赵姑娘’,便跟着也这么叫了,说着跪倒在一旁,泪已又湿了眼眶。 “你叫我什么?” 赵烟霞这时才瞧出李小白原来已看不见,又听他叫自己‘赵姑娘’,只道他瞧不见,或许并没有认出自己来,略诧异道,“你的眼睛……还有头发,是怎么回事,是谁害的?” “我……这……我也不太清楚……” 李小白不禁哑然,还道自己叫错了别人,至于眼睛和头发的事,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愣了愣支吾着道,“赵姑娘,对不起,我是说以前的很多事我都不太记得了,你别太介意……” 他说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其实意思是除了自己头发和眼睛的事,他连自己的身世来历和爹爹被害等事都是从别人那听来的,除此之外的事都浑然想不起来,也就是已经失忆了。 不过其他人对他的经历知道的本就不多,听了他这话也没往‘失忆’这方面想,只当他对此前自己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记不太清楚而已了。 赵烟霞听他仍叫自己‘赵姑娘’,只觉心中有些异样,以为他现在身为一教之主,身份已不同往日,是在有意疏远自己了。 她本待要说些什么,只听杜止美道:“小白,赵姑娘,你们还是先别说这些……我看现在还是把赵前辈后事先料理了,再做其他打算。” 李小白心下本混乱已极,闻言稍微理清了些头绪,想想当下确实该把赵伯伯的后事先料理了,况且杜大哥和其他受伤之人也该妥善安置养伤,至于报仇之事和其他别的自当另说。 随后他便让人把赵武六尸身先抬至圣火殿,又和杜止美等人一同跟随在后,其他的则交由巴格玛等人善后。 苏薇见李小白和赵烟霞关系微妙,不过适才听两人交谈,李小白对赵烟霞似无特别在意,心下暗自有些欢喜,想想最近并无去处,随后便也跟着一起到了圣火殿内。 李小白和赵烟霞久别重逢,本当有许多话说,只是两人各有心事,也未说过几句阔别之语,只默默跪在赵武六身旁,为其守灵,各自垂泪啜泣。 数日后赵武六丧事已料理完毕,杜止美伤势也已恢复大半,只仍需卧床休养。 这日午间,李小白换了身寻常素服,和大祭司巴格玛等教中各人到了杜止美房里探望说事。 巴格玛告知,前几天柳无极乘坐的马车,目前已至瓜州玉门关一带,看样子是要往关内去。 另外还听巴格玛说起,原来确如柳无极所言,光明圣火教前任教主雷震天,与泰山派掌门丁长春,前不久确曾有过一次私下里的比武较量,也就将近一个月前的事。 第二十四章 临时授艺 雷震天使一条玄铁霹雳长链,本不输于使长剑的丁长春,两人酣斗数百回合,仍未分出高下。 丁长春一心求胜,计上心头,随后便把雷震天引致一线天戈壁夹谷处继续要战。 雷震天未曾多想,紧追而至,谁知在夹谷内长链处处受制,只过了十余招,已身中数剑,重伤落败。 巴格玛等人发现他的踪迹时,雷震天已行将就木,不久后便不治身亡,临终前也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事后巴格玛等也才得知,原来前任雷教主重伤致死,竟是中了丁长春的小人奸计,无不愤慨。 然而却不知两人的对决因何而起,听了柳无极此前所说之言,才知与这泰山大会一事有关,看来雷教主是不愿等到大会之时,便单独与丁长春来了个一较高下。 杜止美听说此事后,暗自有些心惊,不知丁长春究竟是在谋划什么,莫非便如柳无极所言,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武林至尊’的称号而已? 他自知丁长春剑法更在柳无极之上,几可谓天下无双,当世在剑术上能与之比肩的,除了已故恩师周意和昆仑派萧森外,在世的便只有蜀山派陆无明一人,然而如今柳无极手握凤鸣剑,却也难说。 柳无极此番来圣火教大闹一番,说是为扬其‘剑妖’之名,看来与泰山大会自也不无关联。 丁长春不惜远赴西域,却不是为了那些宝藏或宝剑秘籍,如若仅仅是为泰山大会一事,又何必亲自前来?可见其中另有文章。 联系到王川失踪一事,杜止美心中隐约意识到丁长春或有更大图谋,当下却难以定论,于是便让大祭司除了密切注意柳无极动向外,另再安排人去详细了解一下泰山大会的情况。 李小白本一心想着复仇之事,对什么大会并没有过多想法。 不过柳无极既提到此事,想必届时定会在大会中出现,如今又带着陀夫斯基欲往关内,看来要想手刃两个仇人,大会之事也不得不有所打算。 他自不知王川失踪之事,亦不知丁长春为何等人物,以及两人跟自己有何瓜葛,只想着到时见到了仇人便可侍机报仇,并未过多细想别的,甚至没想到泰山派距离此处其实相隔万里之遥,以为至多也不过三五天路程。 但他亦心知柳无极不易对付,己方教众虽不乏高手,又有杜大哥等人相助,却仍没能耐得了柳无极一人如何,便想着待杜止美恢复后,让他亲自传授自己一些剑术招式,只盼日后能派上用场。 “小白兄弟,你我情同手足,并非我将门第之见看得过重,本门剑术向来不外授,若说要将其中精要告知与你,自无不可。只是……” 杜止美略觉诧异,此前自己在与柳无极相斗失利后,虽未见李小白有任何出手对敌的举动,不过那时只道他双目不视,难以施展身手,也未多想,现在看来,只觉他平时举手投足浑不似练过内功武术之人,不免疑惑。 李小白既已拜‘天下第一’王川为师,且学有所成,功力已是不凡,若在平时,单以内功而论,杜止美也未必能在他手下占到上风。 只是李小白视力尚未恢复,或有不便,要舞刀弄剑,难免容易受伤,况且这剑术要有所成也非一时半会儿之功。 杜止美的意思,是让李小白不要让自己再受到任何伤害,早日恢复视力,至于找柳无极报仇和别的什么事,让他暂时别做多想。 此前李小白自昏迷醒来后,从未向自己提起过王川,问起过有关之事,看样子便是毫未在意过一般,杜止美本想将王川已不知去向一事相告,这时不免疑云丛生,说着随口提了几句关于这内功的事,想看看李小白是何反应。 李小白自从失忆后,往常旧事便已一概不记得了,更别说自己的师父和什么内功的事,听了杜止美所说,亦是大为疑惑。 他本想将自己失忆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不过转念又觉得,既然都忘了,此时听到什么便记着什么好了,这事再多提起也是无益。 而且他心想如若自己的内功真有如此厉害,还不如想想如何让自己记起来的好,便含糊着道:“我师父……是教了我内功……只是我许久未曾使用,已有些生疏了。不过……” 他意思是虽然自己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但耳朵听得可清楚了,让杜止美不妨便指点他一些剑招法门什么的,或许将来可以作为防身之用? 内功和剑招练到一定纯熟火候时,便如吃饭拿筷子一样,已成了本能反应,不管过了多久,都会不自觉的流露出特有的气质,也不会说忘就忘了,这道理习武之人都会懂得。 杜止美听出李小白的话里有些不对劲,随后便让大祭司等人先退下,只留了李小白在房里单独详聊询问了一番。 李小白本无心过多隐瞒,便才将他其实已记不得许多前事的情况说了出来。 杜止美这才恍然明白了许多,倒也吃惊不小,不过心想好在李小白并未将他自己失忆之事,跟其他人说起过,也已接受了他自己是这光明教教主的身份,便也未过虑太多。 “小白兄弟,你现在也不用着急什么,事已至此,看来除了尽快将你的视力恢复过来外,还得想办法让你尽早恢复记忆。” 杜止美随后道,“不过好在你内力修为仍在,只是不记得如何调息运用。我待会儿便将一些简单的调息,运行内劲之法告知于你,稍后再跟你说说这剑法的事。” 说罢便让李小白在床边静坐下来,又将如何调息之法告诉了他。 内功门类虽然众多,但基础的调息运劲之法,却有不少共通之处。 李小白反正什么也瞧不见,左右也无他事,比起常人更是心无旁骛,便依照杜止美所说调息吐纳片刻,顿觉一股暖流充盈在丹田处,隐隐有劲,蓬勃待发。 他之前所学‘阴阳混元’神功,讲究藏蓄内力,此时真气经由调息牵引,便如从汪洋大海引流至江河而出,四肢百骸得受体内真气浸润灌溉,浑身说不出的舒畅通透。 不觉间已过去了半个多时辰,李小白心无他念调息了这一阵,此前靡靡之态一扫而尽,除了仍旧看不见以外,便如同换了一个崭新的自己,心中既是欢快又激动不已。 杜止美趁热打铁,随后又将自己修炼多年的剑术心得,以及一些基础剑招要领,向李小白娓娓道出。 第二十五章 师门之命 李小白这会儿随身带有一根木棍拐杖,这拐杖是由千年降龙木所制,握之不冷不热,提之不轻不重,材质坚韧难折,是巴格玛得知他失明后特意命人打造的,此时倒是拿来可以当剑使。 他依言摆开架势,挥动木杖,便在房间里缓慢舞练了起来。 这般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一开始动作虽有些生硬,但在杜止美亲自指正纠错了一番后,这劈、刺、撩、扫等几样基础剑招已掌握无误,渐至纯熟。 李小白眼睛虽已失明,耳朵却变得异常灵敏,听声辨位、知物之能胜于常人不少,挥使剑招时虽不能像常人那样做到眼明手快,练了一阵后却也有变得模有样了。 正练得起劲时,陈一迅忽然从外边带了一只大金雕进来,风风火火道:“大师兄,师门有来信,说让我们……” 他见李小白拿了拐杖挥舞带风,略觉奇怪,只欲言又止。 那只金雕之前在沙漠中被李小白刺伤过,此时见了他一下便认了出来,嘎吱叫了两声,眼露凶光,视如仇敌。 李小白听到声响,心中诧异,一时不知除了陈一迅外,是不是还来了其他什么人,便即停了下来,垂手而立。 杜止美让陈一迅但讲无妨,陈一迅便将信上所书念了一遍。 信中大意是说,天山派前任掌门周意故去已久,掌门之位空缺,当及早甄选堪当大任之人,特命杜止美等在外弟子速回师门,一来是商议新任掌门人选,二来另有要事,信中不便言明。 落款人是现任代理掌门人,杜止美的师叔张大鹏。 “张师叔为人稳重,也算得上精明,代掌门一职自是合适。” 杜止美听罢,沉吟着道,“恩师掌门虽已故去,张师叔亦可以说是正式掌门人的最佳人选,但不知信上所说另有要事会是什么……” “看来是有别的什么急事,所以才叫我们都回去。” 陈一迅插话道,“不过,大师兄……虽然张师叔人确实不错,可我倒是觉得,将来这掌门由你来当,更是合适不过了。” 杜止美斜了他一眼:“掌门一职事关重大,可不能乱说……我自问资历尚浅,难当此大任,此事自是听由各师叔们安排。” 顿了顿又道:“若师门真有十万火急之事,必会言令即刻立回,我们也自当速归。只是现在,一来是要寻柳无极以报大仇,二来是那些宝藏之事……” 李小白听到柳无极的名字,牵动怒意,随手挥了一下拐杖,正待要说什么。 那只金雕以为对方意要进攻,又嘎吱叫了叫,微展双翅,两爪在地上抓了抓,蓄势待发。 “这是来了个什么……”李小白这才听出只是来了一只猛禽,略觉惊奇道,“是不是被我吓着了?” “它叫大雄哥,是来给我们送信的金雕,也是大师兄的心头肉,嘿嘿……”陈一迅笑道,“你之前应该也见过的。” “没错,大雄哥是从小便陪着我一起长大的……小白兄弟,之前它跟你可能闹了点小矛盾,所以见着你比较激动了。你不用担心,它其实很听话的,不会随便伤人。” 李小白刚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了?杜止美便也笑了笑道。 他心知李小白已失忆,便随口简要说了说金雕的事,暗示确有其事,随后又朝大雄哥呼喝了一声。 那金雕站着将近一人高,听到呼喝后随即便松懈了下来,走到杜止美身边,低头在他胸前蹭了蹭,便似见到了久违的旧友亲人一般亲昵。 “原来是大雄哥,看来它这次是又被我吓着了,嘿嘿。” 李小白听出杜止美的话外之意,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失忆之事,便一笑道。 “小白兄弟,师门有命,我和师弟们都不得不回去一趟,这里的事我会替你都安排好,教会里的人想来也不敢有违于你。” 杜止美一手抚摸着金雕,点点头道,“你什么也别多想,先在这安心休养,柳无极的事还有待过一段时间我们回来后,再一起去找他算账……” 想了想自己之前应承过,要和光明教的人一起前去找到宝藏之事,心里其实已有了计较,只是当下也不必细说。 现如今赵武六已死,除了他生前由李文策身上得来,原是吴良遗留下的那个定位用的八卦罗盘,去过宝藏地宫可以带路的人,便只有这劳家四鬼了。 只是这四人摇摆不定,又难以捉摸,杜止美虽没有十足把握能说服他们带路,料想总会有办法,却也没有太过担心。 他最为担心的自是李小白,想着自己带了人走之后,李小白在教内势单力薄,到时难保不会有人趁机作乱。 又想他师门虽有命自己带人回山议事,不过倒也不定是什么天大的急事,稍晚些时日回去自当无碍。 反正回去的路程有一段也会途经沙漠,届时他自己带着人找到了宝藏,一来可以带一部分回去复命,二来是可以稳住光明教之人心,确保他们不会有何异动,也可算得上两全其美了。 他随后又把王川在风尘客栈失踪、各天山弟子为人所害之事,和自己怀疑是丁长春所为的情况,对李小白说了。 陈一迅直到这时,才得知原来当时在客栈与李小白一起的,竟是前辈高人王川,且两人还是师徒关系。 然而想想倒也不以为奇,最令他气不过的是,和王川一起留守在客栈的几位师弟无缘无故被人杀害,恨不得立马冲到泰山派找丁长春算账。 杜止美让他稍安勿躁,陈一迅这才将心中愤愤按捺了下去。 各人皆不得而知的是,便在李小白被推为教主的前后时间,天山派和昆仑派因为各自前任掌门已遭难身死,也都已经敲定了新掌门人选,且两派换帅的这背后,明里暗里都少不了丁长春的插手干预。 李小白得知自己师父被人劫走,虽也异常激愤,只是他对王川其人与自己的事已全无记忆,就好像从未认识过此人。 况且自己现在这般情况,就算有许多的事想去做,却是有心无力了。 他此时除了找柳无极复仇一事,其他的也没有余力去担心,心中亦不愿再有太多挂碍,本想问问杜止美他们此去大概多久能回,忽听门外铁链声响,知道是苏薇苏公子来了,心下不由一动。 随后却只听赵烟霞的声音道:“杜公子为搭救小女负伤,特来探望……”原来是苏薇和赵烟霞一起来了。 两人见了杜止美身旁的大金雕,都有些惊异,只站在门口附近没进来。 “不敢当……两位请进。” 杜止美见赵烟霞身着一件淡绿罗裙,身姿窈窕,青丝垂肩,样貌清灵,远望宛如步入凡尘的仙子,心下不禁也是一动。 第二十六章 聚何妨欢 上次杜止美在祭坛处见着赵烟霞时,她正一路风尘从沙漠中赶来,有些蓬头垢面,又亲眼见她爹爹命丧当场,自是花容失色,委顿颓唐。 当时场面混乱,杜止美也未太在意对方是如何样貌,此时再次见着顿觉眼前一亮。 待赵烟霞走近些时,又见她淡红的脸上虽仍有几分憔悴,在杜止美眼中却已将她视若两人,只觉其人风姿不凡,不由得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愫。 苏薇一直便是男子装扮,身上亦不涂脂抹粉,赵烟霞与她几番相遇,多少也已经瞧出端倪,只不便揭破,反倒觉这位‘苏公子’风度翩翩,却与寻常男子稍有特异,颇为可亲,暗暗只将其视为亲朋密友一般。 两人走近时都细瞧了瞧那只金雕,赵烟霞从小和爹爹在外游猎,飞禽猛兽见过不少,倒未生畏。苏薇脸上虽若无其事,心中却隐隐有些惧意,不敢走得太近。 那只金雕见了两个生人靠近,本能的变得有些警觉,倒未发出声响,只转了转眼珠子盯着两人看。 陈一迅瞧见苏薇有些惊疑的样子,又乐得将那金雕名叫‘大雄哥’的事说了一下。 “不知两位……要来,杜某衣衫不整,还望见谅,区区小伤,何劳赵姑娘挂怀!” 杜止美身着睡衣,有些不修边幅,不知两位姑娘会来,稍有些不大自在,正襟危坐道,“况且说起来,赵前辈的事,是我太疏忽了,实在于心有愧……” 他心知苏薇对李小白额外有意,说着时心下忽想,待自己和师弟们都走后,能有苏薇这个略显神秘、似友非敌之人留在李小白身边,对李小白未尝不是件好事,于是对着赵烟霞说罢后,便稍稍看了苏薇一眼。 苏薇也知道杜止美在看自己,却不知他是何用意,便假装四处看看,不经意扫了李小白一眼。 “杜公子有伤在身,是我们冒昧了……” 赵烟霞目光从那只金雕上挪开,打量了一下杜止美,见他星眉剑目,样貌英俊非凡,隐隐透着一股傲然神采,看起来气色也不差,心中稍宽,亦有些怦怦然,“家父之死与杜公子并无直接关系,杜公子的伤却是因我而起,侠义心肠令人敬佩,万幸公子无碍,该有愧的是我才是……” 说着微微低了头,看了看大雄哥,又道:“不过,现如今要做的,是尽快找到那个害死我爹爹的恶贼,为我爹爹报仇!但小女一人实在力薄势微,不知杜公子可否仗义相助?” 她自知单凭自己一人之力,绝难找到柳无极为父报仇,虽然近日多少也了解了一点李小白的事,知道他身负惊人武艺。 但想以李小白目前的状况,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因此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剑术高超的杜止美,望其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杜止美给她说得心神微荡,心说:“柳无极的事我本就责无旁贷,而且也已着手安排,何劳姑娘出言相求?” 正要开口,陈一迅搭话道:“赵姑娘不必担心,柳无极与我们天山派亦有血海深仇,我们早晚也会找他算账的!” “你们刚才在这,也是在商量什么事吧?”苏薇这时才开口道。 陈一迅又道:“我们刚才的确是在商量大事,只不过跟你这个‘来路不明’的人,还是少说为妙……” 他自得知苏薇是‘暗星’这个势力极强的组织之人后,心中不无好奇,此时便有意拿话挤兑一下。 苏薇自然听得出来,便笑道:“你总是这么针对我,该不会是喜欢我罢?” “别别……我可没那癖好!” 一句话把陈一迅说得差点呛气,忙摆摆手,身往后缩着道。 其实他本人虽心直口快,向来又喜欢拿话激人,但对苏薇自是又另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这感觉到底是喜欢还是其他什么,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不过倒确信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汉,是绝不会对另一个男子,生出他念来。 李小白听两人说笑几句,心中莫名有种异样之感,大概是只听了别人欢声笑语,却不得见欢容笑貌之故,不免有些失落了。 他现在虽对眼前的无边黑暗早已习以为常,心中却也无时不在盼望着,自己能够早日从这片黑暗中脱离出来,重获光明。 且此刻他隐隐觉得,待某天自己的眼睛恢复过来后,第一眼见想到的并不是自己或其他人,而竟是苏薇会是一副什么样貌?除了些许失落外,又更有一种难言之喜。 “赵姑娘放心,柳无极的事我已着手安排,本不劳姑娘相求,只是……可能得过一段时间了。” 杜止美对两人插科打诨也不以为意,只淡淡一笑道。 说着又对苏薇道:“这位苏……公子,刚才我们的确是在商量事情。不过也说不上什么大事,本来正准备说到苏公子的,偏巧你这就来了……” 苏薇听说提到了自己,不禁心生好奇,眉角稍挑道:“噢,说到我什么?” “我们刚才正准备说到,你之前做的几道菜……苏公子身手不凡,这个厨艺又佳……” 杜止美略沉吟道,“实不相瞒,过几天我和诸位师弟等人会离开一些时日。苏公子若无其他要事,看在小白兄弟曾相救的份上,可否在此留守一段时间,代为看顾我这位好兄弟,杜某自当感激不尽!”说罢拱手作了一揖。 “我呢本来过几天也准备继续寻访天下美食……” 苏薇听人夸赞自己厨艺,不禁一喜,本来自己这段时间也确无他事,只不动声色道,“不过既然杜公子出言相求,这区区小事,自无不可。且也正好借此处好好精进一下,我近来新创的几道菜肴,将我这‘天下第一厨’的招牌打的更响亮些,哈哈……” 话刚说完,陈一迅忍不住想说些什么,眼见杜止美正拿眼瞧着自己,只好把话憋了回去,却仍禁不住笑了笑。 “如此,便有劳了。”杜止美随后道。 “苏公子能留在这,那实在太好了!” 李小白听苏薇说会留下,自是欢喜,笑着道,“上次赵伯伯……还在的时候,我尝过苏公子亲制的一碗汤,只觉鲜美异常,却有些遗憾,未能尝到其他菜式……不如今晚再有劳苏公子亲自动手,烹制几道佳肴如何?” 说罢想到日前赵伯伯对自己的细心照料,又不免暗自有些神伤。 第二十七章 离又何苦 赵烟霞听李小白未跟自己说过一句话,说到吃的却兴奋如此,心中莫名有些气恼,本想问问杜止美他们准备去哪,一时又未说出口。 “家常便饭而已,不足为奇,李教主过誉了……” 苏薇听李小白对自己的厨艺直言称赞,更自欣喜,只一点头道。 说着看了眼那只金雕,笑了笑接着道:“不过我看这位大雄哥体格肥硕健壮,倒像是上好食材……你们若想尝尝些山肴野蔌,我倒也乐于效劳!” 这话自是有意说笑,大雄哥似听出有危险临近,不由啁啾了几声。 “这可是大师兄的心头肉!” 陈一迅瞪了瞪苏薇,叫声道,“大雄哥也是我的好兄弟,你要是敢打他的主意,我……我可不会对你客气!” 他原是想说‘我可要吃了你’,转念又觉大有不妥,话到嘴边忙急一改了口。 “你什么时候客气过了?”苏薇也一瞪眼道。 李小白和杜止美、以及赵烟霞听来,倒不禁有些好笑,各自只未多言。 几个人说谈几句,苏薇拉着赵烟霞又出了门去。 晚间两人各带了几样菜肴来,仍到了杜止美房中,多是出于苏薇之手,赵烟霞帮着打点了一番,也亲自做了几手小菜。 苏薇所做的几道有荤有素,还褒了个汤,只是除了汤略有清甜外,其他菜式无一例外仍如上次一般,甜咸搭配,且甜味十足,其味不无怪异。 赵烟霞厨艺寻常,除几样拿手的,还熬了锅面粥,倒是咸淡相宜。 李小白和杜止美、陈一迅等各样挨个试了试,一时难以言表,均觉苏薇这‘天下第一厨’,倒不如改叫‘天下第一甜’得了,除了她的几道大菜有些下不去口,几下倒是把赵烟霞的几样小菜吃个精光。 苏薇大感脸上无光,也不多言解释,她这甜滋滋的手艺,有何玄妙说道,只气得要把菜都倒了,说以后谁也别求她亲手掌厨。 其他人倒是没求她主厨,只让她消消气,别把好好的‘美食’倒了浪费,虽然这糖比盐更难吃上,以后也别再把两者搞混了。 李小白也是才吃着这位苏公子的菜品大餐,除了感觉有些甜腻腻外,倒没觉着有多大不合口,好说歹说几句,这才让苏薇把菜式留下了,待他慢慢品尝。 苏薇看在他这份上,倒也没怎么样,心说臭小子这回还算有点良心,苦头吃多了,知道要吃点甜的了? 赵烟霞也未听李小白说起过,这位苏公子是否便是他此前提到的那位‘小苏兄弟’,只莫名倒是想到了乌陀帮里那个阿屠叔叔,原想把之前李小白离开后,乌陀帮遭袭的情况跟他说说,又没听他如今这位教主问起过,转念想想便未曾提说。 过得几日,杜止美身上剑伤已愈无碍,另以赠送天山派独门珍奇秘药为条件,果然倒是说动了劳家四鬼带路前去寻宝。 转过天后,各事安排妥当,杜止美一早便带着所有天山派师弟,和光明教肖统领及数位堂主,以及几十名教众等,共百十余人,按照事先所定计划,浩浩荡荡的踏上了沙漠寻宝之路。 光明教此前对寻宝之事一直便有所准备,所需物资等近日也已备齐,因此这时选定了前去的人员后便可以动身,倒没有仓促之感。 劳家四鬼虽同意带路,不过只答应带到地宫入口附近外,坚决不肯再入地宫。 赵烟霞心知为父报仇之事光靠自己一时间难以办到,虽不知杜止美除了去寻宝之外另有打算,却是有心仰仗于他。 此外,她已得知李小白爹爹遇害葬身大漠之事,便要求与杜止美一同前去,将李文策的遗骸带回,与赵武六同葬一处。 李小白虽也有其意,却多有不便,还得在教中坐镇留守。 杜止美起初不愿让赵烟霞涉险,不过念其拳拳之心,也为全李小白之意,便同意带上她前往,并嘱咐劳家四鬼到时候务必将她安全送回,将来另有灵丹妙药相赠。 劳家四鬼心机不深,但凡听说有关丹药独方之类,天上地下都敢去,对杜止美提出的这个要求自是何乐不为,满口答应。 李小白从杜止美那听到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事,虽对其所言心中并不存疑,却无切身之感,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此外亦仍有许多未知之事,故内心里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不实感。 他对食物味道没那么多讲究,那日尝过苏薇各种带着甜味的菜式后,倒未觉得什么大的不妥,反觉奇特异常,只是有点甜过了头,没吃多少便觉饱了而已。 这时教中大小事务,暂由大祭司和左右护法代为处理,待送走了杜止美等人后,李小白自己闲来无事,便独自在房间内打坐练剑。 苏薇一直有心征服大漠,得知杜止美带人是要进军沙漠时,本想随众人一同而去,但想到此前曾答应过杜止美会在此留守一段时间,若忽然食言未免失信于人,便留了下来。 她虽感觉得出李小白与此前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愣小子略有些不同,似乎更木讷了些,心想或许跟他失明有关,并未察觉他其实已失忆。 此时左右无事,她找人问了李小白治疗眼疾的药方,便到厨房替他熬起了药,随后又亲自送去了他房间。 “李教主,你这棍法从哪学来的……” 见李小白正拿着拐棍挥舞不停,模样有些怪异,动作又显生硬,苏薇暗觉好笑,“怎么看着像在打苍蝇?” 李小白听到脚步声已知道有人进了来,听出是苏薇的声音,不过言语声听来似乎比从前多了几分娇柔,略觉有异,只道:“我在练剑!” “原来练的是剑法,难怪看起来……还挺奇特!” 苏薇忍不住笑了笑,把药汤在桌上放下了,“不过怎么不找一把剑来练练?” 她自知李小白反正看不见,此处又无他人,说话时便柔和随意了些,没了之前故意假装出来的那般低沉。 “苏兄见笑了……你还是不要叫我李教主了,感觉有点奇怪,就叫我小白好了。” 李小白一直不知苏薇实乃女儿之身,听对方声音有变,只觉更为舒服自然了些,也没多想什么,知其有意说逗,便停下道,“我这些招式是经杜大哥亲自指点的,他本来怕我伤着不肯教,我就用木棍代替着练练手而已了。” 他自觉对方言行处事比自己要老练许多,想来年纪该比自己大些,便将其当成杜止美和陈一迅那般的,兄弟兄长一样看待了。 第二十八章 苦药之甜 “原来是杜公子所教,难怪了……” 苏薇听着臭小子忽然改叫自己‘苏兄’,略觉异样,倒未着恼,又听他让自己直呼其名,自是未把自己当成外人看待,微红着脸道,“只是你以后最好也不要那样叫我,听着有些别扭。我以后叫你小白,你还是叫我……就叫小薇好了。” “如此正好!” 李小白倒未觉得有什么别扭的,不过也自然以对方所说为是,又隐约闻到了一股药味,便笑了笑道,“苏……小薇兄弟……你是带了我的汤药来吗?” 苏薇听他还在乱叫什么兄弟,仍觉有些别扭,心下暗骂这个憨货呆子,嘴上却只道:“是的,小白兄弟……我特地找了你的药方子,亲自给你熬了这碗内服汤药,你过来坐着喝了吧。” 两人相距数步,李小白对房内所有陈设自已熟悉异常,答应了一声后,听声辨位,横握着拐棍,径直便往对方一旁的桌边走去。 苏薇见他睁着两眼行走自如,步履轻健,忽想这小子是不是在装瞎? 但见对方目光无灵,走近后放下拐棍,一只手在桌面上摸了摸,看来倒是自己多心了,便将汤碗往前挪了挪,道:“小心别烫着。” “小薇兄弟,真是谢谢你,让你费心了。” 李小白只觉药味扑鼻,双手扶着汤碗,并未就喝,“我听说你身手非凡,我现在初学乍练,不成样子,一会儿可得请你好好指教指教……” “指教倒不敢当……”苏薇撇撇嘴,“你先喝了药再说!” “你这……是在里面加了糖吗?” 李小白点点头,吹了吹气,随后便端起汤药喝了一口,“感觉略有些甜味,又不会太甜,不似之前喝的那般苦冽。”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出自谁的手……”苏薇一笑道,“良药苦口,也不一定非得苦巴巴的喝不是?” “这倒也是……嘿嘿!” 李小白又点点头,说着几下便把剩下的汤药都喝了。 不想才刚喝完,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怔了怔,颇有些激动道:“我想起来了!” 那画面其实是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生了重病,他娘亲给他熬了一碗很苦的药,捏着他鼻子让他把药喝下去。 画面中虽看不清他娘亲的脸,他心下却十分确定对方便是他阿娘,便就在他第二口汤药喝下时,他记忆深处的这副画面忽然间一闪而过。 但随后他努力再想要回想起更多细节时,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之前从赵武六那,大略听过自己与爹爹两人相依为命、远赴这关外之事,也早已知娘亲已不在人世了。 这时忽而想起往事画面,既已失忆的他虽有几分欣喜,却不免更有些触动感伤。 “想起什么了?” 苏薇自不知愣小子想起了什么来,略觉奇怪,便随口问了问。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阿娘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李小白缓了缓神,心知自己失忆之事自不必提及,也不细说刚才闪过的画面,只亦不无奇道,“可能是我小的时候,她喂我吃的药都很苦?” 苏薇微一皱眉,又瞪了他一眼,心道:“我可不是你阿娘,你喝碗药怎的把我和她想一块去了?” 她对李小白身世来历只略有所知,虽知他如今已是父母双亡,却不知他其实经已失忆,自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感怀之情,只仍将他当作那个让自己一念心动的呆小子,随后道:“那你是喜欢喝甜的……还是苦的?” “能喝到甜的,当然是喝甜的好,不过苦的也没什么了……” 李小白也没听出对方这问题背后暗含的情意,对他来说,只要能快点治好他的眼睛,再苦的药也不在乎了,“大概小时候都怕苦,现在只觉得苦也有苦的好,不然怎么说苦口良药?” 这回答自非苏薇所想听到的,于是她又追问了一句:“我只是想知道,你更喜欢甜的还是苦的?” 她虽女扮男装,却自是少女春心,这时想听到的话,也只不过是对方一句更偏向自己的、肯定回答罢了。 “苏兄,哦不,小薇兄弟……” 李小白自然没想那么多,听对方仍要追问,略觉奇怪,想起这位小兄弟所做的,无论何种菜式都带甜味,反问道,“你做的菜都比别人多加了一味甜,也很可口,看来你是更喜欢甜的了?” “你怎么问起我来了……喜欢甜一点的又有什么不好?” 苏薇自觉没趣,听愣小子仍那样叫自己,顿时收起了萌动的心,嘟囔着道,“还是别说这些了,你继续练你的棍子,哦不……剑法吧。” “我正好练得不是那么起劲,总感觉自己什么地方练得不对。” 李小白听着感觉对方有些许不悦,不知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还道小兄弟是要离开,却也没听到什么动静,便宽下心来,点点头道,“小薇……你在这就好,我从头练一遍给你看看,有不到位的你替我指教一下,可好?” “那也成,指教倒谈不上了……” 苏薇本在犹豫要不要走,听对方有求于己,心想既是天山派杜止美所教的招式,再看看也无妨,勉强答应了一句,“那我便来给你……当这眼睛。” 说罢自觉有些古怪,脸上不由又是微微一红。 李小白自是欢喜,便拿起拐棍,走到一旁,把杜止美教过他的那几招劈、刺、撩、扫等挨个慢慢演练了一遍。 “你这些动作倒是没什么不对……” 苏薇瞧来李小白每个动作都有板有眼,准确到位,不过所练也只是一些平平常常的招式,而且手上拿的是木棍,看起来总感觉不像那么回事,又好比刚学会握笔写字之人一般,显得有些谨小慎微,随后忍不住道,“只是总感觉少了点灵气,要是练着玩玩还可以,别的可就差得远了……” “你说的是,我也感觉这几下太过简单了些!” 李小白让杜止美教自己练剑,为的是有朝一日找到柳无极之后手刃仇人,闻言自觉有些班门弄斧,料来对方更有高招,便笑道,“不过我可不是练着玩玩,我是要学了之后去找柳无极报仇的!小薇兄弟,我自己练了这几天也觉得没多大意思,不如你再教我几招,如何?” 他虚己求学,自然不是为了玩玩而已,只是不想今后再遇到什么事,自己只能像往常一样哭鼻子,因此但凡觉得能让自己有所进益,他自也是乐得其所。 第二十九章 亲密接触 “你想找柳无极报仇,首先至少得把眼睛治好了……” 苏薇见愣小子兴致盎然,不意驳其所喜,二来倒也有心与他切磋一番,转念便道,“不过虽然我教不了你什么,但看在你一个人练没什么意思的份上,兄弟我就勉为其难好了。” 她这会儿两手缚着铁链,说着便走到李小白跟前不远,又道:“你就用你刚才的招式,一个一个只管向我使来,你看看……感受一下我是怎么招架的,也不难发现问题所在了。” 李小白闻言不胜欢喜,也不多说,道一句:“有劳兄弟!” 当下便摆开架势,提棍直向对方劈下。 苏薇听他棍上带风,暗自嘀咕:“还真下狠劲了……” 眼见拐棍将要劈到,她只面不改色,稍稍斜身闪过,随后便一个手刀向对方砍落,动作干脆利索,毫无犹豫。 李小白只听得一声铁链晃响,随即右手腕上猛然生疼,拐棍拿握不稳,‘梆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虽听出对方便站在与自己相距不远处,却实未料到其出手竟是如此迅速,可谓后发制人,当下也不言语,拾起拐棍重整架势,一下转而向对手直刺了去。 这一刺也没能碰到苏薇分毫,仍是让她轻易避过,而后却是给她拿抓制住了。 李小白不躁不馁,越发来劲,后面的撩、扫等招式一一演练出来后,虽都没能挨着对方,反被击中或处处受制,他却是愈挫愈勇,倒也乐在其中。 一轮下来,李小白作为攻方可谓节节败退,苏薇作为守方则是屡屡得胜。不过由于只是简单过招,两人都仍有余力,对胜败也不大以为意。 李小白自知所使招式过于稀松平常,虽无错漏,对苏薇这个对手来说却是破绽百出,纠其根本,自是因为出手没有对方那么快,心想如若自己能再快些,就算未能击中对方,至少也不会反受压制,随后便要求重新再来一次。 苏薇之前虽未使尽全力,却也并无相让之意,每每出手都是干脆利落,这时心知激起了愣小子的斗志,倒也乐意奉陪。 李小白知道对方未使武器,二来也不知其实力如何,先前自己出招时,只是将所学招式一板一眼地尽数使将出来,并未附着内力,也非为着好胜斗勇。 这时他存了想要胜过对方的心,想着至少要快过对方,便不再顾虑许多,当下道:“兄弟,我可要认真了,这次一定要快过你……你要不要也找根棍子什么的,当作武器使?” 苏薇心说:“合着你刚才都没认真?我是看在你看不见的份上才没真跟你动手,你让我使武器,是瞧不起我还是怎的?” 她自知愣小子内力浑雄,刚才那几下虽然平常,却也是实打实的招式,自是未曾小觑,闻言心想他一个目盲之人再快又能怎样? 她虽无惧意,却也没有掉以轻心,只道:“不必了,你尽管放马过来吧!” 李小白也不再多言,紧握拐棍,催动内力,仍朝对方当头一劈。 他之前得杜止美指点如何调息运劲后,每次除了以棍练剑外,还会自行调息,体内蓄藏的内力自然生发循环,这两日来的功力也已恢复到与失忆前几乎无异。 苏薇听他棍上劲风呼呼,微一怔神,急忙闪过,待要夺过木棍时,李小白已收手回身,转而又向她刺了过来,心道:“你这小子,原来之前是在逗我呢!”忙又后退几步,躲过一刺。 李小白并未停顿,一棍刺空后随即直逼上前,斜棍上撩。 苏薇刚一站定,眼见对方又已欺身逼近,不得不提身后跃,连翻跟斗。 李小白听声辨位,复又逼近,横棍挥扫。 这时苏薇已退至门边墙角,无法再退,便纵身直上,一跃到了对方身后。 李小白回身正待继续劈砍,苏薇忙道:“等等!” “怎么了?”李小白当即停住,问了句,收起拐棍,原地站定。 他刚才提运内力,顿觉手脚轻健,把劈、刺、撩、扫四式一气连贯使出,虽始终未碰着对方,却也自觉并未有何不妥之处,听对苏薇突然喊停,心下稍有疑惑。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几招分开单独来使的话,当真破绽百出,但被你这么快速连贯组合的使出来,却也非同小可……” 苏薇缓缓吁了一气,又道,“不过你可别太得意,这回我也要认真起来了!” 她先前以为臭小子看不见,对其所使那些平平无奇的招式,也没怎么当回事,一时确有些大意。 不过待见了他将那些个简单招式,迅捷无伦一气呵成地使了出来,把自己逼得只能步步退避,且难有还手之力,却也不禁暗自赞服,想起自己进屋时随口说对方是在‘打苍蝇’之语,她自又不免略觉尴尬。 心下稍作调整后,她于是便将手中锁链解下一端,另一端仍扣在手腕上,往地上啪啪甩了甩,示知对手,重新待战。 “苏兄弟过奖了……杜大哥只教了我‘劈、刺、撩、扫,搅、斩、崩、削’这八字剑诀,让我谨记熟练,灵活运用,别的什么招式我现在也不会,嘿嘿!” 李小白听得夸赞,心中大宽,点点头道,“兄弟你肯陪我练习赐教,我心里已是感激得很了……来,我们继续!” 杜止美教他那八字剑诀和发力要点,简单易记,也不难练,让他熟练之后再另授其它招式。 李小白勤勉练了这几日,于那八字剑诀招式已是了然于胸,这时第一次与人对练便颇受赞许,除欣喜外,于武学一道自又有了更深体悟。 听苏薇甩动铁链,他一开始不知是何缘故,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原来那铁链便是对方兵器,略觉异样,于是提气运劲,准备再次出击。 苏薇不敢心存怠慢,见对方平棍左右扫了扫,正是自己刚进来时看见的像在‘打苍蝇’那一招,莫名气恼,心道:“你要是真把我当苍蝇打,看我怎么收拾你这臭瞎子!”甩开铁链,欲将对方木棍缠住。 李小白听得风声响动,心知铁链往自己右侧由上飞来,当即斜身一闪,脚下步法变换,矮身往前蹿出一步,拦腰斩击。 苏薇料定对方能闪过第一击,见他拐棍挥扫而来,侧步缩腰,稍稍后仰,同时抽回铁链,直缠了几圈在拐棍上。 李小白察知拐棍被缚,提棍向上使劲往回一夺,此时苏薇亦发力往己处夺棍,两力相抵,拐棍便竖直如柱僵持了一瞬。 他知对方欲夺己棍,自不肯相让,更提一气,运足劲力随即往回再夺。 苏薇内力修为自也不浅,一时间却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对方若无穷尽,突然爆发的蛮力一夺,脚下一个踉跄,‘嘤咛’一声直扑到了他怀里。 两人面颊相贴撞在了一起,双唇也不由轻轻相亲了一下。 第三十章 在在不离 “小薇兄弟,你没事吧?” 李小白莫名心神一荡,没想到自己如此巨力,竟把对方整个拉了过来,也闹不清刚才发生何事,随即忙撇过头道。 苏薇已是满脸通红,不过幸好对方瞧不见,倒未着恼,也没给伤着了。 想起自己和对方在祭台上初遇时,他也是这样拉了自己一把,随后又紧紧搂着自己飞身下了祭台,她心下暗自悸动不已了一阵。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相貌也过得去的臭小子一双明眸看着自己时,莫名似有一股魔力把自己吸了进去,如鱼入水,又仿佛忽遭电击,前所未遇。 她自知不该胡思乱想太多,可每每又忍不住为之心动,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忙后退几步,斜眼看了看对方,压着砰砰心跳道:“没事,脚下打滑了而已……” 声音虽细,李小白却听了清楚:“那就好,我们继续吧?” 苏薇已无心思继续比斗,亦自知非他敌手,看看屋外天色向晚,便忙道:“不了,我还有其他事,改天再说!” 松开缠在拐棍上的铁链,又道:“你练的是剑招,用的却是木棍,将来难免有碍进益,而且……倘若你刚才用的是剑,我也不会那样……输于你。” “你说的没错,改天我就让人找一把剑来,我们再继续切磋好了……” 李小白柱起拐棍,想想也是,自己初学乍练,根基粗浅,刚才若非侥幸,只怕连对手一下也难碰到,“小薇兄弟,真是谢谢你!刚才与你一番演练,真是让我受益匪浅,你等下是要去哪?” 只听铁链叮啷,却未听得回答,那声音已渐往屋外去了。 转眼到了晚间,教众侍从送来餐食,李小白吃了几口,并无苏薇特调的甜味,心下若有所失,感觉仿佛少了点什么。 又过数日,李小白已让人找来了一把寻常铁剑,这时正又独自在房里挥舞练习。 换了铁剑后,手感自又与拐棍有所不同,不过这几日来苏薇都没再出现,他没了之前的陪练对手,练习起来总觉有些怅然。 他从手下人那打听到苏薇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又总是闭门谢客,他也不好多去打扰,便自个不厌其烦的练习着那八字诀剑招,待他日再找对方讨教。 早些时候巴格玛来报说,柳无极所乘坐马车已过了玉门关,此后便不知去向了。 李小白当然时刻想着复仇的事,恨不能随时冲到仇人身边,一举杀之而后快。 可他也心知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就算仇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他又能怎样呢? 现下他只想着,不管仇人身在何处,有朝一日定要让其血债血偿。 教内大小事务多由巴格玛主持打理,李小白向来也不多过问。 他这个教主身份虽看起来徒有其名,不过他对此倒也没有多在乎,且大多数教众似乎已将他奉如神明或根本不在乎。 但至少在肖统领等寻宝之人回来之前,各教众对李小白是无有不尊,毕竟没有人愿意背上对教主不敬之名,他自是也乐得清闲。 严冬将临,屋外暖阳煦煦,微风徐徐。 只是对他而言,外头是晴是雨,甚或白天黑夜似乎并不重要。 一个瞎子除了希望自己能早点重见天日以外,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但得知有望重获光明后,他对此倒也没有觉得至关重要,似乎自己已经和眼前的黑暗达成了短暂协议,到期时便会自动解除,因此便也没有过多担心。 不过话说起来,旁人或有碍于他的教主身份,或是自觉仇敌柳无极远胜于己,对他的无所作为虽然从未有过非议,但他自己每当想起至亲之人在眼前死于非命,自己除了哭泣落泪以外却一无是处,只能束手无措的看着仇人逃离,每每自是于心难安。 他虽然又瞎又失忆,不过有时候,记得太多过去也未必是件好事,现在只需要记得最为要紧的是,一个叫柳无极的人,不仅把自己的杀父仇人救走了,还把自己视为至亲的赵伯伯也害死了,此仇不报,自己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因此无论如何,当然要把功夫练好。 对他而言,当下此刻最重要的是,如何能再快点,更快点,快过上一次,快过疾风,快过闪电。 但他并不着急,既然天黑天亮都一样、天寒天热也无所谓,时间季候怎样都好、外面的世界如何都行,又有什么好着急的? 他只是不停的挥剑,运劲,劈、刺、撩、扫,搅、斩、崩、削。 然而有意思的是,一个人无论对外面的世界理不理会,这个世界似乎从来没有,也从不去理会他这个人是怎样的。 这般也不知连续挥了几回剑诀,李小白身上已是大汗湿衣,此时忽听门外脚步轻声渐进,并未听到其他声响,随后进来了一人。 今日早些时候他曾向巴格玛下令通传,这段时间除苏薇一人或教中有紧急事务外,其余人等皆不得随意进入他房内,特别是在他练剑的时候。 这时虽未听见铁链声响,他心下却仍以为是苏薇来了,便停下问了一句:“小薇,是你吗?” 只听那人轻手轻脚,在桌上放下了些东西后,才道:“教主,请用午膳。”却是前来送饭的侍从丫鬟。 他心下恍然,不觉间原来已到了午饭时间,也不多说,收起了剑,莫名更觉有些怅然。 如此又过数日,约摸到了晚间时分,屋外头寒风呼呼,不时吹进来些许寒凉。 算来今日已练了不下一千遍,李小白身上出着热汗,便停下来就地坐着,稍作休息。 听着风声沙沙,他为数不多,想来却满是哀寒的思绪也跟着飘忽了一阵。 这时忽听脚步声近,他只道又是送饭的丫鬟来了,也没多做理会,只说道:“以后不用那么早送来,我还不饿,你先放着吧。” 那人也不答话,片刻后才道:“你饿不饿我可不管,先把这药喝了!”声音清脆悦耳,却正是苏薇。 “小薇兄弟,是你吗,太好了!” 李小白如闻仙音,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道,“我这几天天天都在想着你,你的事情终于忙完了吗?” 苏薇不料他会如此激动,暗自莫名感动,心下只道:“傻瓜,谁是你兄弟?我又有什么好想的了?” 随后却冷声道:“你没事老想着我干什么,多想想怎么能让你的眼睛快点好起来才是……快来,把药喝了吧!” 第三十一章 意乱情迷 “有你亲自为我熬药,我这眼睛想不快点好都难,嘿嘿!” 李小白听出对方似有不悦,微觉奇怪,练剑的事便暂不提起,不过想着又能喝到对方为自己熬的汤药,心下自是欢喜,走近桌旁坐下,笑了笑道。 “你是天天吃了好多油水的美味佳肴么,怎么油嘴滑舌的……” 苏薇说着抬眼往上眨了眨,似乎漫不经心,“你真有那么想我吗?” “没有的事……我是说,虽然他们做的菜肴也都还好,不过和小薇你的手艺比起来,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李小白也没多想,顺口道,“我当然时时都在想着你了,这几天其实都在盼着能再尝到你做的菜。可是你有事忙,我就没让人去打扰你了。” 说罢捧起汤药,喝了一口,并无上次喝到的那一股甜味,却满口都是全然的苦,他略觉诧异,也不多说,低头继续喝完了。 苏薇听他直言快语,似非虚情伪意,暗自一喜,脸上却并无喜色,只淡然道:“哪里少了什么,反正也饿不着你……” 想了想,随口又道:“甜的吃多了容易上瘾,我的厨艺怎样我自己还是知道的……我是看你每天练剑那么认真,也就没有来打扰你了。不过在我看来,你这就叫临阵磨枪,说不定再练个十年八年,也未必是柳无极的对手,当务之急是要把眼睛治好了,知道吗!” 她就住在隔壁厢房,李小白每天努力练剑,她自然是知道的。 然而她也知道,一个瞎子再怎么样,短时间内也绝难和当世少有的高手相提并论,更何况对方是手握凤鸣宝剑的柳无极?因此想着除非先把眼睛治好,否则再多努力不免亦是徒劳。 “你说的没错,我这个样子,恐怕再怎么练也很难比得上那个姓柳的,不过总比每天什么也不做的好,不是吗?” 李小白虽并不急于求成,但想到自己即使练上那么久,也不一定能亲自手刃仇人,不禁有些黯然,只缓缓道,“小薇兄弟,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我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只是如果你没什么事要忙的时候,能来陪陪我,看看我,要是能和我切磋一下,我更是觉得心满意足了。” 苏薇待他的好,他自是能感受到的,不过那种感觉,与杜止美和赵武六他们待他的好相较,又有所不同,但具体有什么不同,他自己也不太明了。 刚才苏薇给他喝的那碗汤药,虽不同于上次的带有甜味,他自然明白苏薇并非不愿为自己熬药或下厨,却也没有不喝的意思,只不过自己心中实不愿过多强求别人非得如何,因此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谁关心你了?” 苏薇瞪了瞪眼道,“我刚才就随口那么一说,你也不用想太多了。你现在好好习武练剑当然是没错的,我没事自会常来看你,要说切磋一下也不是不行,不过……” 说着顿了顿,却没继续往下说。 “不过什么?”李小白点点头,问道。 苏薇自觉武艺比他不如,不过嘴上自是不愿承认,随口道:“没什么了……你刚才喝了汤药,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吗?” “少了点甜味……” 李小白闻言,想起对方上次问过自己更喜欢甜的还是苦的,还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他这次才特意没有加了甜,便道,“是不是我之前说错了什么,你这回想让我尝点苦的了?” 苏薇道:“那倒没有,你上次说的也没什么错……只不过这次刚好厨房里没有糖了,所以你将就着喝就是了。” 李小白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笑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只要是小薇你为我做的,再苦我也会喝下去的。” “看来你这几天,光练着怎么耍贫嘴了吧?” 苏薇见对方不知为何傻笑,不过倒也相信他语出真诚,只淡淡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这几天都去了哪,干了什么?还有,我以前好像也没跟你说过,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对我就不好奇吗?” 李小白略觉奇怪,心说:“我怎么没问你干嘛去了,只是你也没告诉我啊?” 他虽知道苏薇是一个叫做‘暗星’的帮派之人,不过也只是知道那是一个别的什么组织,此外并没有多大兴趣想要去深入了解。 而且苏薇对他可说向来很好,并无威胁,他对苏薇自然不会疑心什么,因此也从没特意问起过。 这时闻言,他总觉对方似有什么心事,正要相问,忽觉胸中胀痛,喉头一甜,登时呕了一口血出来。 事起突然,坐他对面的苏薇顿时大惊失色,急道:“你这是怎么了?” 见对方呕了一口黑血在汤碗里,忽而鼻孔处也在流着血,双目通红,很是吓人,她一时间更是六神无主,连忙取出手绢为其擦拭,一边自言道:“这汤药我自己也试过的,绝没有问题,你怎么突然……是不是练功累着了?” 李小白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只觉胸闷异常,浑身燥热,恍惚间闻到那手绢上有淡淡芳香,微觉奇特,倒也振奋不少,一时却说不上话来。 他倒未曾怀疑那汤药有什么问题,只道是自己练功太过,内力损耗过多所致,身上虽有诸多不适,脑袋也昏昏沉沉,但知有苏薇在旁,心中自也坦然不少,未觉慌乱。 “快把这药丸先吃了,保命的!” 迷糊中只觉苏薇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丸团,李小白顾不上多想,便将药丸咽了下去。 片刻后只听一阵脚步声急切到了门外,一人道:“怎么了,教主?” 李小白听出是左、右两位护法,看来是在外候着的两人听到了动静,匆忙赶了过来。 苏薇正站在李小白一旁,扶仰着他的头脸擦拭止血,再加桌子上那半碗血,乍看倒像是在行歹事。 右护法张翼云性子急,见状忙冲进屋来,挺起手中亮银枪,喝道:“住手,你干什么!” “苏公子,发生了什么事?”左护法关鹏飞随后也进了屋,似看出了些许端倪,只不急不缓地道。 苏薇也不多解释,只道:“快来帮忙,把他弄到床上去!” 左、右护法两人反应过来,话不多说,一左一右把李小白搀上了床,解开他上衣扣子,随后满脸疑惑的看着苏薇。 第三十二章 医之无方 “看着我干什么?”苏薇给看得有些不耐烦,心中却也焦急。 想到李小白口吐黑血,显是中了剧毒,可那汤药是她自己按着药方子熬的,也亲自试过了,绝无异常,怎会莫名其妙地中了毒? 又接着道:“我刚才给他喝的是按着他药方子熬的药,你们还不快去叫大夫来看看!” 两护法皆一愣,随即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右护法虽然性子急,除了教主的命令外,却不大乐意听人使唤,只转过头也不去看苏薇。 “是,是……我这就让人去把大夫找来!” 左护法这时便忙道,说罢脚下一溜到了屋外,安排了几个护卫教众去请人后,才又闪身飞奔进了屋。 李小白躺下来稍微气顺了些,然两个鼻孔仍缓缓流血未止,神志渐渐越发模糊,不久便昏迷了过去。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入夜已深,随后不久,巴格玛便领着上次给李小白开了药方的几名大夫进了房来。 “这可奇了,这药方子并无差错,按说也绝不会使人中毒至此,你们可是按照一月三次的量喂他服下的?” 听苏薇把先前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几名大夫又各自询问查验了一番后,排除了日常饮食中毒的可能,一名大夫沉吟着道。 “那当然了!”苏薇有些没好气道,“算起来这正好是他第三次服药了,谁还把药当饭吃不成?” 刚才说话那名大夫摇摇头,不再做声,自顾着又若有所思起来。 “奇怪,你们这位教主身上此时已并无中毒之症,看来倒像是劳累过度,加上天干物燥,一时体内寒热失调所致……” 另一名大夫取下一枚刚才扎在李小白身上的银针,看了看后道,“依我看只需多加休养几日,当无大碍。” “你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苏薇听着对方几个,含含糊糊说了些没多大用的废话,心里莫名来气,略显激动的道,“什么天干物燥寒热失调,他前一刻还跟我有说有笑的,突然就吐了那么大一口黑血!现在都成这样子了,不是中毒是什么,难道还得让他再吐一次血才算是吗?” 除了这一次,上次在圣火殿中,她也见过李小白七窍流血的可怖模样。 虽然这次情况略有不同,但她笃定对方是中了某种奇毒,一旦发作,后果实难预料,心想若非自己两次在场,并且带着解毒良药,谁知道这臭小子会变成什么样? 然而听那大夫说李小白此时已无中毒之症,她说罢随即便意识到,很可能是自己的解毒药丸起了作用,那大夫所言也确是无可厚非,话刚说完,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大了。 在场人等,也不知这位苏公子为何忽然变得如此激动,皆有些诧异。 巴格玛和左、右护法自知苏薇与教主要好,是在为教主担忧,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那几名大夫都晃了晃脑袋,也不再多说,轮流给李小白把脉诊断过后,皆认为他身上已无毒症,且是过度劳累所致,便开了一些安神调理之药,又叮嘱几句后就退开了。 “小薇,是你吗?” 昏迷了两日,李小白醒转过来时,只觉有人拿着抹布在自己脸上擦拭,他还道仍是两天前和苏薇在一起的情形,便轻声问道。 “教主,是我,你终于醒了,真是谢天谢地……” 那人却是大祭司巴格玛,“大夫说了,你这是操劳过度,须得静养。” 李小白不知发生何事,问了几句后才大概明白了自己目前的情况,看来只是虚惊一场,也没怎么当回事,随后又问:“苏公子人在哪?我有些话想问他。” 此时屋内除了巴格玛,还有左、右护法两人也在旁守着,听到教主发话后,两人便一起到隔壁房把苏薇叫了过来。 苏薇见李小白已醒,虽觉宽心,脸上却不动声色,不知他叫自己过来所为何事?便随口问了问。 “小薇兄弟,我是想问你,前两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李小白初醒不久,身上无力,便仍在床上躺着,缓缓道,“我那时本来是想问问关于你的事的……” 苏薇还以为他要问的是什么大事,却原来还惦记着之前自己说的话,颇有几分欣喜,只淡然道:“也没什么了……我那天不过随口说说的,你不用太在意,还是先养好身体再说。” 李小白只道有旁人在,苏薇不愿明说,便想着起身来说话,让巴格玛等人先出去,不料却浑身使不上劲,只挣扎着晃了晃身子。 巴格玛不知他是要坐起来,也没多做理会,只让他不必太过费心,再多休息几日才是。 谁知又过两日,李小白虽已精神大好,但仍觉浑身乏力,除了能轻微动弹和开口说话,想要自己坐起来都难,内力也运转不起来,整个人几已瘫痪。 光明教内虽不乏有精通医术者,给他看诊过之后却也都束手无策。 苏薇和巴格玛等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各自都有些慌乱。 “那几个废物来了也没什么用,只会耽误工夫!” 巴格玛原想再让人去把上次那几个大夫叫来,苏薇骂了几句庸医的话,随后道,“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倒是知道一个人,或许能将他医治好。” 她的良药虽能解毒保命,但只有在毒症发作时才能发挥作用,若无中毒之症,吃了反而有害。 李小白此次毒发,既非外力所为,便是他原本体内的奇毒不定时发作所致,因此关键还是得弄清楚,他最开始所中的到底是什么毒,才能从根本上治愈了。 之前那几个大夫若真有本事,一开始又怎会只给他开了治疗眼疾的药?想明白了此节,苏薇自然不愿再去请那几个,只会摇头晃脑的人来这浪费时间了。 巴格玛和左、右护法等将信将疑,一时却也无计,纷纷询问那是何方高人。 “那人号称‘医神’,医术自不必说,你们应该也有人听说过,不过此人却是难得一见……” 苏薇道,“最近听说有人在中原见到过他,你们如果想去碰碰运气的话,我倒是不妨带你们一起去找找。” “你说的是不是,原来在乌陀帮里的那个‘医神’沙无尘?”巴格玛似也想起了什么人。 第三十三章 世事无常 “他原来在哪倒无所谓……”苏薇道,“不过既然你认识的话,那就好办了。” 巴格玛只不过听说过沙无尘这号人,倒也说不上认识。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乌陀帮虽已不复存在,但沙无尘既曾经是乌陀帮的人,而光明教如今的死对头柳无极,又曾是乌陀帮帮主,报仇的事先不说,就算找到了沙无尘,他又怎会替这位教主医治? 沉吟了一阵,巴格玛摇摇头道:“可是这,这位神医曾是柳无极的人……柳无极现在也去了中原,很可能正是去找他的。这一路上千里迢迢,若就这么把教主带去,只怕会有诸多不妥,而且万一再出了什么其他意外,那可就……” 杜止美带人从光明教离开前,曾特意嘱咐过巴格玛,倘若李小白在其离开期间,再有任何闪失,便唯他大祭司是问。 巴格玛自是终日提着心吊着胆,生怕李小白再出什么意外,不料正是怕什么来什么,如若杜止美回来后,发现李小白瘫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自己后半辈子说不定也别想下床了。 但如果把李小白送去找人医治,无论结果如何,他这个大祭司起码也算是尽了一己之力了。 因此他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似是在为李小白这个教主担忧,其实更多的是想着自己的安危,嘴上虽说不愿把李小白送走,但既然已经有人提了出来,他心里却也在这么打算了。 柳无极带着被烧得只剩一口气的陀夫斯基,连日往关内赶去,这么看来的确很可能也是去找沙无尘救治去了。 “那你们还认识什么人,能救得了你们教主的?不过一个柳无极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跟你们教有着深仇大恨,你们就不想借此正好去把他杀了?” 苏薇想了想,也明白了其中关窍,但事到如今,似也找不到其他法子,“而且说不定你们教主洪福齐天,那个神医也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呢?这好歹去了还有一线希望不是?” 李小白的安危去留之事,本不由得教外之人多说,不过巴格玛等人,却也着实被苏薇一连串的话问住了。 虽说苏薇口气略有点大,且去把一个能医病救人的神医的东家杀了,还指望那神医反过来救自己的人,这话听起来未免太天真了些。 只是事已至此,巴格玛等人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总不能就这么干巴巴的等着让教主自生自灭? 如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若再行拖延下去,错过了救治的时机,将来这对教主‘见死不救’的罪名他们可担待不起,既然苏薇言辞凿凿,或许真就会有一线希望,那么就去试试也无妨。 几人思来想去了一阵,均觉得除了冒险去找沙无尘一试外,更无良策。 事不宜迟,几人各自又商议了一番,便决定由苏薇和左、右护法,以及教内其他十几个好手,次日便就带着李小白前往中原找寻‘医神’。 到了第二天一早,诸事准备妥当,苏薇和两位护法等人把李小白抬进了一辆马车,随后便启程往关内直奔。 李小白又瞎又瘫,苏薇等只告诉他是去找大夫,并未具体跟他说是去哪、找什么人,他自不知其实正是和他的仇人柳无极,奔着同一个方向去的,倒也未曾多心。 自从瘫软不能行动后,李小白自是心慌意乱,又心灰意冷了一阵。 可说来也怪,人在极度绝望,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情况下,反而会生出一种希望,百般挣扎过后仍无济于事时,反而更容易平静下来。 他想到自己大仇未报,却身如烂泥,连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也曾一度陷入绝望。 但也正因为大仇未报,他并没有轻易放弃自己。 这几日在床上躺着的时候,他心中仍不断地演练着那几招,他绝不会忘了的剑招,在他一片黑暗的静止的世界里,恣意挥洒,近乎无形。 这时到了马车上,无所事事的他听着马蹄声响,感觉到世界都在自行运动着,便随着这运动的快慢,挥舞着心中那把无形的剑,亦可谓忙得不亦乐乎。 一行人在镇上街道走了不久,碰巧迎面遇到了带着手下巡防的秦琦将军。 见苏薇与两护法打马当先,形色似有些匆忙,又见他们一行人均做行商贩夫的打扮,秦琦自是疑惑,便上前问起所为何事。 苏薇等人此行的目的,除了她和同行的两位护法,以及留守教内的巴格玛心知外,对外只说是带着李小白四处游玩,听秦琦相问,苏薇便如是这般跟他说了。 自从杜止美与肖统领等人踏上寻宝之路后,秦琦这段时间倒是没怎么往光明教里去,对李小白瘫痪之事并未得知。 杜止美临行前,曾拜托过秦琦对李小白多加留意,赵武六死后,秦琦作为李小白的‘七叔’,自是对光明教的事时时上心,这会儿在街上碰巧遇见,也省得他专程再往光明教跑一趟。 听了苏薇所言,秦琦也未有多疑,只是多日未和李小白相见,便下了马来走近马车,要跟他这个侄儿教主寒暄几句。 李小白早听出秦琦的声音,这时听他探头进马车来跟自己说话,便停下在脑海中舞剑的动作,心不在焉的应答着。 为了安全起见,苏薇在出发前曾告诫过李小白,在见到大夫之前,不要随意让人知道自己瘫痪的事,有人问起便只说身有不适即可。 李小白自己当然也不愿让更多人知道,对此自是铭记在心。 秦琦见他盖着毛毯躺在车里,还道他是染了风寒,倒也没多问,只是奇怪他既然不舒服,为何不在教内好好休息,还有心思往外头跑? 李小白虽把这个公鸭嗓叔叔也当自己人,然而比起赵武六来,这个秦叔叔自是没那么亲,自己是去找大夫的事,也不必跟对方多说。 但对这个秦叔叔随口问出的这么一个,并不难应付的问题,李小白自己却是没有仔细想过,一时倒不知如何作答,只含糊着道:“好久没到外面来看看了……趁着天气好就出来随便逛逛。” 马车外头不阴不晴,且寒意渐浓,天气说不上好不好,大街上行人不多,稍显冷清,他这么说却倒也没什么问题。 “多出来走走也好!” 秦琦还道小侄儿眼睛恢复得差不多了,挥了挥手却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只哈哈一笑道,“还有你别忘了按时吃药,早点把眼睛治好,等我侄女……也就是你那未过门的媳妇烟霞,等她把你爹爹的尸骨带回来安葬好之后,你们两个的事也该考虑考虑了。” 第三十四章 情之为何 李小白只觉有些莫名其妙,又吃惊不小,心说:“什么媳妇?烟霞……赵姑娘什么时候成了我未过门的媳妇了?” 他过往的记忆仍未恢复,与赵烟霞的婚配之事,赵武六也从未和他说起过,他对此自是不知。 “你说什么?” 听了秦琦所言,李小白还道是自己听差了,一时更不知如何作答,愣了一阵后才道,“赵姑娘和我……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说罢才想起自己本来就已经失忆了,又怎会记得?这事赵烟霞自然也没跟他提起过。 想到自从在祭坛相遇以来,赵姑娘对自己时常欲言又止,或总是爱搭不理,但却对他的葬身沙漠的爹爹如此上心,非得犯险亲去将其尸骨带回,他恍然间似也明白了什么,只仍是一头雾水,不愿再去多想。 “怎么,你赵伯伯没跟你说过吗?这不可能啊,你爹爹和他不是早把这事给定好了吗?” 秦琦也觉奇怪,见李小白一脸茫然的样子,看来不像是在说笑,“六哥,也就是你赵伯伯生前可是交代过我的……说是万一他将来要有什么不测,如果他闺女哪天忽然找到了,你两个又都未婚娶的话,就让我多费心,替你俩把说定的婚事给办了! 我当时还纳闷,有我跟你的人都在这,他能有什么不测?没想到……唉,我这位老哥还是先走一步了!柳无极那个王八蛋,再要让我见到他,我非得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想起赵武六枉死剑下的情形,秦将军说着连连摇头,自顾叹息不已。 赵武六生前在与秦琦闲话别情时,确曾提到过有意将赵烟霞许配给李小白之事。 不过那时赵烟霞下落不明,赵武六生怕自己身遭意外,哪天他宝贝闺女回来时又没个着落,这才将这事跟秦琦托付了一句。 期间李小白初愈不久,赵武六也不知他其实已经失忆,自然便未曾跟他提到过。 李小白呆呆出神,看来自己和赵烟霞的婚配,乃是家父与赵伯伯一早定下的。 他对秦琦所说自是未再多存疑,只是不知说什么好,自己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什么时候能好过来还不知道,况且现在大仇未报,哪有心思谈什么儿女之事? 秦琦那嗓门几里外都能听到,虽然隔着车帘,他刚才一通所说,也早让马车前面不远的苏薇听得清清楚楚。 苏薇在李小白和赵烟霞刚见面时,便已觉察到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只是后来又见两人不近不远,便以为他们最多不过互相熟悉的旧识之交,始终未想到两人终身已定,这时心中自是五味杂陈。 她一片芳心无人知晓,骑在马上闷闷气恼,不过也幸是如此,并没有人察觉她的羞窘之态。 “我说大将军,你说完了没?” 转过几个念,苏薇随后只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转过头若无其事地道,“我们可不是来跟你唠闲磕的,没什么事就别废话了!” 说着忽然想起自己上次,曾在大街上戏耍过秦琦一番,这回仿佛悄然遭了他一记回击,直击心脏,又顿感有些心灰意懒,暗骂了一句:“每次见到这家伙就没好气,下次再见到看我怎么收拾你!” 秦琦没听到李小白答话,却听了苏薇在外头的叫喊,一时也不理睬,只仍在车内说道:“教主侄儿,我看你们也没带多少人马,不知道是要去多久,要不要我派几个人跟着?” “我也不好说,大概就去几天……”李小白稍缓过神来,便才道,“有苏公子他们在,你不用为我担心。” 他自是不知此去路途甚远,只道至多不过三五天,故而也未曾担心什么。 “秦叔叔,我和……赵姑娘的事,还是以后慢慢再说了……” 想想自从他赵伯伯去世后,除了杜止美和赵烟霞,以及他当作至交看待的苏薇以外,现如今便只有眼前这么一位将军叔叔,也算得上是亲人之人在为自己忧心的了,李小白低了声接着又道,“其实我们现在正是要去找一位神医大夫,以便让我早日康复,只不过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你也不用声张,一切都等我们回来再说。” 出门在外自当小心为上,况且是他这么一位风口浪尖上的教主,保不齐便会无端招惹是非。 这树大招风的道理秦琦自然也知道,听他这位侄儿说罢,恍然道:“原来是这样!你放心,这事我当然不会到处张扬……” 他自知既然这等有涉自身安危之事,对方愿意告诉自己,那当然是把自己当成自己人看待了,便不再多问,顿了顿又道:“既然你不要人,那你把我这‘蒂拉莎玛’带上,这十里八乡的流寇马匪没几个不见过它的。你带着它一起,那些人冲我的面子,轻易也不会来招惹你。” 说着便把身子退到车外,拍了拍他那匹宝马坐骑,自顾跟马交代了几句什么。 “我这匹宝马也算跟你有缘,你之前还骑着它往圣火殿里横冲直闯,可威风着呢,嘿嘿……” 李小白还道对方要送给自己什么名贵宝石之类,本待要婉言拒绝,又听秦琦探头进来压低了声音道,“我这就让它跟着你们,你要是万一真遇到什么麻烦事着急脱身,就骑着它赶紧开溜,哈哈!” 李小白这才知道原来那是一匹马,一时间差点没说自己现在根本骑不了马,却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骑过那匹宝马? 不过他既无暇多问,也是却之不恭,道过了谢后便让人再度启程。 苏薇跟自己暗自较劲了一会,想想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对李小白也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又想愣小子虽从烈火祭台中救了自己,那也不过是他本来计划当行之事,甚至到现在都没发现她自己其实是女儿身,更别说会对自己有什么男女之情了。 她虽走在队伍前头,心思却都在背后的李小白身上,走了好一阵才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来,只觉甚是无趣,自己在为一个呆子、笨蛋,傻瓜、木头,两眼又真瞎了的瞎小子费什么劲,犯得着吗? 看看前头山高水远,路还长着呢,何必为了他这么一个过路人乱了分寸,忧思伤神? 然而虽说如此,她既已决定带着对方前去救治,开弓没有回头箭,却也没有要就此撒手,撂下不管的意思。 虽然李小白于她有救命之恩在前,她却也已几次相救于他,一直待他可谓不薄,可以说该还的恩情早已还了,至少已是互不相欠,现下既然已经上了路,那便权当顺道送他一程便了。 第三十五章 盗马之匪 李小白被忽然而来的秦琦搅扰了心神,在他自己那一片黑暗的世界里,一时已没了继续挥剑砍撩的心思,只觉本来空空无物的脑袋中变得有些纷乱。 他原本简单轻飘的心绪似乎增加了些许重量,一会儿想着赵武六和赵烟霞,一会儿想着自己的爹娘,又或是杜止美以及苏薇等人,心念始终飘忽不定,感觉就好像他们的一张张脸都飘荡在眼前一般。 思来想去,他最后于是便想到了自己,忽而觉得,自己刚刚胡思乱想出来的情景画面,有些似曾相识,恍然才想到,那几乎和自己最开始苏醒过来时,在梦境里曾见到过的情景一模一样,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 他紧接着便开始回忆当时那个梦里的画面,虽隔时已久,却发觉曾在梦里出现的那些对不上号的脸庞,此刻似乎变得清晰了些,仿佛已能认定其中一些脸对应的人。 但他试图想看得更真切些时,脑海中又开始渐渐模糊起来,看来不仅要让大夫治好自己的身体,还得想办法尽快恢复记忆才行。 行过半日,出了镇后,稍作整顿,李小白等一行人车马提速,继续往东疾赶。 匆匆这般又过了数日,已至玉门,车马劳顿,一行人便就近寻了一家客栈小店歇脚投宿。 这几日途经各地虽有不少光明教分部据点,不过未免误事和不必要的耽搁,李小白等人便未进驻各部,一路上风雨兼程,除了打尖住店外,少有停歇。 不知是不是因有秦琦将军那匹宝马坐骑同行,途中的马匪盗贼一类轻易未敢招惹,连日来一行人倒也真就没有遇着什么大麻烦。 朔风萧萧,静夜寂寥,天空深黑发蓝,几点星光忽明忽暗,四下不时传来几声野狼哀嚎。 客店独处荒郊野地,不避寒暑,迎来送往,此时客源也没得几个,寒夜中看着倒有几分落寞。 一行众人都在客店二楼相邻几间房入住,当晚安顿下来后,将近夜半时分,其余人等各自都睡下了,李小白躺在床上自顾神游发呆,并未入睡。 这一路上苏薇很少再和他说过话,只是偶尔会来看看他,其中缘由他自是不知,只道是对方在为找大夫治好自己的事奔波劳累,无暇来和自己多说什么。 对他来说这几日就好像在梦里一样,那几张只在梦里曾见到过一次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时常会浮现在他眼前。 自从失明以来,那便是他唯一见到,眼睛也不需要看得见,便能够见得着的画面。 这画面于他而言既珍贵又平凡,就算不去想,那些发着微光的脸庞也会不时出现,就好像夜空里的星星点点一样。 画面中那些脸对应的身份,他虽然不能确凿肯定,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都曾无比真实的,在他自己的生活中出现过。 想到这一点,至少在像此时这样寂静无声的夜晚来临后,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并不那么孤独。 便在这时,忽听匹马轻嘶,瞬息即止。 他凝神细听,只道是外头寒风吹拂,那马儿也和他一样难以入眠。 片刻后又听嘶鸣声起,马儿似是受到了什么惊扰,反应有些异常。 动静虽不大,他仍听得清楚,但却不知是何来由。 又过一阵,只听隔壁房苏薇铁链轻响,看来是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起床查看去了。 苏薇今晚躺下后其实亦自辗转了一阵,一直也未睡着。 听到外头传来异常,她疑心有变,便起身悄悄推窗往楼下一看究竟。 只见马棚处有几个人影晃动,正在把她们的马一匹匹往外牵,苏薇情知不妙,却未声张,心想着这伙人来路不明,看样子倒不像是冲着谁来的,莫非只是为了盗马劫财? 不及多想,她随后便在墙壁上敲了三下,一长两短,意在提示隔壁房的李小白,以及他那两位贴身护法,有异常情况。 马棚就在店外一侧,棚顶稀拉覆着些茅草,甚为简陋。那伙人约有十来个,都带着家伙事,蒙着脸面,手脚略显笨拙,看着不知是哪里来的强盗贼人。 “什么人?给我住手!” 苏薇并未听到隔壁房回应,也不多耽搁,便轻声从前窗跃下,闪身到了那伙人当中,随即铁链挥扫,眨眼放倒了几个,喝声道。 对方不料来人竟有如此身手,看来是个硬茬,倒是吃惊不小,当中一人弯刀劈头砍来,仓啷一声,弯刀却顿时被铁链绞脱了手。 这人一怔,苏薇已一把抓着他要害,又喝一声:“不想死的赶紧住手!” 这时又围过来几人,也不她搭茬,举刀便砍。 苏薇心知跟这些个小喽啰多说无益,抓着那人横扫一圈,瞥眼瞧见不远处几个骑在马上之人,纵身飞起踢倒了一个,夺马坐下,策马挥舞着铁链左突右扫,没几下又打趴了几个。 其余人自知难敌,一时不敢冒进,只仍围在四周呼喝叫嚣。 “我们只谋财,不害命!”苏薇左右扫了一眼,正待出手,只听骑在马上一人道,“你想活命就乖乖住手!” 苏薇心想这些人个个草包之极,不像武林中人,看来多半自是见财起意,铁链一甩,打掉了说话这人脸上蒙布,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没人派我们来,我们是不请自来。” 那人一副尖嘴猴腮,似未反应过来,脸上已给铁链扫出了一块红印,露着两颗兔牙来。 苏薇见他貌丑滑稽,不像领头之人,倒是会耍嘴皮子,暗自觉着好笑,只道:“叫你们带头的出来说话!” “我们这个个都带着头,不带着头,拿什么家伙吃饭?” 那人嬉笑说着打马往后一缩,他旁边一人忽地甩出一张绳网,当头往苏薇身上罩下,紧接着另一边一人抓着绳头,两人反向绕行,欲把苏薇兜紧擒下。 苏薇也未曾松懈戒备,见那不过是一张普通绳网,网上并未附有倒钩利刺,倒也不慌不忙,暗道:“雕虫小技!” 那两个拉网之人还没等合绕到一圈,苏薇已从马背上忽地纵身蹿起老高,直把两人拽下了马。 正当此时,马棚处另有一人打马而出,嘴上呼喝叫喊着,直奔夜空无人处去。 此人骑的正是秦琦所赠宝马,苏薇这时身在半空,追赶不及,手上一扬,向对方嗖嗖打出飞镖数枚。 那人仍骂嚷了几句,之后便没了声息,似乎未被飞镖击中,还是跑远去了。 余人有的已上马追着这人渐次撤离,其他几人与那兔牙汉子,仍围在苏薇身周,目露凶光,却未敢再逼近一步。 第三十六章 以下犯上 苏薇瞧得明白,心想这些人拖着自己,不过是为了让那骑宝马之人脱身,此人自是他们的头领无疑,看来那匹宝马才是他们最大的目标。 但她自己孤身一人,毕竟势单力薄,真要一路追杀虽然也不是不行,却总觉得这些人似乎另有所图,若冒然追去说不定正好中了对方的奸计。 转念又一想,外边闹了这一阵动静也不小,客店里那些个跟自己一起的人,怎么也没见一个出来? 她随身带着柄匕首,也未及多想,疑奇中脚尖刚挨着马背,一匕首将身上绳网划拉出了一个口子,跃身而出,一脚把刚才那个兔牙之人踹下了马,随即转身驱马突围,直奔客店。 那几个人见她不再追逼,倒也不去拦击,趁此机会各自溜之大吉。 苏薇到了店门口,也不下马,纵身直上了二楼,推门进了李小白房间。 房内昏暗,灯火已熄,借着窗外依稀透洒进来的几道月光,隐约只见左、右两护法都趴在桌上睡得迷糊。 “小薇,是你么?”苏薇还未开口,便听李小白道,“外面怎么了,你没事吧?” 苏薇幸喜他没出什么事,轻声应了一句:“没事,这家店有问题。” 随手拿起桌上茶碗闻了闻,料想房间里的酒水茶饮,自是被人偷偷下了迷药,其他同行之人看来也未幸免,她也不多说,一壶凉水一下往那两位护法脸上泼去。 “你们被人下了药,我们的马都被人偷走了……” 两位护法不知是在做着什么美梦,冷不丁被人泼了一身,破口正要骂,苏薇抢道,“快去把其他人叫醒,一起去把马追回来!” 两护法均是一惊,顿时倒也清醒不少,不必说肯定是着了这家黑店的道了。 瞧了瞧里屋李小白安在无恙,两人虽觉万幸,只仍大骂了几句出门去了。 之前苏薇在墙壁上敲那三下,和刚才外头的刀剑之声,李小白都听得清楚,他叫了两位护法几下,却没听到回应,只道两人都睡过去了。 这时听了苏薇所言,李小白仍自有些不知就里,便又问了问具体情况。 “这茶水里有问题,我房间里的我一直没动过,所以没事。”苏薇淡淡道,“他们也没给你喝过水吗?” “晚间有些口渴,便让他们给我倒了些来喝,也没什么感觉……”李小白奇道,“就是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苏薇也觉奇怪,按说臭小子喝了茶水,这会应该也昏迷着才对,怎的会没有感觉? 她自不知李小白身中奇毒后,寻常迷药毒物已经奈何他不得,正自转念,忽听店外传来蹄声阵阵,不由一凛,或恐又有来敌,便只道:“别出声!” 过了片刻,外边蹄声渐息,只听隔壁房轻敲了三下,看来是那两位护法听到动静后所敲警示。 苏薇走到墙边,便也敲了三下作为回应,间隔后又多敲了两下,意在让他们暂时静候,伺机而动。 这些个‘敲声暗语’代表之意,苏薇在路上便告知过左、右护法等人,其实不过就是根据敲击次数和间隔时长不同,分别代表特定意思,江湖上倒也寻常,为的便是在遇到特殊情况时用以传讯。 李小白粗略听得他们说起过几句,具体代表何意虽不甚明了,但也知道是遇到了异常情况,这时心中莫名更有些激动。 随后只听脚步声急,听着有不下十人正从楼下上来。 苏薇略觉怪奇,听这些人脚下动静不小,看来倒非江湖高手,至多不过是些莽夫流寇,但不知又是为何而来? 她们此次出行,除了几箱子必备物资钱粮,和李小白药方子上的一些药材等物外,并未携带了什么名贵至宝,先前那宝马和其他十余匹马被劫去暂且罢了,何以又会被这伙强人盯上了? 正思索间,来人脚步声已至楼道,不一会儿便会率先从两位护法所在房间经过。 苏薇凝神细听,虽不大以为意,却也未有大意,心想不管来者何人,无论怎样,总之谁也别想在自己这,伤了李小白这臭瞎子一根汗毛。 两位护法把其他昏迷之人叫醒后,接到苏薇静候而动的暗号,便都在房内屏息以待。 片刻之后,眼见门外人影刚过,左、右护法呼啦一声踹门而出,当先便与来人交上了手,各自一拳一掌,各把一人往楼下打飞了去。 房内其他同行教众,随后也一涌而出,与对方各人顿时便在楼道里厮杀开来。 苏薇在隔壁听得明白,对方至多不过一两个好手,有两位护法他们足以应付,未曾让对方一个人冲杀过来。 “快住手,别打了……”打杀一阵,随后只听一人高声道,“我们是来找刚才那位公子的!” 苏薇心中疑惑,这声音不是刚才那个兔牙么?走到窗台瞧去,只见正是先前劫马那一伙人,这时大都未蒙着脸。 随后又听另一人道:“华盖乘阳,逍遥播光。” 这人也就四十出头,一脸黝黑,模样凶蛮,便是之前骑着那匹宝马走掉的人,也是这伙人的头领。 “五湖风月,紫薇花发。” 苏薇听对方说了句暗语,心中登宽,也不再多瞧,只淡淡对了一句。 那头领闻言登时一惊,显然是知道了苏薇的身份,奋力格了一招,跃身冲过人众,跪倒在她这屋边外,颤声说了句:“属下该死,冲撞了主星,这便自裁谢罪!”一伸手便要往自己脑门上拍去。 “不必了,赦你无罪。”苏薇淡然道。 那蛮汉得获大赦,自是松了口气,一时却仍未敢起身,仍跪着在外。 左、右护法等人虽听了他和苏薇的对话,有些不明所以,却也听得出两家原来是自己人,纷纷停了下了手,只仍把对方的人拦着不让往前。 “喂,你怎么回事!”右护法闪身上前道,“知道打不过就来这跪地求饶了?” 他刚才和那蛮汉头领拆了几招,一时间难分高下,一不留神却让对方溜到了这里,心有不甘,要和其人再来打过。 那蛮汉不知他和苏薇是什么关系,这才起身拱手道:“这位好汉身手不凡,在下卓自珍,适才多有得罪,我们不妨改日单独再战?” “改日个屁!” 右护法才不管对方和苏薇是什么关系,没好气道,“你把话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然我让你们今晚谁也别想好过!” 第三十七章 无水之水 “老哥别激动,一场误会!” 那头领卓自珍瞧着对方比自己年长,便道,“我带了人到这正要和你们赔个不是来着,你们的马我也都给带回来了,就在下面,不信你自己看看?” 右护法将信将疑,侧脸向楼下瞧了瞧,果见十余匹马都在。左护法等人也都瞧见了,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早些时候他们一行人在楼下用晚饭时,除了菜汤略有些咸外,并无察觉其他异常,客店老板为此还特意多给送了一壶酒。 那壶酒也没什么问题,却正如苏薇所料,有问题的是夜里送至房间的茶水。 各人因为一早还要赶路,酒倒没喝多少,只是吃了咸食,容易口渴,回了房间后免不了要找水喝。 他们这一路上吃住不可谓不留心谨慎,也没出过什么大的差错,这回因见这店老板热情大方,招呼周到,又因人困马乏,一时懈怠大意,并未多心,也未料到茶水里会有问题,这才不觉间着了道。 “那这么说,这店掌柜是跟你们一伙的了?” 卓自珍大略解释了几句后,右护法道,“那个老小子,看着不坏,心里头鬼的很,把我大伙都给蒙过去了,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他!” “属下实在是有眼无珠,若非这几枚流星镖,属下断不相信星主会驾临这荒野小店来!” 卓自珍笑了笑,又道歉了几句,手里拿了一枚流星镖,对房内的苏薇道,“也好在是见到了此物,不然属下可真就犯下大逆了……” 苏薇听他此言,大概也明白了今晚这一遭是怎么回事,便打断道:“闲话不必多说,你们此番只是为了那几匹马来的?” 卓自珍点点头,原来他们这伙人一开始,正是冲着苏薇她们那十几匹马来的,当然主要还是为了其中的那匹宝马。 至于那几箱子钱粮物资,不管里面装了什么,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了马,一行人拖着几大箱子又能走哪去? 串通客栈掌柜把人迷倒后,趁着夜黑风高,卓自珍等人便大摇大摆的牵马去了,只实未料到苏薇会忽然杀了出来。 那会儿苏薇被人当成漏网之鱼绊住时,那个骑着宝马扬长离去之人便是卓自珍,不过苏薇打出的流星镖并未击中他,有一枚却是被他接住了。 他见了那枚流星镖,认出那上面的特殊纹路后,顿时受惊不小,骑马跑出不远,便又带着人匆匆回来了。 他自是想找苏薇以便确认身份,不曾想还未来得及见着,便遭到了左、右护法等本应仍昏迷之人的伏击。 那枚流星镖颜色暗红,隐隐可见刻着一朵花的纹路,右护法往卓自珍手上瞧了一眼,也没瞧出有什么特殊来。 两位护法和其他光明教众等人,对苏薇的身份来历一直也不太明了,只知对方除了是那什么暗星的人外,又与教主私交甚好,这时听卓自珍一口一个属下、星主什么的,显然苏薇自是来头不小,莫非便是他们这帮人的大头目? 李小白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听来所幸是一场虚惊,却是对苏薇的身份大为好奇,只是当下不便多问,一直便也未出声。 卓自珍在房门外把事情始末说罢后,本想进内求见苏薇一眼,正要开口,苏薇不愿众人在此喧扰,便自己开门出了来,一边说道:“你留一会儿,让你的人都退了吧。” 卓自珍低头拱手后退了几步,随后向跟着自己来的人摆了摆手。 各人一晚上挨了两顿狠揍,一个个都有些鼻青脸肿,这时倒是巴不得赶紧走人。 苏薇一眼又瞧见那兔牙汉子,只因几次照面,颇觉脸熟,便单把他叫住了,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兔牙汉子犹疑着道:“我叫……沙无水。” “沙无水?你可带了头来吃饭喝水?” 苏薇略有惊疑,心想她们此行的目的,是去找神医沙无尘,眼前却冒出来个沙无水,不知两人是否存在关系?当下也不动声色,只淡淡笑道。 “小的该死!小的名叫无水,这颗脑袋里可都是水!” 沙无水本疑心是不是先前在店外时,自己嘻皮笑脸的应答开罪了对方,故单单被留了下来,自知眼前之人大有来头,连卓老大见了都要五体拜地。 这时又听苏薇说什么‘带了头’云云,莫不是要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当碗瓢使? 他也不管真假,说着两腿一哆嗦,当即跪倒,边又哭喊着道:“先前那些胡言乱语,无意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饶命!” “这人不过是属下的一个小参谋,一向滑腔滑调的……之前是我让他先来这,打探清楚情况再行动手,没想到他竟是这般没用!” 卓自珍不知苏薇是何用意,但看来先前沙无水自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人,便忙道,“属下自知有失,星主不必亲自动手,我这就先把他废了!” “是小的没用,以后一定把事办好……不不,一定先把情况摸清楚!” 沙无水闻言,也不知他这位老大是在责怪,还是有意袒护自己,连忙咚咚磕着头道,“老大饶命,大人饶命!” “你那颗脑袋里的水,还是继续留着吧!” 苏薇本想着换个地方坐下,细问他与沙无尘的关系,刚才原是随口那么一说,见这人胆小如鼠,一副拜官喊冤的脓包样,反应倒是不慢,但想来与神医自是沾不上边。 她也没心思听眼前这两人啰嗦,只对沙无水道:“我问你,有个自称神医,名叫沙无尘的人,你可认识?” 左、右护法等人听了沙无水这名字,本也想到了他们此行要找的沙无尘,这一路上他们没少跟人打听沙无尘的下落,却始终无有所获,仍只知那位神医已到了中原。 这时听苏薇问起,他们几人无不把目光聚在了这个,磕头如捣蒜的沙无水身上。 沙无水便是之前和吴良以及乌陀帮众,还有李文策和赵武六等一起,去往大漠找寻宝藏的其中一人,也正是沙无尘的亲弟弟。 自打从宝藏地宫死里逃生,沙无水背着个伤重的高兴,在大漠戈壁河畔先后遇着了天山派掌门周意、崆峒派掌派柳咸阳和乌陀帮帮主柳无极,以及王川和蜀山派掌门陆无明等各人的一番激斗,其后跟着陆无明与陆凝香出了大漠,把高兴交由对方看顾之后,便带着从地宫得来的少量金银,独自逍遥快活了一阵。 后来游荡到了这玉门附近,也是误打误撞,便与当地以卓自珍为首的马贼团伙混在了一起, 凭着点小聪明,沙无水不久便混成了卓自珍的一个参谋,先前一伙人闹的这一出,便是由沙无水瞧见了那匹宝马而起。 第三十八章 千里之目 “他叫无尘,我叫无水,听起来很像……但其实,其实我们是两个人……” 听苏薇问起,沙无水心下一激灵,看来对方不是想要自己的脑袋瓜,而是要打听自己那个神医哥哥,莫不是谁得了什么疑难杂症? 又想他自己跟哥哥向来都是各走各的,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连对方身在何处,是生是死也不得知,就算自己说认识似乎也不见得顶用,若冒然把什么都说了,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抬头见各人都拿眼盯着自己,沙无水转过几个念,还是决定先糊弄一下,便咧了咧嘴含糊着道。 卓自珍没耐烦听他贫嘴,喝声打断道:“废话少说!” “是是,我们不但认识,而且他还是我亲哥哥!” 沙无水不知自己这位老大上面,何时还有一个老大,稍有轻慢那可就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了,当下不敢隐瞒,忙才道,“不过不管他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各位大人,你们找他所为何事,都跟我没关系,我是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啊!” “你放心,我们找你哥哥也不是为什么事……” 苏薇本也没抱多大希望,却未料到这人和那位神医原来是亲兄弟,见他这胆小怕事的模样看来多半所言非虚,也不用再多问什么了,随后只道,“只是仰慕他医术精湛,想着前去拜会一番……你起来罢。” “谢谢大人……我哥哥那医术自然没得说,甭管你们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到他手里不出三两下保证给你弄好了!” 沙无水原先一直跪趴着未敢乱动,这时闻言倒是大松了口气,既然话说开了,双方也算是自己人,料来对方再怎么着也不会为难自己这个小角色,便缓缓站起身,嬉笑道,“只不过我这实在是……也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话刚说完,卓自珍又拿眼狠狠瞪了他一下,让他赶紧把嘴闭上。 苏薇想想一时也没什么别的事可说,其他人闹腾了一阵,也该各自回房休息了,便把卓自珍叫近前来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 正说着,她瞥眼瞧见沙无水腰间别了一样竹筒也似的物件,一尺来长,模样略觉新奇,瞧着倒像是什么古怪兵器。 除了喜欢尝试各种烹饪厨艺外,她对各式武术兵器向来也比较感兴趣,便盯着那物件多看了几眼。 沙无水见对方不知盯着自己是在看什么,眼珠子乱转了几下,忽才明白原来是盯上了自己随身带着的那个‘千里目’。 这物件原是吴良雇他随从跟班前去取宝时,交了给他认认路,暂为保管。吴良这一死,这东西便成了无主之物,沙无水倒也是白捡了个便宜。 通过这‘千里目’能看清极远处的景物,那可是沙无水一直珍爱的宝贝,用处倒也不小,自从到了这地方后,除了他的卓老大,轻易也不会让别人碰一下。 这时他瞧见苏薇似为这物件吸引,未等对方开口,便将它从腰间取下了道:“这东西叫‘千里目’,千里之外你见不着的东西我用它都能见着,当今天下只此一件。大人若是喜欢,小的可以借你看看,不过……” 刚说到这,卓自珍一把将那物件夺了过去,喝骂道:“什么稀罕玩意儿,星主什么没见过,就你还整天当个宝贝!” 他其实也觉得那物件甚为奇特,摆弄了一下便递了给苏薇,又道:“也不知这小子哪里摸来的这物件,倒是能看得挺远,星主不妨拿去,如此一看便知。” 沙无水将他那宝贝看得要紧,其实也是为有朝一日能待价而沽,本想着趁此机会献给苏薇,除了表示赔礼谢恩外,说不定还能捞点好处,没想却给卓自珍抢了去借花献佛,心中老大不快,却也不敢出声。 苏薇本只是觉着有些好奇,想看一眼,这一来倒也省得自己开口索要,便依言拿着那物件往马棚处看了看。 没曾想这一看可当真不得了,这黑灯瞎火的,竟然连楼下那些马的眼睫毛都能瞧得一清二楚,便如近在眼前一般,她一怔之下,差点没惊呼出声来,只笑着点了点头,又东看西看了好一会儿。 “我这宝贝……那可是千金不换的。” 沙无水见这位大人爱不释手的样子,却没有其他表示,心想这回算是白给了,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 苏薇听他小声嘟囔着什么,拿着千里目往各人处看了看,正好瞧见他那两颗兔牙,便停了下来不再多看,心想这物件将来或许能有大用处,也没打算物归原主,又一想自己此行是要去找这人的哥哥,带上他或许也能有用处,便道:“以后你便跟着我们一起。” 沙无水一下没听明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这个老大的老大,要自己往后就跟着他混的意思,想来自己这宝贝是送对人了,不由乐呵着点了点头。 房内李小白听了一阵,不知他们所说能看得很远的是为何物,倒有些好奇,本以为苏薇会进房来再和自己说些什么,谁知各人又说几句,便散了去,只两位护法轻手轻脚进了来,跟自己问候了一下,随后便就各自睡了去。 在乌陀帮时李小白曾和沙无水见过面,互相也算认识,然而这时他自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既已找到了神医的弟弟,想来要找到神医自也不难,迷迷糊糊中便也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薇换骑了秦琦所赠那匹宝马,一行人继续东行。 中原战乱不断,沙无水知道是要入关去往中原后,本有些迟疑,不过一想既是跟着一位大人物混,去到哪便也无所谓。 他自知这些人是要去找他那个医生哥哥,只是左、右护法等人把李小白抬上马车时,并未让他接近,他只知那便是要看病的正主,自是一位极重要的人物,始终也不得知那人便是他曾见过的李小白。 苏薇和两位护法仍在前头开路,一行人赶了大半天路,出了玉门东,稍作休息,又马不停蹄赶到了JYG。 李小白在车上昏昏沉沉,无可多想,自不知打今往后,他便告别了对他而言意味着太多的西域大漠,即将重又回到了他和他爹爹,曾经逃离的中原大地,此后又将会有怎样一番际遇。 他如今的想法也很简单,便是待找到神医把自己治好后,再去找到柳无极和陀夫斯基,把他们都杀了,为自己死去的爹爹和赵伯伯报仇。 第三十九章 乱世高歌 进关后又行一日,过酒泉、沿河西道一路南下,奔波数百公里,不几日便至张掖山丹,一行人在镇上一家客店落脚,暂行歇息。 河西走廊是为中原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此时北边有契丹,南边有回鹘、吐蕃等势力,趁着中原内乱,这几股势力不时便在走廊南北两边作乱,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此外更有更有各路强人莽盗频出,为非作歹,这一路上可谓颇不太平。 苏薇等一行人沿途屡见饿殍残尸,不时也见有小股周边势力或在杀掠作恶,或与当地守兵交战。 不过未免招惹麻烦,只要没有直接起了冲突的,一行人多半选择绕道而行,不愿多生事端。 山路崎岖,李小白只觉此段路途颠簸更胜往前,虽未亲眼得见个中惨况,但听旁人转说,亦能觉出一路上艰险非常,所幸不管遇着什么大小风波,他们也总算都能平安渡过。 次日又再上路,行至午间,到了一处山脚,路分南北,前路吉凶难料。 眼前山脉连绵,奇峰林立,有的高难见顶,山头冰雪缭云,一行人只大略知道此处为焉支山脉,过了不远便可谓到了真正的中原大地,一时却都拿不定该走哪条道为妥,便在一湾水草丰盈处驻马停车,待找人问个路。 此时已入严冬,放眼草木黄白,清野萧索,虽未有雨雪,轻风过时,仍着实让人生寒。 四下不见人烟,空气倒是清新提神,时有鸣鸟翔飞,一行人虽有些疲乏,却也精神昂然。 苏薇拿了千里目瞭望一阵,只见山下一处密林中隐隐可见一间小屋,便让沙无水前去问问。 沙无水正饿着肚子,听说有户人家,想着去找点热汤饭好暖暖身子,便自去了。 其余人有的自顾拿着干粮解饿,有的去打水找柴,准备生火取暖。 穷山恶水多纷乱。苏薇没事拿着千里目四处远望,见此地依山傍水,却无甚生机,虽不免觉得荒凉,但也没瞧出什么异常,倒未有疑心什么。 片刻后沙无水回来,只说他在那间小屋外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进去后只见锅冷灶凉的,看来多半是无主的破烂野居。 像这样的无人空舍他们这一路上所见不少,其余人听了倒也不觉奇怪,便决定在原地休息一阵,等等看有没有其他过路之人。 又过片刻,忽听山间远近传来一人高歌之声,唱的是: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歌声嘹亮激昂,气势如虹,扣人心弦,闻者无不动容,仿佛眼前便见着了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豪侠,狂放勇武之资栩栩如活。 虽未见其人,却不难想见歌者胸中昂然之志,当是一位豪迈青壮。 众人听得入神,还没回过味来,又听歌声继续唱道: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蓬。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歌声一如前般回肠荡气,雄浑劲拔,唱罢仍在山谷间久久回响,当真可谓余音绕梁。 众人听这整首唱词句短韵密,如连珠炮也似,歌声听来便如急管繁弦,霹雳弦鸣,好似惊涛骇浪,天风海雨一般令人心中激荡。 但这后半段所唱,又显与前半段的凌云少年不同,却是在诉说一位壮志难酬,只能登山临水寄情弦乐的‘悲翁’之愤慨愁苦,不知这位歌者究竟是何等样人? 李小白在马车里听得清楚,内心澎湃不已,久久难平。 他也从未听过如此铿锵激烈,震心慑魄之声,仿佛在他那个一直暗黑无边,只能靠听音辨识感知的世界里,忽然出现了一位天外来客,用声音一字一句的,将他那个方寸世界一一洞穿。 若非自己周身不能动弹,他简直要从车里跳起来摇摆起舞,拍手称快了。 苏薇拿千里目往山里寻声察望,却一直并未见着任何人影出现。 但听这所唱的个中郁郁不得志之情,想来应是久居当地之隐者志士,她便让沙无水和其他几个人到山里查探一番。 “喂,那个唱歌的,你歌儿唱得不错,人倒是出来啊!” 沙无水不愿再跑一趟,扯着嗓子大吼道,“我们不是坏人,就有个事想问问你!” 声音远远传出,过了半晌却没人应答。 正自无奈准备要动身时,忽听隐隐似有马蹄声响,动地而来,他急忙以耳贴地,听了一阵,又道:“有人打我们这边来了!” 其余人听了这话,各自心神一紧。 苏薇似也听到来人响动,跃上一处高坡望了望,只见北边路途若有烟尘泛起,心说莫非又遇上了哪家过路的兵旅军队?忙对其他人道:“快把火灭了!” 左、右护法知道确有情况,赶忙扑灭了地上的火,命人围着马车戒备起来。 苏薇不知来者何人,看那阵势想来人数不下千众,只是此时相距尚远,对方看来未必是冲着她们的人来的,倒也没有过于在意,仍在坡上继续观察。 沙无水自从没了千里目勘察远望,颇有些不习惯,遇到不明情况时倒也挺会用耳朵听辨,这时虽听出有大军前来,却也不慌不忙,只嘻笑着道:“苏公子,这会儿来的会不会也是你的手下人?” 他们一行人自打从玉门进入关内以来,路上所遇敌友不明,冲着他们而来的人的情况不在少数。 不过除了被他们打退的一些毛贼外,不管是专事劫道的绿林匪帮,还是过路盘查的兵官酷吏,只要苏薇出面和对方说了几句暗语,一行人便因此都能安然渡过了事。 沙无水虽和其他人一样改称苏薇为公子,但心里其实早认定苏薇是个神通广大的大人物,这时他能这般淡定自若,自是认为不管来者何人,也多半与往常一样,只要这位苏公子张张口,说上几句通关暗语,那自然便没有过不去的坎。 苏薇也不搭话,见来人不久便至,便下了坡,跃上马道:“往南边走!” 一行人沿南路刚走出不远,忽然不知打哪嗖嗖射出几支冷箭,正打领头的苏薇和两位护法眼前一飞而过。 苏薇料来未必不是对方箭法不准,而是要让自己亮明身份,不然再往前走,可就不会是这般空射了。 她虽无惧色,但心想对方很可能是冲着北边那批人马来的,看来人数自也不少,不敢怠慢,便让自己后边的人停下,顺口喊了一句暗语道:“天光地暗,牛斗闪闪!” 第四十章 兵祸难测 苏薇这话意在表明自己乃是暗星之人,与江湖上其他众多暗语自有不同,但没有直接亮明自己在帮派中是何地位,对方若能听懂,便会答一句:“北辰既明,星河灿灿!”或是直接用暗语亮明自己的身份。 这‘天光地暗,牛斗闪闪’也算是暗星的一句通行暗语,遇到身份不明之人时,苏薇曾多次使用,其他同行之人自是知道,这时听了也不以为奇。 不过片刻后却没听到暗藏之人的任何回应,苏薇等人皆知不妙,不知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一时也未轻举妄动。 此时身后蹄声渐近,转眼便至,左右护法正要问问苏薇,是否硬闯过去? 沙无水不见对方之人现身,有些不耐烦,便对着路边左右喊道:“我们只是过路的,我家公子不想找麻烦!各位道上的英雄好汉,若是求财,那也好说,不妨出来见个面,道个万来?我家公子定然不会亏待……” 话说到这,半空中冷不防射来一支冷箭,正中他大腿,他后面的话便突然间变成了‘啊呀’一声惨叫,差点没从马上摔下。 苏薇及其余人等,自知暗藏之人是敌非友,顿时心头大紧,苏薇也顾不得许多,喊了一声:“冲!” 一行人快马加鞭往前冲去,岂料刚冲出不远,当空便又嗖嗖嗖射出数十支密箭。 一行各人虽可谓都是江湖好手,光天化日之下,却着实未曾料到前路竟密布了这许多敌人,又怎能尽数抵挡?当下便有几人身中利箭,倒下马去,队伍登时变得混乱起来。 两位护法见情势不妙,忙退至车旁护驾,却也有些自顾不暇。 沙无水先前中了一箭,便整个趴在马背上,这时倒是躲过了,只一声不吭,一个劲地催马急奔。 这般又过一阵,沿路仍有箭雨不断射出。 苏薇自知这回正好冲进了别人的伏击圈,对方不管青红皂白便狠下杀手,挥舞铁链挡下几支飞箭后,扭头看了后边马车一眼,见车上已插了好几支箭,心想这下可糟了,莫非今天都得折在这? 正焦急间,前后忽然蹿出十余个手持刀兵,身着藤甲之人,拦路便朝她们的人马一阵砍杀。 她自顾不得再多作他想,勒停了马随手便撂倒了两个围上来之人,又甩开铁链急忙往马车处回奔御敌。 躺在车内的李小白耳听得外头打得火热,不时有几支利器从车内穿射而过,自是焦急异常,却什么也做不了,一颗心兀自砰砰乱跳。 但也幸是他一直在车内躺着,适才的飞箭多半刺在了车身上部,并未曾伤着于他。 打斗一阵,苏薇等一行数十人已死伤不少,一时仍难脱身。 眼见前路又再扑来一队人马,后边另有两批大队人马正在交战,苏薇心知陷入这等敌我不明的混战,若再继续纠缠下去,己方无异于白白送死,百忙中对左、右护法喊道:“往山上冲!” 两位护法也已看清了此时情势,两路受敌,多说不得,掉转马头招呼其余人赶紧往路边山林中逃命。 山中无路,不过好在是冬天,地上草藤多已枯干,车马虽难行进,却也并非断无去路。 苏薇等一行人一边抵御伏击,一边穿林奔逃。 不久后奔至一处斜坡,过了斜坡往前不远,便只能一路往山上去。 苏薇转头往身后看了看,见除了周围纠缠着的藤甲兵,马车后边仍有对方的一队人马紧跟而来,此时要想迂回到原先的大路上已是不能,便也不停歇,带着人径直往斜坡上冲去。 再往前奔行不久,地势渐陡,车马行速渐慢,苏薇眼看身后紧追不舍的敌兵即将追上马车,便掉转马头,叫上两位护法一起断后,三人接着便和对方敌兵交上了手。 敌方追兵少说有二十三人,看来势要将李小白这伙人一网打尽,只留十余人和苏薇三人厮杀纠缠,其余人则分兵继续追赶李小白所乘马车。 驾驶李小白车座的,是光明教一个刘姓护卫队长,是个中年壮汉,也算是个老江湖。 这一路从光明教总坛走来,李小白车架多是由刘队长负责,虽然路途漫漫,一路坑洼崎岖、颠簸之处难免不少,倒是未曾出过什么差错。 先前的一阵混乱中,也幸是刘队长车马娴熟,李小白在车上始终安稳无虞。 不过此时山陡地滑、荆棘坎坷,并无道路,刘队长驾车一路碾压辟路前行,心中亦是惴惴,唯恐一个不小心,便有人仰车翻之险。 同行之人中还有几位堂主在车架两旁护卫,没人在前边带路,刘队长便尽量择草木稀疏处策马奔驰。 不料片刻后追兵忽至,几位堂主以一对多,难以周顾,刘队长一车当先,随后忽有两名追兵打马前来左右夹击,一人挥刀猛砍,另一人搭弓便射。 若在平素里,刘队长一人单挑四五个丁壮,本是不成问题。 但此时两面受敌,两名追兵配合甚为默契,刘队长刚闪过右侧追兵的劈头斜砍一刀,却终没能躲过左侧追兵如此近距离的一箭,当下便被射穿了胸膛,鲜血直流。 他自知难逃一死,气绝之前,仍紧握缰绳,一手猛甩马鞭,狠命抽退了那两名追兵。 谁料这时一个颠簸,他胯下之马本就受了惊吓不少,一时不再受控,登时便将他抛落于地,带着车架自顾狂奔猛跃而去。 苏薇和两位护法、以及几位堂主等人,原本跟在马车之后不远处且战且退,并未与敌兵过多纠缠,可耽搁了这片刻功夫,与前边马车也已相隔了有一段距离。 待瞧见那两名围追马车的敌兵被击退后,苏薇等人只道刘队长仍安然驾着车前行,并未察觉有异,随后便都打马追来。 不想这时林间忽然闪出一人,紧随马车之后发足狂奔,苏薇等一时无不诧异。 但见那人身材高大,背后还背着一捆山柴,看不出是何来历,也不知其猛追着马车意欲何为?眼见那人便要抵近车尾,两位护法此时离得最近,便几乎同时飞身往前一跃,向那人左右截击。 “莫要拦我,快让马车停下……” 那壮汉似早有料到,脚下不停,也不回头,只先一闪身,随后两手各从身后抽出一根木柴,一边招架一边喊道,“前面是悬崖!” 第四十一章 豪士歌者 两位护法各使兵刃,一枪一戟左右夹击,接连几招,仍是奈何不得对方手中两根木头,手臂双双被震得发麻。 又听那人说前面便是悬崖,两护法各自一怔,放眼看去时,却只见林木错落,瞧不出前边去路有什么不对。 “快去助他拦住马车!” 苏薇在后头也听见了那壮年的叫喊,瞧着对方身手并不输于两位护法,却无相伤之意,看来绝非与敌兵一伙之人,又见马车仍飞速行驶,心想若真如那人所言,那马车上的李小白可就糟了,便朝两位护法叫声道。 两位护法一下反应过来,随即纵身追上。 这片刻间那壮汉又已跃出老远,眨眼便到了马车后部。 只见他双臂搭在了车辕上,身子微微后仰,看似在被马车拖着走,其实不难瞧出已使出浑身力气和千斤坠的功夫,脚下地面登时被划出两道深长的足印来。 两位护法随即抢上,左右搭在他肩膀上,同时发力往后拖拽。 马车仍带着三人驶出了一段,那马儿似是瞧见了前路凶险,又被三人蛮力拉扯所阻,嘶鸣一声,前足忽地抬起,骤然停下了。 三人合力迫停了马车,着实感觉不易,停下时身子仍受惯力稍往前倾了一下,随后同时长出一气。 两位护法已是大汗淋漓,再看那壮汉时,却见他泰然自若、脸有喜色,身上只微微带汗,两人自比不如,由衷暗赞他神勇过人,皆忘了要问问车上的李小白是否无碍。 这时苏薇和其他几位堂主,也已打马赶至。 “兄台神武,有劳出手相助……” 眼见马车跟前不到半步正是一处断崖,却未瞧见车夫刘队长,苏薇顿时明白原委,又见那壮年身着布衣芒履,却是英姿勃勃,相貌非凡,年纪也就二十六七的样子,便拱手问道,“敢问高姓大名?”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而已。”那壮汉双手合十,微笑着道,“某叫杨光斗,乃钟山寺一名俗家弟子,不知你们被何人所追至此?” 他先前见车身插了好几支弓箭,已瞧出了些端倪,具体情况自是不知。 余人微觉有异,见他样貌粗犷,头上青丝浓密,未曾想却是佛门中人,又听他声音洪亮、不失激昂,顿时都想起在山脚时听到的歌声来。 “别的先不说,我先问问你,刚才不久那两段霹雳爆竹似的歌儿,是不是你唱的?” 右护法憋不住好奇,先前在与敌兵交手时,那歌调仍不时在他内心回响,这时便着急问道。 苏薇和其他几人原也有此一问,几双眼睛都默然瞧着杨光斗。 “确是……” 杨光斗稍觉诧异,不知对方为何一来就先问起这事,点点头道,“这也是我从寺里一位老师父那学来的,刚才在山里头砍柴间歇,没事就喊了一嗓子……怎么了吗?” “我们也只是好奇,能唱出如此豪迈壮阔之声的是何等样人,并无他意。”苏薇道。 说着左右瞧了瞧,之前跟着自己的几十号人,现在只剩了五六个,她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带人离开这再说,只仍骑在马上,接着又道:“其他事说来话长,后边还有不少追兵,还请杨居士带路,让我们尽快离开此地。” 正说话间,忽听背后蹄声阵阵,看来追兵不久便至。 杨光斗一时未答,两位护法这时才想起马车内的教主来,叫了几声,却没听见答应,一看驾车的刘队长已没了踪影,忙掀开车帘,车内竟空无一人,各自不由都慌了神。 苏薇听闻此事,忙跃下马查看,确定李小白并未在车内,心下惊疑,先前还好好躺在车里的一个大活人怎就突然消失了? 她这一时也有些慌乱,讶异之余,赶忙让两位护法带人在附近分头找找。 杨光斗不料自己只是拦下了一辆空车,但先前并未瞧见有人从车内下来,因此除非车内从他拦截时便一直无人,要么就是滚下山崖去了,绝无在附近之理。 正要往崖边找去时,忽听背后有人连连哭喊,他转头瞧去,只见一个大腿中箭之人一边喊着救命,一边骑马朝他此处奔来。 “别瞎叫了!” 苏薇仍在马车周围,此时也听见背后来人呼喊,瞧去时却是沙无水,且只他一人,并无追兵,这才想起先前一直也未瞧见此人,便拦下他道,“你在后边来的路上,有没有瞧见马车上白头发的李公子?” 这话倒有一半是说给杨光斗听的。 未免多生他事,此前一路上苏薇与两位护法他们,并未让沙无水得知李小白的真实身份,两位护法和其余教众当着外人时,一直也都改口称呼李小白为李公子。 沙无水除了瞧见过几次,他们抬着一个白发之人上下车,此外少有机会和李小白接近,不过他多少能猜到这位白发的李公子,地位绝非一般,也从不去多打听。 “白头发的没见着,后边倒是有不少身穿白甲的人正追着我来,估计都是黑头发的……” 听了苏薇问话,沙无水一边捂着中箭的大腿,一边晃着头道,“趁他们还没到,我们还是赶紧逃吧!” 他先前在混乱中一直趴在马背上装死,大概那些敌兵也没人顾得上他,他这才得以脱险,便即又一路跟了来。 苏薇这会儿哪有心思听他这般唠叨个没完,后边的话也没怎么留意,听他没见着人,只不免有些失落,不知李小白是先前混乱中给摔出了车去,还是被敌兵给抓了去? 出神一阵,她忽才想到什么来,便道:“什么身穿白甲之人?” 话刚出口便已然想起,此前在山脚时追击她们的藤甲兵一身青黑,并非白甲,此时多半是与藤甲兵交战的另一队人马也上来了,又问:“他们有多少人?” “数不过来,大概上好几千,你听这阵势就知道少不了……” 沙无水似未搞清楚状况,大腿上疼得他直咧嘴,“我们是要在这等他们吗?” 杨光斗听来情况紧急,也总算听出苏薇等人要找的是个白头公子,便转过头往崖下瞧了瞧,只见半崖当中一棵斜松上正挂着一个人,不知死活,却不正是位白发之人?便又转过头对苏薇道:“这位公子要找的,可是下面那人?” 苏薇闻言一怔,走近瞧去时,正是李小白歪头扭身的挂在树上,不知何时给摔下去的? 她心下更是一惊,叫唤了几声没听见应答,也自顾不得许多,甩甩铁链便要往下跳。 一旁杨光斗赶忙拦住了道:“你这是要做甚?这摔下去了闹不好是要死人的!” 第四十二章 无妄灾祸 那断崖少说有好几十丈高,甚是陡峭,李小白所在处离崖顶也有好几丈,即便轻功绝佳之人能安然跃至他所在处,要再想把他带上来却着实不易。 苏薇自知有些莽撞,这才作罢,便把两位护法叫回来想办法一起救人。 两位护法也未走远,得知他们教主竟已跌落崖下,惊惶之余,赶忙带人去找些树皮长藤,好垂下去把人拉上来。 正忙活着,不知打哪忽然嗖嗖射出几支乱箭,两位护法和其他几人都有戒备,好歹躲了过去。 苏薇站在崖边看着李小白出神,不料后背正中一箭,却似乎仍无知觉。 在她身侧帮忙砍树剥皮的杨光斗,拿根山柴挡下一箭后,正好瞧见了,未及开口,忽听一阵喊杀声起,后边冲出百十号人马,正是沙无水先前所说的白甲兵。 苏薇回过神来,转身连跃几下拦在阵前,本要开口搭话,却见那些白甲兵正在追杀几个落败而逃的藤甲兵,心下疑惑,不知对方是何来路,是敌是友? 正思量间,对面打马走出一人,左右扫了一眼,朗声道:“你们是何人,那些蛮子兵为什么要追杀你们?” 这人四方长脸,浓眉大眼,三十出头,一身铠甲戎装,甚是硬朗威风,看样子当是他们领头的军官。 “天光地暗,牛斗闪闪!” 这时沙无水不知打哪喊了声道,“我们只是刚好路过,跟那些人可不是一伙的!” 苏薇瞥了一眼,见他原来躲在一旁的树干后边,也不去理会,又见那位军官模样的人,听了这句暗语并无特别反应,便道:“我们确是路过。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些人在山脚处原本是要伏击你们的?” “这位少侠所言不错!” 那军官哈哈一笑,对苏薇道,“那些蛮子兵虽不足为惧,不过这下要是真着了他们的道,我手底下这些精锐兄弟们,可就要白白折损不少了。” 他口中所说的蛮子兵,自是指先前那些向苏薇等人发难的藤甲兵,说着瞧了一眼苏薇身侧那匹黑色宝马坐骑,又是一笑,接着道:“看你们个个身手了得,那些蛮子百来号人都没能奈何得了你们,看来自是江湖中数得上号的豪杰英雄! 小将刘庆义,对江湖上有情有义的朋友一向敬重。不瞒各位,近来不管是北方的契丹,还是南方这些个蛮子,趁这严冬岁末时频繁来扰,都被我军一一击溃。 刚才那些蛮子溃兵定是要在此处来个回马枪,伏击我等,好拖延时间让他们的首领逃窜。若非有各位还有你们此次丧命的几位好汉,在前探出了对方歹意,引他们分兵来追,我等非得在这吃个大亏不可!” 他乃是这西凉一带的守军将领,倒是快人快语,几句话说完,又问苏薇等人可否到他军中一叙,也好答谢对方此番相助之情? 苏薇等各人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给人当了敢死先锋,说白了就是当了冤大头,差点被那些藤甲兵给一网打尽了。 那时那些潜伏在山脚路边的藤甲兵,见了苏薇等人先前在水湾处燃起的烟火,以为自己已然暴露,一开始射出的冷箭,自是要探明他们的身份来历,并非定要将他们杀掉不可。 不过后来刘庆义大军逼近,苏薇所说的暗语那些藤甲兵也不知何意,又不能就这样把人放过去,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欲将苏薇等人尽数射杀。 苏薇与追上来的藤甲兵交手一阵后,对此虽已有所料到,且见眼前这个叫刘庆义的将军,言谈豪爽磊落,倒非奸猾之辈。 不过她隐隐总觉对方对自己这些人,如此坦言不疑、单刀直入,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或是另有所图? 她们先前充当先行军替对方趟了雷,让对方人马免于敌兵伏击,就算真有相助之功,那也是无意为之。 况且她们此行还有要事,自然不会随对方到军中去,便淡淡笑道:“刘将军盛情,本不该推辞。但我等江湖浪客,流血丧命也是寻常,将军好意,我们心领了。此行还有他事,一会儿还得继续赶路,刘将军也有军务要事,我们这就不去打扰了,还望将军见谅!” “既是如此,那也无妨,就当我刘某欠各位一个人情……”刘庆义道,“待我前去收拾了那蛮子首领,如若他日有缘,再与各位畅饮一番!” 他见苏薇言语谦和,样貌文静,看来绝非寻常江湖草莽可比,说着又看了一眼对方身侧那匹宝马,顿了顿继续道:“敢问少侠怎么称呼?还有你身旁这匹宝马看着甚是罕见,不知是从何而来?” 苏薇顿时明白,原来对方对自己这般爽直坦诚,多少是看在了那匹马的份上,只是不知他这么问是有何意? 她本也无意要欺瞒什么,正要说时,沙无水插话道:“你可真是识货,和我一样有眼光,嘿嘿!这匹宝马是一个朋友送给我家苏公子的,那位朋友和你一样也是个大将军!” 他腿上虽受了伤,嘴上可不愿闲着,不然伤口好像会更疼些。 苏薇听他替自己把话都给说了,倒也省得自己多说,便只道:“正是。此马乃是关外一位姓秦的将军所赠,却并非是送给我的,而是送给另一位……” 她心想这匹马是远在西域的秦琦送给李小白的,而且秦姓将军众多,就算提到了也不妨事,便随口说了。 不过一说到这时,才忽想起李小白来,忙转过身往崖下瞧了一眼。 但见两位护法趁她和刘庆义说话这会功夫,已带人把李小白从崖边救了上来,此时正往马车上抬,苏薇便急忙奔过去查看情况。 “这匹马,便是姓秦的将军送给那位李公子的。” 得知李小白只是昏晕了过去,此外并无大碍,苏薇这才顿松了一口气,也不多理会,又转过身回到原处,接着道,“刘将军若是想要此马,需得问问那位李公子了。” 说罢却见刘庆义神情甚是奇怪,还有他旁边众兵士也都不无诧异的看着自己,她心下莫名,莫非自己不该多嘴提到那位远在关外的秦将军? 正自不解,这时右护法忙完后,走近了道:“苏公子,你没事吗?” “这位苏公子,先前在崖边之时,我见你不防这背后,中了那几个藤甲兵所发的乱箭,本要提醒你来……” 苏薇更是莫名,满脸疑惑中,杨光斗终于耐不住,双手合十道,“但看你这活蹦乱跳的,并无知觉,想来定无大碍,也没来得及说与你知。可否让我替你看看?” 第四十三章 不期之遇 “不必了!” 苏薇这才豁然,反手在背后摸到箭杆,一下便拔了下来,随手扔了,笑笑道,“我穿得厚,不碍事。” 她身上一直穿着锁子软甲背心,刀剑难伤,此时又披了一件较厚的棉绒衣,先前那支箭只是射穿了棉衣,并未刺入肌肤,她不痛不痒,自然也没有察觉到。 其他各人自是不知,还道这位身材看着瘦小的苏公子,练过什么奇门功夫,这小小一支箭竟伤他不得。 刘庆义及其手下众位久经沙场的士兵,虽觉难以置信,也不无疑心这位苏公子,是不是在装作无事,但见对方始终面不改色,谈笑自若,除了惊奇外,更暗自佩服。 “我们家苏公子那可不是一般人,别说什么刀枪棍棒伤不了他,就是那些牛鬼蛇神见了他也得躲着走!” 刘庆义正要开口说话,沙无水这时间从树干后边一瘸一拐走了出来,说着便到了杨光斗身旁,“这位大师,你是大夫吗?我这腿上可真是中了箭的,还在流血呢,快疼死我了都,你要不先给我看看?” “无妨。我不是大夫,只是倒也略懂些医术,知道些药草效用……” 杨光斗用他那高亢的嗓音,有板有眼地道,“以前还经常给受伤的小猫小狗疗伤,保准没问题,我这就替你看看。” 说着便卸了身上木柴,着手给沙无水取箭。 苏薇一时被这两人一问一答给逗乐了,忽而想到杨光斗先前提到过一位什么老师傅,待会儿或可跟他打听打听,那位神医沙无尘之事,当下只不做声。 “苏公子真乃奇人!你既无恙,还有车上那位李公子,想来也无大碍,我刘某虽喜欢宝马良驹,却无夺人所爱之意。” 刘庆义瞧出杨光斗与苏薇等人并非一路,见此人身姿伟岸,气质不凡,或许是因久居山林之故,人虽心善,看着却有些木讷,莫名倒生出些良才遭没之感,也不多说,只对苏薇道,“不过我见这匹宝马所用鞍辔,与我军中之物甚为相似,我刚才也是想问问。不知苏公子所说那位秦将军,是何许人?” 苏薇先前只不过随口提到了姓秦的将军,并未打算借秦琦之名攀扯关系,但想刘庆义既对那匹马如此在意,莫非两人确有某种联系? 正要答话,沙无水忽然‘哎哟’一声,原来是腿上的箭被拔了出来,疼得他张口叫唤了一下,嘴上又道:“秦将军就是和你一样也是个将军,只不过名姓不同,还能是什么人?那匹宝马是他送来的,又不是我们偷来抢来的,莫非你也打算送我们几匹宝马不成?” 苏薇听他张口就是胡说八道,没得给多生事端,耽误功夫,不知死活的家伙,真该叫他多疼一会儿。 如今天下裂分多国,各路军阀势力混战不休,政权转眼易主之事时而有之,她心想着刘庆义所帅西凉兵马不知背后归属何方,与秦琦所在的归义军目前尚未分清敌我。 且现下对方人多势众,若误以为自己偷盗军马,不管怎么说都绝非等闲小事,在这崖边绝地要是再动起手来,自己这点人手根本无法全身而退,那岂不是自找死路吗? “刘将军见笑了。此马乃是一位名叫秦琦的将军所赠,我等一介平民,虽非军中之人,却与秦将军颇为有缘,他才将这心爱宝马相赠。” 苏薇倒没着恼,但听刘庆义似无敌对之意,便也不再作多想,只为把话说清楚,待会儿想办法尽快把对方打发走,这才道,“好马配好鞍,刘将军觉得此马的鞍辔与你军中相似,想必是这军中之物都相差无多,将军也不乏骏马名驹,故而看着有些眼熟罢?” 若在平时,寻常老百姓骑着军马到处乱跑,自是令人生疑,若是盗窃得来,搞不好就是要杀头的。 秦琦送给李小白这匹宝马时,并未想到他们会带着它一去千里,自然也未曾作此多想。 此前虽然李小白等人,这一路上也确曾遇到过不少盘查,不过好在都让苏薇用几句暗语,或临时应变给避过了,故而一行人对这事一直倒也没怎么在意。 刘庆义带着大军从北路南下,遇到藤甲兵伏击时,正好瞧见苏薇等人,在被另一队藤甲兵追杀,又见苏薇等个个杀敌英勇,暗生敬佩,因此一开始就不曾小觑了对方之人。 其后待瞧见苏薇身中一箭竟而毫发无伤,又当众把箭从背后拔下时,刘庆义就差没把对方当成奇人异士看了。 这些种种有目共睹,自然并非作假,且他自信颇有识人之能,故而一直也没将那些窃贼一类与对方等同一视。 “你说的可是沙州归义军里的那个秦琦,秦大哥?”听苏薇说了那位秦将军之名,刘庆义颇为惊讶,随后却哈哈一笑道。 “正是。”苏薇不无疑惑,只仍点了点头道。 “那位秦将军,以前我还管他叫‘七哥’来着。他这人虽然看着粗枝大叶,对兄弟朋友那可是没得说。早几年前若不是他替我挡了一箭,我现在只怕已成一堆白骨了!” 刘庆义又是一笑道,“你们既是他的朋友,那便是我的朋友,今后若有所求,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我军中虽有不少好马,但要跟秦将军所赠这匹宝马比起来,那可都是凡品了,不值一提,哈哈!” 原来这河西一带的肃、甘、凉地区原先亦为归义军统属,但后来归义军内乱之时被回鹘击败,肃、甘两地脱离控制,凉州因有肃、甘二州相隔,实际上也已脱离了归义军的控制。 刘庆义和秦琦原本皆为归义军中人,后因战乱才各分两地。 脱离归义军控制后,凉州可谓孤守一地,未免被周边各地势力蚕食、地方官民也有归附中原之意,目前与天雄军节度使郭威,颇有些军事往来。 刘庆义所帅的西凉军,前身可谓亦属归义军,故他见了秦琦那匹宝马鞍辔之物,自然觉得熟悉。 这其中情由,苏薇不甚明了,暗自倒觉奇怪,天下间同名同姓之人可不少,自己不过就提了个秦琦的名字,对方怎的便如此笃信不疑?心想此人要么是个别人说什么都相信的直肠子,要么就是个两面三刀、假模假样,又深不可测之人。 “刘将军过谦了。马匹之事只是随口一说,绝无讨要之意……秦将军为人确实仗义,真没想到与刘将军你竟是故交。” 然而即便如此,苏薇见对方年纪也不算大,既已当上了将军,想来自有眼光格局,倘若自己再要疑东疑西,不免倒显得狭隘了,便笑了笑道,“既是如此,若改日有缘,自当叨扰,再行畅谈!刘将军既有军务在身,还请自便,勿要被我等耽搁了正事才好。” 第四十四章 难尽如意 “也罢……不过苏公子无需担心,那蛮子头领跑不了多远,不出三日我便将他抓来砍了,也算是替各位出一口气,哈哈!” 刘庆义本想多说几句,但眼下各自有事,一时也没法尽言,对方亦无多说之意,便只道,“诸位好汉,后会有期!” 说罢掉转马头,挥手对众兵士道一句:“撤!”同来的百十号人众随后打马奔腾而去。 苏薇转过身看了杨光斗一眼,见他已为沙无水包扎好了伤口,心想今日所遇一个领兵将军,一个山野居士,两人一个刚直,一个勇武,倒觉颇有些奇特,好在此外无他,也不多言,径直走到马车处去看看李小白的情况。 此时李小白已悠悠转醒,听一旁的左护法说了大致情况后,他才得知自己竟跌下山崖差点摔死,除心有余悸外,又听说与自己一同前来的教众已死伤大半,驾车的刘队长也已遇难,心下更觉凄然惨淡。 先前上了山后,一路颠簸不已,他既瞧不见又没法动弹,车往哪晃他在车内便往哪碰,不久脑门上便给重重磕了一下,登时就晕了过去。 后来快到崖边时,拉车的马儿受惊,马车给杨光斗等人压着,先是稍稍后仰,随后骤停之下,便把他给甩了出去,顺势滚下了山崖。 这期间惊险他自是不明所以,不过好在是断崖中的一棵斜松挂住了他,这才让他得以幸免。 苏薇到了车旁,听说李小白已醒,无论好歹,她先前悬着的心总算松了下来,也不多说什么,随口问了几句后,便就要走。 李小白此前听左护法说,苏薇背上不知何时中了一箭,随后又自行拔了下来,看样子并无大碍,听得他是惊一阵喜一阵。 此时听苏薇话没说两句便着急要走,他心下疑惑,连忙道:“小薇,你要去哪,你真的没受伤吗?” 苏薇知他无法动弹,语气却颇为焦急,看来心中确实对自己甚为挂怀,一时只不语,也没走开。 自从离开金沙镇后,这一路上两人对话极少,一开始李小白只道是旅途劳顿,故苏薇少有功夫和自己闲谈,后来也渐察觉,对方似在有意无意的回避自己。 此时觉知对方并没有走,又没回答,他本有许多话说,可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两人都不做声,左护法在旁瞧着似觉有些尴尬,便轻声道:“苏公子没事,教主请放心。” “我去找那居士问问路,一会儿再说。” 苏薇见李小白并没有其他话说,对着左护法说罢,便转身走了。 李小白无法,不过心知苏薇不会走远,便也不多说什么。 到了杨光斗跟前,见他已背起了山柴,收拾妥当,看来正准备辞行,苏薇跟他道了声谢,又问他意欲何往? 杨光斗便住在这深山里头,此时看来也无他事,正是想着要回家去,就问了问苏薇接下来是何打算。 “实不相瞒,车上那位李公子不知患了何种怪病,周身瘫软,且双目失明……” 苏薇也不多隐瞒,把她们此行之意说了说,“我们一路来都在寻找一位叫做沙无尘的神医,盼能得他妙手相救,不想在这竟遭了贼兵突袭……” 说着斜眼瞧见一旁的沙无水,拄着根木材自顾傻笑,就跟没事了似的,可见这位姓杨之人确有些医术手段,又接着道:“杨居士看来确实医术高明,不知师从何人,可听说过沙无尘这个人?” “未曾听说。我这些粗浅本事对付寻常伤疾倒没问题,也谈不上跟谁学的,就是打小住在山里,免不了要受些小伤小病的,慢慢的自己就会了,实在算不上高明。” 杨光斗摇了摇头,“那位李公子所患怪病,看来也只有神医才能医治,我这点本事,想也帮不上你们什么了。” “如此倒也无妨。只是先前听杨居士说到过,你所唱的那一曲神音,是跟庙里一位老师傅所学……” 苏薇听罢稍稍有所失望,不过这一路来她们几乎每到一处,便要找人打听那位神医的下落,每每得到的消息结果都不尽如人意,这时倒也没什么了,“不知这位老师傅是何方高人,竟能做出如此高妙之词曲?他可曾听说过那位神医?” 她本也没指望杨光斗能医治李小白,这么说自是有让对方引荐认识,言下所说的那位老师傅。 “就是这附近钟山寺里的一个老师傅,他有没有听说过那人我就不知道了。” 杨光斗似乎也明白其意,只挠挠头道,“不过他现在年纪大了,又聋又哑的,一年到头都没出过山门,也不见外人。那曲子我也就小的时候听他唱过几次,没曾想就学会了,先前随便哼了两句,不敢说多好,就是唱着解解闷来着,嘿嘿。” “老师傅能做出如此神曲,想来年少时定是内心壮阔之人,却成了现在这般,倒实在有些可惜了。” 苏薇闻言不无诧异,却也知道对方不像信口胡说之人,只仍不死心,“但不知他会不会认识别的什么妙手高人,或许也可以为李公子一治?” “这十里八乡的其实没几个人,就连寺里的师父都不剩几个了,哪有什么神医高人?” 杨光斗不知对方为何老纠着那老师傅问,摇摇头道,“但我倒是认识一个算不上医生,只是挺喜欢研究些医书之人,她……” 话说到这,苏薇便忙问道:“那是何人?” “她是……我的一个妹妹。”杨光斗略有些迟疑。 苏薇闻言颇有些意外,也不无失望。 她倒不是因为对方说了个小姑娘,只是觉得自己求医心切,总想着说不定哪天机缘巧合,就能遇见那位神医。 然而想想这一路来她们都在打听一个,并不知道能否大显神通治好李小白的神医,此举自是无异于大海捞针。 若随便一个读了几本医书之人,便能行此妙手回春之术,那天下间岂不满地都是神医了,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奔波千里? 且此距中原大地尚有一段路程,她只觉自己未免太过寄望于人,太希望能从对方那打听出些什么来罢了。 “杨兄弟,没想到你还有个妹妹,长得怎么样,可嫁了人?不过你这般俊朗,看来你妹妹也差不到哪去,嘿嘿!” 沙无水听杨光斗说他还有个妹妹,此时在旁插话道,“不瞒你说,我叫沙无水,我们要找的那个神医就是我哥哥。他要是知道你还有这治伤救人的本事,定会称赞你医术高明、心灵手敏,是个可造之才,说不定还会把他毕生所学都交给你。你要不带我们去家里,见见你妹妹,认识认识?” 杨光斗听他说了许多,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摆摆手憨笑了笑。 说话间左护法已将马车掉转了头,走了过来,对苏薇道:“天色不早,何时启程?” 右护法此前带了两位堂主,在附近找了一下己方之人,这时另又带了两名伤员过来,也在等苏薇发话。 第四十五章 妙龄少女 “不管怎样,今日能与杨居士相遇,也是幸事。” 苏薇心知无望,也不再过多追问,只对杨光斗道,“我等此前慌不择路,才到此绝地。如若方便,还请杨居士带带路,好让我等车马顺利下山,继续赶路。” “不碍事……” 杨光斗本有此意,又听苏薇一直说话客气,自不推辞,想来对方听自己提到的那个,研究医书的妹妹也不以为意,便道,“正好我这顺路,便带你们走一段。” 离了崖边,绕行一段,一行人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山间小路,马车勉强能通行。 经由小路再行不远,可至山脚大道,杨光斗指明去路后便辞别回去了。 苏薇带人继续行进,随后上了大道奔行一程,至一小镇,几人找了间客栈投宿住店。 李小白听闻了今日种种遭遇来龙去脉,得知有好几名教众因此丧命,心中百感难言,一路上颇为沉郁,到了客栈晚间时候,或因白天在山崖中吹了一阵寒风,以致风寒缠身,咳喘不已。 第二天苏薇与两位护法商议行程,本打算继续赶路,但恐李小白病情加重,再则其他伤员也有待恢复,只好作罢,在镇上多停留几日再说。 这小镇南望祁连山,北靠焉支山,名为甘泉,据说是因镇上一口老井久旱不涸,水源甘甜清冽而得名。 镇上当地人口不多,除了偶尔会有各路来往商贩旅客在此暂留,平时大街上也见不到几个人。 午后闲来无事,苏薇一个人骑了宝马离开客栈四下闲逛,路过那口老井时,本想亲去打水尝尝,不过想来同水同源,镇上日常所用之水与此并无二致,且这大冷天的也就算了。 目前她所得知,柳无极已出了河西这一带,此时应已到了关中,若对方也是为了去找那位神医,那么只需一路跟着他便可。 至于那位神医能否治得了,会不会给李小白医治,那是其后的事,到时自有分晓,现下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不多时便到了郊外一处草地平坡,地上浅草黄绿,牛羊散漫,罕有人迹,极目处远远可见祁连山脉雪峰皑皑、堆琼积玉,壮美苍茫。 天地辽阔,不时有朔风扑面,置身其中不觉令人心旷神怡。 苏薇放空心思,信马由缰走了一阵,只觉神清气爽,忽而便想到了李小白不知何时才能亲眼得见此景,以及何时能骑上她现在所骑这匹宝马纵横奔腾,不禁又有些怅然。 想想自从与李小白一遇,他那一双明眸盯着自己时是何等纯净动人,自己仿佛一瞬间便不可自拔的陷落其中,一见倾心。 那种莫名之感前所未有,令她沉迷至今。 不过有些可笑的是,对方自始至终对自己或许全然无意,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为女儿之身的事,自己却如此大动春心,岂非荒唐? 她倒也没有因此怨怪对方之意,毕竟是自己以‘苏公子’的身份示人在先,只觉两人便似如今这般彼此互相敬重也没什么不好。 她自知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一切所能找到那位神医,之后无论如何也要令其把李小白治好,此后自己与他两人各安天命便是,余事自也无可多想。 草坡下横着一条小路,由北向南,通往一处山谷。恍惚间苏薇已随着马儿到了坡下。 前边是一个低矮秃顶山丘,她本想着驱马爬上丘顶瞭望一番便回去了,忽听北边拐角处隐隐传来马蹄之声,正朝她这边过来。 她驻足停下细听了一阵,不一会儿只听一人欢声呼喝着渐行渐近,人尚未见,随后却隐约听出来人口中叫骂了一句:“臭小白,坏小白……你慢点跑!” 苏薇心下登时疑惑,莫名便又想到了李小白,心说莫非自己才离开这一阵,那个臭小子便自己好起来了? 想想也知绝无可能,或许只不过是另一个也叫‘小白’之人?顿觉自己异想天开了。 正寻思间,那人已从拐角转了出来,却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姑娘,骑了一匹小白马。 那匹小白马脱缰也似的狂奔乱跑,时而乱蹦乱跳,看起来不太受控,似不曾被人这般驾骑,样子却欢脱得很。 “死小白,你再这么不听话,我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那小姑娘身着淡色胡服,看样子是在驯马,嘴上仍不停,一边欢笑一边呵斥道。 苏薇顿时豁然,心说原来那匹马便叫小白,忍不住自顾着笑了笑。 片刻后待那小姑娘行近身前,苏薇见她脸颊白嫩,样貌娇美,看来也就十五六岁,正值妙龄,不知为何单独一人来此驯马?只略觉奇怪,却不便出言相问。 见对方只匆匆瞧了她一眼,口中停了一下,也不说话,便又叫骂着朝山谷处疾驰而去了。 苏薇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似忽而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随后便驱马直上了山丘。 丘顶除了风大些外,风景与先前所见大致不差,放眼周围除了山还是山。 苏薇拿了千里目在这上边瞭望一阵,已觉意味索然。 然而看着天上不时飞过的燕雀鹰鸟时,她忽然突发奇想,倘若天生善射弓弩之人,也能将远在天边之物似这般尽收眼底,那么百步甚或千步之内,要百发百中岂非易如反掌? 但即便人人都能远视千里,那又和寻常所见有什么不同?就好像平时飞鸟从眼前飞过,看起来势必要比在天上飞过更快,要想射得准也非易事。 况且来说要想射得着千里之外之物,还需得有能射千里之弓才行。 她弓马娴熟,遐想一阵,一时间许多问题接踵而来,尚难解索,只觉自己这些个念头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这时这千里目在她心里,已不仅仅是个能看得远的稀罕物件,而且的的确确是个难得的好东西,将来定能派上别的用处。 此时天气不晴不雨,黄昏未至,太阳好像一整天也没露过面,天空早早就开始变暗。 看看天色将晚,她胡乱想了一番后,正打算要回客栈去时,忽见山丘下打北边小路上来了一队人马,看着却是昨天伏击过她们的那些藤甲兵,人数也似乎不少。 第四十六章 急人之急 苏薇心中顿生疑虑,不知为何会在这又遇见这些人? 她倒不是惧于对方人众,只是趁此时他们尚未觉察,自己还未暴露,便下了马悄然藏在一块大石后边,拿着千里目查望。 过了片刻,那些藤甲兵已尽数列阵行于小路当中,粗略算来不下百人。 当中只有十余人骑了马,领头的看来是个将军,身材高瘦,年纪不大却派头十足。 苏薇心想,之前听刘庆义说起过,那些藤甲兵之所以在半路设伏,就是为掩护他们的首领逃离,莫非那首领便在这伙人当中? 不过按说刘庆义他们先行在前,如果所说的正是这伙人,那么这伙人此时不应该在此出现才对,莫非这伙人知道刘庆义大军追来,故意在这山林小道上盘桓躲藏,以避追击? 不管怎样,虽说这些人于自己而言非友即敌,但对方既有人来收拾,自己尚有要事在身,也就没必要多费什么心思,任由他们去就是。 眼看那些人行过之后,苏薇这才从石块后边出来,骑了马缓缓下山,准备回去。 待到了山脚,那些藤甲兵已将要尽数进了山谷,苏薇想了想,又觉若是轻易便这么放过了他们,那天自己带的人岂不是白白遭了罪? 更何况这些人还差点害得李小白从山崖上摔死,让自己也失魂落魄了好一阵,怎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如果刘庆义真能找到并把他们都给灭了,那还好说,要是自己不做点什么,让他们就这么从眼皮底下溜走了,到时候找谁去? 她遂即刻改变了主意,先前只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想想反正自己回去了也没什么事,既然让自己撞上了,绝不能就这么算了,不如先跟过去看看那些人在什么地方落脚,再做进一步打算。 她随后掉转马头,待那些人都进了山谷,随后便悄悄跟了过去。 山谷两边的山都不是太高,两边山脚斜坡势缓,林木稀疏,人马勉强可行。 当中小路杂草丛生,看来平时走的人也不多,那些藤甲兵在路上纵列穿行,宛如山谷中一条披着铠甲的巨蛇。 未免被察觉,苏薇进了山谷后,便往一侧斜坡上走,紧跟在那些人身后。 到了半路,忽见那行人队伍停了下来,苏薇看着有情况,便也停了下来,一时却不知发生何事。 随后只听前边一阵呼喝叫嚷,她忽而想到之前骑着白马,进了山谷的那个小姑娘,暗觉不好,随即拿着千里目往队伍前排望了望,只见几个藤甲兵骑着马团团围了一人,果然便是之前自己见到的那个胡服少女。 那几个兵丁看来是要劫持那少女,却只围着胡乱叫嚷,心存调戏,并不出手。 那少女被堵在路中,进退不得,嘴里似在说着什么,看样子难逃此劫。 苏薇万没料到那少女会此时折返,情知不妙,这时相隔尚远,要赶过去相救势必惊动敌众,想想自己一人力单,只有待会儿再见机行事,一时便未轻举妄动。 那几个兵丁吆喝一阵,随即合围上前,其中一人一把便将那少女拉下了马,搂在怀里。 那少女奋力反抗,拼命喊叫,踢腿乱蹬,却也无济于事。 苏薇看在眼里,虽有心相帮,却是爱莫能助。 若在平时,她见了些小偷小摸、甚或打家劫舍之类,未必便会出手干预,也懒得多去搭理。 此时见这些人竟存心欺辱一个柔弱少女,苏薇心中自是激愤难平,且不说自己亦为妙龄女儿身,单是这等行径她也很难袖手不顾。 要说她此前只是想探查这些人的动向,并未真正想着怎么对付他们,这时却已打定主意绝不轻饶。 只见那人抓了少女后,打马吆喝着转了一圈,随后便将那少女甩手扔给了另一个骑在马上之人。 这人身子背对着苏薇,正是苏薇之前看到的那个,为首的身材高瘦之人。 他此前一直未有动作,只在原地看着,这时接过那少女后,仰头笑了笑,接着便挥了挥手,打马当先,示意其他人继续前进。 苏薇断定这人便是这伙人的头领无疑,心想好在此时他们倒未对那少女怎样,不管此人是不是刘庆义所说的那个首领,总之要救下那少女,想办法对付他是准没错。 一行人继续走了一阵,便出了山谷,眼前是一片开阔平地,草木稀疏。 此时夜幕已沉,那些藤甲兵在山坳处找一空地落脚后,便燃起火把,准备扎营野宿。 苏薇在山脚附近一棵大树下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所在处与那帮人众相隔不远,对方举动随时可见。 她目光片刻不离对方那个高瘦头领,这时只见他命人将那少女绑了手脚,弃在一旁,倒未见有何异常之举。 不多时对方兵众便已扎好了临时营地,总有数十个营帐。 除几处亮着的火把外,营地当中还燃起了一堆篝火,有好些个人正围坐附近吃喝谈笑。 苏薇瞧着那个高瘦的头领也在其中,只见他们言谈一阵,有人便将那少女带了来,那高瘦头领对那少女说了几句什么,少女只一个劲的摇头。 苏薇与对方人等隔着百十来步,虽瞧得清,却听不见对方言语,但猜想那头领无非是说了些轻薄调戏之语,那少女自是不从。 片刻后只见那头领竟对着那少女当众跪地,口中似对那少女有所恳求,那少女一阵惊诧,连连后退,口中也不知说了什么。 那头领似有无奈,随后却拿出一把小刀,神情激动地说了几句后,便在自己手中划了一下,鲜血直流,接着便走近那少女,将手中之血一把抹在了对方脸口上。 苏薇心中疑惑,不知这人是在搞什么名堂? 但见那少女不住摇头,看得出更是惊恐莫名,不过此时手脚被绑,又被人围困,无处可逃,不料随后竟突然往火堆处猛地一跃,欲行轻生。 苏薇心下一怔,不由得低呼了一声。 只见那头领好在是反应够快,那少女刚跃出一步,他便及时给拉了回来,喝骂了几句后,便让人将她带入了一处营帐。 苏薇看到这,心知那头领不怀好意,不管怎样,接下来指不定要如何对待凌辱那少女,自也不多想,随后便悄悄走近了些,伺机营救。 那头领留下和其他人又言语了一阵,继续吃喝。 第四十七章 勇闯敌营 苏薇自不料到今日会有此一遇,出门时只带了些饮水,此时看着旁人吃喝,虽不免腹中饥饿,咕噜直叫了一阵,不过倒也不妨事。 她眼见先前那少女被带进去的营帐外,有两人在把守,猜想那定是他们那个头领的营帐无疑,当下又看了看整个营地大致防守情况,心中盘算了一下闯营救人之法,已有主意,不消说自当以速战速决是为上策。 过不多时,营地中除了当值守夜的少数几个和两队巡逻兵外,其余人陆续便回了帐。 苏薇见那头领果然走进了少女所在营帐,心想事不宜迟,把马留在原处,脚下展开轻功,几下连跃便到了营地外围。 两个手执长枪值夜的兵士,忽见黑暗中蹿出一个人影,刚反应过来待要展开守御,已被苏薇甩来的铁链往脑袋上左右一扫,哼哧倒地。 这一下干净利落,动静不大,营地内两个巡逻兵队一时并未察觉。 苏薇悄然进了营地,当下也不忙着直奔那头领所在,闪身绕了几下后,随手抓过一个火把,在西北角附近迅速点着了几个营帐,随后便丢下火把往东北角急奔。 这时突然火起,近处一队巡逻兵有人察觉,当先带了人呼喝着赶了过去。 苏薇脚下加快,一到了东北角近处便又抄起一个火把,再次烧营。 此时朔风正盛,几处营帐一经点着便势难收拾,在营地中间附近的另一队巡逻兵,听得呼喊声时,正也要往西北处赶,忽见东北边亦是火光四起,连忙大呼不已,直扑而去。 营帐内之人原本刚要睡下,这时多半都已冲了出来,呼喝声声,有的奔去救火,有的东张西望,整个营地一时间乱作一团。 苏薇本意正是要先把对方阵脚搅乱,见计策已有成效,几下闪身绕至当中位置那头领的营帐附近,只见对方正好从帐内匆匆忙走了出来,查问情况。 这时间已有不少从其他营帐内出来的兵卒,发现了苏薇踪迹,各带了兵刃,叫嚷着从好几处向她围了过来。 苏薇对此早有料到,倒是不惧,只仍站在原处。 她一旁便是那堆燃烧未尽的篝火,见来人迫进,甩甩铁链往火堆上猛扫一气,火焰四处乱飞,登时又有几处营帐被点着。 围拢而来的兵丁久经沙场,一一避过了飞来的炭火,已顾不得理会来者何人,有的挥刀挺枪猛冲过来,有的搭箭便射,先将这纵火之人灭了再说。 “给我抓活的!” 那头领也瞧见了苏薇,料想此人必有来头,尚不知是否还有同伙,自是不想让那几个手下人轻易就这么把来敌给杀了,这时连忙呼喝道。 苏薇闪身躲过几支飞来的乱箭,眼见围攻而来的人有增无减,心说看来营帐烧得还不够多,随即又往火堆处扫了扫,飞起的炭火直往靠近身前的几个敌兵身上招呼。 那几个敌兵眼见火花飞来,惊呼避让,不及躲闪的不免火烧上身,哎哟直叫。 苏薇倒是没把眼前这几个兵丁放在眼里,想着得先把那头领解决了,及早救人抽身离开为上。 在火堆处扫了一阵后,她扭身一闪,回甩铁链,直往一个挺枪刺来的敌兵头脸上扫。 她那铁链挥甩起来,寻常挨一下便得叫人伤筋断骨,此时铁链一端在火堆上扫了这几下,已变得炽热异常,威力一时更增。 那名敌兵一枪刺空,脸颊上只稍稍被扫到了一下,登时通红焦灼一块,扑通倒地,疼得直叫。 来人见苏薇身手敏捷,又惧其手中灵动如蛇般的铁链,本要再行冲杀,一时又都愣了一下。外围稍远一些的几个弓手倒无此虑,虽说那头领喝令了要抓活的,但来敌既然不肯就范,难以制服,此种情况却也不妨他们以弓箭远程压制,于是纷纷瞄准便射。 苏薇眼见周身围困的数十人愣住不敢往前,脚下腾挪闪转,接连又扫倒了几人,见有乱箭飞来,铁链回旋直甩,十几杆箭或是射空,或被当空拦截、四下乱飞。 她这会儿已不愿再多耽搁,与敌兵纠缠一阵后,当下夺了一人长枪,左右横扫开路,眨眼突出了重围,随即纵身一跃,到了那头领帐前。 那头领已知对方便只来了一人,亦不似敌军派来的兵卒,虽有些身手,却竟敢只身闯营,倒有几分佩服,当下自不敢大意,横刀在前迎敌。 苏薇不惯使枪,在离那头领不远处将长枪奋力掷出,长枪去势迅捷如电,往对方身上直刺而去,寻常绝难躲避。 那头领早有所备,本是不惧,只仍站着,一时并未躲闪。 不过他身侧一名守卫倒是忠勇,这时眼见凶险来袭,竟不惜挺身直扑挡阻在前,当即被长枪刺穿了胸膛。 苏薇本也无意一举便能将那头领击杀,无暇多虑,随即甩开铁链欺身而上。 那头领眼见守卫无畏替自己挡枪受死,只二话不说,未等苏薇走近便大喝一声,挥刀迎击。 苏薇见对方快刀如风,却是破绽百出,自信不出十招便能取其性命。 不过她想着到时即便自己救出了那少女,轻易也难脱身,还是先留此人一命的好,当下避其锋芒,铁链猛甩,与对方过起了招。 两人刚交上手,周围已围满了兵士,个个蠢蠢欲动,伺机随时出手。 那头领身披铠甲,只未戴头盔,额头宽下巴窄,两眼放光,除了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倒是白净,看着也就二十出头。 他身长高出苏薇不止一个头,虽看起来偏瘦,出手却是又快又狠,力道也着实不小。 缠斗几招,苏薇虽占上风,不过手中铁链无锋,几下又只抽在了对方铠甲上,那头领便似不痛不痒,刀风呼呼又再连连进招。 苏薇无心再多纠缠,连退几步避过之后,在对方往前跨出一步,横刀猛然砍来的瞬间,瞧出了破绽,铁链一扫,一下缠在了对方小腿上,随即又往前一拉,硬是将其拉了个劈叉。 那头领吃受不住,龇牙咧嘴,‘哎唷’一声惨叫。 苏薇不料这一下狠扯到了对方痛处,见他表情夸张,看来是真疼得不行,倒稍稍有些不忍又好笑,心说这一下至于疼成这样么? 她原是要缠对方脖子,不想这人个高了点,铁链够不太着,这才给缠在了腿上。 她念转间随即跃身上前,擒拿住了那头领后颈脖子,使劲按着不让他起身。 “卑鄙小人,你想怎样?” 那头领实是众藤甲兵的一名小将,自觉刀法冠绝全军,这一下知道自己太过轻敌,以为必是难逃一死,却是心有不甘,也输得颇为不服,忍痛急忙喊了一句。 周围众兵士不料这片刻间头领便遭生擒,当先反应过来的几个连声喝骂举刀上前。 另有几个早已瞄准了目标的弓箭兵,之前一直没能出手,这当下有那手不稳的,一时情急便将弓箭射了出去。 第四十八章 美人救美 “少废话!”苏薇未及多言,挥甩铁链先扫开了眼前飞来的几支乱箭后,便才道,“让你的人住手,快把那姑娘给放了!” 说着将那头领往后拉了拉,忽觉背上给什么利器刺了一下,却是中了后身后敌兵的一支乱箭,不过她有宝甲护身,倒也没怎么在意。 周围兵士这才确知敌方来意,一时间只不敢再行妄动,纷纷止步顿住。 有见着苏薇身后中箭的,暗想对方撑不了多久便要倒下,谁知却见苏薇浑然无事的样子,不免顿生疑惑,莫非这人竟毫无知觉? “你是她什么人,难不成是她相好的?” 那头领事先多少也料到了苏薇来意,这时心说看来自己仍有机会活命,只叫嚷着道。 “这你别管,只管放人就是!” 苏薇一身男子装扮,顿时反应过来,心说看来自己这回是成了来‘英雄救美’的了,也不多说,只笑了笑道。 那头领道:“我又没伤害她,你不说你是她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把她交给你?” “公子,救我!” 苏薇一听这话倒也是,正想着说自己是那少女的什么亲戚朋友之类,忽听帐内那少女叫唤道。 “听见了没?不管怎么说,总之她是我的人!” 苏薇闻言,心说就当自己便是‘英雄救美’来了,也懒得去编什么瞎话,“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乖乖把人给我放了!” “放人就放人,你先让我起来!”那头领仍是一字马在地,虽不情愿,却也无奈道。 苏薇依言松了些劲,自也防着对方使诈,说道:“敢耍花样,还有你受的!” “你叫什么名字?”那头领以刀撑地,缓慢起身后倒也老实,并未乱动,随即便朝一名守卫使了个眼色,又对苏薇道,“之前是我一时大意,才受制于你,敢不敢与我再战?” 苏薇听他很是不服,心说:“我还没说我这正饿着肚子呢,不然早把你给打趴下了!” 不过她倒也觉得此人多少还有些骨气,明知不敌还来求战,比之一味求饶的总要强过些,嘴上只道:“我叫什么你不必知道。输了就是输了,哪那么多废话?刚才我要是真下狠手,你早没命了!你是嫌命长了么?” 她这么说自是懒得再和对方动手,岂料那头领听了更是来劲,叫道:“刚才的不算!这次你尽管拿出真本事来,我要是输了,便任你处置,那姑娘你也可以带走,我绝不拦着!” 苏薇仍捏着他脖子,心道:“你现在就在我手上,自然是任我处置,哪轮得到你谈条件,我要把人带走你又能怎么拦着?” 正要开口,那守卫已挟着少女从帐内走了出来,一时却没有要把人放了的意思。 “你这意思要是我不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你就是死也不肯放人了?” 苏薇恍然想到,即便那头领被自己抓在手里,但这会儿只要他死都不松口,自己势必也难以把人安全带走,看来不把他打得服服帖帖是不行了,“那好,你让那姑娘骑着马先走,我这就再跟你比过一次!” “你明白就好,我这回就是要当这姑娘的面赢过你,要是就这么让她走了,那我还跟你比什么?”那头领道,“你放心,我说话算话!” “好,我可以相信你。” 苏薇听着莫名感觉有些奇怪,但听对方不像是在信口虚言,想了想道,“就算你要耍赖,不让我把人带走,也没什么,反正你是赢不了我的。大不了我先把你杀了,再一把火把你这烧个精光!”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头领笑了笑,“如果你输了的话,这姑娘我就留下了!你自己去留随意,最好离得远远的,别再来找我们麻烦,怎样?” 苏薇闻言,顿时感觉自己这‘英雄救美’怎么倒像是在横刀夺爱了? 正要答话时,忽听那少女娇声道:“公子,你别听他的,我……我不想留在这!” “姑娘不必担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苏薇见对方身上衣物完整无损,除脸上被抹了些血迹外,不像受了别的什么伤害,倒宽了点心,“这人欺负了你,我正好替你教训教训他!” “多谢公子,可是你……你现在这样……” 那少女方才已认出来救自己的,竟是此前匆匆见过一面的俊美公子,不无讶异,此时忽见对方背后插了一箭,莫名一惊,忙道。 话说半截,她转而高声对那头领道:“你输了就是输了,都被人拿在手里了,还好意思耍赖不认,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况且现在公子身上都中了你们的箭,你还要和人家比试,就算你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我也会永远看不起你,哼!” 她声音娇柔嫩丽,又清脆动人,几句话把周围众兵士都说得愣了一愣。 苏薇料知自己背后中了箭,只全没放在心上,虽说自己并非不愿再比,然听那少女身在重围却不惧当面斥责之语,出言维护自己,倒是觉得有些意外,当下也不言语。 那头领不知苏薇身上何时中箭,以为却才刚刚说话间有人偷放冷箭,自是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听了那少女的一番说道,他整个人都好像有些焉了下去,呆愣片刻,转头对苏薇道:“不比就不比……你先放开我,我看看是哪个王八羔子乱放的箭!” “这可不是我不跟你比,你说过的话可不要食言……”苏薇虽有些疑虑,却也不怕对方胡来,便依言松开了手,“若是执意要比,我也乐意奉陪!” “你,你这……我不是那趁人之危的人!” 那头领转过身瞧了瞧,果见苏薇背上插了一杆箭,却见其人若无其事的样子,惊疑道,“再说的确是你技高一筹,既然被你所擒,我自当认输,不必再比了!” 顿了顿,又道:“我之前说过的话也当然算数,你不杀我,我也没理由再跟你过不去,你把她带走吧……要好好待她!” 苏薇没曾想他竟这般轻易便松了口,不过这一来倒是省事了不少。 又听对方后半句言语好似要与情人诀别,颇有不舍,她一转念看来,自己确是给当作那少女的情人相好了,不由笑了笑道:“这你放心,我自然不会亏待于她!” 那头领也不多说,朝守卫使了个眼色,示意放人,又命人把那少女的白马牵来。 那少女得脱束缚,话不多说,只看了看苏薇,点点头致谢,随后骑上了马,准备离去。 苏薇左右瞧了瞧,见周围敌兵并无拦阻之意,又看了一眼那头领,也许是比预想的不太一样,总感觉今晚之事有些怪异蹊跷,不过心想此时既已救了人,自当见好就收。 她仍自提防着对方会出尔反尔,当下不再多想,随后便牵着那少女的马,暗中留神仔细向营外走去。 刚到营地门口,忽听那头领喊道:“姑娘,我那木英说过的话算话!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等着你!” 第四十九章 并肩夜行 苏薇这时才知那头领大名贵姓,只是对他这话有些许莫名,见马上的少女面无表情,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心里总感觉怪怪的,也不便多说什么。 “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没走几步,到了山脚近处,见无人追来,苏薇心中大宽,呼哨一声唤来她所骑的宝马,随口道,“我姓苏,你呢?” 此处漆黑一片,只有些许朦胧月光。 “我……我叫双双,你叫我双儿就好……”那少女似在愣神,片刻后才道,“刚才多谢苏公子相救!” 说着本要下马行礼,见苏薇已骑上了马,便即作罢,又道:“你身上中了箭……当真没事吗?” “路见不平而已,双儿姑娘,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 苏薇反应过来,一时只不理会,想着先带人出了这山谷再说,便笑了笑道,“我这人皮糙肉厚的,没事的,先走吧。”说罢这才随手拔箭扔了,打马便走。 少女双双不无惊愕,虽有些疑虑,一时间却也不便多说什么,随后便催马跟了上去。 进了山谷,两人疾行一阵,便到了初遇时的草坡处。苏薇只道对方也住镇上,便策马上了草坡。 “苏公子可是住在这甘泉镇上?”双儿并未跟去,只在小路上道,“我住郊外附近,改日再专程登门道谢好了。” “是我疏忽了……”苏薇回过马来,走近了道,“专程登门就不必了,我先送你回去就是。” 她言谈随意,举止透着洒脱,与寻常公子家自又不同,别的话也不多问。 双儿倒是有些好奇,不过虽说这大晚上的,自己一个人回去也没什么,有多一个人相送,自无不可,一时便也不作推辞。 “苏公子仗义相送,双儿感激不尽。”两人并肩走了一阵,双儿才道,“我在前面拐个弯不远便到了,公子若不嫌弃,可到家中一叙。” 苏薇心说此处离那木英营地也不甚远,不知他是否暗中派了人跟来,若自己前脚一走,对方随后便到了,岂不是白忙活? 她于今晚之事本有不少疑惑,一时又想起先前那木英在双儿脸上抹血之事,心生好奇,便道:“不嫌弃,只是多有不便,我就不去叨扰了。只是那头领对你心存歹念,若一会再要找来,你当如何应对?还有……他为什么会那样对你?” “公子不必担心,有我阿屠叔叔在,那些人就算来了我也不怕……”双儿自不知对方一直在暗中观察,略有疑惑,“阿屠叔叔会保护好我的。” 她说着也自猜到了什么,顿了顿又道:“那人那样做,说是发血誓,要娶我当他的……妻子。” 夜色深沉,时有凉风吹拂,天边的月亮在层云中半遮半掩,似伊人嫣然一笑,掩面遮住了朱唇。 少女双儿说罢后,脸上微微一红,不自觉地低了低头。 苏薇听她说家里有人保护,想来也不必自己担心,又听说那木英原来是在割血立誓,要娶对方这小姑娘为妻,不由一怔,回想了想,合着自己今晚一番折腾却是在夺人所爱,好心办坏事?暗自有些不堪,随后只道:“他说要娶你……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才不要嫁给他!”双儿也是一愣,本待不答,仍只道。 “是我冒昧了,姑娘莫怪。” 苏薇自知有些唐突了,不过想想好在是,自己总也不算是棒打鸳鸯,“只是你为何会独自一人骑马在外面跑,你的那位叔叔没跟你一起吗?刚才那些人,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阿屠叔叔不喜欢外面,他喜欢留在家里给我弄吃的。” 双儿似已料到对方会这么问,只笑了笑道,说着摸了摸她座下的白马,想了想,随后又大致把此前之事说了一下。 她今天本来只是为了带她的小白马出来转转,谁知刚跑了一阵,马儿有些不听话,她便随口呼喝叫骂了几声,那时恰给苏薇瞧见了。 小白马名儿便叫小白,现在稍微长大了些,喜欢到外面乱跑,双儿就由着马儿跑远了点,没想到后来在回来的路上竟碰到了那些兵众,把她给抓起来了。 她一开始都吓坏了,也不知他们是哪来的,要干什么?可是对方人多,她再怎么样也跑不掉,后来还把她绑了起来,找地方搭起了帐篷,点了堆火。 那个高个的是他们领头将军,之后双儿给带到了他面前,也不知他们到底要把她怎么样,便想着如果他们乱来的话,就跳进火堆里,死也不让他们得逞。 苏薇听着这些事与自己所见无差,暗想这姑娘小小年纪,性子倒是刚烈,敢想敢做,与自己在这般年纪时颇有几分相似,暗生好感,一时也不做声。 “不过后来那将军跟我说,他们此番是在秘密行军,我既然被他们撞见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我走。而且说什么军中不能留有女眷,我若是不想被他们所有人,当作女奴对待的话,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要嫁给他。” 双儿继续道,“我不答应,一个劲的摇头,说让他放我回家,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起他们的事。可是那将军却说,他从未见过像我这般貌美的女子,其实第一眼看见我时,便喜欢我了……谁知他说到后来有些激动,竟然拿出刀来,割了自己的手……然后就跪着立誓说,非要娶我当他老婆,说会保护我。” 她说着时,脑海中不免又想起当时的画面,心中怦然一阵,雪白的脸上泛起微红,说的虽是男女婚嫁之事,有些嗫嚅,却无扭捏之态。 苏薇听到这,忽觉有种莫名之感,心说且不论那木英是敌是友,身为将军,他既当众割血立誓,可见此情非虚,虽然做法未免强横激进,但若有人也似这般对自己,又当如何? 她自知先前对那木英看来确实有所误解,不过他这般蛮野做法,对一个小姑娘而言,十之八九只会适得其反,况且这姑娘还是强劫而来的,自己从他手里把人救走总算是没错的。 “我被他给吓着了,脑袋里乱哄哄的,当然才不要嫁给他,一时激动就往火堆里跳了去,却又给他拦住了……” 双儿接着又道,“后来,他说会再给我时间考虑,只要我答应嫁给他,不再寻死,他随时可以放开我……” 第五十章 波澜不惊 “你说的这些我在暗处也大致瞧见了……”后边的事苏薇已然得知,只是心下仍有些许不解,便问道,“后来他让人把你带到营帐,可还对你说了什么?” 她想来那木英是把自己当成了双儿这小姑娘的情郎,之所以不肯认输,还要当着双儿的面和自己比试,无非是想在双儿面前露露脸显示身手,说白了不过就是为了打败自己这个‘情敌’,好赢得芳心。 看来今晚她自己救人虽说没错,却也算不上办了件漂亮事。 想到此节,她对被自己横刀夺爱的那木英,多少有些歉然之意,不过又想这男女之事一向难以说清,更难强求,既然双儿情非所愿,那也怪不得自己了。 她心中自是把双儿当成了小妹妹看待,此时这么问,自是想知道那木英的更多情况,以确定他是否如己所想,对双儿是否出于真心,自也有些要替这小妹妹把守一下情关之意。 “倒没什么,他只问了问我自己的一些情况,是否心有所属?我也没怎么搭理。他还说他不会强求我什么,过了今晚就把我带回他们那里去,直等到有一天我心甘情愿为止……” 双儿年纪尚小,也没想到这许多,只摇了摇头道,“后来过不久,我听到外面一阵吵闹,随后被人带出来时,才知道原来竟是公子你来救我了……真是多亏了公子,不然我可就惨了。” 她把今晚遭遇前后,对着眼前这位苏公子通通倾吐出来后,心中顿时畅然许多,只觉这位冒险救了自己,还耐心倾听的俊美公子甚是贴心细致,又颇为与众不同,说罢只把头低了低,也不去看对方。 苏薇并未察觉这小姑娘心下对自己的看法有何变化,听她说罢,忽想起那木英在自己和她两人离开营地时,喊的那句话,也是说会一直等着双儿,看来那瘦高个还真是对这丫头动了情,一时间只觉自己倒未免多事。 不过事已至此,她便也不再多想,只笑了笑道:“没想到那人还真是个情种……我今日也是闲来无事,路过凑巧撞见了而已。现在既然已经出来了,姑娘你也不必再做多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把今晚这等遭遇忘了便是。” “公子放心,双儿没事。”双儿也笑了笑,点点头道,“我只会记住公子的救命大恩,不会把其他的放在心上……” 正说着时,忽听前边传来蹄声阵阵,看来有不少人马。 苏薇心下一怔,只道那木英派了人追来,不过听着声音却是从拐角处往小路这赶来,不知是那木英的其他兵队还是另有其人? 她本要带着双儿先找地方隐藏起来,只是此处一片旷野草地,一时也找不到可藏身处,有些无奈,便示意对方往路边上走,让出路来。 双儿不知来者何人,暗自也有些焦急,不过见苏薇不动声色,她倒也不惧,只驱马稍稍靠近了对方身旁。 转眼来人已从拐角处打马出来,却是一身银光铁甲的士兵大队,苏薇心说,这不是刘庆义的西凉兵么? 果然片刻后来人已至近前,领头的却正是刘庆义将军本人,身后兵众算来不下千人。 “我道是谁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来,原来是苏公子,真是好雅兴,哈哈……” 见了苏薇和一个小姑娘半夜在此吹风,刘庆义颇有些诧异,随即会心一笑,打马上前,先声说道,“苏公子,没想到我们可真是有缘啊,这么快又见面了。” 苏薇知他有所误会,也不多作解释,只道:“刘将军见笑了……不知将军深夜带人至此,可是为了追击那位敌兵首领?” 她心知对方此行,无外乎便是在追击他们的敌军藤甲兵,只不确定对方之前跟自己说过的首领,是不是那木英,仍随口一问。 双儿听得这位苏公子和来人竟然相识,心中大宽,只在一旁听着也不做声。 “不错,正是。那蛮子头领好像是叫什么木英,白天要不是被他另一队蛮子兵人马带着在山里绕来绕去,我早逮着他了!” 刘庆义瞧了双儿一眼,见这小姑娘倒是娇美水灵,只不知她白皙的脸上哪来的血色红印,也不去理会,“不过我收到探报,说那蛮子头领带人绕到了这一带,看样子是要偷袭我军马场后方……他被我追着打,一边躲一边逃,临了还想劫我军马带回老家去,他奶奶的,想的倒挺美!我这不就带人连夜追了来。你们在这多久了,可曾见到什么?” 他本是绿林草莽出身,按说此等军情事务,不必向外人道出,不过他对苏薇这等是友非敌的豪侠义士向来敬重,心下自有分寸,自也无需过多隐瞒。 此处往南数十里外有一个大型军马场,苏薇倒是有所耳闻,那木英确如刘庆义所说,是准备到军马场洗劫一番再撤回去。 苏薇听刘庆义说罢,心想看来那木英自是刘庆义所要追击的头领,那木英说要把双儿带回去,料来也并非虚言。 她此前跟踪那木英等人,本也是为了要对付他们,只是此时听刘庆义询问,她一时也拿不定,要不要把那木英的行踪透露出来,心下犹豫着并未答话。 双儿见苏薇不答话,便也不出声,心知这位刘将军所说的,自是那木英那些人无疑。 她见刘庆义人多势众,心下也不知该不该把那木英的营地所在告诉他,只不自觉地稍稍侧头往南边山谷处斜了一眼。 刘庆义眼尖,一下正好瞧见了她这个小动作,隐约似已猜到了什么,见苏薇不答,便又一笑道:“苏公子与这位貌美姑娘兴致不凡,看来我这来的有些不是时候……要是打扰二位在此赏月了,那可真是对不住了,哈哈!” 他既带人到了此处,无疑已知道了那木英的行踪去向,只不知其确切位置。 这附近方圆几里除了这片草地,都是连绵大小山头,若无人指明方向,要找到敌军自是不易。 见了双儿的一个小小举动,他料定前边山谷必有情况,又见苏薇似有疑虑,看来是不便明言,一时便也不说穿。 “刘将军说笑了。我和这位姑娘也只是萍水相逢,正好聊得来,就在此地多待了一会儿……” 苏薇这时才道,“将军智勇过人,谅那头领也逃不了多久,还望将军早获全胜才好。” 她想着那木英既然肯把自己和双儿放了出来,想必也不会再在原地多呆,心知刘庆义既已找到了这里,看来自是得到了确切的情报,就算自己什么也不说,他总能有办法。 至于那木英能不能逃走,此后又会怎样,她自己也没必要多作操心了。 第五十一章 木屋小筑 “放心,他逃不了的,就算追到老家我也要把他给抓回来……” 刘庆义料想那木英便在近处不远,无心多待,“苏公子,你们二位继续,我这就让兄弟们给你们腾出地来,嘿嘿,告辞了!”说罢拱手一揖,打马便走。 苏薇心说这人身为将军,怎么说话也这么油腔滑调的,男人见了好看的女人怎么好像都变了样?也不知李小白那个臭小子,将来若是见了自己的真实面貌,又会怎样? 一想到李小白现在的状况,她心下不由得闪过一丝愁绪,还不知他会不会有重获光明的那一天,随即打住念想,静待刘庆义大军过路前去。 此地路窄,然两边草地宽阔,刘庆义身后近千余人大队纵列排开,阵型有序,井然不乱。 “那个刘将军喜欢说笑,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片刻后大军远去,直奔那木英营地所在山谷,苏薇看了双儿一眼道。 “双儿明白,公子不必多心。” 双儿自知那刘将军与苏薇是相识朋友,说话自然随意些,倒没多想什么,笑了笑道,“我们……也走吧,这里太冷了。”说着便打马先行了。 苏薇见她并没有提到那木英,似乎浑不在意,看来自己的确有些多心了,只仍有些许顾虑,边走边道:“没想到那瘦高个的居然是准备要去偷袭马场,这会看来可有得他好果子吃了。” “他们打仗的事,我可管不着……”双儿道,“一会儿到了家,我让阿屠叔叔给你做好吃的,保证让你满意!” 苏薇心说,这小姑娘毕竟年纪尚轻,对这男女情事,自然不会似自己这般萦挂于怀,看来倒是自己瞎想太多了。 走了一阵,再往前几步便是苏薇第一眼见到双儿骑马出来时的拐角路口。苏薇本无意去到对方家中,但一说到吃的,又听对方说得信心十足的样子,一时倒是勾起了她好奇,她于各路不同美食颇有热爱,也自信厨艺颇佳,便想着送佛送到西,顺便去会会对方多次提到的那个阿屠叔叔。 过了拐角不远,路分两头,双儿带着苏薇走了一条斜往一座山上的路。 过不多时,至半山腰,隐约可见前边不远树林处有一小木屋,木屋内外亮着几处灯火,黑暗中透着几点微微光亮。 “前边就到了,公子随我来。”双儿道。 苏薇见周围并无其他人家,心说双儿家原来是独居于此深山,不知她家里除了那位叔叔可还有别的家人?也不多问,随后便跟着到了木屋院外。 “阿屠叔叔,我回来了!” 双儿老远就叫了几声,只是一直也没听到有人答应。 屋外有竹木简易围成的一圈院篱,院门也是几根竹木拼凑而做,此时却是开着的。 “阿屠叔叔,我带了客人回来,你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院内依稀栽种了些花草蔬菜之类,在外头便能闻见些淡淡香味,双儿领着苏薇进了来,又叫声道,只仍是无人应答。 “阿屠叔叔可能喝了酒,睡着了。”双儿心下嘀咕,下了马来道,“公子稍待片刻,我先去叫他出来!” “无妨。”苏薇本无意多留,一时也不便就走,点点头道。 双儿推门进到屋内叫了几次,也未见人,不无着急,便让苏薇自己到屋里先坐着,说着便往小屋一侧后院快步奔了去。 苏薇并未下马,左右环顾了一下,见屋内原先一直便亮着灯,按说人不会走远,不知为何却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心说该不会又让自己遇到了什么奇事吧? “奇怪,后院也没有,也不知阿屠叔叔到底去了哪?”双儿在后院叫唤几声后,又转回来道,“还是别管他了……公子一定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弄点吃的。” “不忙。姑娘既已无恙到了家,我就不多打扰了。” 此时已是深夜,苏薇虽说确实感到有些饿,然而总归多有不便,心下已决意随后就走,“但不知你那位阿屠叔叔人在何处,他平时也常不见人吗?” “阿屠叔叔不常出门,只喜欢待在家里,最多也就跑到后院去看看他的羊。” 双儿摇摇头道,“我刚才去看了,十几只羊都在,却没看见他。可能是见我太晚没回来,出去找我了吧,晚点应该就会回来了。苏公子……你不在这多待会儿再走吗?” “不了,夜色已深,姑娘早些休息,我也该回去了。” 苏薇心知对方一个小姑娘,虽说是在她家屋檐下,不过与自己这么一位‘苏公子’单独在一起,多少有些不自在,也并无久留自己之意,既然她那位阿屠叔叔不在,也无需担心会出什么事,那自己还是及早抽身离去就好。 双儿颇有些过意不去,但确实各自也都有所不便,也不多作挽留,跟苏薇道了声谢,随口又问:“今后也不知能否再与公子相见?” 苏薇听她话中暗含不舍,只淡然道:“有缘自会相见。”说罢便告辞下了山去。 回到客栈,已是三更半夜,苏薇料想这会儿李小白那些人该早已睡下,也没想着要去打扰他们,便让客栈伙计送了点吃的到她楼上房间,准备收拾一下便就睡去。 她房间仍是在李小白隔壁,为的自是第一时间知道李小白的状况,以及时应对突发之事。 李小白躺在床上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虽有风寒缠身,不过这当下他其实并未睡着,也闹不清现在具体是什么时辰。 “小薇,是你回来了么?” 听到隔壁房有响动,李小白心知自是苏薇回来了,便叫了一下,问道,“你去了哪里,我听他们说一整天都没见着你人,没什么事吧?” 苏薇心说这家伙怎么这么精神,大半夜的还不睡,在那叫唤什么?然而听他连声发问,心知有人记挂于己,心下却是欢喜。 她今日所遇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也没必要多说,只不作答,在墙上敲了几下暗语,传讯示意:“没事,别出声!” 转天李小白稍有好转,其他伤员也已大致无碍。 苏薇起得稍晚,梳洗一番后,已近午时,本想去看看其他同行人情况如何,顺便商量一下启程动身的事,刚走到门口,却听左护法敲门道:“教主请公子去一下。” 第五十二章 佳人来寻 “小薇兄弟,你昨天去了哪,怎么一天也没见着你?” 苏薇不知所为何事,到了隔壁李小白房间,见他瞪着眼躺在床上,恍惚间以为他已经眼能视物,随后只听他道,“我还以为……以为你丢下我们不管,自己走了。” “没什么事,就在外面逛得久了点。” 苏薇自知愣小子便和此前无异,还是‘睁眼瞎’、看不见,听他仍是在问昨天之事,心说这人还真是执着的很,叫自己过来原来就是为这事,只淡淡道,“我要是想丢下你们,早就走了,何必等到现在?” 房内除了她和李小白,左右两位护法也都在,她说话时语调便一如往常的平淡,甚至听来让人感觉有些冷漠。 “我知道你不会,就是有点好奇,昨晚你回来之前我还梦见你来着……” 李小白本只是出于好奇关心,想知道他这位小薇兄弟在外面都干了些啥,没曾想对方会是这般反应冷淡,真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不过好歹对方没有要丢下自己的意思,便笑了笑道,“我梦见我们俩在一起比武试炼,一开始我总是打不过你。 可是后来你打累了,出手变慢了些,就被我追着直打,后来还哇哇哭着向我求饶,嘿嘿! 我知道你肯定是在让着我的,这一路上要是没有你在,我们还真不知道怎么过来了…… 你昨天在外面要是遇见了什么新奇的事,不妨跟我说来听听,我都很想知道一下的。” 他这一路来少有机会和苏薇长聊,每日除了在脑海中没完没了,翻来覆去的演炼杜止美教他的那几招剑式,此外也没别的事可干。 这回趁着有机会说上了话,他便一股脑的把想说的赶紧说了出来。 其实除了昨晚,他此前也经常梦到和苏薇比试交手,虽然梦里的苏薇只不过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但那声音倒确实是苏薇无疑。 与此时听到所不同的是,在梦里苏薇与他自己说话时的语气,更显得多了几分热情和真诚。 苏薇听他说梦到过自己,心下莫名一动,她自己也曾不止一次梦到过,对方这个一头白发,长相也说不上十分出众的家伙。 只不过梦里都是些浮光掠影,一闪而过的画面,醒来不多久就忘了,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更不会对人说起。 她自知眼前这白头发的臭小子,大概也觉察到自己有意在疏远于他,这时才忙不迭的跟自己一下说了一大堆,见他现在这副瘫卧在床的模样,又没法亲眼看到外面的情况,知他也着实不易,不免心中见怜。 况且现下看来,这重新启程的事也自不必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倒不妨跟他这多说几句,她念转间微微笑道:“李教主武功高强,内力深不可测,待他日一旦复原,我是定然不及的。不过话说,我昨天确实遇见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是有关一个貌美姑娘的,李教主若是感兴趣,我倒是可以跟你们说说。” 她说到‘貌美姑娘’四字时,有意摇晃着头,加重了语气,就是想看看李小白和那两位护法会是什么反应。 左、右两位护法昨晚也知道苏薇很晚才回,只当对方不知去哪寻欢作乐去了,这时两人听到什么‘貌美姑娘’,只不由面带微笑,尽皆眼中放光。 “小薇,你快说来听听,那位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你和她怎么了?” 李小白也不管什么貌美不貌美的姑娘,听苏薇说有遇到新奇的人和事,自是兴味十足,也不去理会对方改称自己为‘李教主’,一咧嘴笑道。 苏薇见这三人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果然你们这些臭男人都一个德行,既然你们都想听,那我就好好的给你们说道说道。” 她倒也没有不悦,反笑道:“李教主不必着急,且听我慢慢道来……话说我昨天一个人本来只是在外面随便逛逛,就在黄昏落日之前,到了一处四下无人,风景绝美的地方。 不曾想却迎面骑马朝我奔来了一位姑娘,而且这位姑娘长得那是白白嫩嫩,清纯无双! 她俏丽的脸蛋是白里透红,苗条的身姿是娇小玲珑,远远一见都把我看得呆住了,还道是天上下凡来了这么一位小仙女,让我给碰见了,嘿嘿…… 近看的时候那更是不得了,只见这位仙女一张小脸是笑盈盈,一双大眼是水汪汪,弯弯的双眉又细又长,薄薄的双唇红润鲜亮! 她一头乌黑的秀发随风飘扬,一身淡黄的衣裳摇曳生光…… 她欢声雀跃走近前来,就这么脉脉含情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是心神荡漾,悠悠晃晃,明明骑在马上,却只感觉没坐稳当……后来,你们猜怎么着?” 她把她遇见的双儿姑娘容貌之美,不无夸耀的大说特说了一番,就跟路边说书的也似,说得是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到了紧要处时又特意停顿下来,卖了个关子。 李小白和两位护法都听得是津津有味,迷迷糊糊,眼前仿佛真就瞧见了一位下凡的仙女,朝自己飞奔而来,却在关键时刻一下被打断问住了。 “后来便又怎样?”李小白刚要开口,右护法忍不住接话问道。 “后来嘛……”苏薇忍着好笑,“小仙女就直接打我身边,一打马飞快过去了!” “她就这么走了,没跟你说什么吗?”左护法听到这,似乎颇感觉有些意外,此时也忍不住问道。 右护法接着又问:“你就这么让她走了,也不拦下她,问问她叫什么吗?” 李小白心中也有类似疑问,不过猜想后面似乎还有别的事情发生,一时便没说话。 “有道是‘佳人不可唐突’,人家只是看了我一眼,又跑得飞快,我怎么好拦着人问东问西的?” 苏薇料想这几人都会这么问,暗暗好笑,看了李小白一眼,心说这家伙虽然不出声,心里想的多半却也差不多,“那姑娘的名字我自是知道的,我这不还没说完呢,你们急啥?不过后来的事,我敢说你们怎么猜也猜不到……” 正要往下说,忽听沙无水在门外叫道:“苏公子在吗?有个漂亮的小姑娘在楼下说要找你。” 李小白和两位护法听得投入,正凝神待苏薇接着说下去,这时听到沙无水的声音,三人心下都是一般所想,莫非这一说着曹操,曹操就到了? “你让那姑娘先等会儿,我随后就来。” 苏薇也觉奇怪,心想来人很可能便是双儿,但昨晚自己并未和她说起过自己的住处所在,不知她是怎么找到这来,也不知是为何事,只对门外叫声道。 她说罢转头看了看李小白三人,又道:“看来正是那位仙女找我来了……李教主,佳人到访,我这故事一时是没办法再跟你继续说了,只怪你没那眼福,我可要下楼与佳人一会去了。” 第五十三章 甘泉老井 李小白心说自己这没眼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颇有些无奈,便让苏薇只管去就是,回来有空再把故事继续说完。 两位护法须得时刻守着李小白,一时分不开身去一睹那位仙女芳容,心中只觉一阵痒痒。 “没想到苏公子也认识那位姑娘……”苏薇开门到了房外,只见沙无水咧咧嘴,神秘一笑道,“这回看来很快就可以找到我那位哥哥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苏薇一奇道,“那位姑娘你认识,她人在哪?” “就在楼下……我现在说不清楚,你一会儿见了她自会知道。”沙无水拄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走在前头领路,一边嬉笑道。 到了楼下大堂,果见双儿独自坐在一处角落桌旁,这会儿正看着外面发呆,外头阳光明媚,也不知她在想着什么。 苏薇心中莫名,走近时刚要开口,沙无水却先叫道:“双双姑娘,人我给你找来了,这回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原来就在先前不久,沙无水闲着没事,就拄着拐棍在客栈外头晒太阳,忽见一位美貌姑娘打了马从眼前经过,看着有几分眼熟。 仔细一看时,这不正是他此前在乌陀帮时见到过的,原先的乌陀帮帮主,柳无极的宝贝女儿柳双双么?既然见到她来,想必自己那位神医哥哥,自也不难,随即瘸拐着走上前把人给拦住了。 柳双双也瞧着沙无水有些眼熟,只不知他拦着自己是要作甚?随后认出了人来,才知原来是要探问自己的恩师沙无尘的下落。 她一时也不作答,只让沙无水先帮自己找一位姓苏的公子,说是有更要紧的事。 沙无水一问之下,才知她要找的便是苏薇,于是便让对方先在此等候,随后这才把苏薇找了来。 苏薇不知两人此前就已认识,也不知自己昨天刚认识的这位双儿姑娘,便是柳无极之女,这会儿听沙无水说罢,只觉有些云里雾里。 “苏公子,原来你真的在这,太好了!” 双儿听了沙无水的问话,也不作答,转头瞧见了苏薇,连忙起身道,“我挨个找了好几家客栈都没找到你,幸亏我在这附近多转了一会儿,这回终于见到你了!” 苏薇见她脸上微微有汗,知她自是找了自己好有一阵,看来似有急事,便道:“姑娘莫急,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是阿屠叔叔……他不见了!” 双儿稍缓了缓道,“你昨晚走了之后,我等了一整晚,也没见他回来。他从来不会丢下我,自己在外面不回来的……” 阿屠叔叔一夜未归,也不知去了哪,她本来今天也是打算要到镇上,登门答谢苏薇相救之恩,只也不知对方住哪,一早便出门好半天才找到了这来。 只是这会儿阿屠叔叔也没找着,她几句话把事由说来,便问苏薇能不能一起帮忙找找? 沙无水也不知她与苏薇有何故事,这时只道:“双双小姑娘,原来你也是要找人。不如你先告诉我,我哥哥他现在在哪,我多叫几个人一起去帮你找你叔叔,怎么样?” 苏薇听双儿说罢,心想自己昨晚在她家时就预感到不太对,看来果真还是出了事,又听沙无水这么一说,恍然才想到他哥哥不就是那位神医沙无尘么? 她想来一时有种说不出的激动,看来这沙无水还是有点用处,随后便道:“姑娘放心,你的事我自会相助。不过,你跟他的哥哥……那位号称神医的沙无尘也认识?他现在人在何处?” 两人前后几乎同时发问,双儿愿不想理会沙无水,但听苏薇也在问同一件事,心下不无莫名,只点点头道:“谢谢苏公子。从小是无尘恩师教我念书识字,他还是我义父,不过……” 说着转头对沙无水道:“他现在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清修,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就连我要见他一面也不能。不是我不跟你说,就算跟你说了,他也不会见你的。” 苏薇闻言不无诧异,本以为看到了希望的事,又忽然变得渺茫,不免大有些失望,一时间不知如何继续追问。 “他为什么要躲起来,还不肯见人?我是他亲兄弟,就算再怎么着他也不会不见我的。” 沙无水听来登时有些气急,也不禁疑惑,高声道,“你只管告诉我他人在哪就行,其他的你不用担心,我找他是有正紧要事。你快告诉我,他到底是躲到哪个庙里去了?” “我说了他不想见任何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你就不要再问我了!” 双儿也有些急,大声答了沙无水一句,转又对苏薇道,“苏公子,实在抱歉,义父的事我只能跟你们说这么多。我这就要去找阿屠叔叔去了,公子可否帮忙多叫些人一起去找找?” 沙无水听她叫嚣得比自己还厉害,心说自己好歹给她找来了人,却被她给蒜了,一时更是急眼,瞪大着眼就要开骂。 不过又一想,他这本来也不是自己要来找那位神医哥哥,能不能见着倒也都无所谓,犯不着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咬咬兔牙就给忍了回去。 苏薇听着双儿确有不便相告,虽然这会儿暂时无法得知沙无尘的下落,不过好歹有了重大突破线索,当务之急自是要把双儿那位阿屠叔叔找到,之后再找机会向她打听沙无尘的所在,自会容易得多。 刚要开口时,忽听背后右护法的声音道:“苏公子,李公子让我来问问,可否请你和这位姑娘一起到楼上房间一叙?” “你去跟李公子说,我和这位姑娘另有要事去办,现在不便去和他打招呼,让他稍安勿躁……”苏薇转头瞥眼道,“另外,你再叫上几个人,随我和这位姑娘出去一下,找个十分重要的人!” 说着对双儿点点头,又道:“双儿姑娘不必着急,你的事我自会替你办好。” 双儿也点点头,道了声谢,只见右护法正有些奇怪的盯着自己,略觉疑惑,不知他和那位李公子又是何人? 右护法其实刚到不久,李小白让他和左护法下来请人,平时这种跑腿传话的小事他一向让左护法去,这回倒是积极。 他见双儿除了年纪略小之外,果然便和苏薇所说那般白嫩水灵,凡间少有,不免盯着多看了几眼。 听苏薇说要和双儿一起出去找个重要之人,右护法料来也非寻常,话不多说,随后便着手安排去了。 苏薇问了问双儿,她常去的几个地方,看看她的阿屠叔叔,是不是去那些地方找她去了? “我常去的地方不多,阿屠叔叔也不一定知道,除了镇上那口甘泉老井,我会时不时去那打水,他倒是知道。” 双儿想了想道,“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去那里,还没来得及去看过……” 第五十四章 巧遇故亲 苏薇心说那老井常有行人来往取水,一会儿倒可以去先看看。 正沉吟间,忽听身后左护法的声音道:“苏公子,我给你带了几个人来了。” “有劳了。” 苏薇心知这两位护法这是轮番换着,来看双儿姑娘来了,也不多理会,随后便带着人出了客栈。 甘泉老井离苏薇所在客栈不远,处在镇子中央,转过几个街口便到。苏薇问了双儿她那位阿屠叔叔的样貌特征,便和她带了沙无水与几位光明教之人,往老井处一路寻问。 今日乃是镇上集市,来往人流较平日要多些,街边多是一些贩卖杂货、酒食的店家,只是此时倒也不很热闹。 就在离老井不远处,苏薇忽瞧见对面街角一队人行色匆匆,打马而过,领头一人身影似有几分熟悉,一时也没瞧清楚,不过自非他们要找的阿屠叔叔。 苏薇心下忽又有种奇怪的感觉,只也说不上来那是为何,并不多理会,驱马转个弯便到了老井近处。 这老井当街而立,四周通路,四方井台由条石垒砌,青石打凿的圆形井口,宽、高都约有两尺,上方还设有一小亭,乃是镇上一口公井。 周边上下几乎所有人家日常浣洗、饮用,在在不离此井,更有远近村民时常到此汲水。 此时周围多是提了木桶来往取水之人,稍有些拥挤,苏薇和双儿都下了马来挨个的问了几人,然而被问之人多是摇头,表示并没有见到过她们要找的人。 沙无水腿脚不便,跟着来只是为凑个热闹,仍骑在马上,四处东张西望。 “你们看那是谁?” 随后忽见井口边上一人看着眼熟,沙无水一下便认出了人来,叫嚷了声道。 苏薇瞧去时,发现那人却原来是前两天在山上遇到的杨光斗。 “杨居士请留步,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苏薇不料会在此处碰到这人,见他肩挑两桶,看来是取了水准备回去,便快步上前跟他打了声招呼。 “苏公子,许久不见,今日可真是巧了。”杨光斗不曾想会在这里见到对方,也颇有些意外,仍挑着水桶道,“你也是来这打水来了?” “杨居士不辞老远到这取水,看来这井水确有其妙处。” 苏薇摇摇头,也不多客套,只笑了笑道,“不过实不相瞒,我来这并非是要取水,而是要找一个失散了的人……” 阿屠叔叔四十出头,个子不高,却生得粗壮结实,是个大脸盘子,样貌看起来有点凶,随身喜欢挂着一把小屠刀,说话有点结巴,行止上还有些异于常人。 苏薇转述了几句双儿对阿屠叔叔的外貌描述,之前问的几个人听了她们这般询问,无不有些神色慌张地摇摇头走开了。 不过这回她话刚说到这,杨光斗忽然便道:“你说的可是我那阿屠叔叔?” “你认识他?他也是你叔叔?”苏薇一奇,心说双儿和杨光斗都管那个阿屠叫叔叔,那他们两人岂不是兄妹关系? 说着转头去瞧双儿时,却见她躲在自己身后,低着个头,也不出声。 “错不了。阿屠叔叔曾经救过我,这事却说来话长……” 杨光斗道,“虽然看起来凶恶,但他心地却是不坏,还有整天就喜欢待在厨房里做菜,厨艺和刀功那是绝对的一流……他好好地怎么忽然就不见了?” 说着时瞧了瞧苏薇身后的双儿,他后面这话却似在问双儿的。 “杨大夫,我们可真是有缘,这么快又见面了,嘿嘿!” 苏薇还在想着他两人以及那位阿屠叔叔的关系,一时未答,沙无水这时走过来,咧嘴笑道,“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可有跟你那位妹妹提到过,她是怎么说的?” 他这个三十好几的光棍汉,年纪比杨光斗还大了许多,却惦记着人家的小妹妹,说起来可不就是老牛想吃嫩草么? 不过他自己对此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嘴上也只是半真不假的随口这么一说。 杨光斗一早也已瞧见了沙无水,听来也只当他是在说笑,便也笑了笑道:“是挺有缘的,我本以为你们不会在此久住,没想到今个又遇着了。” 看了看双儿,又道:“我这位妹妹你们不是见着了么,怎的你们原来就认识还是?” “你说什么,这小丫头就是你那位妹妹?”沙无水颇感意外,难以置信地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她姓柳,你姓杨,你们这怎么还挨到一块了?” 按说双儿是沙无尘的义女,也就是他沙无水的小侄女,双儿再怎么美艳动人,他自也不会去动那歪心思。 虽说他不太愿意相信,杨光斗所说的妹妹便是他这位侄女双儿,但看这样子,杨光斗倒非是在说笑。 “这么说,你们便是异姓兄妹了?只是……” 苏薇虽已猜到杨光斗和双儿的关系,不过也仍觉有些意外,想着先前杨光斗提到过,他有一位喜欢研究医书的妹妹,而双儿又是自己要找的那位神医的学徒,这么看来倒是能对得上,便把双儿拉到了跟前。 见双儿似有意在回避杨光斗,不知又是为何,苏薇说着看了看她道:“此前从未听姑娘提到过还有一位哥哥。不过这下好了,既然大家都认识,那就再好不过了。” “阿屠叔叔昨晚一直没回来,我到处找不到他,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会出什么事,所以一早就到了镇上,找苏公子帮忙一起找找……” 双儿不知沙无水和杨光斗说了什么事,只也不愿多问,这时才开口道. 她这话自是对杨光斗说的,只是说话时仍低着头,也不去看对方,继续道:“扬大哥若是见到他,还请帮忙带他回来,别让他丢下我一个人。” “这你放心,我也不着急回去,这会儿就跟你们一起去找找……”杨光斗道,“阿屠叔叔可能只是少在外面走动,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苏薇听着双儿对杨光斗言语时,显得有些拘谨,而爽朗的杨光斗说话时又显出了几分柔情,莫名感觉两人关系微妙,虽不知两人是如何成了异姓兄妹,但感觉其中另有故事,当下也自不必多言。 却听双儿道:“还是不用了,我和苏公子他们一起到别处找找……扬大哥你先回去吧,路上要是见了阿屠叔叔,就把他带回我那去好了。” 苏薇略觉奇怪,看样子双儿是不想和杨光斗一同找人,感觉有些别扭,一时也不便插话。 “我说你们有完没完,这说半天都快天黑了,还要不要去找人?” 沙无水听这两兄妹磨叽半天,倒有些不耐烦,这时便嚷道,“我看你们那位叔叔多半是躲在哪个温柔乡喝花酒去了,我们分头去找找,准能找着,完了带去客栈汇合就行了。” 他这一下多了一对侄兄妹,说起话来比平时的油滑更多了几分硬气,俨然是在管教小辈的口吻。 双儿可没把他当叔叔看待,听他说罢,心里登时来气,还了一句:“阿屠叔叔才不会像你一样,会去那种地方!” 第五十五章 奇缘旧情 “那就这样,其他的就先别说了!我和双儿姑娘一路,杨居士你带着他们一路,我们分头找……” 苏薇听着两人又要开闹,忙拦着话头道,“到时无论情况如何,天黑前就在泰安客栈汇合。” 泰安客栈便是她和李小白等人的落脚点,位于城中附近,算是这小镇上比较大的一间客栈。 她说着时忽想起先前路上匆匆瞧见的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对方看着正是往泰安客栈方向去的,心下不知为何隐隐有种奇难安之感。 “那就听苏公子的安排。”双儿本就想和苏薇一路,这时自无异议。 “那就这么着了!” 沙无水自也没什么话说,不过他瞧着双儿看苏薇的眼神,一直有些许暧昧,只道两人有意借机单独私会,贼笑着道,“我们去那种地方找找,你们去别的地方,看看谁先找到!” 双儿知他故意拿话挤兑自己,只瞪他一眼,又看了看苏薇,便准备动身就走。 “别的先不说,各位忙活了一阵,也该口渴了,来喝点水解解渴……” 杨光斗一直没插上话,听几人说罢,这时便道,“这可是我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可清鲜着呢!” 说着这才放下肩头挑着的两桶水,舀起一瓢,往苏薇跟前递了递。 苏薇本也准备动身要走,这时虽不甚口渴,却不便拒绝,接过喝了一口,果然井水清甜甘冽,自与别处有所不同,还想着另舀一勺给双儿,见她已骑上了马,便只好作罢。 沙无水和一起前来的几位堂主等,也都喝了水,皆觉水美甘甜,连连称赞。 “妹妹你也喝点,别太着急!” 杨光斗此前给众人舀水时,都是从一个桶里舀的,这时又从另一个桶里舀起一瓢,走到双儿面前道,“杨大哥无论如何,一定会给你把阿屠叔叔找回来……” “谢谢杨大哥,我不渴……”双儿也不接瓢,头向着别处,随后才低声道,“那就有劳了。” 杨光斗听她这么说,也不勉强,只点点头,默默把水瓢又放了回去。 苏薇见了他从另一个水桶给双儿舀水,自知这位杨大哥虽对他双儿妹妹心有偏爱,不过终究还是不懂女儿心,心说他若是一开始便先将水递给双儿,兴许她还会喝,这会儿等其他人都喝过了才想着她来,这要换作自己也未必就喝。 “有劳杨居士了,那咱们便各自行动罢。”苏薇转念间笑了笑道,说罢随后便骑上了马,和双儿一道,与杨光斗等人各自分头行事。 杨光斗住所在北边离此地有近十里的焉支山脚,便带了沙无尘等人往北路方向,苏薇和双儿往南边一路去了。 “看得出来,杨大哥对你很是体贴关心……” 走不多时,苏薇见双儿略有些沉闷,猜想多半是因为遇见了杨光斗的事,便有意道,“双儿姑娘,真是羡慕你能有这么一位好大哥。” “他是对我挺好的,不过……”双儿噘了噘嘴,话说一半,便没接着往下说。 “不过他终究是个大男人,难免也有照顾不到的时候……对吧?”苏薇笑了笑,话锋一转,接着便问出了她此前一直感到有些好奇的事,“但不知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双儿原不愿多说关于杨光斗的事,只是既已开口,也不想驳了苏薇的面,随后便把自己和杨光斗最初相识的事,大致说了说。 原来数月前双儿和她的阿屠叔叔,路过这焉支山附近时,也是为正在山上放声高歌的杨光斗所吸引,她和阿屠叔叔原也想到山上去,随后便寻着歌声一路上了山,这才遇着了在山上砍柴的杨光斗。 苏薇闻言心说原来这小姑娘也是因为歌声,才认识了杨光斗,只不知她们又是如何成了兄妹,便即随口问了问。 双儿只说杨光斗不仅歌声好听,待人也不错,她自己一直想有一个这样的大哥哥,所以后来,就和对方结成了异姓兄妹。 “杨大哥为人自然没得说,拳脚功夫也很了得。不过我听他刚才说到过,阿屠叔叔曾经救过他,这又是怎么回事?” 苏薇听着感觉没那么简单,这其中似乎另有故事,便试探着道,“还有我感觉你好像不太愿意和他说话,你们是不是在为什么事闹别扭?” “其实遇见杨大哥后不久,他一开始并不是想让我做他的妹妹……” 双儿不知苏薇与杨光斗如何相识,不过看来也刚认识不久,才会这般好奇,虽有些不太想说,却仍道,“而是想让我做他的……他娘子,他说他喜欢我……” 苏薇略有些诧异,但感觉自己好像多少也已猜到了会是这样,只是不愿去这么想而已,倒不甚惊讶。 “不过我并没有答应,我和阿屠叔叔原先在他家里借住了几日,也不便多待,后来第二天就不告而别了……” 双儿继续道,“杨大哥知道我们离开之后,就下山追了来。那时我和阿屠叔叔刚到山脚,阿屠叔叔好像是闹肚子了,就找地方去方便去了。我闲着就在附近转悠了一下,谁知道这时忽然冲出来一伙人,把我给团团围住了……” 苏薇听到这,想起之前那木英那伙人,把双儿给围着并掳走之事,看来这回遇到的也不是什么善类,心说这小姑娘容貌秀丽,的确招人喜欢,怎的走哪都尽是被这些歹人给盯上了? 她想来自己女扮男装在外行走,确实避免了不少麻烦,忍不住道:“双儿姑娘天生丽质,出门在外,容易招惹恶徒垂涎,还需多多留心才是……这次难不成又是遇上了什么歹人?” “多谢苏公子好意,我以后会更加注意的。那些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土匪恶霸,个个手里都拿着刀枪兵刃,我和小白都被吓到了,不知道他们要干嘛?” 双儿也想到了那木英的事,知道苏薇是在替自己担忧,心想这位苏公子曾救过自己,却不图任何回报,人又英俊谦和,体贴细腻,真是难得少有,只点点头道,“后来就有个人冲过来把我给抓了起来,看来是他们的领头的,还说要我给他当压寨夫人…… 我当然不愿意,只叫喊了几下,就被他拿手捂住了。那人的手又脏又臭,人又黑又丑,我打死都不想多看他一眼。可是也没办法,阿屠叔叔好像没听到动静,又不出来救我…… 我本以为就这样便给那些人抓走了,不过紧接着就听到了杨大哥的声音,让那些人赶紧住手放人,我心说这下终于有救了,可是……” 第五十六章 公子星云 苏薇一边听着她说,一边看了看她骑着的小白马,莫名便联想到了李小白,但也只是一念而过,转念问道:“可是什么?你杨大哥身手非凡,难道也对付不了那些人?” “杨大哥是很厉害,可是毕竟赤手空拳,对方却是十几个拿着兵刃的人……杨大哥和他们打斗了一阵,打倒了他们好几个人,身上好几个地方却也都受了伤,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双儿又点点头,“好在这时,阿屠叔叔终于出来了……阿屠叔叔可厉害了,虽然他人有些呆痴,跟正常人看起来不太一样,不过只要谁敢欺负我,他一定不会轻饶!” 见那些人把双儿抓了起来,杨光斗又被人围着打,阿屠叔叔二话不说冲了出来,先是拿着他的小屠刀连削连刺,晃身了几下,突然闪到抓着双儿的那人身旁,一刀就割了他一只耳朵下来。 那人被割了耳朵,还没反应过来,待受痛要伸手去捂着时,阿屠叔叔一下把他的五根手指都给砍了下来,趁机这才把双儿救下了。 “听你这么说,阿屠叔叔就算走丢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苏薇听到这时,心说看来这位阿屠叔叔倒很是不简单,江湖上却少有听到此人传闻,不知又是哪一号人物,只淡淡道,“所以一时如果找不到他,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那后来呢?” “那人给断了手指后,也没有还手的余地,阿屠叔叔本要一刀把他杀了,被我给拦住了。” 双儿接着道,“阿屠叔叔平时不会随便跟人动手,我是怕他会被人蒙骗,所以想着要快点找到他才行!” “那倒也是……”苏薇点点头,“再然后呢?” “再后来,阿屠叔叔拉着我就要走……”双儿道,“我让他先去帮帮杨大哥,他这才冲了过去,替杨大哥解了围。”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事。” 苏薇听罢事情经过,心说看来杨光斗所说阿屠叔叔救过他,却原来是这么回事,只不知他是如何改变了心意,愿和双儿只做兄妹,“所以后来你和阿屠叔叔便离开了杨大哥,到了现在住的地方落脚,杨大哥他此后便一直把你当作妹妹看待?” “大概就是这样……”双儿道,“但那时杨大哥受了很多处伤,后来我和阿屠叔叔先是把他送回了他家,替他疗伤,等他差不多恢复了之后,我和阿屠叔叔才搬到了现在的地方。 杨大哥说,如果注定与我无缘结为夫妻,他也不会再对其他女子动心…… 本来他是决定要出家去当和尚,我劝他还是不要因为我那样做,只说若是他愿意,我可以和他做兄妹,以后还能有机会见面。 他什么也没说,后来还是入了寺庙,做了俗家和尚。我知道他虽然把我当成了妹妹,不过心里多少还是放不下的……” 说罢拿眼悄悄看了看苏薇,也不知这位苏公子,听了关于自己的这些从前旧事,会是作何想法? 不过这些事她也从未对其他人说起过,这时说了出来,心里只觉坦然释怀不少。 苏薇心说原来杨光斗是因为双儿前不久才出的家,又想起之前的那木英,也是对双儿一片痴情,不知为何,只觉这男人所谓的痴情,说起来虽然好听,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美色,一时冲昏了头脑? 她自觉论起貌美,自己倒不输于双儿,心中对双儿这两番情事境遇多少有些羡慕,只是随即忽又想到了李小白的事,自己此番和双儿虽是一同去找那个阿屠叔叔,终究却是为了找到神医沙无尘,好把李小白治好,不知道这算不算痴情? 她也是情窦初开,于这男女情事也不比双儿知道的多,想了想难免有些芳心大乱,转过几个念随即打住,淡淡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见你,先前好像有意在避着杨大哥。不过你们既然已兄妹相称,那便如亲兄妹一般彼此相待便是,倒不必因为此前的事存了芥蒂才好。” 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和阿屠叔叔一直是两个人相依为命,你那位义父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沙师父在我和阿屠叔叔遇到杨大哥之前不久,便与我们分别,独自一人离开了,说是要去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清静,也不让我去找他……” 双儿本以为苏薇会问问自己究竟中意什么样的人,为何会把对自己示好的男子通通拒之千里,听来倒稍有些失望,看来这位苏公子对自己自是全无他念,“苏公子,义父的事我只能跟你说这些了,并不是我不愿相告,我其实连他在哪也不知道。所以还请苏公子见谅,也不要多问了。” 苏薇闻言也不多勉强,心说看来沙无尘是到这焉支山之前便隐匿了起来,既是如此,那到时只需在这一带多方打听,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当下只也不再多言。 两人沿路挨个问了许多人家,都没有打听到关于阿屠叔叔的踪迹,又兜转一阵,亦无所获。 眼看天色将晚,两人便决定先回泰安客栈,看看杨光斗和沙无水那边人马是什么情况。 转角便到客栈门口时,忽听店内似有打斗叫喊之声,两人皆觉疑惑,互相对看了一眼,不知发生何事。 到了门口一侧,却见附近围了许多人,个个手持白刃,看来情况不妙。 这时忽见右护法倒身飞了出来,扑倒在地,狂吐鲜血,显是被人猛力击打所致,身上也多处血迹。 苏薇大为惊异,不知对方来了什么高人强手,能把右护法这等好手打成重伤? 正转念间,忽又见左护法同样倒身飞了出来,吐血倒地,紧接着便闪身出来两个身材短小之人,把两位护法一一都给制住了。 “快把人给我交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把你们这位废物小主子给弄死!” 苏薇见那两人身形异常熟悉,本要上前说话,随后只见门口处走出来一人,手里还抓着李小白,对着两位护法道。 这人二十出头,脸上白净,身着淡紫星纹蚕丝服,外饰华丽,显是出身富贵。 苏薇更是惊讶,随即便认出了此人,却原来便是前不久,自己在街上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她哥哥苏星云。 第五十七章 斗乱之起 早些时候,苏薇带人离开了客栈,去往甘泉老井时,苏星云便带了一行人从老井附近,挨个客栈的询问,要找一位姓苏的女子,也就是苏薇。 不久前到了泰安客栈,一问之下得知,前两天确有一位苏公子带了一队人入住,苏星云料想这位苏公子十有八九便是苏薇无疑,二话不说便带了两人,去到了苏薇房间叫门。 隔壁房李小白听到动静,便让两位护法到房外查看一下情况。 两位护法见来者不善,本道是冲着李小白来的,随后才得知是在找同行的苏公子,却不知是为何事。 右护法性子急,对方也没好脾气,只一个劲的要他把苏公子交出来,双方不一会儿就起了口角,随后大打出手。 苏星云所带两人皆半人高,四尺出头,都是小方脸,额头鼓鼓,看得出来是一对孪生兄弟,身手都灵敏异常。 两位护法本没把这两个小半人放在眼里,谁知一动起手来,竟丝毫不占上风。 四人从楼上打到楼下,直把客栈桌椅器物打得稀碎乱飞,一时间难解难分。 待到苏薇和双儿回来时,两位护法已经和那一对孪生兄弟拆斗了百十余招,却始终奈何不了对方,反多处被对方拳脚击中,最终不敌,先后都被打倒在地。 楼上其他房间本有几位光明教堂主留守,但待听到动静出来到李小白房间查看时,也都被苏星云一一打倒。 李小白知道对方是为苏薇而来,只不料这片刻间突起变故,双方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苏星云多次逼问,那位苏公子人在何处? 李小白只知道苏薇出去找人去了,本也没打算说,自是一直不肯开口。苏星云硬是将他从床上扣了起来,从房间一路抓着带到了客栈门口。 “你们谁也不许告诉他,小薇的下落,不然我就……” 这时又听苏星云说要让他们交人,李小白心知事情大不妙,只唯恐两位护法招架不住逼问,把苏薇的去向说了出来,便忙道。 不然就要怎样,他自己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说,他这个只能躺在床上的教主,好像也不能把别人怎样,心下一阵茫然,只想着要是杜止美他们在就好了。 “小薇也是你叫的么?” 苏星云一开始并不确定在住的苏公子就是苏薇,一听这话,登时知道找对了人,只哼了声道,“你是她什么人,她到底去了哪里?快说,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苏薇自知苏星云是为自己而来,见这情势,虽然并不知个中详细,也不知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是否已经为人所知,这时却自也是无暇多想。 正要出言制止,忽听一旁的双儿叫道:“你放开他!”说着竟打马冲了过去。 苏薇一怔,心说这丫头捣什么乱?只见她到了苏星云一侧,马鞭一扬,便朝对方身上甩了去。 苏星云听得叫喊,只撇了一眼,却见一个小姑娘冲了过来,料她也没多大能耐,待她扬鞭打来时,伸手一抓,拉住鞭尾轻易便将是双儿扯下了马。 双儿摔倒在地,一只手上给蹭破了皮,只仍抓着马鞭不放。 苏星云见她生得可人,不无怜惜,无意伤她,随后又是一扯,便将她拉到了跟前,反手就给扣住了。 “小白……哥哥,是你吗,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双儿狠狠瞪了苏星云一眼,随即却对李小白道,“我刚才听见你说话,一下就知道肯定是你,你怎么也到了这里?” 她这自个自问自答,说话时又有些激动,听着让人只觉有些莫名,随后又对苏星云道:“你快放开他,不然我饶不了你!” “这么说他是你情哥哥了?” 苏星云听这小姑娘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口气倒是不小,心说看来自己这是抓到了一对小鸳鸯,一时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只哼了哼道,“只是你们现在都在我手上,我要是不放,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李小白既失忆又失明,根本闹不清来的这小姑娘是什么人,心下一阵迷糊。 苏薇在旁听得清楚,听着双儿叫李小白哥哥,许多事情一下忽然就联系了起来。 她想到李小白曾在乌陀帮里待过,而双儿又是从乌陀帮里出逃来到了这,连骑的马都叫小白,心说原来这两人老早就认识了。 而且刚才双儿见了李小白这奋不顾身的样子,看来两人关系绝非寻常,自己怎么早没想到? 又一想此前自己救了一个赵烟霞,后来才知道居然竟是李小白的未来媳妇,现在救了一个双儿,却又是李小白的小情人? 合着自己忙活这那的,尽是给李小白那臭小子做嫁衣裳,喜添新人了?种种思绪接二连三,一时间只觉心下一阵混乱,又有些哭笑不得。 只听双儿道:“你要是敢乱来,我就让阿屠叔叔把你的手给砍了,把你的耳朵也给割下来!” “是么?” 苏星云只道是有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就在附近,将信将疑,左右扫了一眼,也没瞧出什么来,笑了笑道,“你那位叔叔人在哪,怎么也不叫他出来会会,好让我见识见识?” 苏薇知她这位哥哥极有手段,功夫不在自己之下,脾气又躁,稍有触怒于他的人绝没有好果子吃,再加上他身边那一对半人兄弟,寻常高手实难耐何得了他,一时间犹豫着要不要现身说和了事。 这时忽见对面冲出来一人,肩挑两桶,却原来是杨光斗,喝声道:“快放开她!” 刚到客栈门口台阶下时,杨光斗正要跨步再往上冲,忽而腰间和一只腿上都被人紧紧抱住,移步艰难,却原来是那两个半人兄弟。 见两人嘻皮笑脸的抱着自己,杨光斗扭转身躯,欲将两人甩开,却不料两人灵便如猴,抓着他腿的一人转而随即抱住了一边桶身,抱着他腰的一人跃到了另一桶上边,一上一下跟着他转了一圈。 杨光斗身形高大,一时却被两个小矮人缠着不放,摆脱不得,只好将两桶一放,抄起扁担一左一右便往两人身上招呼。 两兄弟不慌不忙,反而一阵嬉笑,在桶上边的一人先是猫身低头喝了一口水,避开打来的扁担,随即迅速蹿到了桶身上抱着不放。 原本抱着桶身的另一人往桶上一跃,避开了扁担后,临了也不忘伸头到桶里喝了一口。 双方一打一闪,杨光斗是左右开弓,那两兄弟是上蹿下跳,又一阵纠缠,却始终谁也没挨着谁。 周围旁人看在眼里,就跟当街见了耍猴的一般,有不少几个不由得哄笑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当众调戏 苏星云抓了一个李小白在手,见接连有人往自己这冲来,倒觉得有点意思,一时也不着急着盘问苏薇的事。 他本以为这时来的,便是双儿这小丫头所说的那个叔叔,但见杨光斗模样却是不像,便对双儿道:“怎么,这人就是你说的那位叔叔?我看他除了一身蛮力,好像也没什么本事,你觉得他能耐何得了我么?” 双儿见杨光斗拿着扁担,跟那两个模样有些怪异的小矮个互相纠缠不休,看样子是没法顾得上自己这了。 但听苏星云有意贬损,她嘴上自是不能屈让,便道:“他是我大哥!你没瞧见么,他只是心肠好,都没有真动手,就是怕伤了你那两个小猴子。有本事你把我们放了,去和他单打独斗试试!” “小猴子?哈哈……那一对兄弟可是我的左右两位星使,比猴还精,要说是猴王也不为过!” 苏星云一笑道,“你那位大哥如果过不了他们那一关,还有什么资格和我斗?就算他能赢得了他们,要想跟我动手,我敢说不出十招,我就能解决了他!” 听到‘猴王’两字,李小白莫名心念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人,但只是一闪念间,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自不知这是在他的记忆深处,忽而想到了那个,曾经在圣峰山上一心要他拜自己为师,爬到树上自称是‘猴王’,朝他扔松果子的柳咸阳。 自打和王川从圣峰山上下来后,李小白先是出乎意外地,学成了王川的阴阳神功,其后是误打误撞被推上了光明教教主之位,再然后又莫名其妙的失明、失忆,现在几乎却是成了废人一个。 而曾经收他为徒、授他武艺,与他有过匆匆过往的两位师父,王川和柳咸阳便似乎早已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一般,他好像也从来没感觉到有这么两人,在他的世界里存在过。 这时的一念闪过,仿佛就像在他尘封已久的记忆书页上,轻轻吹来了一阵风,只不过是偶尔翻动了一下他内心深处的思绪,并没有掀开他记忆的大门,他随后便将这突如其来的莫名之感忘了。 “什么狗屁星使……”双儿自不知星使为何,听苏星云口出大气,也没耐何,只哼了一声道,“你别得意太早,说大话谁不会!” 她亦不知苏星云抓着李小白意欲何为,一时也没想到要向一旁的苏薇求助,见李小白一直呆呆不语,心下有些莫名,随即又道:“小白,你怎么不说话?这人为什么要抓你,他到底要干什么?” “这人是想要抓我的一个好朋友,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妹妹你……” 李小白压根想不起来,正跟自说话的这位姑娘是谁,虽然知道对方肯定认识自己,但有许多话却一时不知如何说起,想了想只道。 他本想着说自己什么也看不见,还想问问双儿叫什么名字来? 苏星云听这两人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地说起了闲话,随即打断了道:“少在这废话!快告诉我小薇在哪,不然一会就让你们做一对短命鸳鸯!” 说着瞧了瞧双儿,见她姿色非凡,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忽起邪念,心说这送上门来的小美人不要,岂不白白便宜了? 又道:“小妹妹,你这位哥哥就是个废物,只能在床上躺尸,动也动不了!不如以后你跟了哥哥我,保证让你快活十倍,怎么样?” 双儿见他说话间便将嘴唇凑了过来,吓了一跳,慌忙躲闪,惊叫道:“我不要,你滚开!” 苏星云本只是嘴上说说,调戏一下,见她愈是挣扎躲开,一时更是性起,推开了李小白,淫笑一阵,便要对双儿欲行轻薄非礼。 “快住手,我就在这!”苏薇见这情形,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忙打马上前,喝道。 苏星云愣了一愣,见了女扮男装的苏薇,一下便认了出来,正要说话时,忽又听一人道:“快住手,放开她!”说话间人已到了跟前。 “阿屠叔叔,快来救我!” 双儿见了来人,却正是她的阿屠叔叔,也顾不得去理会其他,急忙哭叫着道。 苏薇这时也是一愣,见那位阿屠叔叔露着上半身,有些蓬头垢面,心下莫名。 正自转念间,但见那阿屠叔叔已冲到了苏星云面前,挥着手中屠刀便朝对方面门砍去。 苏星云险些就被这突然杀来之人刺个正着,好在是闪得够快,不然一边耳朵非得给对方割下来,着实吃惊不小,身上直冒冷汗。 他见来人双眼圆瞪,怒气汹汹,光着的身子和头脸上满是泥灰,好似刚从猪圈里爬出来,也顾不得再去理会双儿,随即取来身上一柄匕首,与对方交上了手。 苏薇欲行阻止,但一想她这位哥哥跋扈惯了,有个人治一下他也好,另外也想看看这位阿屠叔叔究竟多大能耐,便没出声,只快步上前把双儿扶了起来。 双儿适才受了点惊吓,这时见苏薇在旁,顾不得许多,竟一把抱住了对方,嘤嘤哭了起来。 苏薇心下莫名,也不便就推开对方,只轻言安慰了几句。 这时只见苏星云和阿屠两人短兵相接,出手皆迅捷无伦,难分上下,片刻间已拆了十余招。 阿屠个子不高,却是一身横肉,手中一把小屠刀挥砍起来霍霍生风,直取对方关节要害。 苏星云手中匕首嗤嗤如电,边闪边攻,看得出已极尽全力应对。 两人从客栈门口一直游斗到了大街上,攻守来往,一时仍分不出高下。 原先在大街上围着水桶,自顾缠斗的杨光斗与那两位星使兄弟,见各自双方都有来了人,也正打得热闹,要想从旁相助也插不上手,一时却都来了精神。 “我让你们喝个够!” 杨光斗先是一扁担往左手边一扫,紧接着一把夺过水桶,尽数便往右边一人身上泼去,口中喊道。 两只水桶中原本都还剩了大半桶水,右边那一人顾不得再抱着水桶,急忙躲闪,却没来得及,着实给淋了一身,啊哟叫了一下。 杨光斗随后便又抓起另一只水桶,往左边另一人身上泼。 左边这一人正要往杨光斗身上扑,见他提水泼来,随即定在原地,也给淋了一身,却是嘻嘻直笑。 杨光斗心说,合着这两兄弟是有难一起当,有水一起淋,也不多理会,挥起扁担继续往对方身上招呼。 那两兄弟这时没了水桶可依,忽然间就像是变了一副模样。 在杨光斗朝他们泼完了水,拿扁担朝他们不停挥打一阵后,两人顿时恶狠狠地龇着牙,手上突然多出了一副钢爪,嗖嗖往杨光斗身上抓去,倒像是没了可供耍闹的玩具,一下便对夺走自己玩具的人变得出奇愤恨。 第五十九章 顺我者生 杨光斗不料这两人喜怒无常,说变就变,一个不留神,前胸后背分别都给对方利爪划破了几道口子,着实不敢怠慢,双臂一折,把扁担断折为二,呼呼应付对方的前后夹击。 苏星云和阿屠两人来去又已过了数十招,忽而发觉各自对方出手这几十招路数,与自己颇为相似,心下都有些莫名。 阿屠四肢粗壮,一心只想好好教训一顿对方这个欺负双儿之人,自不多理会,手中屠刀在苏星云身前各处快速游走,倒有些像是屠夫在唰唰挥刀,杀猪宰羊分肉。 苏星云个子虽较高却偏瘦,数十招急速应对下来,出手力道渐弱,眼看支持不了多久便要落败。 这时天色已昏暗了许多,眨眼即将天黑,气温也骤降了不少,寒风呼呼,窜到身上让人忍不住直发抖,全不似白天的暖阳煦煦。 此前和杨光斗、沙无水在一起的几位光明教堂主,这当下似才想到什么来,趁着街上几人打得热火朝天,便要冲到客栈门口救起李小白。不想却被和苏星云同来的几人拦住了,双方随即刀兵相见。 苏薇见这些人打得难解难分,街上已乱成一团,杨光斗这边显然快要招架不住,不一会儿便要像两位护法一般重伤惨败。 而苏星云这边,看样子比那阿屠叔叔实有不及,再斗下去也绝没有好果子吃,看着无论哪边都不落好,她随即出言喝止道:“都别打了!苏星云,你不是带人来找我的吗,我人就在这,你们还打什么!” 苏星云早已知她到了这,也心知对手这位粗野莽汉实难对付,早早想着停手了,只是面对着对方这一刻不停地步步进逼,又岂是自己想停就能停得了的? 那两位星使兄弟这时已叠起了罗汉,一人站在另一人肩头,两人四爪便如一人四手,疾风骤雨般向杨光斗抓去。 杨光斗与两人纠缠半日,这会儿才觉出,对方先前是在有意耗费自己大半力气,而后这才显露真本事,一边忙着应付,一时要想便就停手也是不能。 仍在地上躺着的李小白,自己难以起身,只能听着一旁之人打得热闹,却又啥也瞧不着,只觉有些乱糟糟的,不知究竟是何情况,先前一直便没出声。 他自不知苏星云和苏薇其实乃是兄妹,也不知苏星云意欲何为,这时听得苏薇说话,忙才道:“小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那人一直说要找你,不知道要干什么?我看他不像好人,会对你不利,你别理他,赶快走!” 苏薇这也才忽然想起他来,本要上前相扶,却见双儿已快步奔了过去,一边把人扶起一边说道:“小白哥……你没事吧?我是双儿,你不记得我了么?” “我没事,双儿妹妹,我看不见你,也不太记得了……” 李小白只能听凭感觉去判断一些事,其他的别人说什么,他只有信什么,这时才得知这位妹妹原来名叫双儿,随口道,“你还好吗?” “你看不见我么……小白哥哥,你眼睛怎么了?” 双儿除了先前摔下马手上磨破了点皮,其他倒没什么,这会儿听李小白这么说,只道他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才一时记不起自己来,自不无诧异,“还有你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双儿妹妹,这些事我以后再跟你说……” 李小白一言难尽,如今这许多事,他连自己都记不起是怎么回事,自也不会多想多问,有关这位双儿妹妹和自己以前的什么事,只想着如何才能平息当下之事,“你那位叔叔,还有杨大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快想想怎么帮帮他们,对付那个家伙?” 说着忽而想到苏薇刚才叫了一个‘苏星云’的人名,料想便是此次事态的罪魁祸首,心下不无疑惑,便向着苏薇看了看。 苏薇知他与双儿两人久别重逢,一早撇过头无心多看他们,只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好不亲密,心说此时多说什么也是无益,便甩起手中铁链,一跃到了街上。 只见杨光斗已被那叠起合一的两兄弟,抓得一身伤痕累累,眼看便要支持不住。 苏薇铁链横扫,一下便捆住了那两兄弟底下一人的一只脚,随即往回一拉。 两兄弟底下那一人吃受不住,扑通倒地,上边另一人自顾不得理会,飞身而起翻了个跟斗,却稳稳踩在了杨光斗肩头,两爪便要往他头上抓去。 “五湖风月,紫薇花发!”苏薇忙喝道,“还不快住手!” 但见那两兄弟都怔了一怔,随即定定地看了苏薇一眼,不再进招。 其他在和光明教那几位堂主厮杀之人,也陆续停了下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杨光斗身上多处受伤,疼得他有些犯迷糊,抬手本要挥打肩头上之人,只听苏薇说了一句什么,瞬时间便把那两人都给定住了,还道那是一句什么偈语或咒术,随后便扔了两截扁担,双手合十道了一句。 苏星云自然明白苏薇那句暗语之意,实是亮明了她乃是一名星主的身份,也知这句暗语从星主口中说出来时,更有‘顺我者生,逆我者杀’之意。 只是他这会儿,正忙于应对阿屠的无影快刀,对旁的自也无暇理会。 没曾想阿屠听了苏薇的那句话之后,似乎顿了一下,随后出手明显比之前慢了许多。 趁此时机,苏星云手腕翻转,铮声一下便将对方兵刃削去了一截,紧接着匕首往前一送,眼看便要刺入阿屠胸膛。 苏薇见状,当即铁链一甩,正扫在苏星云手腕,将他匕首打落在地。 “臭丫头,你疯够了没有!”苏星云不料他这位妹妹会出手,护起了自己的对手,怒声道。 苏薇一直以男子身份示人,这时忽听对方破口便骂,无异于当众揭穿了自己女扮男装之事,颇有些窘。 虽说她先前自见了她这位哥哥之后,便心知这事早晚瞒不住,却仍含糊道:“什么鸡头鸭头的,本公子爱怎样便怎样,你管得着吗?!” 除了苏星云和他带来的人,早已确知苏薇乃是女扮男装之外,苏星云刚才对着苏薇大骂‘臭丫头’的那句话,李小白和双儿,以及杨光斗、沙无尘和两位护法等人,自也都听见了。 只是李小白等人一向只把苏薇当成‘苏公子’看待,始终未想过这位苏公子,会是一位大姑娘扮的,又听苏薇这么一句糊弄,一时更是莫名。 谁知便在这时,苏星云正要开口,身上衣衫忽然片片碎落,眨眼间只剩了一条红底裤在身,且身上各处横七竖八,转眼现出了一道道鲜红血印。 第六十章 苏屠之屠 原来之前在和苏星云打斗时,在阿屠眼中,虽然当作是肢解牛羊牲口般,在苏星云身上快速走刀。 然而两人出手套路相近,阿屠每每出手时,苏星云似乎总能知道他下一刀怎么出,几乎每次都躲了过去。 但阿屠出手实在迅捷已极,苏星云虽然屡次都避让开了一些,最终却仍被对方刀尖横竖划破了一层皮,身上衣物自是在所难免,黏连了一阵后,这才纷纷散落。 要换作别个反应稍慢点的,只怕一身早是已七零八碎。 旁人看在眼里,自知阿屠的刀虽被苏星云所断,但论起高下来,苏星云终有不及,还落了一身狼狈。 见这两个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现下都光着身子的大男人,在这寒街上对立而站,周遭各人一时倒有些忍俊不禁。 “你要我跟你回去,就少再废话,还是赶紧的……” 苏薇也不知自己刚才那话有没有糊弄过去,看看周围人似乎都在盯着苏星云和阿屠那两人,并没有过多在意自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对苏星云道。 她本意是想说让苏星云赶紧带人先离开,别在这丢人现眼,也免得在这多说,当众漏了自己这实为女儿之身的事,自己随后自会随他去。 不过转念想来,她虽对苏星云先前当众轻薄之举感到不齿,对方好歹是是自己的哥哥,他现在被阿屠弄成这副不堪模样,要说教训也该够了,别的什么再说不迟,便改口道:“你先找件衣服穿上再说。” “要不是刚才你多事,我早要了他的小命!” 苏星云缓过神来,自知实非对面这叫阿屠之人的敌手,万幸自己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只颇为不忿的对苏薇吼了一句。 说着瞥了阿屠一眼,忽见他一边肩头锁骨处,有一块脚指头大小的印记,印记上依稀似还烙着字迹。 苏星云怔了一下,随后不无诧异又道:“你这块胎记……你……你是苏屠,阿屠叔叔?” 苏薇也怔了怔,苏屠是她和苏星云的一个亲叔叔,从小看着她两人长大,待两人亲如骨肉,只突然间杳无音信了十余年。 这会儿忽听苏星云提到苏屠的名字,苏薇自是讶异不已,看了看眼前这个她和双儿找了半日,又突然蓬首垢面自己出现的阿屠叔叔,一时惊疑难言。 阿屠自从和苏星云交上了手,便一直没出声说话,他手中的刀被苏星云所断之后,只‘咦’了一声,随后呆呆地看了看对方那柄被苏薇打落在地,却是完好无损的匕首。 待听到苏屠这两字时,只觉似有些熟悉,不由又愣了一愣,却什么也没说。 他精神上本有些失常,见苏薇和苏星云两人忽然都盯着自己,心下莫名,只睁大两眼,也怔怔地盯着两人看。 “阿屠叔叔打得好!那家伙就是个坏蛋,你不要理他……” 双儿见她的阿屠叔叔把苏星云打成那副模样,颇有些解气,只不知苏星云想要对阿屠叔叔干什么,但看样子绝没好事,这时便道,“阿屠叔叔,你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双儿找了你一天,还以为你丢下双儿不管了!” 阿屠听得叫唤,这才向她跑了过来,嘿嘿傻笑了一下,又支支吾吾说了一阵。 原来就在昨天晚上,双儿为那木英所抓,迟迟未归,阿屠在家等了好久也没见她回来,很是担心她出了什么事。 随后不久刘庆义大军从山脚下过路,阿屠也不知这些人是要干什么,他本来自己一个人不敢到外头乱跑,可见了外面这阵势,实在放心不下,便匆匆出了门,要去找寻双儿。 只不想下了山,除了去到镇上的路,阿屠也分辨不出哪是哪,到处乱转了一阵后,便才到了这镇上来。 他知道双儿常去老井处打水,便首先晃悠着转到了那里,只是仍也没有见到双儿她人。 他守了一阵,随后又走街串巷,四下里找,到得后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就在大街上随便找了个地方睡了一觉。 今早醒来后,阿屠又继续在大街上四处找寻,逢人便问双儿在哪,别人问双儿是他的谁,长什么模样?他结结巴巴半天只会说:“双儿,好看!” 别人见他有些痴痴傻傻,多半不予理睬,要么便以为他这是到街上,找哪家好看的大姑娘来了,只笑话一阵也没把他当回事。 阿屠就这么一直找了半天,后来又饿又渴,见了街上售卖的馍饼馒头便拿来吃,老板问他要钱,阿屠身无分文,也不知道还要给什么钱,只拿了他随身带的小屠刀便往桌上一扔。 偏巧那老板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见他想吃白食还那么横,叫了几个伙计出来便把他一顿揍,末了还把他身上的衣服给扒了下来。 阿屠虽身负武艺,轻易却不与人动手,况且他皮糙肉厚的,那几个伙计的一阵拳打脚踢,对他便跟挠痒痒也似。 他一心只想着找到双儿,也没把对方几个人当回事,抱着头任由他们打骂,自顾着吃完了夺来的东西后,趁机拿回了他的刀,跟人叫骂呼喝一阵,便又继续到处找双儿去了。 晚间时候,到了这泰安客栈附近,阿屠隐约听到了双儿的叫喊声,又见双儿被人欺负,这才突然冲上前来,与苏星云比拼了一番。 “阿屠叔叔,都怪双儿不好!” 双儿得知阿屠叔叔原来是为找她,这才一晚没归,还在外面受了不少欺负,才致如此狼狈模样,说起来都是因为担心自己的缘故,心知阿屠叔叔绝不会丢下自己不管,颇为感动,又不无歉疚,“双儿以后再也不会到处乱跑,害你担心了!” 阿屠见了双儿没事,自是比什么都高兴,只一个劲点头又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不是苏屠?”苏星云手握着匕首,这时已近前来又问。 阿屠肩上那块印记看着显是天生的,乍看就像一块稍大点的疤印,烙在上面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很难看出是什么字。 苏星云仍光着身子,抓着阿屠双臂一边问话,一边又看了看那块印记,认定那上边是‘苏屠’两字,也确信对方便是苏屠无疑。 “阿屠阿屠,嘿嘿!” 阿屠不知是又听见‘苏屠’这两字,还是见了被自己削去了衣服,比自己更为狼狈的苏星云,只愣了愣,瞪大了眼睛说着,瞥眼看了看对方手中的匕首。 “我知道,你叫阿屠,我是问你是不是姓苏名屠?” 苏星云听着对方言谈有异,不无疑惑,不过看来似乎对自己这匕首颇感兴趣,转念道,“我这把匕首削金断玉,无坚不摧,可是件难得之物……现在只要你告诉我,你的姓名,我可以把这利器送给你,怎么样?” 第六十一章 名花有主 阿屠两眼眨巴了一下,仍只是笑了笑。 “阿屠叔叔就是阿屠叔叔,不是你说的什么人,你别碰他!” 双儿对阿屠叔叔是何身世来历,和他叫什么名字,一直也说不太清楚,这时见苏星云又一再追问,看着就不怀好意,便怒声道,“我看你分明是技不如人,就想乱攀关系!那也不妨直说,谁都不会笑话你,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她先前当众险遭苏星云非礼,见了他这人就讨厌,巴不得永远不要再见到他出现在眼前,又对阿屠道:“阿屠叔叔,你过来,我们这就回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他!” “等等!” 阿屠也不再去理会苏星云,正要走近双儿身前,与她一起走,苏星云忙拦着道。 他先前早察觉到阿屠言行有些不太正常,也不知双儿芳名大姓,只心知她对眼前这阿屠叔叔,总归比自己更多了解,便又道:“小妹妹,刚才我只不过是和你闹着玩的,你别太当真,哥哥我这就给你赔不是了…… 这位阿屠叔叔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只是可能他不太记得了,就算是我技不如他,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不知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们还是一家人呢?” “谁跟你是一家人!” 双儿虽仍不清楚苏薇和苏星云是什么关系,不过看来两人早就认识,原不想再搭理苏星云,但看来自己若不把话说清,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呸了声道,“我姓柳,叫双双,又不跟你姓……阿屠叔叔是我的,他才不会跟你认识!” 苏薇其实也想弄清楚那个阿屠叔叔的来历,便一直在旁听着没出声,听了双儿这话,恍然便想到了柳无极。 她自知柳无极有一女,只不知他女儿叫什么名,心说难不成就这么巧便是眼前这个双儿? 正自惊疑,只听苏星云道:“你叫柳双双?难不成那个柳无极便是你爹爹?怪不得你这口气那么大……那这么说,柳无极也在这附近了?” 李小白听了半天,刚闹清楚些什么来,自听得有些出奇,这会儿忽听苏星云提到他大仇人柳无极的名字,不由更是一怔。 他本全然不记得双儿这人与自己有什么瓜葛,更不知她会与柳无极扯上关系,只当她是此前便与自己相熟相知的一个小妹妹。 这时闻言心想,若双儿便是柳无极的女儿,那自己又当如何?只觉心下一阵凌乱,又隐隐盼着双儿出言否定,说她并不认识那个柳无极。 “是不是又怎样,你管得着么?” 柳双双也自不无诧异,不过自打从乌陀帮逃离到了这里,她一直便没收到过柳无极消息,更没见过他,当下也不想跟苏星云多说,只哼声道,“反正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识相的话,你趁早打哪来回哪去!” “你不想再看到我,我可想着再见到你,哈哈……” 苏星云并非有惧于柳无极,只是这会儿自不必多生一事,至于阿屠的事,眼下看来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便笑了笑道,“柳大小姐,那咱们就来日方长!” 说罢瞧了瞧那一对星使兄弟,忽又道:“带走!” 那两兄弟嘻嘻一笑,突然蹿到苏薇左右,一人一边将她牢牢扣住了。 苏薇得知双儿和柳无极的关系,也和李小白差不多想法,一边替他忧心,一边又在想着阿屠叔叔的事,还道苏星云是会将其带走,正出神间,不曾想却被那兄弟一下给抓着了。 她心知苏星云本就是为着自己来的,不过这当下自己尚有余事未了,并未打算跟他就走,也不多做挣扎,便忙道:“苏星云,你干什么,快让他们松手!” “别人我不了解,我还不知道你么?”苏星云话不多说,只哼了哼道,“要把你放了,你会乖乖听话跟我回去?”说罢手一挥,带了人便走。 “小薇,他到底是你什么人,要带你去哪?”李小白听着苏星云已把苏薇抓了起来,猛然一惊,“我要怎么去救你?” 苏薇自知这一会儿也拧不过苏星云,一时间种种情由也没法和李小白说清,且即便说了也是无益,心想他身边既然有双儿在,此后要找来那位神医沙无尘自是不难,自己似乎也没必要非得留下来,索性也不再多言。 李小白这一连串的匆匆问话,却没听到任何回答,于他这昏黑世界里的人而言,就好像刚刚还在眼前的苏薇,忽然一下就消失了一般。 不过说到救人,就算听到了对方的回答,现下他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 其余人等也一直没弄清楚,苏星云和苏薇两人究竟是何关系,除了确然知道两人都姓苏,也没闹明白这其中许多种种,没曾想苏星云抓了人说走就走,刚缓过神来欲行阻止时,一时已是无力拦阻,也只能任由着对方把人带了去。 “你们有没有发现,刚才那位穿红裤衩的,管苏公子叫‘臭丫头’?他们两个都姓苏,这一看就是两兄妹闹着玩,一个闯了祸,一个带人来找,你们没瞧出来么?” 沙无水先前一直躲在一旁看热闹,这时才跑过来道,“我看苏公子样貌俊美,身姿窈窕,绝不是寻常之人。其实打第一次见着时,便疑心他是大姑娘扮的,这回看来我果然没猜错,嘿嘿!” 他自从跟着苏薇一起入关以来,直到这时才得见李小白的庐山真面目,见双儿与其甚是要好,恍然一下才认出了李小白,便是自己曾在乌陀帮时见过的那个少年,只不知对方现在是何身份,只仍将其当作是一位大有来头的‘李公子’。 他跟随苏薇一路到了这里,除了要找他哥哥沙无尘外,其实并无别的要紧事务,就当是做个顺水人情,到处混混,现下虽然‘苏公子’已被人带去,他也顺道便跟着眼前这位‘李公子’继续混下去。 其他同行人听他这么一说,想想好像还真是如此,一时都不无讶异,又满心疑惑,只各自都不做声。 李小白失忆又失明后,始终没瞧见过苏薇模样,当下更是惊疑,自己一直当成好兄弟的小薇,难不成竟真是个大姑娘? “小白哥哥,这些人都是你朋友么?” 双儿此前其实已多少有所觉察,那会儿情急中抱了苏薇一下,只觉对方体柔香软,浑不似个硬朗男子,更明白了什么,却不便向对方多问,这时过了片刻后才道,“我看他们身上都受了伤,要不我们先到客栈里面说?” 第六十二章 神医之徒 李小白定了定神,只道了声:“好。” 今晚诸多之事实在令他错愕不已,不过不管怎样,当务之急自是先把受伤之人安置好。 柳双双知他行动不便,便让阿屠叔叔背了他上楼回房,自己扶了杨光斗在后边跟着。 其余各人除两位护法受伤较重,由两人抬着,其他倒没什么大碍,互相搀扶回了房间,敷药疗伤。 杨光斗和双儿以及阿屠叔叔三人都住在镇外,此时天已全黑,杨光斗又有伤在身不便赶路,三人便都暂在客栈留宿,杨光斗和阿屠叔叔同在一间,双儿便在原先苏薇的房间,也就是在李小白的隔壁。 双儿许久未见李小白,不知他身体何以至此,送他回房后,便问了问他一别之后的际遇。 李小白仍想着苏薇的事,思绪飘忽,并不愿多言,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说自己从前的许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他先前一直没亲耳听双儿明说,她便是柳无极之女,本想当面问问清楚。 不过转念一想,又实不愿听她亲口承认,以致刚刚才与自己重逢相遇的一个好妹妹,便即反目。 况且无论她是否是仇人之女,那又怎样?自己的仇人只是柳无极,与她又有何干? 他如何也想不起来双儿从前的事,只知她原本该在域外那个叫乌陀帮的地方,不知却是何以会到了此地,也没打算多问。 双儿自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他与从前自己认识的小白哥哥大不一样,心知他自是曾遭大变,只不愿和自己多说,看来唯有想办法把他身体治好,待他恢复如常时,一切自然便会好转。 两人虽别已久,然则各有思虑,相谈无多,双儿不久便回到隔壁房中,各自歇下了。 次日一早,沙无水便到了李小白房中,问他有没有从双儿那,打听到沙无尘的下落? 此前苏薇在时,为防李小白身份行踪由外人得知,一路上沙无水难得见到李小白一面,两位护法也不容他进到房来,但此时两位护法都受伤在床,却也没人拦他。 “那位神医的事,双儿怎会知道?” 李小白并未得知双儿和沙无尘有何关系,稍有些诧异,反问道。 这一路来诸事大都由苏薇替他打理照料,他除了知道沙无水,便是他们要找的那位神医沙无尘的弟弟,此外对沙无水所知并不多,这回也是两人一路以来为数不多的单独交谈。 “你和那丫头之前不是认识么,怎的不知道我那位神医哥哥就是她师父?” 沙无水心下怪奇道,“我之前问过那丫头,只是她死活不告诉我,我那位哥哥到底人在哪。你们这回见着了,怎么她也没跟你说吗?” 李小白这才恍然,也不无激动,他们这一路颠簸不正是为找沙无尘么? 他虽不知双儿为何不愿相告沙无尘的所在,不过料想其中另有情由,便让沙无水代去请双儿到房中来,再行询问。 “我刚才一早便瞧见她匆匆出门去了,还以为你是哪里惹她着恼了,这小丫头脾气也真是倔的很……” 却听沙无水道,“不过话说,要不是想着得给你找到我那位哥哥,我现在说不定也到外面找个地方自己逍遥快活去了。” 他此番一同前来到此,说来为的也不过是,想找个能让自己混起来像个人样的大靠山而已,至于对方是‘苏公子’还是‘李公子’,于他倒也无差。 “我和双儿什么事也没有,她应该是有什么事要出去一会儿,不然不会不来跟我说一声的。” 李小白多少能听出其中之意,心说这人并非我教内之人,日后若能找来神医,还得好好感谢他一番才是,“这一路有劳你同行护送,将来若是找到了神医,你此番恩情我自不会忘。” “好说,好说。”沙无水咧嘴露着两颗兔牙,笑了笑道。 不多时双儿果然从客栈外面回来,手里还提了一把小牛刀和几包东西。 “小白哥哥,我知道你看不见,很多事情也想不起来……” 到了李小白房中,见沙无水也在,双儿只不去理会道,“不过你别太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治好的!” “我们到这来是要找沙无尘的,你只要告诉我们他人在哪,或者让他来找我们就行,别跟个娘们似的躲躲藏藏的了。你知道这一路上为了找他,我们遭了多少罪?” 沙无水插话道,“除了昨晚上的事,就在几天前,还碰上了一帮散兵劫匪,拿着箭一通乱射,把我们好几个兄弟都给射死了,我这条腿也差点就给废了。你要是真为李公子着想,就也别藏着掖着了!你也瞧见了,他现在这副模样,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你们来这找神医恩师,自然是为了小白哥哥,我也不是不想把师父请来,只是……小白哥哥,恩师已隐居深山,我实是不知他人现在何处,不然又何必瞒着不说?” 双儿闻言不无惊疑,只不知李小白他们此前还曾遭了一帮人袭击,自也不知那帮人便是那木英一伙,回想自己这一路走来,又何尝不是艰险异常,“况且就算你们找到了他,他也不一定会见你们的。” “不想说就是不想说,你手里拿着把刀是要干什么?” 沙无水听着小姑娘还是和此前一般说词,待要追问,忽见了她手里的刀,略觉奇怪道。 “这把刀是给我阿屠叔叔准备的,也不知道他起来了没?” 双儿本不想多说搭理,只仍道,“他之前的那把刀给那个坏蛋弄断了,我给他重新买了一把,好让他保护我,专门对付那些不听话的,欺负我的坏蛋。” 沙无尘想起昨晚阿屠对付苏星云时的情景,若是换了自己,只怕早给大卸了八八六十四块,想来不禁有些森森然,张了张口不再搭腔。 李小白听双儿言词恳切,并无欺瞒之意,看来她确是不知沙无尘的所在,但也不知自己此番带人前来,除了要找沙无尘医治外,还要找柳无极报仇,心下不免有些莫名难言,不知自己还要这般躺着到几时? 如若自己后半生一直只能如此瘫废在床,又何谈报仇? “双儿妹妹,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你也不要太着急。” 但这有些事自也没法强求,李小白晃了晃神,随后只道,“刚才我们没看到你在房间,还说要去找你的,你一早出门就是为了要去买把刀?” 第六十三章 贴心照顾 “我正要和你说来着,小白哥哥,我出去也不只是买刀,其实是专门给你买药材去了。” 双儿道,“我怕耽误了事,急着出门,所以就没来跟你说……” “什么药材?”李小白有些不解道。 他随行带着的治疗眼疾的药材,此前一直是由掌车的刘队长替他保管并煎煮,几天前刘队长不幸身亡后,便由两位护法亲自负责。 不过李小白风寒在身,这两天只服用了一些驱寒的药物,倒有些把需要隔日服用的治眼疾的药这事给忘了。 “我昨晚在苏……苏姐姐的房里,看到了一张药方,有内服有外敷之用,想是哪位大夫给你治疗失明的。” 双儿将手上拿着的几包药材放到了桌上,柔声缓缓道,“小白哥哥,我虽不能替你找来我那位沙恩师,我也没有学到他多少高明的医术。不过我打小跟他识字念书,看过不少有关医理的书籍,还有他自撰的一本《杂病方集》,粗略知道一些大小病方……” 她见李小白那张药方上所书,这外敷的法子倒是可行,内服的药材却多是有‘滋阴凉血,泻火伐阳’之效。 可是据她所知,失明之症恰是由‘脱阴’所致的,也就是说,李小白之前的这个药方不但治不了他的眼睛,还可能适得其反。 “所以,我重新写了一张方子,今早出门先去抓了些药回来。” 双儿把她对李小白此前那药方的见解说了说,随后拿出了一张字条,接着道,“小白哥哥,你若是信得过我,就按我写这方子来。虽然不能药到病除,却是对症之药,我一会儿就让伙计去给你煎好。” 李小白乍听她管苏薇叫姐姐,不由茫然一怔,不过此时自也无暇多想。 他于医药之事可谓一窍不通,大夫给开了什么药便吃什么,从未想过此前自己为治眼疾吃的药竟是白费了。 听双儿一番说罢,他一时也自不知说什么好,心想她既从小跟随神医,也决计不会加害自己,听她的总不会错,随后便道:“双儿妹妹,你……你有心了。我让他们以后就按你的方子来。” “小白哥哥,我……我说什么也要治好你的。”双儿点了点头。 镇上这会儿暖阳高照,然时局动荡,战事频发,当地居民除有要事出门外,轻易不会到街上闲逛。 李小白虽目不能视,对外在时势所知无多,但一路上多少有些听闻,亦数次身临险境,知道外面并不太平。 他听双儿重新给自己开了药方,又因为怕耽误了给自己治疗,早早出门买药,忽觉这位妹妹对自己是真的好。 虽说没找到那位神医,不过却找到了师承神医的双儿,看来自己恢复在望,他心下感激之余,想到他日待自己痊愈之后,便要去找柳无极报仇,一时又不禁有些许茫然。 “小白哥哥,我给你熬了一碗白面粥。这是我用刚从老泉井里打来的水给你熬的,可比这店里的那些好多了……” 双儿拿了药材出了房门,过了有小半个时辰,便又端了一碗粥进来,“我先喂你尝尝,垫垫肚子,那药我也是用老泉水熬煮的,还得过一会才好。” 李小白一早并未进食,听了又是一阵感动,心想这位好妹妹真是体贴人。 他对镇上的甘泉老井也有所耳闻,只未得见,心想来日一定要去好好瞧瞧,喝它个痛快。 这一路上他们每到一处,他都要问问当地风物景致,遇有独特著名的地域场所,他都一一留心记着,不时神游畅想,这时想到过不久,或便有机会亲眼目睹这大千世界之奇妙,心中不由得昂然兴奋。 “好丫头,你怎么不给叔叔也来一碗?” 沙无水仍在房里待着,见双儿只给端了一碗粥来,心说这小侄女也太没把自己这位叔叔当回事了,忍不住道。 双儿斜了他一眼:“你自己能走能动的,还要人伺候你不成?” 说罢想到李小白一直瘫软在床不能行动,自觉语失,暗自有些懊悔。 沙无水本要接口驳斥几句,恍然想到,这小丫头对这位李公子百般照料,该不会是早看上人家了吧? 他既知要找到他那位神医哥哥已是无望,且不说双儿本是曾经的乌陀帮帮主柳无极之女,眼下她还极有可能治好这位大有来头的李公子,将来两人若是珠联璧合,自己这位叔叔还能差到哪去?眼珠子滴溜转了转,当下只不多说,嘻笑着出去了。 快到午间时刻,双儿又去端了熬好的药来,李小白闻到药味,顿时却想到了苏薇。 此行一路来,李小白饮食以及用药事宜自由教中之人照料,苏薇自从启程以来便未插手过这些事,也没有再替他熬过略带甜味的药汤,这会儿为他端药服侍的人换成了双儿,他不禁莫名便想到了苏薇来。 他虽一直仍觉难以置信,不过自得知苏薇竟是女扮男装之身后,心下更是疑云丛生。 目前他除了知道苏薇是那个暗星的势力之人外,对其来历身世等等可谓一无所知,闹不清这个隐藏身份在自己身边,又一路竭力护送自己到了这里的‘小薇兄弟’,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又为何便如双儿妹妹这般会对自己这么好? 双儿仍不知李小白此时的身份,其实乃是一教之主,只听沙无水和其他人都称他为‘李公子’,对他也都恭敬有加,心下稍有疑惑。 不过无论怎样,李小白在她自己心中始终都是‘小白哥哥’,于其他倒也没有多加理会。 李小白自中毒醒来后便被人称为教主,对他而言,不管自己是‘李教主’还是‘李公子’实则无异。 只是在自己恢复如常之前,‘李教主’这个身份不便透露,便一直也没跟双儿提到过。 双儿除了要治好他眼睛,自然还要想办法让他恢复记忆,好助自己找到病因所在,将他彻底治愈。 “小白哥哥,我医术不精,也极少替人诊治,只是知道一些药材药方,略有把握能治好你的眼睛。” 待喂李小白服了药后,双儿便道,“但像你这样的病症我从未见过,只推测而知你体内脏器中毒淤塞,运转不灵,致使你耳目受损,四肢无觉,难以行动。” 天下奇毒林林总总,她回想之前看过师父留给她的几本医书,也没发现有什么毒药这么厉害,除了伤及四肢七窍,还会让人失去从前的记忆,因此实在无从下手。 她说着便让李小白不妨详细跟她说说,他中毒前后这段时间记得的事,或许她能从中找到病因。 她一心只想着如何快些把对方治好,只知他们一行人颇费周折,千里迢迢从域外一路寻医至此,至于两人别后各自的其他什么事,待他将来恢复之后自会知晓,这时倒也不多过问。 第六十四章 教主洪福 李小白自知自己现在的情况,要想彻底治愈实非易事,得知眼睛有望复明,已是激动难言,听双儿这般说罢,看来自己的问题确实异常棘手,却倒也不大以为意。 他自是希望能早日痊愈,除了自己的教主身份,和有关柳无极的事不便多说外,其他的自不必多作隐瞒。 只是这一时间他也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便才道:“双儿妹妹,我知道你一片好心,这已经让我很感激了。我也知道我中的这种毒确实不易根除,你也不必因此太过费心劳神,不管结果会是怎样,我都不会怨怪你…… 其实我自己也不记得怎么就中了毒,只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原本是看不见东西,也想不起从前的人和事情,连话也说不了,只能一直躺在床上。 后来有位武功高强的杜大哥,运功替我解过一次毒,我终于才能自己走动和开口说话。只是仍然看不见,也记不起前事,就去找了几个大夫给开了些眼药。 那位杜大哥还教了我武功,让我自己慢慢练。再后来有一次,我刚练完了功,就服用了之前那些大夫开的眼药。谁知道一下便吐了好多血,那之后便就一直像现在这样了。” “也就是说,那位杜大哥虽然替你解过一次毒,但看来并没有彻底根除毒症,后来不知为何你又再毒发了……” 双儿不知他所说那个,教他武功的杜大哥是何许人,听他言谈不骄不躁,看来自是经历了不少磨难煎熬,才会这般看得开,也不多问,只略沉吟道,“不过据我推测,或许那些大夫给你开的‘伐阳’之药正是诱因之一。 那些药本来说起来固然无害,只是也治不了你的眼睛,而你在练完功之后内耗体虚,本当稍作休息恢复精力,却立马服用了那些有损阳气的药,以致体内阴阳急剧失调,这才使你再次毒发。” 李小白自得知那些大夫给他开的眼药,并无疗效后,早暗骂了那几个‘庸医’好几遍。 这时又听说那些药不但不能起效,而且还会诱发自己所中之毒,害得自己再度瘫废,心下更是恼恨。 不过好在是找到了双儿这个‘良医’,及早发现了问题,他也不再去深究前事,只道:“那这么说,我之前吃了那些药真是有害无益了。 只可惜那时杜大哥有要事离开了,一时难以抽身回来,没办法再给我运功驱毒。未免耽误时日,我们这才千里寻医来了。 双儿妹妹,好在是及时遇到了你,不然我不知还要被毒害多久……既是这样,那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克制的办法?” 他再次毒发时仍身在光明教内,其时杜止美已离去多日,若是让人将杜止美请回、或留在教内待其归来,自无不可。 只是一来苏薇既提议前来找寻神医为自己救治,二来也是为要追寻柳无极,他们这才一路颠簸至此,这其中关节却也不必跟双儿说明。 双儿只粗略学过一些武艺防身,也没练过什么内功,自然没法给李小白运功疗毒。 只是又听他提到了那位武功高强的杜大哥,双儿登时便想到了她爹爹柳无极来,便道:“虽然知道了诱因,不过我暂时也没想到有什么方子能治此毒。而且可惜爹爹和义父也没教我什么武功,要是他们在这就好了……” 李小白虽不曾听她亲口说起,她爹爹便是那个柳无极,对此也不太愿意相信,但心下隐然已料到,她爹爹无疑自是柳无极,闻言不由茫然怔了一下。 他既知柳无极并不在这镇上,自也不必担心此时会和仇敌相见,一面又想知道柳无极的下落,随口道:“双儿妹妹,你爹爹……没来找过你吗?” “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人在哪……” 双儿摇了摇头,“自从昆仑派的人把我们的营寨毁了之后,义父恩师还有阿屠叔叔便带了我一路南下到了这里。那时候你和陆姐姐一起去了大漠,我还以为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说着忽想到对方或许并不记得这些事,顿了顿又道:“这些事你应该不记得了吧?我以后再慢慢跟你说好了。你服了药需要多作休息,先别去想太多,能记起什么来都可以再跟我说。” 李小白并不记得什么昆仑派和陆姐姐的事,听来也不去多想,嗯了一声,心说这位妹妹待自己这般体贴,将来无论如何也要善待于她。 此外他又颇有些纠结,自己有意隐瞒此行要找柳无极报仇的目的,将来如若双儿当真治好了自己,该怎么跟她说明一切? 但无论怎样,柳无极不但害死了赵伯伯,而且还把害死他爹爹的凶手强行救了去,这笔账迟早都要把对方找到,算清楚不可。 双儿除了要照料李小白,还得看顾杨光斗,本想在客栈多留几日,只是到了晚间,阿屠叔叔闹着要回家去,她便带了人辞别去了。 转天一早,双儿仍去老井处打了水,又来到客栈,亲自照顾李、杨两人,晚上却不留宿。 杨光斗身上所受皆为外伤,加之他体格健壮,过了没几日已恢复大半。 他自打那晚见了双儿瞧李小白的眼神,已猜知他这位妹妹原来早已心有所属,自己虽然曾对她一见倾心,但她既已言明无意与自己结好,他自也不做强求。 且见她终遇心中良人,他自己这个当大哥的,自当替她感到高兴,她若真心欢喜,自己便也别无所求了。 这几天双儿忙前忙后,着实不易,杨光斗不忍见她为自己奔忙受累,一经能走动自如,便告辞回了家,自行休养。 两位护法所受外伤颇重,好在只是轻微受了点内伤,倒无性命之忧,又过得几日后,这才好转了些。 两人自从跟随教主出行以来,没办过什么像样的事,这回初涉中土大地,已接连几次让教主受险遇惊,自己竟又被两个半人身高的小猴崽子打成了重伤,心中委实憋闷,又不得不慨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听说随同他们一路前来的那位苏公子,竟是女子之身,而且显然是和那天突然闯入,挑起事端的苏星云是一路人,两位护法不无愕然。 又得知现如今陪同照料教主的双儿姑娘,竟是他们要找的神医之徒,且原本就与教主相识,两人更是又惊又喜,皆想这刚走了一个苏姑娘,立马又来了个双儿姑娘,看来教主当真洪福广博,到哪都有贵人相助。 双儿除了给李小白煎药敷药,还时不时跟他说起一些,此前两人在乌陀帮时的旧事,盼他多少能想起些什么。 但似乎收效甚微,李小白对失忆前的事,仍是一概记不起来。 第六十五章 有请公子 此前乌陀帮的乌佐木副帮主和吴良,以及李小白他爹爹李文策,还有赵武六、沙无水等人一起去往大漠寻宝,不久后李小白与陆凝香等也跟了去。 但此后不久,乌陀帮便遭昆仑派大举剿杀,原本和双儿一起留在乌陀帮的赵烟霞,在混乱中走散,也不知生死。 现如今前去大漠寻宝的人,只见了李小白和沙无水回来,而李小白又变成了这副模样,看来李文策等人多半已遭不幸。 是以有关这些前去寻宝之人,以及赵烟霞的事,若是李小白没有提起,未免叫他多心,双儿也从不多说多问。 双儿回到山间小屋家中时,每天翻看沙无尘留给她的医书,特别留意书中有关中毒解毒的部分,只是也并没有发现症状如李小白一般的记录。 李小白这期间才得知,原来双儿之前曾遭那木英一伙人劫持,却正是为苏薇所救,而那伙劫持双儿的人,也正是突袭自己一行人的敌兵。 此前有几位教中好手为那木英那伙人所杀,李小白自是恨不能亲自为他们手刃仇敌,只又听说后来刘庆义大军已赶往敌营剿灭,他自也不去过多忧心。 他常常只不由得便又想起,在自己失忆后仅有的一点记忆中的苏薇,想到她此前曾与自己说过的只言片语,以及她对自己的忽冷忽热,还有她那自称‘天下第一厨’的手艺等琐碎,只觉这人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但想她既身负高强武功,不管苏星云是她什么人,想来该当不会为难于她。 这几日缓过神来,各教众又已伤愈大半,李小白于是便派了人到外面,各处打听苏薇的下落,然而回禀的人只说,镇上附近并未见到她和苏星云一行人的踪迹。 如此又过数日,李小白随行各人等,多已伤愈无碍。两位护法逢凶化吉,可谓大难不死,受伤初愈,便又生龙活虎的,日夜值守在了教主身旁。 李小白自从改服了双儿开的药方后,虽然一时并未见效,不过每每都能一宿无梦,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神清气爽,身心舒畅。 且又自觉耳朵似乎比之从前,更加灵敏许多,入夜后街道上极细小的虫鸣鸟飞之声,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小白,你现在的情况虽然有所好转,不过痊愈尚需不少时日,而且需要静养。你这里人来人往,不免嘈杂……” 这天服侍李小白用过午饭后,双儿忽道,“我知道镇外有一处地方,虽只有几间破旧小木屋,但周围山清水秀,风景甚佳。你不妨移至那里,于你恢复也大有裨益,你看怎么样?” “要是这样,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对李小白而言,虽然身在何处其实并无多大分别,不过双儿既说那是个好地方,且对自己身体恢复有益,他自是欣然应允,点点头道。 “那地方在哪,远不远?” 两位护法稍有疑虑,也不无好奇,两人见双儿人美心善,又有妙手仙方,虽说自不会疑心于她,但事关教主,仍需谨慎为妙,便问道。 “不远,就在……就在我住的那里……” 双儿知道这两人是李小白的贴身护卫,倒是忠心,对自己向来也是恭敬客气,心知不管李小白到哪,两人都会跟随左右,这时自然会过问一下,只有些吞吞吐吐道,“是在山脚,我住在山腰。” 李小白只知她便住在镇外附近一座山上,听她所说要自己移居的地方,便在她住处不远,心想她为自己每日来回奔波,确是不易,自己原该搬到离她近些的地方才是。 不过隐隐又觉得,自己离她越近,仿佛对她的亏欠就越多? 他倒不是有意要疏远这位好妹妹,只是觉得自己此行明是要找她爹爹报仇,却隐去此节托她疗愈自己,对她已是不公,自己愈是亲近于她,心中愈是不安,因此这会儿又颇有些踟躇。 “双儿姑娘,难得你想的如此周到,我们这就收拾收拾,随你前去。” 两位护法可没想那么多,听双儿说要让李小白搬到她那去住,两人均觉自无不可,右护法说完,左护法跟着也附和了几句。 两人虽也早已得知双儿和柳无极的关系,但他们此行的首要目的,自是想方设法把教主治好,不出什么岔子,就已万事大吉,往后的事听由教主安排便是,倒也犯不着他们为之操心。 “小白哥哥,我先回去把地方收拾好……”双儿没听见李小白出声,只道他已默许,欣然道,“你们明天就可以搬过来了。” 她此前早有想法要让李小白到镇外疗养,可一来对方随行人等大多伤重,二来她一个姑娘家,一下把这么多并不都熟知的男子带到自己住处,多少有些不便,故一直没有提起。 这时各人情况都有所好转,她和两位护法也算说得来,想来李小白也会同意,便才说了出来。 李小白先前已答应过她,一时不便改口,随口‘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李公子,有位陶先生要见你,说是苏公子的朋友。”双儿心中欢喜,正要准备出门,沙无水忽推门进来道。 他整日无所事事,腿伤好之后便在外边游手好闲,李小白也管他不着,只让他多加留意,若打听到苏薇的任何消息,就第一时间来告诉自己。 这时一听他提到‘苏公子’,李小白自然想到的便是此前女扮男装,自称‘苏公子’的苏薇,既是苏薇的朋友,那说不定会有她的消息,便忙道:“请他进来说。” 双儿这时却不便就走,只见沙无水转身领了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者进来,说道:“陶先生,床上躺着那位便是李公子。” 这位陶先生约摸六七十岁的样子,身材瘦小,衣着朴素,虽年过花甲,脸上却无什皱纹,两眼炯炯,脚下步履轻健,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拱了拱手道:“老朽姓陶名文达,奉家父之命,特来迎请李公子到敝处一叙。” 他见李小白少年白发,一动不动地软卧在床,也不以为异,显是事先已对李小白的情况有所了解,是以一来便自报了姓名,直言来意,其他客套话却不多说。 “陶前辈是苏……苏薇的朋友?” 李小白一来瞧不见,二来也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姓陶之人,听来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又自称‘老朽’,知道乃是一位长者,却不知他何以相邀,“她现在何处,是她让你来找我的吗?” 第六十六章 糟老头子 “实不相瞒,苏家于我陶家有莫大的恩情,苏公子乃是恩公之后,说是朋友,其实已是老夫高攀了……” 陶文达听对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却都是关于苏薇的,似乎没听明白自己说的是‘奉家父之命’,也不以为意,淡淡笑道,“我所说这位苏公子,虽非李公子所说的那位,不过这两人实乃兄妹,说起来也都是认识的。 苏家的朋友便是我陶家的贵客,李公子不妨现在就动身启程?家父老迈,本该亲自前来相迎,只是他一向极少出门会客,我也不愿见他老人家奔波劳累,这才替他前来恭请相邀,还望李公子勿要见怪。” 双儿见这人一大把年纪,已是自己爷爷辈的了,心想他的爹爹怎么也得七老八十了,怎的忽然想着要来把小白哥哥叫去? 听他不以长者自居,言语间反而对李小白这个后生小辈甚是客气,本有些奇异,又听对方提到的‘苏公子’明明便是苏星云,却不提及名字,看得出似乎对其十分恭敬,更觉莫名,寻思: “那个臭流氓苏星云又要捣什么鬼,怎么偏偏这时候让这个老头子来把小白哥哥叫去?这老头子古里古怪的,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看样子倒像是苏星云的仆从。他这么着急要小白哥哥动身,莫非是假借相邀之名,其实另有他意?” 她本与李小白说定了,要让他搬到自己家附近慢慢疗养,这时听陶文达一来就说要把李小白迎走,自是老大不愿,说道:“您老说的那位‘苏公子’便是苏星云罢?他家于你有恩,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看多半是他让你来的吧?我们正准备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就不去您府上打扰了。” 李小白也听出那位‘苏公子’无疑指的便是苏星云,略有些失望,心想这位陶前辈又说他是奉了‘家父之命’前来相邀,看来自非是受苏星云所托。 只是对方既是来此邀约,又怎的不问问自己是否同意?不管怎样,这位陶前辈既说苏薇家于他有恩,言语又颇为坦诚,想来对自己这些人并无恶意,若要应邀前去自无不可。 他们此行一路上多半客居旅店,但也有不少时日,是被与苏薇相识之人邀到府中小住的,是以这会儿倒也不以为奇。 不过他先前已经答应了双儿,要搬去她家那里,这时不免有些左右为难,一时只未出声。 “这位想必便是双儿姑娘吧?嘿嘿,果然是花容月貌,天资不凡。” 陶文达瞧了瞧双儿,听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把苏星云和自己家父混为一谈,也不以为忤,微微笑道,“不瞒你说,老头子我有个小孙女,也和姑娘你这般年纪……姑娘说要离开这里,但不知是去往何处?” “你怎知道我名字?” 双儿闻言好不奇怪,但想有些事自是苏星云跟对方透露了去,“我们要去哪,却也不必告诉你。” “姑娘不必担心,老头子这次来,是无论如何也要请到李公子的。至于你们其他人,若是不愿同去,倒也不必勉强。” 陶文达道,“不过双儿姑娘,有件事需得跟你说一声,你的阿屠叔叔今早已经被我们的人请了去。你若是想见到他,不妨还是跟我们一起去的好。” “胡说,阿屠叔叔若无事从不会离山乱跑,怎会轻易跟了你们去?” 双儿不由一怔,心说这人怎的还知道阿屠叔叔,又怎知自己和阿屠叔叔住哪?忙只道。 随即反应过来,这陶老头子哪里是来请人的,阿屠叔叔自是给他骗了去,忙又道:“你们把阿屠叔叔带去了哪?他现在怎样了?你们不许伤害他!” “姑娘放心,你的阿屠叔叔也是我们的贵客,李公子……” 陶文达话未说完,两位护法瞧着事有不妙,一左一右欺身而上同时出手,欲擒下这小老头再说。 岂料手指刚触及对方肩头,忽觉手上一震,一道劲力传遍手臂,两人同时一惊,不由啊了一声,便似抓了个烫手山芋一般,当即缩回了手,后撤了一步。 两护法一来瞧着这小老头一把年纪,瘦骨伶仃的样子,二来只是想将他擒住,手上只使了二三成功力,料想必定手到擒来,谁知对方不动声色,实则已潜运内力于周身四肢百骸。 这一下大出两人所料,手臂兀自酸麻,皆知对方实为内家好手,且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刚才若非及时撤手,又或使的力气稍大些,只怕整条手臂非给震断不可。 两人本待使出兵刃再度抢上,转念一想,对方并未出手,实已是在有意相让,心知即便自己两人合尽全力,也绝难讨得了好。 若再次出手,既显得不知好歹,让人见笑不说,又何必自讨苦吃?对望了一眼,随即站定不动,怔怔地看着那老头,一言不发。 “不知陶老前辈家住何处?前辈亲来相邀,本不该有所推辞。只是我现下身有不便,多亏了双儿妹妹在旁照顾,本来正是要随她搬到山中疗养,只怕不能应您老之邀了。” 李小白只听窸窣几声和两位护法的齐声低呼,不知发生何事,听陶文达话说一半便顿住了没往下说,心下莫名道,“若前辈不见嫌,待来日晚辈好转些了,定当到访打扰……” 他听双儿和陶文达对答中,似乎这位老人家对自己和双儿的情况都已熟知,只不知对方先行把阿屠叔叔请了去,却是出于何故? 听双儿对此反应甚大,他隐隐觉得事有蹊跷,不过想来老人家并无加害之意,又道:“阿屠叔叔只喜欢待在家里,老前辈既已邀了他去,那也无妨,只是不免多有叨扰了。” “李公子不必担心,那位阿屠叔叔说起来和我们也有一点渊源,我们自会将其奉若上宾。李公子身患奇症,家父其实已早有所闻,故此诚意相邀。” 陶文达适才以内力震退两位护法,情知两人不再来犯,只浑若什么都没发生,笑了笑道,“老朽替父前来,并无他意,原也是要接李公子到敝处小住,以便疗养。敝处所在,原不足为外人道…… 不过李公子大可放心,敝处虽然荒僻,却少了这许多尘世纷扰。虽非豪宅金屋,却有的是青山绿水,嘿嘿!倒不是老头子我在故意卖关子,李公子不妨即刻便随我前去,到时家父和我自会向公子详加说明。” 双儿听他口口声声说什么‘贵客’,却连自己住哪也不肯说,哪有这样请客的? 她先前见两位护法做势要抓这老头,可两人只碰了他一下,随即又退开了,莫非是他身上长了刺? “小白哥哥,这老头看着奇奇怪怪的,多半是不怀好意……”双儿只觉这陶老头越看越古怪,走到床边低声道,“你不要听他的!” 第六十七章 仙人指路 李小白听着也觉有些不对劲,不过到底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他原本想着能从陶文达那里,打听一下苏薇的消息,只是现下看来,对方并无多说之意,心想:“这位陶前辈听着言语倒是诚恳,虽然没说他家住何处,想来只是不愿让太多人知道我的行踪去向。而且他应该比自己更了解小薇,要想知道更多关于小薇的事,不妨且随他去,以后再慢慢跟他打听便是。” 他不愿多承双儿之情,搬去她那住,又不便拒绝,这时偏巧陶文达来邀,正好也算是有了个契机,压低了声音道:“双儿妹妹,可是阿屠叔叔在他那里,阿屠叔叔见不到你,只怕也要担心的。我们不如……不如先随他去,只要阿屠叔叔没事,其他的到时候看情况再说了。” 他两人说话声音虽低,陶文达却都听了去,便道:“既然李公子愿往,那再好不过。诸位的房钱我已让人跟店家结算清楚,店外也已备好了车马,李公子腿脚不便,请先行随我来。” 说着走到床边抓了李小白一手,扶起他在他后背轻拍了几下,又道:“李公子,一直在床上躺着可不好,不妨一起跟我到楼下走走。” 李小白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跟着只觉手上传来一股劲力,缓缓遍及全身,便似水入松散的泥沙,瘫软的身子一下便由此凝聚了起来,登时明白这位老前辈是在以深厚内力,灌注于己身。 他不知已这般躺着过了多少时日,这时忽然感觉四肢筋骨有劲,浑似久在睡梦中之人,身子莫名的突然一激灵,转而苏醒。 他原本无知无觉平放着的双腿,自然而然地便屈伸开来,接着又毫不费力地挪动双脚踏在了地面上,进而便站立了起来。 这几下平平常常的起床动作,除了陶文达,在双儿等久知李小白状况的旁观之人看来,好似看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怪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全都呆住了。 李小白更觉自己似在梦游,不过这双脚踏在地上的感觉又那么真实,除了陶文达从手上源源传来的劲力外,便与寻常自行起床站立之时无异。 他自是既惊喜又兴奋,只是眼前一片漆黑,兀自不敢迈开双腿,生怕一脚往前便即踏空。 只听陶文达道:“来来,李公子无需担心,只管跟着我走便是。”说罢便拉着李小白的手,缓步往门口走去。 “小白哥哥,你……你……” 双儿缓过神来,脱口叫了声,心想看来此行在所难免,也想看看这陶老头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跟着便快步上前,搀着李小白另一只手。 从楼上房间到客栈门口不过百十步路,李小白缓缓走来只觉漫长不已,只是有陶文达在旁一边灌输内力一边引领,仿佛有位‘仙人’指路,又觉脚下轻快生风。 两位护法匆匆收拾了行礼,叫上了几位堂主等人,沙无水咧嘴笑了笑,也紧随李小白后边到了客栈外。 外头此时天气阴阴凉凉,不时有寒风吹拂,街道上依稀有几个行人,都缩着脖子走过。 李小白走了这几十步路,心中无比欢畅,虽脚上只穿了袜子,并未穿鞋,身上只穿了件睡衣,周身却觉暖烘烘的,一点寒意也无。 陶文达直将他带上了一辆马车,让他躺下后替他盖上了棉被,才松了手道:“李公子,适才冒昧了。此去不日便可到达,你尽可放心,其他一切有我安排。” 李小白如在梦中,刚才走的这短短一段浑似梦游,然而每走一步,脚下都能清楚的感受到了真实,和此前自己能够行走自如时的感觉并无二异,心下仍自激动难平。 待陶文达松开了手,他想要再动一下时,却是不能了,这才稍回过神,恍惚着道:“有劳前辈。” 他想来自己是遇到了一位世外高人,以其高深内力,要让自己恢复如常也非难事,但亦心知此举势必大耗功力,自当找个僻静所在,以便施为,是以也不再多说多问。 双儿见赶车的也是个小老头,衣着与陶文达一般朴素无华,年纪相仿,虽年事已高,却是荣光满面,不见颓败之色,心中略奇:“两个老家伙不好好在家待着,跑这凑什么热闹?不过看样子又不像什么坏人……” 待见陶文达从车内出来,她便道:“老……老大爷,你到底要把小白哥哥带去哪?” “双儿姑娘,此去路途尚远,你们如愿意同去,老头子也不拦着……” 陶文达另行骑了一匹马,一笑道,“说不定我那小孙女见了你也会喜欢,这便走吧。”说罢驱马便行。 双儿也不知他所说的‘尚远’是有多远,她到这镇上看望李小白也未带着行李衣物,不过想到李小白和阿屠叔叔都在那老头子手上,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匆匆骑了小白马跟随其后。 两位护法情知遇上了前辈高人,眼见陶文达以内力相催,竟使教主瞬间行走自如,自忖这等神通实是顶流高手的造诣,两人纵然合力也绝无此等神效,惊诧之余,也瞧出来人实有相助教主之意,随后便带着其余人同跟了去。 出了甘泉镇,东行不数里,转而向南,再行数十里,天色渐暗,一行人到了一处江边野渡,眼前正好有艘渡船。 “我们是要坐船去吗?”双儿从小未坐过船,既觉新奇又有些兴奋,“阿屠叔叔是不是在船上?” “双儿姑娘,莫要着急,你会见着你阿屠叔叔的,请吧。” 陶文达只不作答,呼哨一声,船上下来两人,抬了担架,把李小白移到了船上,这才道。 双儿等人见他此番显是有备而来,也不多说,陆续便都上了船。 阿屠叔叔并未在船上,双儿心中好奇,一到上了船便四下瞧了一遍,倒是发现除了方才把抬李小白上来的两个中年汉子,另还有三个船夫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大爷,看装束气度和陶文达似有几分相像,心下嘀咕:“怎么这么多老头子?” 渡船顺流而下,其时无风无浪,倒是行得平稳。双儿等奔行半日,在船上随意吃了点东西后,便就早早睡下了。 李小白也不记得自己是否坐过船,只感觉在船上和在马车上也大致不差。 不同的是,在船上是随波逐流、左右摇晃,在车上则多是上下颠簸。 但不管在车上还是在船上,说起来都没有自己脚踏实地来得踏实。 双儿等人睡去后,除了江上的风声水声,只听身旁还有不知是谁的呼噜声。 李小白本就没什么睡意,只闭了眼静静呆想,仍不时想到先前在客栈时,自己走过的一小段路。 那种难言的感觉此时想来依然让他有些激动,总之都比只能一直这么躺着要强,无论是躺在船上还是车里。 此时月朗星稀,江上水流不急。 他此前听双儿说是要改坐船时,心中也不免觉着新奇,到了船上后,亦着实兴奋了一阵。 虽然现在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对他来说相差无几,然而到了夜晚毕竟有所不同,他只觉自己仿佛便躺在一条河上,便似这船一般,随着水流静静的浮沉在这无边的夜晚。 第六十八章 世外陶谷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水声哗哗,越来越响,看来这船正往水声处驶近。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船顶上嘀嘀咚咚数响,李小白起初还道是外头下起了雨,但随后嘀咚声渐密,听起来却又不像是在下雨。 片刻之后,外边的哗哗声已近在咫尺,盖过了周围一切声音,听来惊心动魄。 他只觉船身似在加速,不知怎么又异常的震了一下,紧接着感觉船顶如遭瓢泼水打,便如被人拿了一桶水当身一冲,他不禁‘啊’了一声,但又没有水当真淋在自己身上,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哗哗水声仍不绝于耳,船身随即又震晃了一下,不过这片刻之后,便再度平稳的行驶。 他自不知这船其实是冲入了一处瀑布,进而驶入了暗河,本想叫醒两位护法,然而想来刚才只是有惊无险,也没听见船夫和其他人出声,便就作罢。 次日一早,双儿端了水来为他洗漱后,李小白便问了问双儿昨晚是否有听到什么异常声响。 “昨晚我睡得很沉,半夜的时候只听见了一阵沙沙声,之后便又睡去了,还以为是下雨了?” 双儿想了想道,“可是现在外头天气看起来倒是挺好的……” 她说着看了看舱外,忽然哇了一声,又道:“好多山花……小白哥哥,岸上到处都是鲜花,这是到了什么地方,怎么这么漂亮?” 此处两岸确实花团锦簇,延绵不绝,红花绿草,交相辉映,的是美不胜收。 此时正值残冬之季,本该草木凋零,而此处却是姹紫嫣红,春意盎然。 双儿突然见了此等美景,端的是既惊奇又欢喜,恨不能立刻上岸徜徉其中。 李小白似也闻到了淡淡花香,听她说得异常激动,想象着岸边漫山遍野满是鲜花,定是美极,她一个小姑娘见了,自然是心花怒放,只是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得见,多少觉得有些遗憾。 午间船停靠岸,一行人转道陆路,穿过花丛行了一阵,又弯弯绕绕走了一段密林山路,不久后便进了一处山谷夹道。 出来之后,眼前豁然是一大片桃林,隐隐可见枝头朵朵含苞待放,传来阵阵清香,远处高山环抱,更有红花绿木错落其中,竟是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比之先前所见的花草绿岸更添了几分幽静。 双儿见了这般景象,欣喜之情难以言表,兀自不敢相信,莫不是到了人间仙境? “敝庄到了。” 陶文达这一路微笑不语,也不跟李小白和双儿等言明身在何处,此时方才说了一句,领着众人出了桃林。 行过里许,只见路边一块大石上刻了‘陶谷山庄’四个大字,双儿忍不住道:“原来这里叫陶谷,倒真是个好地方……” 不远处翠林中隐没着几间房舍,想来自是那山庄所在,看看周围四面高山险峻,若无人带路,外人只怕很难找到这里。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又暗想:“不过那陶老头子既然带我们来了,之前为什么又不愿具实相告?啊,是了!我要是住在这么个好地方,大概也不愿让太多人知道,不然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来了,岂不是糟踏了好地方?” 过了一座花缠绿绕的大石桥,沿着缓缓上山的青石板路来到庄院前,还未到大门口,一位白眉老者健步迎了上来,身后跟着几名年过半百的随从。 双儿心中略奇:“怎的这一路来看到的都是大爷大伯,莫不是进了老人村?” 只听那白眉老者道:“三庄主,您回来了。谷主老爷知道庄主自是请到了贵客回来,便一早让我在此代为相迎。” “张老管家辛苦。这位贵客身有不便,我一会儿亲自带他去见老爷……” 陶文达点点头,“另外这几位都是贵客的朋友,老管家先带他们到客厅稍坐,准备好晚宴,再让人安排几间房,勿要怠慢了。” 双儿见那位白眉老者和几位随从衣着,都较陶文达华丽不少,还道那白眉老者便是这陶谷的主人家,没曾想只是一个老管家,陶文达倒是庄主,心想这谷中主仆关系还真有些奇怪。 庄院大门便筑在两块繁花缠绕的天然巨石当中,上横一块长形条石以为门梁,题有“陶然居”三个大字。 双开木门是以未剥皮的巨木一分为二所制,一无雕饰涂绘,虽无寻常宏宅大门的雄浑气派,倒可谓是巧夺天工,又似是自然而就。 双儿等见了如此院门,心中暗暗称奇。 进门后绕行一阵,远远见亭台楼阁林立,廊桥水榭纡连,竟是偌大一个景致绝佳,因山就水的世外庄园。 双儿自知先前所见,只不过是这圆中较高的几间阁楼,这时才发现当中原来别有天地,心想能和小白哥哥一起待在这绝佳胜地,倒是比在自己的小木屋处强过百十倍。 只不知这谷主让她们踏足贵地,是否另有用意? 李小白身在车中,虽见不到外物,但一路上闻听鸟语花香,水流潺潺,不时更有鹿兽低鸣,也知此时是到了一个风物极佳的所在,心中既觉空空荡荡,又似神游在欲要寻访仙灵的梦境一般,隐隐盼望快些见到那位谷主。 不一会儿到了一处宅院前,陶文达让张管家先把双儿等人带去客厅,自己却带了李小白要去往别处。 双儿不解道:“谷主老人家不在这里吗,你要把小白哥哥带去哪?” “家父独居别院,向来不见外客……当然,李公子自又不同。” 陶文达道,“双儿姑娘,还请你们入内稍坐片刻,我待会儿就回来招待各位。” “小白哥哥看不见,万一……我是说,他的情况我最了解,他现在服的药还是我开的,我得时时在旁照看着他。” 双儿道,“至于你那位谷主老爷,他不愿接见我们,那便不见好了。” 陶文达沉吟片刻:“既如此,那双儿姑娘便随我们同去,其他几位暂且在此稍候。” 两位护法本也没想到此处大小院落众多,且自成一体,相邻相望,还道那谷主即便不在客厅接见他们,也是在同一个院内会见教主。 这时听陶文达说要把他们教主带去别院,两人虽相信偌大一个庄园的谷主,还不至于会行使卑劣,哄骗他们到了这里再对教主不利,只仍有些拿捏不定,便要求一同前去。 “两位忠心为主,老夫自然明白。” 陶文达道,“不过诸位既然到了这里,李公子的安危自当由我们负责,两位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这位谷主想来自是位隐世高人,既然诚邀我等踏入贵地,已是我等极大荣幸,自当客随主便。” 李小白情知两位护法不放心自己,虽不清楚陶文达是要把自己另行带去何处,不过到了这时,除了相信主人家的安排,别的也无可多想,“我与陶前辈同去会见谷主便好,除了双儿妹妹,你们其他人都不必跟来,不然可就是对谷主大大的不敬了。” 他自从得知了自己是为一教之主,说话行事都与此前大有不同,虽从来极少对下属人等发号施令,言语中却自带威严。 两位护法等人听他这般说,自都不敢有违。 第六十九章 逍遥谷主 “李公子所言甚是。这位陶庄主身怀异能,谷主更自不必说,相信定有妙手仙方能让公子恢复自如,我等在此静候佳音便是。” 左护法隔着车帷道,“李公子此番得遇贵人相助,实为大幸,希望陶庄主大显神通,能尽数祛除公子身上疾症。陶庄主若有任何差遣,可随时命人来告,我等自当尽心竭力,无有不遵。” 他这话有一半是对着陶文达说的,言下之意暗暗是说,我们把人交给了你这位贵人,是相信你的能力,你若没本事把人治好,又想无故加害的话,岂非自拆己台? 他和右护法皆知自非陶文达敌手,即便陶文达要对教主动什么手脚,他两人也难拦阻,事已至此,唯有希望这位素未谋面的谷主实无恶意,此外两人自当相机行事便是。 “不敢。老夫只不过先行带李公子前去会见家父,晚些时候便会将他带回妥善安置。” 陶文达在客栈以内力催逼,使李小白能行走自如,只因李小白筋骨未断,才能起到一时效用,一旦撤除内力,李小白便即恢复原状。 他自知此举实为治标不治本,行家里手一眼便能瞧出,若当真想让一个四肢瘫废之人,彻底恢复行动自由,自又另需一番功夫。 他自也听出左护法给自己戴高帽的深意,淡淡说着,看了看双儿,接着道:“至于能否让李公子恢复无碍,原是谁也强求不来的……不过几位尽可放心,李公子在这总要比在外面安全得多。双儿姑娘,咱们走罢。” 绕过宅院又行一阵,过了一片竹林,来到一间石屋前。 陶文达让人抬了李小白下车,领着双儿进到大厅,让她在此坐着稍候,说话间便有一个老仆端来了一碗茶。 “那谷主老爷,就住这吗?” 双儿也不就坐,环顾一周,见厅内除了几张桌椅外一无陈设,看着有些空荡,浑无大家宅院的气派,随口问道。 这时内厅忽然奔出一个小姑娘,欢声叫道:“爷爷,你终于回来了。你看我头上这个花环好看不,我给太爷爷也编了一个,他可高兴了……” 她说着时忽见有生人在,微觉有异,瞧了瞧双儿,又看了看躺在担架上的李小白,拉着陶文达的手道:“爷爷,他们是谁啊?这人受伤了么?他……他怎么跟太爷爷一样……” “乖孙女,你怎么跑太爷爷这来了?” 陶文达微笑道,“这两位是爷爷请来的客人,你在这和这位小姐姐玩会儿,不要到处乱跑。这位小哥哥只是有点不舒服,爷爷要带他去给太爷爷看看,一会儿出来了,你可得给爷爷也编一个这么好看的花环,好不好?” “客人……什么客人?” 这小姑娘看着也就十五六岁,模样清秀俏丽,头顶戴着个缤纷花环,更显烂漫纯真,上下又打量了双儿一眼,不无惊奇道。 李小白初听她说话声时,隐隐只觉和苏薇有些相像,恍惚中还道是苏薇也在这。 但听来小姑娘并不认识自己,又听了陶文达和她的对答,立知不是,只不知她所说‘跟太爷爷一样’是什么意思? 想想世间若有人跟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一样,那可糟糕之极了,不过他自知自己一头白发,想来那位太爷爷大概一如这般,便也没怎么在意。 双儿自从进了庄园,所见无一不是皓首迟暮的老头,这时终于见了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之人,仿佛一见如故,亲切之感顿生,心知她便是陶文达之前所说的小孙女,忍不住也多看了几眼。 “我叫双儿,你叫什么?” 见对方身着淡色布衣,除了头顶上的花环一无其他华饰,一双大眼瞧着自己,不知是喜是嫌,双儿当先便道。 “我叫灵儿……你多大啦?住哪里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小姑娘脸见欢喜,言语中颇有些激动,一连便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才刚从外面来,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双儿料想对方大概从未出过谷,是以见了自己才颇觉奇异,既见她脸有喜色,自己也觉心中欢喜,微微笑道,“我很快就十六岁了,你呢?” “我刚过了十六,嘻嘻,那我该叫你双儿妹妹……” 灵儿说着走近了些,把头上的花环取下戴在了双儿头上,“双儿妹妹真好看,戴上了这个,就更好看了。” “谢谢你……”双儿不由也笑了笑,心下甚欢。 两位姑娘仿佛一见如故,随后便唧唧喳喳说了起来,两相欢愉,全无心机,浑然都没多去留意一旁的李小白。 “李公子,我先带你到客房。”陶文达也不多作理会,一笑道。 “好,有劳前辈。” 李小白说罢,不知是因为没了双儿陪同,自己将会被单独带了去,见那位陌生的谷主而感到些许忧虑,还是因为情知这当下便要和双儿短暂分别,莫名感觉有些慌乱。 不过耳听着双儿和那位灵儿姑娘相谈甚欢,他想来双儿难得遇见了一位好姐妹,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也自不由得为她感到高兴,便也不多言语。 片刻后到了一间厢房,安置下了李小白,陶文达让人服侍他吃了些粥食糕点,让他稍待,便自去禀请谷主去了。 房内飘着一股幽幽熏香,甚是怡人。 李小白重又躺在了一张温软的床上,思绪有些飘忽。 他回想起那日练完剑招,服了那几个‘庸医’所开的药后,突然呕血昏迷,再醒来时便一直瘫废在床,且双目始终不能视物,活脱脱一个活死人的种种,比之那尚能游走,而只能活在暗无天日中的幽魂,似乎更有不如? 但他又身负大仇未报,不敢也不能一死了之,其中滋味何以言说? 好在一息尚存,此番千里寻医,几经凶险波折自不必说,此时幸遇高人,虽有望治愈,他心中却仍不禁茫然惴惴。 自得知先前所服之药,竟是导致体内奇毒发作的诱因后,他倒没有再一味怪责那些个‘庸医’。 只是他自己对此前为何会中毒一事,仍毫无头绪,许多事情又记不起来,也不知是谁人想要加害自己? 比起毒发,莫名其妙地中了毒而不知其元凶,更为令人惶恐。 转念又想,即使这回所遇高人,能有办法让自己重新站立行走,但要是和彼时杜止美大费功力让自己康愈了一阵,奇毒却犹存,不知何时又再复发的情况一样话,到时岂不是又要空欢喜一场? “贵客驾临,陶某有失远迎,招呼不周,请多担待。” 李小白正自胡思乱想,忽听一阵轻盈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只听一个苍老而略带些低沉的声音说道,正便是那谷主到了。 第七十章 五行奇毒 “不敢当。晚辈受邀前来,实为荣幸,得蒙厚待,已不胜感激,叨扰贵地,又感不安,岂敢见怪?” 李小白听来人语气随和平静,自知无疑是主人家到了,随后忙道,“前辈想必便是谷主了?晚辈周身不便,又……又瞧不见,只能这般躺着,实在无礼,还请前辈莫怪。” 待来人走近床边,只闻一股淡淡花香,他略觉奇怪,也不知对方是不是手上拿了鲜花? “什么谷主不谷主的,只是他们这么叫而已……说起来也只不过是,一个躲在这深山里头种种花草的小老头罢了,嘿嘿!” 谷主名为陶华元,却非手上拿了鲜花,而是头上戴了个花环,嗯了声道,“李公子到了这里,一切无需见外便是。公子的情况我已略有所闻,据犬子文达所说,你脉象并无异常,四肢亦无损伤,只内息淤堵不畅,无法自行发力。不知公子是否曾中奇毒,又或练功时不慎伤了筋脉?” “前辈隐居于此,超然世外,晚辈凡俗之躯,烦劳前辈挂怀,亲来过问,实在有愧……晚辈确曾中毒,至于为何中毒,所中何毒,却一直没有头绪。” 李小白此前听陶文达说起苏薇家有恩于陶家,这谷中上下待自己有如上宾,自是因为苏薇的缘故了,料来这位陶谷主或许会知道一些苏薇的情况。 他本待要问问,听对方看开门见山便说到自己的病情,且一语言中要害,苏薇的事一时倒也不忙相问。 随后他便把杜止美和双儿等,为他诊治过的情形,以及不久前陶文达以内力助他行走的事,也随口说了,又道:“谷主前辈若能施展神功,助我驱毒,晚辈定铭感大德,永世不忘。” 他料来这位谷主定是位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想必自有神功能为自己疗毒,是以将此前自己的情况,都据实以告,盼这位高人能施展妙手神功,及早让自己脱离苦海。 “李公子言重了。” 陶华元略沉吟道,“犬子文达从小体弱多病,老头子我不得已才教他习武,实不愿他学了些粗浅功夫,便到处显露。 不过这次让他出谷代我前去邀请公子,他倒也没让我失望。 我知以他内力,若全力为公子驱毒,原也不是不能。 但听公子方才说,有位义兄曾为公子行过此法,而且行之有效,其后却又再复发,这倒确实有些奇了。 天下之毒各种各样的都有,许多毒物并无对应的解药,单是我知道的便有几十种。 依我看来,公子体内之毒其实一直没有根除,又或者会自行生发。若非如此,那些大夫给你开的是治病的药,又怎会诱发你原来的毒症? 文达替公子把过脉,他跟我说,你体内存有五种真气,又似有五种毒质附着其上。 这五种附有毒质的真气虽然来路不明,却能彼此相安无事,好比五行相生相克,又生生不灭。我当时就想,公子所中的极有可能是‘五行奇毒’…… 此毒可以说无药可解,即使强行以内力逼出,只要你真气尚存,此毒便会再次生发,真气运转愈急,毒性便愈强,最终使人七窍不灵、四肢瘫废。听公子说来,当可断定,你体内所存的,便是这‘五行奇毒’无疑了。” “啊,这……” 李小白时至今日,才确知自己原来是中了什么‘五行奇毒’,惊疑道,“晚辈还是头一次听说,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奇特之毒?!” “此毒即便是以内力驱除后,不管服用什么药物,过一段时间便会再次被诱发,也就是说单靠内力驱毒并不能标本兼治,让公子真正康复……嘿嘿!” 陶华元点点头,续道,“话说公子你道犬子能以内力助你行走,便觉着老头子我大有神通,更胜于他了?其实不然……实不相瞒,老头子我早已废去武功多年,现如今只不过是个平平常常,只会种种花草的老骨头而已了。” “前辈见笑了。晚辈求医心切,此前的确以为前辈神功盖世,既然邀我前来,定能以神功助我疗愈残躯,想来确实见识浅薄了些。但晚辈却万不敢因此,对前辈有丝毫轻视之意……” 李小白原先确实以为这位谷主,自是一位武功绝顶的隐世高人,闻言颇有些意外,也大有些失望,心想原来自己所中这奇毒不但不能用内力除去,而且不管喝了什么药,一旦使用真气练功的话,这毒便还会自行长出来? 要是这样的话,那么看来不仅杜止美教的运功法门不能再用了,还有双儿开的药,岂不是也不能喝了? 听这位谷主所说,似乎确实如此,难怪杜止美替自己运功驱毒之后,没过多久便又毒发了。 可是这位谷主前辈,若没有神功能为自己祛除此毒,那岂不是说自己还得继续这般瘫着? 不过他又一想,这谷主既然能教出陶文达那样的内家高手,必当有什么内功心法之类的,只不知对方为何会废去了武功? 他这位谷主既让陶文达显露武功,将自己带到此处,又或者另有能医治自己的高明手段? 转过几个念,接着道:“晚辈自知毒发已久,看来也注定只能终身瘫废,苟活于世了。谷主前辈遁世离俗,废去武功,种花为乐,着实令人艳羡,但不知是否另有良方? 只要能让我……让我能像常人一样四肢灵活受控,不再是这般不死不活的样子,无论如何,还请见赐。前辈的再造之恩,晚辈做牛做马,定当图报!” 说到后来有些激动,声音微微发颤。 “公子不必着急,且听我说完。此番邀请公子前来,虽是受人之托,老朽却也是诚心诚意想让公子到谷中疗养。” 陶华元道,“公子既然到了这里,我自当尽我所能,让公子早日恢复。说到神功,老头子我已然是没有那本事了……不过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恐怕却算不得什么良方了。” “不知是什么办法,这其中是否另有难处?”李小白一听说另有办法,当真喜从天降。 陶华元淡淡一笑:“公子可曾听说过‘忘忧逍遥丹’?” “那是什么?”李小白奇道,“晚辈不知,还请见告。” “看来知道此丹的人,怕也不多。简单地说,此丹极具解毒之效,相传能解天下一切奇毒。不管身中何种毒物,只要不是立时毒发毙命,服了此丹后,都能‘丹到毒去’。” 陶华元嗯了一声,“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服丹之后,毒症虽解,然服丹者无论内功多高,也都给一并解去。而且记忆全失,相当于重新换了个人……虽名‘忘忧逍遥’,但对于许多武林中人来说,也未必便‘忘忧逍遥’了。” 第七十一章 忘忧仙丹 李小白闻言不由一呆,心想天底下竟会有这样古怪的丹药? 天下奇毒林林总总,有叫得上名的,也有根本不知名的,但凡中了不是立马毙命之毒,多半总有对应的解毒之法,自不必说。 若是寻常普通人,且也不说。试想一个原本武功高强之人,中了什么难解之毒,即便服了这‘忘忧逍遥丹’解了毒,但从此武功和记忆尽失,变得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岂不形同废人一个? 这么说来,解不解毒又有多大区别? 李小白失忆之事,除了杜止美和双儿知情外,其他人并不确知。 苏薇对此虽有疑心,然始终便只当他是中毒失明后性情有变,并未察觉他已然失忆,陶华元料来自也不得而知。 除了近段时间亲历过的事留有记忆外,李小白现如今记得的人和事,可谓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虽然这所有一切他从未亲眼得见,有些事情真假无从分辨,不过他生父李文策,被陀夫斯基所杀害,以及柳无极害死他视如己父的赵武六之事,在他心里是确凿无疑,不敢或忘的。 至于他与赵烟霞的婚配,还有他师父王川,这些从旁人听来的,与他自己有关的等等事宜,他仅仅只是知道而已,就算一时不记得,对此时的他而言,其实并没有多大所谓。 他自然无比希望能早日恢复常态,变成个正常人,可若说让他为此而服用什么‘忘忧逍遥丹’,忘掉杀父之仇,忘掉所有的事,并且从此半点武功也无,这如何能够接受? 一个人若连杀父之仇都能轻易忘了,即使四肢健全,手脚灵活,却放着大仇不报,任由仇人逍遥,如此这般的活在世上又什么有意义? 他委实不愿再做多想,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心中乱作一团。 “此丹虽灵验无双,然终究太过奇特,虽能解毒活命,却让人另有所损,说起来倒像是饮鸩止渴了。” 陶华元没听到眼前这白发少年做声,多少也猜到了什么,随后又道,“但此丹虽奇,却也是世间难得,珍贵无比之物。公子之症,以此丹药可解,此后四肢灵便,耳聪目明,自然不在话下。倘若愿意放下过去种种,我这虽是荒山野谷,这丹药却正好是有的。” “前辈厚意,晚辈心领了。只是……实不相瞒,晚辈身负巨仇,若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李小白淡然道,“谷主前辈,我知道您老出于好意,邀我至此,自是为愈我残躯,此番恩义,已不敢忘……但不知除了这之外,是否另有他法?” 转念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啊,对了……三庄主得您亲授神功,不知他人在哪?可否请他……请他为我驱毒?只要能站起来活动,不管怎么样,总好过……好过我现在这样,不是吗?” “我自然可以让文达代为效劳,不过话虽如此,公子……” 陶华元正说着,忽听一个小姑娘在外边叫道:“小白哥哥,你怎么样了?我来看看你。”却是双儿和灵儿一同到了屋外。 “谷主前辈,她便是跟我一同前来的双儿妹妹。”李小白自知这位谷主不见外客,也不知他愿不愿见双儿,随口只道。 他此时正面临着一个两难抉择,心中虽已有主意,但实不知到底该不该如此,正好双儿来了,无论怎样,一会儿好歹有个人可以商量一下。 “太爷爷,你在里面吗?”陶华元正想开口让人进来,只听灵儿道:“她叫双儿,是灵儿新认识的好朋友……” “两个小鬼头,都进来吧。”陶华元转过头笑着道。 话刚说完,灵儿已挽着双儿的手进了门来,道:“太爷爷,你瞧我头上这花环,是双儿妹妹给我编的,好看不?” “小鬼头可比太爷爷好看多了,嘿嘿……” 陶华元转身瞧了瞧,微笑道,“双儿姑娘既然也来了,那可得好好陪着灵儿,在这住一段时间才行。” 双儿进门时,只见一个农夫模样的白头老翁背对着自己,待他转身说话时,才瞧见这人赫然竟长着一张,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青年小伙的脸,但说话声听着又分明便是一个老头子,当真可说是‘鹤发童颜’,蓦地一怔,道:“你……你……你便是谷主?” 她先前在大厅和灵儿说了一阵,陶文达带李小白入了内室后,灵儿便带她去了后院花园。 但见满地红白黄紫,各色鲜花争相斗艳,她和灵儿两个花季少女,当着此景无不芳心大悦,蹑入花丛嬉闹欢笑,编花为环。 她编了一个给灵儿戴上了,灵儿也编了一个,要拿去给陶文达。 两人一起往李小白这过来时,陶文达正准备回到自己庄院去,见了两人却也没有出言拦阻,只让灵儿别在太爷爷这打扰太久。 双儿不知那位不见外客的谷主老爷,是否还在李小白房中,是以先在门外时,便说自己来这只是为了看李小白的。 她本想着那谷主怎么着也该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子,没曾想却是这么一副模样,着实有些不太相信。 “双儿妹妹,他就是我太爷爷,也就是这里的谷主。”灵儿笑笑道,“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很年轻?” “谷……谷主老爷,可真是,不显老……” 双儿眼见这位身形清瘦,须发全白,却又一张‘娃娃脸’的谷主‘太爷爷’,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又见他满头白发之上,还套了个花花绿绿的花环,只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没想这谷主竟是这么一个‘怪老头’?勉强一笑道。 想着那位庄主陶文达和之前所见谷中其他老汉,看起来虽然容貌精神,不过比起这位看起来像个大哥哥的谷主老爷来,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心下嘀咕:“怪不得这‘怪老头’要躲起来不敢见人。” “一把老骨头了,嗬嗬……”陶华元笑道,“灵儿小鬼头,我辛苦种了这么久的花儿,今天可被你糟踏惨了,一会儿可得罚你给太爷爷好好捶捶背。” 说着转又对李小白道:“李公子,该说的话老夫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你且在这安心住下,好好休养,其他的慢慢再说不迟,老朽这便不打扰了。” “多谢前辈垂爱,有劳前辈了。” 李小白一时也无可多想,这话刚说完,陶华元只点了点头,拉着灵儿迈步便出了门去。 “小白哥哥,你怎么样了?”双儿几步走到床边道,“那位谷主跟你说了什么?” 第七十二章 情归幽谷 “小白哥哥,你知道吗?那谷主看起来可年轻了!” 李小白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双儿忍不住又道,“虽然他和你一样,也是一头白发,可是看起来只不过比你大了几岁,脸上半点皱纹也没有,灵儿却管他叫太爷爷,真是奇怪……” “这倒是奇了……不过料想是他隐居深山,驻颜有方之故……” 李小白先前和那谷主对答时,隐隐把对方想象为一个仙风道骨的世外老人,听双儿这么说,大感意外,心想怪不得,之前那位灵儿姑娘,会说自和她太爷爷一样,却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毕竟没亲眼得见那位谷主容貌,是以倒没有双儿那般诧异,接着又道:“双儿妹妹,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双儿不解道,“你说吧?” 李小白原想将那谷主所说的‘五行奇毒’和‘忘忧逍遥丹’之事,一并跟双儿说了,看看她是什么想法,但听她发问,知她对自己甚是关切,忽又想: “双儿妹妹显然还不知道,我与她爹爹实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过就算她已经知道这事,要是她得知那丹药可解我身上之毒,让我恢复如常的话……无论怎么说,料来她多半也会劝我服那丹药,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转念想到那位看起来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谷主,只是听了陶文达的几句话,而陶文达也只是在自己的手腕上搭过一下脉,那谷主便推断出自己是中了什么‘五行奇毒’,登时隐隐觉得,莫非对方也中过此毒?否则他怎的碰巧又有那奇怪的解药? 念及此处,他只觉其中或有蹊跷,古怪颇多,本来想问双儿的话,一时便没说出口。 双儿听他不说话,反而更是好奇,便又问:“小白哥哥,你想问我什么问题?” “没……没什么……” 李小白支吾几下,转念随口道,“好双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怎么……突然这么问?你现在都这个样子了,我自然要照顾好你,难不成要我坐视不理吗?” 双儿听李小白欲言又止,不料却是想问这个,脸上不由微微一红,“何况……何况双儿学医不精,一时没办法为你解毒,也只是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她自幼随沙无尘学医,虽说李小白现在的状况让人见怜,她对其这般体贴照顾,说来多是出于医者仁念。 不过除此之外,也只有她自己明白,只要能和这位小白哥哥相聚在一起,她心里便说不出的欢慰愉快,如今见他这副模样,叫她如何能不忧心照料? 她只盼能让对方早日康愈,此后若能与他时刻相守,自是最好,即便不能,只要能见到他活蹦乱跳,开心快乐的活着,自己便也已心满意足。 但这般的一厢情意,这当下她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的了。 “原来是这样。”李小白只淡淡道,“我也不过是随便问问了……” 他自失忆后,对自己身世来历一概想不起来,其后才得知自己居然身负教主之名,手握教中生杀之权,上下一干教众对他自是千依百顺,不敢有违。 而赵武六和杜止美,还有苏薇等人,待他一如亲朋至交,对他亦是恩深义重,未曾薄待于他。 他只道身边这些所有人本就与他相识,这些人待他好,自是情理之中,他自也不去多想为什么。 刚才随口一问,他听了双儿所说,恍然心想:“她说的倒是大实话,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除非与我非亲非故,或是恨我入骨之人,不然任谁见到我这不死不活的样子,都会心生怜悯,很难置之不理吧?” 想到这段时间以来,那个女扮男装的苏薇,对他虽说有时忽冷忽热,但总归始终没有抛下他不管,多半也是为此之故。 惨然伤怀之余,他多少倒也有所释怀,转念接着道:“双儿妹妹,你待我已经很好了……不管怎样,都谢谢你!”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说这些?”双儿听来总觉有些怪怪的,试探着道,“是不是那个怪老头……谷主对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你别多想……” 李小白本想让对方早点回去休息,忽又想到,她之前不知自己中了什么毒,因此没法对症下药,说不定她要是知道自己其实中的是‘五行奇毒’后,能有别的办法医治? 转念随后又道:“那位谷主说,我中的是什么‘五行奇毒’。双儿妹妹,你可听说过这种毒?” “我只听说有五行八卦,阴阳五行什么的,你说的这个‘五行奇毒’,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双儿也是初次听闻此种奇毒,摇摇头道,“不过,既然知道是中了什么毒,我想一定会有办法解毒的……那个谷主怪老头还说了什么?” “好双儿,我相信你。” 李小白闻言虽知未必,心下倒是多了几分希望,但凡能有什么法子,只要不是像‘忘忧逍遥丹’那般使人失忆忘事,其他的便都好说,“那位老谷主倒也没说什么了,只说……只说他会尽量想办法替我医治。” 说着忽想到陶文达自去请来谷主后,便一直没听到他说话,也不知他现在何处,又道:“怎么好像一直也没见到那位,请我们到这里来的陶庄主前辈?他见你来找我,也没说什么吗?” “那个庄主小老头也是挺奇怪的……我和灵儿姐姐在一个大花园里,玩了好一阵,原以为那谷主怪老头已经和你说完话了,就想来看看你。” 双儿缓缓道,“在来这里的路上,见了那庄主小老头正要回庄去,可能他知道我迟早会见着那谷主怪老头,倒也没拦着不让我进来。只是……我虽然说不上来,不过总觉得这地方到处都有点怪怪的。你是要找他,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 李小白听这小妹妹又是‘小老头’、又是‘怪老头’的称呼两位前辈,知她性子率真,却也不以为意,原是想让她去把那位庄主请来,助自己驱毒,既听她说对方已经回去,也就罢了,“你也不用疑心太多,我们初来乍到,有些事以后自会慢慢知道,那时候想必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他心下虽也有不少疑惑,感觉这深山幽谷与以往际遇有所不同,确有几分古怪,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双儿想想这倒也是,不过听他说话总有些语焉不详,似有意要回避什么,看起来好像心事重重,也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一转念忽想起一事,便道:“啊,是了!那个小老头庄主说,阿屠叔叔也在这,我得找他问问去……不然阿屠叔叔见不到我,肯定又会着急的。” 说罢便往屋外走去,到门口时,又扭过身道:“小白哥哥,你不用担心太多,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替你解毒的。时候不早了,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第七十三章 灵双夜语 李小白心下感动,听她脚步声渐渐远去,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平时就算双儿不在,他身边总也还有两位护法在旁值守,这时各人都不在,他只觉黑暗中异常寂寥,仿佛茫茫天地间便只剩了自己一人,自有一种难言的孤独感。 他无时不刻都与眼前的一片黑暗为伴,虽已习以为常,这时只感觉这无边的黑暗,似乎变沉了些,恍惚间自己便如置身于夜海中,游游荡荡的一条小鱼儿,好像能感受到黑暗的重量,渐渐与其融为一体,不多时便睡着了。 其时刚入夜不久,外边月光如昼。 双儿本想去和灵儿说一声,转念想还是先去看看阿屠叔叔,出了石屋,骑了小白马,不消片刻便到了陶文达宅院。庄丁老仆见过她,径直将她引入了内堂。 “双儿姑娘,你的阿屠叔叔这会儿并不在我这。” 陶文达似乎正在堂中相候,还未等双儿开口,便道,“不过你放心,待我们向他问清楚一些事,到时自会让你们相见。” “你们找他到底有什么事,能不能让我先见见他?” 双儿闻言心中略奇,料想此前苏星云曾查问过阿屠叔叔的身世未果,这小老头多半也是为此,才将阿屠叔叔带来,只不知阿屠叔叔是否当真与苏星云有关? “姑娘放心,他在这不会有什么事,你还是早点休息去罢……我给你安排在灵儿的隔壁房间,一会儿就让人带你过去。” 陶文达道,“唉,这小丫头也真是,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就知道玩……” 双儿心知他不会跟自己多说,便也不再多问,心想要是阿屠叔叔出了什么差错,到时绝饶不了这小老头。 此处房舍众多,要把一个人藏起来还真不容易找,眼下还是先想办法把这谷中的情况摸清楚,她转身出门前瞪了对方一眼:“好,那我就相信你一次,你可不许骗人。” 想到很可能苏星云那个流氓也在这,又没有阿屠叔叔在旁保护,她心下一时有些慌乱,没走几步便即停下了。 一名老仆快步跟了上来,领着她穿廊过院,走了好一阵才到了一间厢房外,推门请她进了屋。 屋内烛火明亮,陈设简洁整齐,除妆台上摆放了一盆绿植香花外,并无过多布置,便是一间寻常闺房,倒没什么异常。 双儿心下稍宽,把头上的花环取下套在了花盆上,和衣在床上躺下了,一时却并无睡意。 她心思细密,想着今日来所见之所以觉得奇怪,首先自是因为这地方景色美得出奇,大有梦幻一般的不真实感,但又是确确实实的存在。 其次是这美得出尘绝世的地方,竟会有偌大一个庄园,且到现在为止,庄园中所见之人,十之八九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头子。 虽说这也没什么,不过这些老头子,又个个都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除这两点外,还有一点是,这谷中无论是谷主还是庄主,还有灵儿这些个主人家,单从穿着上看来,都比那些仆人要朴素得多,这一点也着实令人生疑,怎的会有如此不同常理的地方? 她想了一阵,又想道阿屠叔叔还不知怎么样了,更觉疑云丛生,也不知这地方究竟是世间绝无的天上仙境,还是危机四伏的人间险境? 迷迷糊糊正要睡去时,忽听灵儿在门外敲门道:“双儿妹妹,你睡了吗?” 双儿不知她何时已回来了,先前和她随便聊了几句,又只顾着玩,好些事都没来得及问她,应了声:“还没呢……灵儿姐,你进来吧!” “你还没睡,太好了!” 灵儿进了门来,颇有兴奋道,“我在太爷爷那带了些花蜜糕,本来是要带去给你和那位小哥哥吃的,没想到你已经回来了。这可是太爷爷今早上亲手做的,我也已经很久没吃到过了,你快试试?” 双儿见她头上仍戴着花环,想来一直也未取下过,笑道:“谢谢灵儿姐!” 见那糕点橙黄通透,内里似夹有一朵小花,拿了一块来吃,竟是酥软香甜,好不爽口,又连声称赞。 她自小在西域塞外长大,饮食向以牛羊肉类为主,少有吃到如此精致爽滑的点心,心道:“没想到那怪老头还有这等手艺。” 灵儿见她吃着喜欢,心下也甚是欢喜,笑道:“你要是也喜欢,明天我们再去太爷爷那玩,我让太爷爷教了我,以后就可以自己做来吃啦。” “你太爷爷的手艺真是太好了,我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双儿道,“只是,你太爷爷他不是不见外人吗,我要是去了会不会不太方便?” “什么不见外人?他可从没这么说过。” 灵儿略奇道,“他只是一直便待在他的园子里,从来不出门,没有他允许,爷爷他们也从不会去他那里。不过我每次去见他,他可高兴着呢!你今天不是也都见过他了吗?” 双儿听她说得奇怪,不禁疑惑,既不出门也不允许别人进去,那不就是闭关自守,说到底还不是不见外人? 她自知这位灵儿姐从未出过这山谷,虽较自己年长些,不过想法未免单纯,便也不去多想,只道:“我之前其实也没想到会见到他,但既然小白哥哥在他那,我还是会去的。” “那就好……说道那位小哥哥,他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啊?”灵儿道,“我问过太爷爷,他只摇摇头说,那位小哥哥的病吃什么药都没有用的,除非是他自己想治,不然一辈子只能那样了。那是什么意思,难道小哥哥不想治好自己吗?” 双儿心中更是诧异:“那怪老头为什么这么说?他既知小白哥哥中的是‘五行奇毒’,难道他知道怎么解毒?可是小白哥哥什么也没跟我说,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故意瞒着我?” 转念道:“小白哥哥病了好久了,他当然想快些好起来的……你太爷爷还说了什么吗?” “也没说什么了。我给他捶了捶背又给他揉了揉肩,我还没说困呢,不一会儿他倒说犯困了,就睡去了。”灵儿摇了摇头,“你困不困?” 双儿倒是有些困了,只是心中疑惑不减反增,一时也没什么睡意,要不是天时已晚,便要动身去那谷主的石屋中问个清楚了。 她有心想知道这谷中的情况,又想探问一下关于阿屠叔叔的事,便道:“我不困的。我今天刚来,见这里这么美,到现在还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不知这里除了我和小白哥哥他们之外,最近还有没有其他人来过?” 第七十四章 百花香蜜 “那倒没有。我只知道家里除了你们今天来的这几位客人,再没见过其他人来了,怎么了吗?” 灵儿道,“这里的人我都认识,从来没有看到别的地方来的人,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不认识的客人。你在这里住下来,慢慢的就会习惯了。” 双儿听她言语真诚,想来不会有所欺瞒,阿屠叔叔的事她也多半不知,随口道:“没怎么,能在这里住下当然是好的……你们这里的人是不是从来不出谷?” “我们这里吃穿不愁,为什么要出去?而且从小听爷爷他们说,外面一直都是乱糟糟的,又没有鲜花绿树,到处都是死人,想想都可怕。” 灵儿略有些奇,“不过除了我爷爷、爹爹还有几位叔伯,会去河谷打渔外,其他人都不会出谷的。” 双儿若有所思,先前的许多疑惑似乎都变得合理了,想想在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美景胜地,人们无忧无虑,自会康健长寿,故而谷中长者居多也是自然。 两人言谈投机,又说了一阵,便各自睡去了。 转天两人一起到了石室,先去了陶华元屋中,灵儿央求花蜜糕做法,陶华元让她独自去后花园采摘些初绽的桃花,只把双儿留了下来。 双儿本要问问李小白的事,还没开口,陶华元却先问道:“双儿姑娘,你是不是喜欢那位李公子?” 双儿大是尴尬,登时红了脸,心中暗骂:“没来由的这么问人家,真是个怪老头!”扭捏道:“你……你干嘛这么问?” “嘿嘿!不用担心,不管是不是都好。”陶华元笑道,“我只问你,倘若你喜欢、在乎的人已经完全把你忘了,你当如何?” “你这是什么意思?”双儿奇道。 陶华元向里屋叫了声:“阿屠,你出来吧。” “阿屠叔叔,你怎么在这?” 双儿一怔,只见屋中走出来一人,却正是她一直想见的阿屠叔叔。 “这位小姑娘,我们认识吗?”阿屠道,“我叫苏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双儿一阵惊诧,见他神情有异、说话顺溜,浑不像以前那般呆呆傻傻,虽然身上换了一件白色布衣,从头到脚收拾得干干净净,也不像以前那般不修边幅,但他分明便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阿屠叔叔,怎会有错? 她心下一时有些混乱,眼眶微红,说道:“不会的,你就是阿屠叔叔!我是双儿呀,你不记得我了?” 苏屠茫然摇了摇头,只也不答话。 “双儿姑娘,李公子身上的奇毒无药可解,即便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 陶华元道,“不过,老头子我自然是有办法让他恢复正常。只是以后,只怕他也会和阿屠一样不记得你了。” 双儿恍惚中反应过来,心说:“原来这怪老头不知使了什么妖法,虽说把之前有些呆傻的阿屠叔叔治好了。可现下阿屠叔叔却完全不记得我了,就好像全然被换成了一个和我无关的陌生人,那该如何是好?” 又想:“这怪老头说有办法治好小白哥哥,但以后小白哥哥也会变得和阿屠叔叔一样,把我忘得一干二净,那以后他们两个岂不是都不搭理自己了?小白哥哥现在虽然也不记得我,不过他既看不见又不能行动,这才会听我的。若是他恢复过来之后又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我说的他也未必相信,说不定从此便不理我了……” 她此前只想着治好李小白的眼睛后,他自然会慢慢想起自己,也没多想别的。 这时听那谷主说有办法将李小白治好,然而却是会让他彻底把自己忘了,她只觉这也太过莫名其妙,一时思潮起伏,含泪看着眼前的阿屠叔叔,不知该说什么好。 “嘿,我这把老骨头了,本来有些事不该再去过问……这次受人之托,要把李公子治好,本来也不需跟他或跟你言明这其中利弊,直需将他治好便是。” 陶华元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但既然他还放不下过去,不愿照我的法子来,那还是让他在床上好好躺着罢。” 双儿听他这么说,料想托他救治李小白的人,多半不会是苏星云,想来自是苏薇了。 又想怪不得李小白之前跟自己说话时,有些吞吞吐吐的,看来他已经知道这怪老头的法子利弊之处,只是不愿接受治疗,不知却是为何,他心中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隐隐觉得李小白会不会是,不愿轻易忘记她自己?转念定了定心神,随后道:“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让我去劝说小白哥哥,好让他接受你的治疗?” “你能劝说得动,那自是最好。不过就算他仍坚持,我也会按自己的方式行事,总之是要让他恢复过来。” 陶华元淡然道,“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心里好歹有所准备,也是为我那灵儿小鬼头好,毕竟她已经把你当朋友了,嘿嘿。” 双儿心念一动,心想难不成让李小白一辈子就这样活着? 既然总归是要让他好起来的,那他记不记得自己也好,只要自己还记得,以后再慢慢告诉他不就是了? 但不知这怪老头有什么办法,如若是医方,那也还好…… 她想着与其让那谷主把李小白‘治好’,不如先看看对方用的什么方子,是否能有改进回旋的余地,就算别无他法,自己亲自施为总好过假他人之手。 “你用的什么法子,把以前的阿屠叔叔变成了这样?” 看了看被那谷主变成了另一个,已经认不出她自己的阿屠叔叔,双儿缓了缓神道,“是不是能让小白哥哥也……能让他恢复如常,能走能跳,也能看得见,就算他会不记得我?” 陶华元道:“这你可以放心,我给你的小白哥哥准备了一盒‘百香花蜜糕’,你只要让他……” 正说着,灵儿从屋外提了一篮子桃花进来,一边道:“太爷爷,我回来了……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昨天把你的花蜜糕带给双儿吃了,她可喜欢了!你快教我怎么做的?” “好,好……你先把这些花拿去厨房洗洗,我这就来。” 陶华元嘿嘿一笑,说着看了看一旁桌子上的木盒子,示意双儿拿去。 双儿将信将疑,心想昨天自己吃的花蜜糕并无异常,莫非这盒子里的另有古怪,真能替李小白解去奇毒? 正想要再和阿屠叔叔多说几句时,眨眼间却没见了他人,她也顾不得再多细想,随后便带着那木盒到了李小白房中。 李小白醒了已有一阵,在脑海中‘演练’了几遍杜止美教他的剑招后,便怔怔的躺着出神。 双儿进到房间后,见他睁着两眼正自发呆,随口问了句:“小白哥哥,你醒了?” “双儿好妹妹,你来了,我正想着你呢!”李小白微微笑道。 “是吗,想我干什么?” 双儿脸上微红,说着蓦地想到:“他今天本该吃药了,可能以为我已经想到了如何替他解毒,不需按那怪老头的法子来,可是……” 第七十五章 密如眷侣 “我是在想,虽然你跟我说过,这里的风景美胜画卷,有如仙居。只是我想我们毕竟是外来之客,也不好一直在此叨扰。不如我们先跟谷主说一声,这便辞行,换去别的地方?” 李小白道,“我以后见了杜大哥便介绍跟你认识。他人可好了,见了你一定会开心的……我身上这奇毒不管能不能治好,将来多一个杜大哥和我一样,像待亲妹子一般好好待你、照顾你,不是很好吗?” 他既知那谷主已有解毒的丹药,想来自也不会让陶文达耗费内力,再行徒劳之事,便想着在此多留亦是无意,无论双儿有没有想到解毒之法,不如便带了她去找杜止美,至少让她以后有所依托。 如此一来他自己可以安心,二来可以恳请杜止美再行运功疗毒,哪怕在下次毒发之前,只能站起来行动一段时间,总也好过现如今这般的烂泥残躯。 “你能有心为我着想,我已经很知足了,便在哪都一样的,其他的我也不求什么了。你只是听我说得这里多好,自己又没亲眼见着,怎么就想着要走了?” 双儿自不知对方有这诸多用意,心想原来他是打算要离开这里,但不管怎样,他心中想着要待自己好,总归是出于一番好意,他有心感念自己的好,便就够了,即便他以后真的不记得自己那又怎样? “你再服几次我开的药,眼睛多半便好了,到时你见了这世外仙谷,说不定还赖着不愿走了……” 双儿说着转念又道,“对了,你今天本该吃药了,只是我还没准备好,一会儿再去看看了……我带了点心来,你饿不饿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她来时已打开那木盒看过,里面便只一块花蜜糕,看样子与自己先前吃过的并无二异,心想那谷主总不至于会下毒害人,即使这糕点并无解毒效用,便当作寻常甜点让李小白吃了自也无妨。 “一早有位谷中的老仆来过,我随意吃了点……” 李小白闻言,一时倒也不便坚持再说辞行之事,想来自己所中奇毒,双儿自未曾想到解法,至于她之前的药方会因为这奇毒之故,并不能起到让自己复明效用的事,这时却也不便跟她说起,“不过双儿你带来的自又不同,我总要试试的。那是什么样的点心?” “这叫‘百花香蜜糕’,橙色半透明的,还能看到里面缀了朵花儿,好看又好吃,你该没吃过吧?” 双儿心下有些惴惴,“我也是头一次吃到,香香甜甜的,你吃了就知道了。” “听起来倒是不错,如此精美食物寻常应该很难吃到。” 李小白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吃到过,只觉听着倒是诱人,“这位谷主对我们待以盛情,日后有机会,我们该当好好谢谢他才是……好双儿,那就有劳你了。” 双儿听他对自己毫不见疑,倒犹豫了一阵,想着他之所以不肯接受那谷主的治疗,说不定当真是有什么不舍得忘却的,极其重要的人或事,却不知那会是什么? 有心想多问一句,但又想一个人若真能忘记所有的过去,未尝也不见得是件坏事,现在还有什么事比起能让他康愈起来更重要的? 当下她也不再迟疑,随后便将那块‘百香花蜜糕’喂了李小白吃下了。 李小白只觉这糕点入口酥滑,吃起来确是香甜爽口,然而这香甜中又带了些许苦涩,自是此前未曾吃到过的。 他只道这便是那糕点原有之味,自不以为意,忽然间却想到了,之前在他苦味的汤药里加糖的苏薇,思绪不禁有些飘忽起来。 双儿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却不做声,不由有些难安,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吃起来还不错吧?” 李小白收回心神,忙道:“确实不错,香软可口,甜而不腻,之前倒是没吃过的。” 称赞了几句,忽想到一事,又道:“是了,阿屠叔叔怎么样了,你见着他了吗?” 双儿听来,心下顿时有些黯淡,心说阿屠叔叔倒是没事了,只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见了自己也不理睬,也不知以后他还会不会让自己见他? 这当下却不便言明,只道:“阿屠叔叔他……他挺好的……你应该很快也会好起来的!” “他没事就好,有他在你身边保护你,也不用怕那个苏星云再来欺负你了。双儿妹妹,你放心,我要是好起来了,也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李小白道,“这里的谷主说是苏家于他有恩,这才邀我们前来。我之前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后来想了想,当是苏星云此前跟我们闹了些误会,便让那谷主出面做东,以示歉意。要是这样,想来苏星云自也不会与我们为难,只不知道他人是不是也在这里?” “那臭流氓知道厉害就好,但是我却不会领他这个情!” 双儿见李小白并无异常反应,也不知是那块香蜜糕并不能解毒,还是一时并未起效? 听他有意维护自己周全,她心下甚慰,也自不再多想,随口又道:“我听灵儿姐说,这里除了我们这些人之外,她从没见有其他外人进来过,想来那坏蛋自然也不会在这里的。 小白哥哥,你能想着要保护我,我很开心……不过双儿虽然不会武功,却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就是了。” “说到武功,杜大哥倒是教过我一些基础剑招……我那时尽管看不见,但照着练了一阵,渐渐也领会了其中大有奥妙。” 李小白听来,料想苏薇自然也不出现在这深谷中,倒不必再多问,“只是后来毒发,现在这副样子也没法教授给你,不然我尽可给你示范一下,你没事就练练,紧要时用以防身自卫也是好的……” 想起之前他以拐棍与苏薇比试喂招时,无意中和她身体触碰相拥,之后她便好几天都不来找自己试招。 他当时只道是对方输招后心中不快之故,现如今既得知她是女扮男装后,才恍然而知,想来是自己鲁莽冒犯了她千金之躯,她自然是要躲着自己的了,念及此处,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 “舞刀弄棒的,还是算了,也不是总有人想要着来害我……” 双儿对武学一道并不如何在意,她爹爹柳无极和义父沙无尘,还有阿屠叔叔等人,可谓无一不是武术好手,她若当真想要习武,原非不能。 但她自也明白,李小白不愿自己受人欺负的一番心意,听他多次提到了他那位‘杜大哥’,心知此人对他自是极为重要的了,便想着不妨多问问关于这人的事,或许由此而知李小白不愿忘记过去的重大缘由? “常听你提到那位杜大哥,我虽与他素未谋面,却也知他自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若知道你这般记挂他,心中定然欢喜的了。” 双儿转念又道,“你之前说他有要紧事要去办,你又不远千里到了这地方,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他要是办完了事,到时也会来找你的吧?你不妨多跟我说说他好了。” 第七十六章 忘忧之忧 “杜大哥若见不到我,自会来寻,想来这时他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 李小白自知杜止美带了人前去取宝,而后顺道还会西回天山门派处理要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便来,只不曾跟双儿细说过。 这会儿他说着忽然想到此前在光明教时,杜止美曾为柳无极重伤险些丧命之事,寻思:“杜大哥待我自是恩深义重,倘若今后见到了他,得知双儿便是柳无极的女儿,会不会迁怒于她,以后便不理她了? 我虽与柳无极有深仇大恨,不得不侍机以报,如若将来有幸得以手刃仇敌,即使会让双儿恨我怨我,那也无法。但我终是不愿见到她无辜受害,只希望她此生平安无虞才好……这番心意料想杜大哥也会理解的吧?” 他先前想着要和双儿一起去找杜止美,好让双儿有所依托不至受害,一时并未想到这许多,这时忽而念及至此,心下不禁有些怅然。 只觉这人世间的恩怨纠葛,委实叫人心中烦乱,如若人人友善相处,互敬互爱,不因一时之念而起争端,不去斗狠厮杀,岂非更好? 但他也自知这样的想法可谓一厢情愿,这念头只不过一闪即过,正要再说些什么时,忽觉浑身燥热难当,头晕目眩,喉头一痒,登时呕血不止。 “小白哥哥,你怎么了?” 双儿听他才说了两句,便顿住若有所思,本要发问,陡然间见他口中吐血,登时脸色惨白,惊呼了一声,扑身上前,急叫道。 又见他双目、耳、鼻中也在往外溢着血,她霎时间吓得六神无主,一颗心似也停止了,不知是不是刚才给他吃的那块花蜜糕在作怪?只道他已然被自己毒害,忍不住失声痛哭,口中喃喃道:“对不起!小白哥哥,都是我不好,都怪我,都怪我……” 李小白全身上下难受异常,不由自主地抽搐着,脑袋昏昏沉沉,说不上话来。 隐约听到双儿口中连连自责道歉的言语,他莫名想到:“她为什么要这般自责,莫非是她要害我?可是为什么……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我的事,得知我带了人,是准备要去找她爹爹报仇?” 种种疑惑难以解索,一时间千头万绪,勉力说道:“你……你为什么……” “不……不是的!”双儿泪流满面,哽咽道,“小白哥哥,你听我说……” 她此时亦是心乱如麻,想着刚才那块糕点也不知藏了什么剧毒,竟害得李小白这般七窍流血? 只道是那谷主本就心存歹意,却来诱骗她亲自喂李小白吃下剧毒之物,用心险恶已极,都怪自己不加分辨,这才着了人家的道。 可这其中来由,一时半会儿哪里说得清? 又想那谷主好端端的何以要这般害人,又何以非要假借自己的手? “我不是要害你的,你先别着急!” 双儿料想既是那怪老头谷主下了毒,自必会有解药,不管怎样得找他问清楚,慌忙中又道,“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去找那怪老头……” 李小白已然神志模糊,也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虽极不愿相信她会加害自己,但想自己果真便这么死了,那也罢了,从此反倒一了百了,什么仇怨是非一概烟消云散,岂不更好? 迷迷糊糊中便昏死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小白恍惚中才一下又苏醒过来,只是眼前仍是黑蒙蒙一片,头上似给人拿布蒙住了,也没听到别的半点动静。 他一时也未全然清醒,凝神思索片刻,想起似乎便在不久前,听到双儿在旁痛哭自责,只道她是有意加害自己,心说莫非自己已经死了? 只觉全身乏力,头脑晕晕乎乎,有些飘飘然然,还道已身处幽冥之界,顿时心中空空荡荡,深吸一气,忽而闻到一股淡淡熏香,这味道却是异常熟悉。 他稍稍晃了晃脑袋,感觉周遭一切似乎也都很熟悉,恍然发觉自己仍是躺在原来的房中,自然并不是死了,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 “小白哥哥,你终于醒了,太好了!我还以为……” 随后忽只听双儿又惊又喜的声音传来,便在近处一旁。 李小白稍微回过神来,心想原来是自己太多心了,仿佛先前只是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自己既然并没有死,那么双儿自然并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 料想此前自己之所以会那般难受,多半只是那奇毒又再发作了,他只觉口中奇渴,不等她继续多说,便张口道:“水,水……” “好,好……我这就给你倒水!” 双儿显得兴奋异常,说着便走到一旁,一边倒水一边自顾着道:“看来那怪老头果真没有骗我,他说只要你能醒过来,那很快便就好了,只不过……” 说话间又转到李小白身侧,喂他喝了水,一时便不再言语了。 李小白心下莫名,本想问:“只不过什么?” 蓦地想到,那谷主不久前跟自己说过,自己身上的‘五行奇毒’唯有他的‘忘忧逍遥丹’可以彻底解去,只不过从此会让自己失去武功和记忆,莫非双儿也已经知道了这事? 又想:“倘若双儿知道有办法能治好我,无论如何她多半都会去做。她说那谷主没有骗她,只要我能醒过来,那便是好了,那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已经把那谷主的解毒丹药让我吃下了?” 他喝了点水,头脑倒是清醒不少,不过仍感觉有气无力,当下也不做声。 “小白哥哥,你……你还记得我吧?”双儿迟疑一阵,忍不住便问。 李小白听她问得奇怪,心说:“我怎会不记得你?” 他现在虽仍想不起双儿的面貌,但听了声音也自然知道是她,转念忽想到:“啊,是了……那谷主知道我不愿服用他那丹药疗毒,又无意强迫于我,想必便去说服了双儿,让我不知不觉间服下了丹药。 双儿或许已经知道我与她爹爹仇深似海,自不愿让我再记得从前之事,此前给我吃的什么‘百花香蜜糕’,自不会是她亲手做的,想来自是那谷主把丹药掺入了糕点中,让她带给我吃下了。 她虽知道那丹药会让我失去记忆,可终究不太确定,这才会这么问我。可是……可是为什么我不但记得这些事,而且仍然和以前一样还是看不见,也动不了?” 他仍感觉浑身使不上劲,便和从前一样瘫软无力,想要坐起身来也难。 想到双儿或已得知他和柳无极之间的仇怨,她自然不希望自己去找她爹爹报仇,李小白便想着只要自己不再记得过去的仇恨,那报仇之事自然也无从谈起。 若是自己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对她而言岂不是更好?一时间不知该要如何回话,只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第七十七章 装聋作哑 “我也真是,怎么会这么奇怪的问题……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这几天,我真的好担心,还好你现在醒过来了,嘻嘻……” 双儿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只道他或许没听清自己说的话,笑了笑道,“你肚子一定很饿了吧?我一会儿就去厨房给你带点吃的来。你现在刚醒过来,什么也不用多想,我会一直在这照顾你,再过几天你就会好起来了。” 她并不知李小白和她爹爹之间竟有一段深仇,不过诚如李小白所料,她现下确实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已经不记得过往之事,只知道他现在醒过来了便已万事大吉,其他的还是以后慢慢再说不迟。 原来也确如李小白所料,几天前他吃的那块‘百花香蜜糕’,的确便是那陶谷主以‘忘忧逍遥丹’特制而成。 不过陶谷主并不曾跟双儿说起过‘忘忧逍遥丹’的事,双儿自是不知,只当他给自己的那‘百花香蜜糕’大非寻常,当中自必暗藏了什么古怪。 李小白吃了双儿带来的那块香蜜糕点后,不久便即呕血昏迷,双儿把那位谷主找来后才得知,原来正是这糕点起了效用,李小白七窍流血乃是解毒的正常反应,只要等他醒过来了,便说明毒质已被解去,他此后再过不久便会慢慢好转。 双儿料想一个人倘若失忆了,那么他所遇到的人,不管对他说什么,那他多半都会信以为真。 她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在旁陪护,只待李小白一旦醒来,自己定要第一个和他说话。 这时见他才刚醒转过来,神志还不十分清醒,她自知多问也是无益,心中喜悦之余,想着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已经不记得自己,便当他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初生孩童一般就是,只要自己时常在他身旁多说说话,那他自然便会把自己当成最亲的人看待。 李小白迷迷糊糊中醒来,本以为自己只不过昏睡了一阵,闻言这才得知,却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已昏迷了好几天。 不过他仍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吃了那谷主的‘忘忧逍遥丹’,又想:“她说我再过几天就会好起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念转间便想,不管对方是不是给自己吃了那会让人失忆的疗毒丹药,只要自己不说破,她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不记得她了,索性从此便装作什么都已不记得了,有些事以后慢慢自会明白过来。 “谢谢……你待我真好……” 听她对自己仍一如既往的关切,李小白心中自是感激,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了句。 双儿并不知他有意假装,听他言语客气,心想难道他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可他怎么什么也不问,又好像并不是很开心? “小白哥哥,你不用跟我客气的。” 她也不确知一个人如若失忆后,究竟会是个什么样,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柔声道,“对了……你眼睛之前一直看不见,现在刚解了毒,不能太受刺激,所以拿布片蒙着了,慢慢才能取下来。你也先不要乱动,我这就去给你拿点吃的来。” 李小白听来心下不由异常激动,待她走开后,才逐渐从自己纷乱的念头中,缕出一些头绪来,寻思:“不管怎么样,照她这么说,我很快就会好起来,那不是也很快就能复明,看得到外面世界的样子了? 可是待我全然恢复后,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去找柳无极报仇,看来……看来不管双儿知不知道我和她爹爹之间的仇怨,我总是不能让她知道,我仍旧记得过去的事情。而且要瞒过她,还需得把其他人也要瞒过了才行。” 他这段时间一直以来便身处一片黑暗之中,既不能动弹行走,又记不得许多过往之事,唯有一颗脑袋还算活泛,想到不久后便能复明痊愈,怎能不激动? 但心中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便如只在暗夜中才能活动的‘幽魂’之畏惧光明,他对即将迎来的青天白日的世界,竟也莫名感到一丝惧怕。 “小白哥哥,我回来了……” 不久后双儿拿了一些吃的进来,一边说道。李小白有心要瞒她,也不答话。 “我给你带了碗粥,你先吃点。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其他人都睡下了,你吃了东西就再睡会儿罢。” 双儿接着道,“我这几天都没怎么睡,也该……也该回去好好睡一觉才行。” 李小白料想她这几日,自是无时不刻地在旁守着自己,心下大是感动,本要说些什么,但想只要自己言语中,透露出丝毫对她的既有情感,立时便会让她察觉出来什么,便仍不做声,只微微点了点头。 双儿听他一言不发,似有心事,想来他之前吐了许多血,现在身子仍旧虚弱,便也不多疑心,喂他喝完了粥,自顾道:“小白哥哥,我是双儿……无论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总会照顾好你的。 我也不是要你念着我的好,你只要记着,等你好起来了,一定要开开心心的,那便比什么都好了,知道吗?你先休息吧,我该回去了,明天我会再来看你。”说罢便自行出了房去。 李小白听她这时才自报了名,看来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失忆,自己这般‘装聋作哑’一时竟瞒过了她,虽好生过意不去,却也无法,又想: “我今后若仍是什么都不说,难免更加使人疑心。但又不能故意骗她,说我已经全然忘记她了,便该如何是好?”越想越觉茫然,不多时便就睡去了。 朦胧不觉中做起了梦,这个梦对他而言似曾相识,只觉便在不久前,也做过几乎同样的梦。 在梦里他又看见了许许多多漂浮着的脸庞,上一次梦到这些脸时,他因身中奇毒,经已失忆,并不知这些脸对应的是什么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这一回他却突然都认了出来。 这许多的脸便是他曾见到并认识的,他或熟知或陌生之人,一如他爹娘亲友,小黑、胖牛,他义兄杜止美,还有他师父王川和柳咸阳,以及苏薇、赵武六和赵烟霞,柳无极和柳双双、陆凝香等等,所有与他有过交集、或敌或友的众多各人。 他也不知怎的,这些他原本对不上号的脸,忽然间便都分明清晰地,想起与之对应的人来了。 便在他认出这些脸时,突然之间,他未中毒失明之前亲眼目睹过的,亲历过的许多画面片段,顿时便在眼前一一浮现,原已失去的过往记忆,霎时间又零零碎碎的,在他此时的梦境中不断闪现。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许许多多张脸和过往的画面,随即便又都消失了。 梦境里他眼前所见,除了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他并未便即转醒,而是仍在混沌虚无的梦中,原地呆呆出神。 第七十八章 逆天而行 李小白也分不清此时的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回忆,只心神一动,之前消失不见的过往记忆画面,随后便又隐隐约约出现在了眼前,原本已经忘记了的,过去的种种经历,瞬间便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总而言之,他此前因中奇毒而失去的记忆,竟便在今晚这场睡梦中不知不觉、变戏法似的又回来了。 睡梦中的他,面对着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一时不知该感到惶恐亦或是惊喜?只仍一点一滴的在努力回想,许多模模糊糊的事情,随即变得异常清楚明白起来。 他想到小时候兵荒马乱,强盗横行,到处都在闹饥荒,因为贫病交加,他和爹娘后来背井离乡,由洛阳到长安,直到了西域关外。 此后机缘巧合,他爹爹和赵武六成了结义兄弟,两人之后又与吴良还有乌陀帮的一干人众,深入大漠寻找什么宝藏。 他念想至此,登时便想到,后来在光明教大殿上,赵武六跟他说,他爹爹已然葬身沙漠之事,猛地便从梦中惊醒了。 他失忆后目不能视,虽也曾亲耳听闻,赵武六跟他说起过他爹爹的死讯。 但他既已失忆,听来的即便是无疑的事实,总也不免惶惑,觉得所听来的,或而只是如幻似梦一般的假象? 此时重获记忆,一经回想起赵武六,曾当面跟他说过他爹爹身死之事,这亲耳所闻,亲身所历过的往事,自然是真真切切,再也无疑的了,不由得便失声痛哭了起来。 一个人倘若未曾失忆,那么当他时隔已久之后,偶然回想起某件令其痛心不已的往事时,虽仍会叫人感伤,却也多了一份淡然。 李小白失忆前便从赵武六口中,得知了他爹爹身死大漠的噩耗,已如遭霹雳,悲戚心痛过一回。 其后不久毒发失忆失明,又听对方跟他说了同样的噩耗,便再度令他悲痛欲绝了一次。 这时原本已消失却突然而来的记忆,让他重新又想起了这一噩耗,再三地让他心如刀绞了一回。 比起未经失忆,而偶然回想起的痛心往事之悲切,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痛楚,轮回往复似的一次次痛击了他,鲜新如初,丝毫没有因时过境迁而被冲淡,反倒更加了一份失魂落魄。 他在这三更半夜里独自痛哭流涕,也没人听见,梦境中尚能看得清,醒来后眼前却又是一片黑暗,举目茫茫、浑无所见,仿佛深夜旷野中一只哀嚎的野兽,又如荒无人烟处、于暗夜中悲鸣的一缕孤魂。 伤心之余,蓦地又想到,那晚在光明教圣火大殿中,他和杜止美等人联手,擒住了那位新任教主后,杜止美力推他为新一位教主时,他自己原本是极不情愿,满口拒绝的,怎的现在自己分明又成了教主了? 随即往下转念又再想到,自己莫名当上了教主后,他和赵武六那晚在祭坛广场中,要烧死自己的杀父仇人陀夫斯基时,柳无极突然出现,不仅救走了陀夫斯基,而且还害死了赵武六之事,登时心中一怔,种种往事霎时间便又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想到此前的自己,竟有这诸多各种各样的经历,遇到的奇人奇事接二连三,他一时间也没法弄清其中的来龙去脉。 此时在黑夜中醒来的他,茫然中隐隐只觉得,所有之前发生的这一切,仿佛全然只是一些虚幻际遇,感觉难道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大梦,现在突然才刚醒过来而已? 不觉间天刚亮时,陶华元和陶文达父子两人,悄然到了李小白房中。 “脉息平稳,当已无碍。” 陶文达一只手给李小白搭了脉,随后便道,“他此前的五道真气也已尽数消除,内力全无,看来是时候了……” 李小白恍惚中听得两人脚步声近,一时只不作理会,听了陶文达的话声,料来当是他和那位谷主二人到了,本也无心搭理,却听说什么‘是时候了’,心下不禁疑惑,什么是时候了? “他已服下我的‘忘忧逍遥丹’,此丹药力奇特,服下之后,不仅能消去奇毒,而且相应的会让人元气大伤,连带着便将他的内力和记忆都给消了去……” 陶华元嗯了声,缓缓道,“他身上奇毒既去,内力和此前的记忆,自然也给通通抹去了。你跟着我在这谷中待了这么些年,几时需要和人动武?不妨便将功力都传了他,一是让他得以续命,二来我也好将这‘不老心法’传了你。” 李小白听这两人对答,显是以为自己未曾睡醒,听谷主所说,才知原来自己确实已服下了‘忘忧逍遥丹’,却又想:“怎的我不仅没有失忆,而且还想起了过去所有,本已忘记了的事? 听谷主的意思,却是要让其子三庄主,把内力传给我好让我续命,他再将什么‘不老心法’传给陶庄主。 想来我吃了谷主的丹药后,功力尽失、大伤了元气,一度昏迷了数日,这谷主便要重新传我内功使我复原……可是,我要不要跟他们坦言,其实我并未失去记忆?” 他不知道的是,却原来这谷主的‘忘忧逍遥丹’药力奇特又猛烈,服用后除了能解毒外,还会不断刺激人的大脑神经,以致让人失忆。 但他本就已经失忆,竟便让这古怪丹药,把他残缺的记忆又给激回来了。 “是,义父。” 李小白正暗自纠结,只听陶文达道,“只是……这‘不老神功’为何定要废去原有功力才能修炼?倘若他日……” “怎么,你是担心你没了功力,会有人对我不利?嘿嘿……我这都活了近百年了,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陶华元一笑道,“世人想求长生,但如若人人生而不死,世间岂不是乱套了?倘若真有人要害我,那便让他来好了。 我到了这把年纪,又在这世外之地享了几十年福,老天爷真要收我,那也是迟早的事,这你倒不必多心…… 这‘不老’之说原是逆天之事,修炼这门神功却要一应自然,若仍留有原先半点内力,修炼起来难免驳杂不纯,则此神功便不得而成。 你身上这内力原是我‘逍遥门’正宗,当知如果旁人练过别派内功,你若不将他原有内功先行废去,非但无法将内力传给他,若硬是要传,只会害他走火入魔。 要想修炼这‘不老神功’,不能留有丝毫内力的道理,却也是一样的。” “是,弟子明白了。”陶文达说着,看了看李小白,“只不过……” 第七十九章 逍遥之门 李小白既不知什么‘逍遥门’,也不知世上竟有这样一门‘不老神功’,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想着莫非是练了这门神功之后,当真便能长生不老? 想到双儿之前跟自己说过,这陶谷主面貌看起来,竟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看来这门神功倒是的确有其不老神效。 他本就在想:“陶庄主即便要散去内力,才能修炼这‘不老神功’,有的是人可以传,何以非要传给我? 更何况我身上奇毒既去,又未曾失忆,日后当能恢复师父们教我的武功,如何能平白无故受人内力?” 他身上仍使不出半分力气,之前所有积蓄的内力已荡然无存,虽突然间重获记忆,然一直浑浑噩噩,一时也没心思去想什么武功内功之事,王川所授他的混元神功,自然便无法催动运转。 听陶文达话说一半,料想他自是一样对自己不无顾虑,李小白虽仍看不见,却感觉得出对方此时便在看着自己。 “你担心这小娃子陡然获得了你的内力,今后或有异心,为祸江湖?放心吧,莫说还有你大哥在,即便他一时无暇顾及,不是还有门下众多弟子吗?” 随后只听陶华元道,“这小娃子此前身中奇毒一直瘫废,我们受苏家公子所托,无论如何要治好他。现在他恢复在即,即使不懂得感恩戴德,那也罢了。 若反倒恩将仇报,或有大逆之举,要再废了他,也非难事……但我料来他不是那样的人,不然也不会卖他这个好。” “是,孩儿正是担心养虎为患……毕竟他现在连他自己是谁也未必确知,以后的事更是难说。”陶文达道,“那我现在,便传功于他。” 李小白大致听了个明白,这才知道,原来确是苏星云托的他们救助自己,而陶文达自是在顾虑,自己获他功力后会以此为非作歹,心道: “且不说我愿不愿再受这份功力,这陶氏父子助我驱毒,已有大恩于我。莫说我自会知恩图报,即便无以为报,又怎会反过来祸害他们? 但他们自不知我为人如何,又以为我已经失忆,有此疑虑也是常事……我自不会恩将仇报,此后更不会胡作非为便是了。” 他想到待自己身体恢复之后,仍要假装忘记前事,又有许多纷乱之事待了,今后也不知当从何处着手行事,忽而只觉茫茫然无所适从。 这许多心思便只闪念间之事,他听陶文达说着便要给自己传功,原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陶华元道:“不忙,我还有些话需得跟他言明在先……” 说着顿了顿,又道:“小娃子,我们的话你可都听到了吧?” 李小白听这话显是对着自己说的,不由一奇:“原来他早得知我已经醒了?” 正要答话,转念又想:“我一直并未出声,他怎知我便醒了,莫非只是随口一问?他只道我已失忆,我一说话难免便让他听了出来。” 虽说让身前这两位恩人,得知他并未失忆之事,原也无妨,可他既已决定要瞒着双儿,不免有些迟疑,一时间心中思绪乱闪,当下只不出声作答。 他自不知原先陶文达一开始切他脉象时,虽察觉他脉息正常,但听他呼吸间急促有异,便已知他本就醒着,陶华元自也瞧了出来,两人只都不说破。 不过这父子两人,皆只道李小白已经失忆,适才的一对一答,却是有意说给他听的。 “李公子,你的身世来历,我们知道的并不多,想必你昨晚醒来后,双儿姑娘多少该跟你说了些……” 陶华元未听得李小白答话,只道这许多的事,他哪里能便就听得明白,一时间没缓过神来也属正常,便又道,“但也不管你对自己的身世,还有何疑问,有些事以后若逢机缘,你自会慢慢想起来。 老夫现在只问你,你是想便这么一直躺着,还是想好端端地站起来?” 李小白心说:“合着他们知道我昨晚便转醒了,以为双儿会把她所知的情况都跟我说了,这才一来便没头没脑地说了先前那些话?他们莫非也并不在意我是否失忆,而只是想让我快点好起来?” 他也不知现在具体是什么时候,想起双儿说她还会再来,却不知怎的并没有来,又想幸好是她此时不在,自己倒也不必继续这么装聋作哑了,这才不无激动地道: “我……我自然想快点好起来!两位……两位前辈有再造大恩于我,晚辈岂是忘恩负义之人?自当铭感五内,死生相报!” “那便是了!” 陶华元道,“不过我也不用你什么死生相报……你只需记得,从今而后,你便是我‘逍遥门’的关门弟子。我便是你师祖,文达便是你师父,今后不得有违师命,需得听我二人安排,明白了吗?” “什……什么‘逍遥门’?我,我……” 李小白一呆,怎么这回又多了个师祖、师父来?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陶华元不待他继续‘我’个没完,便道:“怎么,你瞧不起我‘逍遥门’么?” “不,不是……”李小白忙道,“可是……” “什么不是可是的?我‘逍遥门’行事一向不张扬,少有在江湖上抛头露面。比起外面那些名门大派可谓微不足道,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但以后你自会慢慢知道。” 陶华元听来对方当决不决,微有不快,“你入了我门下,我才好让文达传功给你,知道了吗?” “可是,我……” 李小白多少算是听明白了,可一来他不愿平白受人内力,二来他现在身任教主一职,且已经有了两位师父,如何能说着便改投一个自己闻所未闻的门派? 他听着这父子两人,对他是否失忆似乎并不太在意,但若把这其中种种分说开来,便等于明摆着说自己其实并未失忆,这许多曲折心思,一时之间哪里又能说得清楚? 陶华元也没心思听他说完,倒有些着急道:“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你既然不想这么一直躺尸,要想快点好起来,那便得让文达将功力传了给你。 要想让他将功力传给你,首先你得是我‘逍遥门’下弟子,你若不不肯入我门下,我凭什么把功力传给你? 若是没人传功给你,那你永远也好不起来,你若是好不起来,别人还道是我没能力治好你,你是想让我丢这个人吗? 总之你只要入了我门下,我便让文达将功力传给你,这么一来别人才知道,是我的灵丹妙药治好了你……这么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第八十章 神功无极 “我……不,不明白……” 李小白听对方这么绕来绕去,意思好歹也能让人明白,可一时竟不知自己是该明白,还是不明白的好? 忽然想到自己身上的奇毒,既已给这谷主的丹药消去了,怎的还是动弹不得? 虽然对方说他是伤了元气,不过他本就一直如此,好像也没比之前糟糕到哪去,且也并未因为服用丹药失忆。 倘若自己身上之毒压根没有消去,对方只是借此让自己拜入他门下,今后好听命于他,那便如何?隐隐觉得其中颇有古怪,犹疑着道。 “唉,公子看来是决计不肯入我门下了?” 陶华元气得直想跳脚,说这半天谁知却是白说了,隔了一会儿,摇头叹道。 “不,我不是……” 李小白本无门无派,虽为一教之主,却不是他本心所愿,并非决计不肯新投门派,但也不是非得急在当下。 他原想着如何将这意思给说清楚了,陶华元也不等他继续说,便道:“那不就成了?你既愿意入我门下,那我这便让文达,将本门至高无上的‘逍遥无极神功’传了给你,等会儿你再行拜师便是……文达,开始罢!” 陶文达沉吟片刻,才点了点头,不由分说,拉起李小白举过头顶,将他身子在半空连续翻转了几下,同时又在他前胸后背、双手双腿的几处大穴上迅速拍按,接着两手便抓住了他左右两腕上的穴道,将他直立了起来。 “这是要干什么……我几时答应过……” 李小白天旋地转地,被人当玩偶般在空中翻来覆去,心下一阵莫名,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不知谷主怎么就说‘成了’? 但觉身上每处被拍打过的地方,都有一股极强的劲力透入,微感热辣刺痛,口中不由惊呼道。 话未说完,他只觉两手腕间汩汩传来两道热劲,犹如沸水一般疾突而来。 他如在梦中,屏气待要抗拒,但两股热劲有似大江大河滚滚涌来,莫可抵御,由腕至胸,皆汇入了胸前‘膻中穴’处,大有焦灼之感,不禁大叫了一声:“啊哟!” 惶急之下,他本能想着要将对方抓着自己的双手甩脱,但自己手臂和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半点力道,又哪里能够? 惶惶无措中,不禁放声大呼,忽觉‘膻中穴’处积蓄的那股热劲,化成了千百道细丝般的热气,散入周身各处穴道,四肢百骸越来越热,如遭火烘。 他口中再也呼叫不得,心下只想:“两个老头行事古怪,也不知有什么用心图谋,何以要对我大加折磨?这般下去我岂不是要被烧死了么!” 他哪想得到这是陶文达正自逆行经脉,要将毕生功力都传了给他,霎时间头昏脑涨,胸腹中和脑袋壳都似要炸裂开来一般,过不一会儿,再也忍受不住,昏厥过去了。 迷糊中他只觉浑身轻轻飘飘,有如腾云驾雾、遨游在天,突然间身上奇寒无比,似乎潜身于深海冰洋之中,正与游鱼嬉戏,转瞬忽而只身行走在茫茫无边的大漠,一时又在丛山峻岭中飞奔跋涉,总也停不下来。 他正自焦急,忽觉天降大雨,雨点落在身上,却都是热的。 随后他却也逐渐清醒过来,察出自己身卧在地,睁开眼来,模模糊糊地瞧见一个满头白发之人,满脸笑容地看着自己,蓦地一怔,第一个念头是:“我竟能瞧见人了……我是在做梦,还是已经醒了?” 眨眼仔细再看,这回瞧得分明,对方那人一只手上拿了个碗,另一只手里却拿了一支花束,正往自己身上抖落水珠,一边说着:“乖徒儿,你终于醒了,感觉如何?” 李小白听出这人便是那位老谷主,见他面露微笑,虽是一头白发,看样子却不过二十来岁,脸上没有半点皱纹,与双儿跟自己所描述的相差无几,不由一愣:“原来我不是在做梦!这人却莫不是转世的菩萨,给我洒了甘露水,才让我得以复明的么?” 他兀自不知自己已经全然恢复,只仍躺着不动,茫然说道:“你……你是菩萨显灵了?” “什么菩萨显灵?”陶华元嘿嘿直笑,将碗和花束放在了一旁桌子上,“嘿,我是你师祖爷爷,还不起来磕头!” “我几时说过……” 李小白一怔,什么师祖爷爷?一下缓过神来,想到醒来之前听说的拜师传功之事,心中一急,腾地坐起身道。 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身子灵便,手脚竟能活动自如了,他恍惚中又以为自己仍在梦境,闭上眼睛,‘哎哟’叫了一声。 “你不是说,你不是不愿拜入我‘逍遥门’下么?” 陶华元道,“既然不是不愿意,那就是愿意了!既然你愿意,我也愿意,那就是两厢情愿的事了,不是吗?” 李小白闻言,心说这是什么道理?蓦然想到此前曾做过的一个梦,梦里一个白发老者拿着剃刀,硬是要给自己剃光了头去当和尚,还说什么‘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的话,心想: “眼前这位谷主和梦里那人倒是有几分相像,只是看着未免年轻了些,难道果真便是他?还有梦里那位一直说‘莫知道’的道士又是谁?” 他愈想愈觉得怪哉,分不出梦境和现实有何差别,一时也不说话。 “我身上六十余年的功力都传给了文达,他苦修数十年,难有精进,总也有三十余年的修为和功力。” 陶华元自顾又道,“这加起来近百年的功力,实已是登峰造极,现在尽数传给了你……怎么,你还想赖吗?” “不,不是……你,你……” 李小白一惊,好比一个朝不保夕的小乞儿,陡然间获得了一笔巨财在身,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一时间却无欣喜可言。 他此前仍瘫废时,为陶文达单手一握便能行走如常,心知那自是厉害非常的神功,却不知究竟如何厉害,又怎知那已是近百年修为的功力,平白受了人的大恩,实不知福祸,瞪大了两眼莫名道。 “什么你呀你的,还不快给我磕头,叫我声师祖。再去给文达磕头,叫他师父!” 陶华元也一瞪眼道,“难不成要我们给你磕头?”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李小白茫然摇摇头,“要不然……不然我把这功力再还给你们?” “臭小子,胡说什么!你当这是什么了?” 陶华元怒声道,“你可知文达逆行筋脉传功给你,已累得全身虚脱,现在还躺在床上?你若未经指点擅自逆行筋脉,非叫你再次终身瘫废不可!到时候生不如死,你倒是试试?” 第八十一章 绝学内功 李小白一呆,料来对方所说自非虚言,不敢再有‘还功’之念。 转过头向身后看了看,他果见陶文达横躺在床,一动不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却仍旧坐在地上,并不起身去行跪拜之礼。 “入我逍遥门,便为逍遥人。”陶华元缓缓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是为逍遥。随心所欲不逾矩,亦能逍遥。 你当我传功于你,让你拜师入门,是想着今后便可任意摆布于你,因此心有迟疑? 放心好了,我传你神功,说起来原是机缘巧合,本门却没有其他门派那些个条条框框,非得让你如何如何。 人生在世,须知应为所当为,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我却也不会强求你怎样……你现在且向着这碗,空拍一掌试试!” 李小白不明所以,只也不起身,稍加催劲,依言朝桌上放着的碗虚推了一掌。 只听嗖的一声,那碗和一旁的花枝齐向门口飞了出去,水碗撞上了院墙喀喇喇碎了,那花枝在半空旋了半圈,却径直插在了墙上。 李小白惊得呆了,兀自不敢相信,怎料自己这轻轻一推竟有如此劲力,还道是有妖法作怪,登时站起身来,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很好!只是你没练过本门掌法,这时能使出来的内力,最多也只三五成而已。” 陶华元微笑道,“你师祖我和你师父,这近百年勤学苦练的修为,岂同寻常?你转过身来,去在你师父身上也这么拍上一掌!” “什……什么?” 李小白一怔,转过身又看了看闭目躺在床上的陶文达,心想这样一掌若是拍在人身上,那不得叫人粉身碎骨了么? 他还道是自己听岔了,怔怔地看着身旁的陶华元,实不知这个看起来就像自己大哥,却要让自己称其‘师祖爷爷’的人是何用意,接着便问:“为什么要在他身上拍一掌?” “怎么,我让你在你师父身上拍一掌,你不愿意?”陶华元点点头,却道。 “自然不愿意……” 李小白听来有些奇怪,隐隐觉着对方话中似有深意,只也点了点头道。 他心知自己身上实已积蓄着惊人内力,莫说让他在陶文达这个刚传完功给自己的,算得上是自己‘师父’的人身上胡乱拍一掌,就算对方是一个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之人,便这么软倒躺在眼前,他这一掌只怕轻易也不会便拍了下去。 “为什么?”陶华元淡淡道,“你现在身负绝学内功,当世可说难逢敌手,还怕什么?” “我跟他无冤无仇,而且他……”李小白一呆。 “且不说你有没有当他是你师父,他跟你又是否有仇怨……”陶华元道,“总之你心里知道这一掌下去,这本来一个大活人定然是没命的了,因此这一掌你轻易便不会拍下去,对不对?” 李小白茫然点点头,不知他此话何意。 “我适才说,人活在这世上,应知道什么事当为,什么事不当为。” 陶华元又道,“不管你承不承认,你既入了我‘逍遥门’,此后便是‘逍遥人’。我自不会强迫你去做什么不当为之事,你自然也知道凡事不能胡作非为,对吧?” 李小白又点了点头,心中想着他先前所说‘入我逍遥门,便是逍遥人’和‘人生在世,须知应为所当为,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喃喃道:“人活着有很多事,自然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做。逍遥自在,又谈何容易?” “那就是了。你不愿在你师父身上拍一掌,是因为他跟你无仇无怨,而且他刚刚传功给了你,反倒于你有恩……” 陶华元似如未闻,继续道,“不过即便他跟你素不相识,你也不会便去把他一掌打死,这是你心中的是非善恶在告诉你,不能这么做。你若仍不肯入我门下,我也不来再强求于你。 现在我要问你,倘若我让你一掌把一个,不仅诛杀同门,还害他师父断了双腿,害他一个兄弟断了双手、一个兄弟断了双手双脚,另一个兄弟变得又聋又哑、又瞎之人打死,你愿不愿意?” 李小白听他前面几句说的倒是在理,后面的话却越听越惊,不知他所说之人是谁,世上怎会有如此凶蛮残暴之人?心头不由一紧,惊疑不定,一时并未作答。 “义父,我……你都知道了?” 这时忽然只见躺在床上的陶文达,缓缓坐起了身来道。 他先前给李小白传完功后,已是精疲力竭,大出了一身汗,便虚脱昏迷躺倒了,适才隐隐听了陶李二人后面几句对答,这会儿便又幽幽转醒。 李小白一愕,隐约想到:“谷主所说之人难道竟便是他?” 只见陶文达脸上浑无血色、皱纹沟壑纵横,双目无神,灰白的头发掉了大半,听他刚才所说的一句话也是有气无力,又想:“双儿跟我说过,他此前精神健旺,满面红光,绝不是现在这番模样,料来自是传功于我之后才委顿如此。这人可说有大恩于我,然而又怎会……” 只听陶华元道:“你既还叫我父亲,这些年来待我也算不薄,那我便先不来难为你。过去的事,我原不想再提,不过有些事,终究还是要有个了结……” 说着坐到桌旁,卷起裤管,对李小白道:“好徒儿,你过来!我也不拿你当外人,有些事便就跟你说了。” 李小白不知就里,依言走近,见他两条腿上自膝而下光滑无牦,显是假皮,惊觉有异。 陶华元似笑非笑:“你瞧我这两条腿有什么不同?” “这是……假的?”李小白奇道。 陶华元道:“不错,你在上面敲一敲试试!” 李小白不明其意,却也禁不住好奇,蹲下身子,弓着食指背在他右小腿上轻轻敲了敲,只听咚咚有声,显为中空,诧异道:“怎么……是空的?” “这是木头做的,外裹了层皮,内里掏空,装了机括,要说是空的也行。”陶华元道。 原来他左右两腿全是木肢假腿,外层裹了人皮,乍看之下便与真腿无异。 “这……为什么会这样?”李小白大感奇异,虽已猜到了什么,却仍问道。 陶华元苦笑了一下:“便是拜你师父,也就是我的好儿子,好徒弟所赐!” “这……这……却是为何?” 李小白虽隐隐已猜到,对方先前所说那个残害师长、兄弟之人,便是刚刚大耗精力传功给了自己的陶三庄主,此时听了这话,仍感大为惊异,只觉此事太也匪夷所思,扭头瞧了瞧陶文达,愕然道。 他之前只道陶华元让自己在陶文达身上拍一掌,意在是为跟自己说教一番,绝无让自己真正拍下那一掌的意思。 没想到这么绕了几绕,还是绕到了陶文达身上,看来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心下暗自惊疑:“这位谷主莫不是……真想让我把他儿子给一掌打死?” 第八十二章 昔日爱恨 “没错,这一切全都是我亲手做的!” 陶华元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却听陶文达忽道,“二哥的手足是我断的,四弟的双手是被我砍下的,五弟的眼睛……是我弄瞎的,耳朵是我弄聋的、嘴巴是我弄哑的,还有你……我的好义父,好师父,你的双腿也是被我斩断的!” 陶文达说着哼了一声,又道:“若非如此,又怎能泄我心头之愤,为我亲生父母报仇雪恨!我饶你们一命,已是手下容情!” 李小白听他管谷主叫义父,忽才想到原来他并非陶华元亲生之子,听对方亲口将所做恶行缓缓道出,已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生亦何欢,死亦何哀。生不如死,悲莫如斯!” 陶华元摇摇头道,“苏老弟啊苏老弟,你以为我当年真的忍心,非要至你于死地不可么?唉……冤孽啊冤孽! 要说起来,话可长了,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既不姓陶,而是姓萧,你既非我亲生、也并非与我同姓为陶,而是姓苏,乃是苏清风之子,我只恨知道得太晚了……” 李小白听着原来他父子两人并非同姓陶,却是一个姓萧、一个姓苏,心中奇疑,知道其中定有缘由,当下也不出声。 他并不认识苏清风其人,只是一听到这名字时,心下隐隐然便想到了苏薇,也不知两人是否有什么关联? 原来此前陶华元既不姓陶也不叫陶华元,而是姓萧名遥白,乃是大唐王朝龙纪元年时的一个不良帅,直接听命于皇帝,其手下有一名副帅名叫苏清风。 萧遥白和苏清风都正值当年,皆未有婚配,两人原本要好和睦,并无多大嫌隙,直到后来,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叫林秋雁的女子,渐而反目。 林秋雁一介柔弱,夹在两人当中,左右难决,其实内心更偏向于萧遥白,暗自决定要与他远走高飞。 苏清风表面上若无其事,暗地里却有另一番打算。 他为获芳心,也为上位,便栽赃诬蔑萧遥白勾结乱党意图谋反,令其锒铛入狱,此后不仅顺理成章坐上了不良帅位,更在萧遥白定罪问斩之日,正式迎娶了林秋雁为妻。 林秋雁虽始终不相信萧遥白竟会谋反,但事已至此,她自也无能为力,原准备悄然离去时,却被苏清风拦住,最终身不由己,同意了婚事。 萧遥白成为不良帅之前,得遇高人传授‘逍遥无极神功’,武功已有相当造诣,入狱后却因倍受刑害,几成残废,终于屈打成招、定为死罪。 问斩当日,忽有数十名颇受萧遥白恩惠,知他蒙受不白的不良人,以及江湖上曾与他结识的不少豪杰义士,里应外合,将他救出。 苏清风得知后,尚未与林秋雁完婚,便亲自带人前往追捕,然萧遥白等人却已消失得不知去向。 此后过了数月,萧遥白隐居山林、重伤渐愈,便潜心修炼神功,誓要找苏清风报仇、还己清白。 过得数年,萧遥白神功已有大成,便动身前往苏宅寻找苏清风讨要说法。 然苏清风这几年暗中培养亲信、权势日大,其手下护卫高手如云,且行踪诡秘,要见他人已实为不易,更莫说要他替自己平反昭雪,萧遥白去了几次,几经探查,仍也无果。 萧遥白受伤、修炼这些年间,颇受一位陶氏女子照顾,由恩生爱,便与其结为夫妻,其后生了一子。 萧遥白自知凭己一人之力,只怕难以对付得了苏清风,便广招门徒,或授以内功心法、或指引武术技艺,创办了‘逍遥门’,此外还一边暗中搜集,苏清风这些年来的各种罪状。 这一搜集之下,得知苏清风所犯不仅血案累累,而且手握朝中大量重臣官员的把柄罪证,还与各大藩镇军阀暗中来往密切。 萧遥白隐隐觉得,苏清风所图甚大,绝不甘心屈于人下。 又过若干年,萧遥白查知苏清风要与军阀朱温,在一处秘密宅地会面议事,便率领数十门徒弟子潜伏左右,伺机行动。 朱温连年东征西讨,十余年间势力不断壮大,这时于各军阀势力中可谓一家独大,但并未露出反意,待其走后,萧遥白便一举攻入了府宅。 萧遥白和苏清风两人武艺原本不相上下、各有所长,萧遥白近些年武功颇有精进,苏清风却也长进了不少。 两人见面后,萧遥白当面揭露苏清风所犯罪行,要求他自行认罪,并将当年诬告之事公之于众,便可饶他不死。 苏清风自不答应,两人随即大打出手。 激斗百十招后,苏清风渐渐不敌,又斗数十招后,不妨便给对手制服。 萧遥白不愿伤他性命,再次要求他向朝廷领罪,并承认诬告之事。 苏清风假意答允,却趁萧遥白不备,暗放毒箭偷袭。 萧遥白没能躲过毒箭,也因此心下大怒,重击一掌。 这一掌竟便将苏清风全身经脉尽数震断,当即倒地不起,从此武功尽失,成为废人。 苏清风倒下后,萧遥白中毒发作,也渐感不支,在他门徒拼死护卫下,才得以全身而退。 此后养伤数月,得知不久前苏清风竟已郁郁而终,而林秋雁也已自杀殉夫,萧遥白顿感深深自责,悔恨不已,从此隐世不出。 林秋雁已嫁苏清风多年,并生有一子,自从听说苏清风是为萧遥白所伤,而萧遥白也生死未卜,又听说萧遥白当年谋反之罪,全为苏清风一手捏造,自知两人矛盾恩怨,皆因她自己而起,深感愧仄,在苏清风死后,便即悬梁自杀。 萧遥白固然对苏清风痛恨之极,但实无杀他之心,只为求得一个清白。 那日痛下狠手,实因苏清风不仅作恶多端,而且冥顽不灵、竟使诡计偷袭,萧遥白血气方刚,既怒且恨,出手这才失了轻重。 谁曾想这一来,既让苏清风沦为了废人、此后郁郁丧命,连同林秋雁竟也一并因此而亡。 萧遥白得知林秋雁既已选择嫁与苏清风,且并无不愿,自知与她有缘无分,也无将她夺为己有之念,便娶了与自己恩重情深的陶氏为妻,不曾再与林秋雁有何往来。 然而萧遥白不知道的是,林秋雁在嫁给苏清风之前,甚至嫁了对方多年之后,都不曾确知萧遥白的谋反之罪,实为苏清风故意构陷,直到后来萧遥白回来复仇,与苏清风斗了个两败俱伤,她才渐而得知事情始末,最终含疚身死。 萧遥白不是没有想过,要把被诬陷之事与林秋雁说清楚,可是一来空口无凭,二来他和林秋雁各已成家,即使她相信自己并无谋反,又能如何?只有找到苏清风澄清一切,到时自然真相大白。 他想要对付的只苏清风一人而已,又怎会想到,自己的复仇之举却让昔日所爱的林秋雁也累得香消玉殒了。 第八十二章 刺杀行动 李小白听陶华元诉说完了,对方和苏清风之间的恩怨纠葛,隐隐已料想到了什么,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陶华元见他脸现茫然,便道:“苏清风和林秋雁所生之子,名叫苏文达,便就是刚才传功给你的师父……” “所以……他后来便来找你寻仇了?”李小白一下恍然,“可是怎的你又成了他的义父?” “那也是天意弄人才至于此了……”陶华元悠悠道。 原来萧遥白中毒疗伤期间,其妻陶氏在生下最后一胎后难产而亡,萧遥白悼亡其妻,此后改名换姓,成了陶华元。 陶氏共为萧遥白诞有四子,大子萧森,二子萧默,三子萧合,四子萧木,其中三、四子萧合与萧木为孪生,萧木在陶氏死后不久也一并夭亡。 大子萧森之后,萧遥白收养了一个林姓门徒之子为义子,该门徒在萧遥白与苏清风对战中舍身护师、重伤而死,其子名为林安,后来改名为萧安。 萧安比萧森年龄稍大,但为收养,便排行为二,其后的萧默和萧合便行三行四。 此后过了数年,在苏清风死后过不久,陶华元无意间遇到了一个落魄少年,后来便将其收为养子,即为陶文达。 萧遥白改名换姓,成了陶华元之后,其四个儿子也相继改了名姓,大子萧森改成了陶文森,其后三子分别改为陶文安、陶文默、陶文合。 陶文达即苏清风和林秋雁之子苏文达,在与陶华元初见时,苏文达自称苏林达,有意隐去出身,且并不知陶华元其实便是害死他父母的萧遥白,陶华元也不知他实为仇人苏清风之子。 苏文达比陶文森年纪略大,比陶文安稍小,陶华元见其无家可归,又因小子萧木夭折之后,五子缺了其一,心有缺憾,便将苏文达收养为子,改名陶文达,此后行三,陶文默和陶文合便往后行四行五。 自苏清风和林秋雁死后,苏清风原先的亲信部下纷纷四散离去,便只有他一个远房表妹苏南希、和他唯一幼子苏文达两人相依为命。 苏家势微,又有不少仇家环伺侵扰,苏南希为苏清风与林秋雁操办了丧事后不久,便带着苏文达四处流浪,数年间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其后因遇战乱,两人在奔逃中走散。 苏文达其时也就十一二岁,懵懵懂懂,无依无靠,游荡在外,时常数日间食不果腹,后来流落荒山,奄奄一息时,幸遇陶华元门徒将其救下,这才得以保命。 苏文达自记事开始,便眼见生父重伤瘫痪,卧床而终,其后又见生母悬梁而死,知道这一切皆是为一个叫萧遥白之人所害,心中如何能不恨? 他与苏南希流浪在外这些年,渐也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自知萧遥白武功卓绝,生父苏清风又有许多仇家待要前来寻仇,自己若要报父母之仇,自然先得活下来。 因此与苏南希两人从不以真名示人,遇见外人时,苏文达便自称苏林达,提醒自己父母之仇终不可忘。 陶华元将苏文达养为子后,又将他与其他四子一同收为门徒,授以神功。 苏文达对自己的身世过往含糊其辞,只说自己父母早亡,后来便独自在外乞食为生,对仇敌萧遥白之事也只字不提。 陶华元自创办‘逍遥门’时,便要求门徒对外绝不可提起‘逍遥门’、以及他自己曾经的名字萧遥白,对自己的过往也绝少跟苏文达提起,是以一开始,两人皆不知对方的真实来历身份。 此后又过了数年,陶文森等五兄弟勤修苦练,功夫武艺各有所成,并称‘陶氏五虎’,陶氏父子一家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 朱温篡唐称帝之后,屹立近三百年的大唐王朝就此覆灭,国号改称为梁。 陶华元常自扼腕叹息,虽说数十年前便已天下大乱,大唐王朝早已风雨飘摇,不过终究气数仍在,谁能料到眨眼间便即江山易姓,天下易主? 他身为前朝旧员,虽落了个反贼的罪名,然眼睁睁看着大唐江山落入贼手,却实非他心中所愿。 想想当年眼见朱温和苏清风会面密谋之时,若能早些瞧出两人其时已大有谋逆之心,又如何能让朱温这窃国之贼轻易来去? 陶华元其时虽已年过半百,又隐居多年,然心中豪气不减,不久后便带领门徒子弟毅然出山,投奔此前曾有过交集的晋王李克用,欲谋‘复唐’,铲除朱温。 李克用于唐末年间平定黄巢起义,收复长安,威名赫赫,此后更身经百战,功勋卓著,受封晋王,雄踞一方,朱温又正好是他数十年来的死对头。 李克用手下猛将如云,‘十三太保’更是远近皆知,然而陶华元前来投奔时,李克用便已病重,第二年便就死了。 李克用对陶华元的到来自然欢迎,临终前便将其安排在四弟李克宁帐下效力,将来一同辅佐继承人三太保李存勖。 不料李克用死后,其子李存勖袭任王位不久,李克宁受人怂恿竟行反叛,欲谋害李存勖,投靠朱温。 李存勖得知后先发制人,在府内伏兵擒杀了李克宁等谋逆之人,陶华元等人虽未因此受到诛杀,其后却终不被李存勖所重用。 陶华元辗转无奈,不久后便不告而别,另谋他路。 便是在此期间,陶文达得知了陶华元原来正是害死自己父母的萧遥白。 但陶文达自知以他此时的武功实力,绝非陶华元的对手,便只隐忍不发,仍留在仇敌身旁,伺机报仇。 此后过了近十年,陶华元门下弟子已逾数百近千人,‘陶氏五虎’皆已长大成人,武功也都大有长进。 陶文达志在复仇,更是精进最大,然而与陶华元仍相较甚远。 其时朱温已为其次子朱友珪所弑,篡夺大位,然朱友珪不被拥戴,不久便被朱温三子朱友贞诛杀,夺取了帝位。 陶华元不忘铲除篡唐的朱家之志,眼见时机成熟,便让‘陶氏五虎’各领一众门人,亲帅指挥,进入京都,意欲暗中行刺朱友贞。 此次行动计划周详,可说并无差漏,‘陶氏五虎’尽得陶华元真传,自不必说,个个武艺精湛,所带其他几十位门徒也都身手不凡,轻功了得,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且都深恶当年朱温篡唐之举。 行动当晚,陶华元等人身着夜衣,准备就绪,齐向宫城进发。 按照计划,一行人到得宫墙外,由陶文合一队人于墙外巷口留守接应,其余人翻墙入宫后,由陶文森与陶文安,及陶文达、陶文默四人带队于寝殿外四方掩护,见机行事,陶华元单人进殿行刺。 此等隐秘大事,自然谁也不会对外透露半分,行动时间也是临时定下。 谁知便在他们齐聚宫墙外围,正要依计行事时,左右斜刺里突然冲出两队青衣蒙面人,将他们阻截了下来。 那两队青衣人也就百十人众,手中各执刀剑,左边为首的一人喝声:“大胆反贼,竟敢深夜入宫行刺,图谋不轨,给我拿下!” 两下里一合围,挥舞刀剑,与陶华元等人在宫墙脚下厮杀开来。 第八十三章 死路一条 陶华元门徒弟子大都带艺投师,各有长短,陶华元有教无类,于各人所学不足之处详加指点,或以神功倾囊相授。 此次行动陶华元一行人等皆着黑衣劲装、蒙着脸面,手中所执兵刃也不尽相同,黑夜中难以分辨这些青衣蒙面人是何来历,乍看之下不由得让人以为对方亦是同道中人。 不料这一下被喝破意图,陶华元一方不少人先就怯了半分,心下又不无疑惑,不知对方怎会对己方此次行动如此了解? 眼看对方既不似官差,又显然并非打家劫舍的绿林强人一类,不由分说一上来便就动起了手,陶华元队伍之人,一时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陶华元武功此时已罕有敌手,霎时间便已放倒对方数人,眼看对方个个也均非庸手,所使皆为厉害杀招,不及细想其个中缘由,冲出人群与对方为首一人交上了手。 对拆数十招,对方所使招式怪异凌厉,陶华元虽处上风,却依旧难伤他分毫,也瞧不出他武功家数,心知若要赢他,少说也得百招以外。 便在这时,对方为首另一人飞身而来,加入对战,招招狠辣,以二敌一。 又拆数十招,对方两人配合默契,攻守兼备,陶华元渐处下风。 眼见五位儿子或单打独斗、或被数人围困,陶华元自知此番凶多吉少,还是及早抽身为妙,一声断喝,双掌与对方两人单掌对接,僵持间让陶文森和陶文安等几兄弟,快带着人先走! 陶文森、陶文安等五兄弟刀剑棍棒各有所长,自习武以来虽少有与人动手拼杀,每遇成名高手比试切磋,五人却鲜有败绩。 这时各兄弟呼呼斩杀数人后,又与当前对手各自交战已近百招,竟奈何对方不得,不由暗暗纳罕,武功稍逊的陶文默和陶文合,此时更已被刀剑伤了几处,流血不止。 听得父亲陶华元喝令撤离,五兄弟岂有自顾离去之理? 但眼见图谋既已败露,各同门师兄弟又已死伤过半,再纠缠下去只会徒增伤亡,各人心中明白,为今之计也只有先退一步再说。 于是随后陶文森便让陶文安、文达两人,掩护陶文默、文合他们先撤,他自己殿后跟上。 五兄弟皆非有勇无谋之辈,且互相心照,陶文安等四人心知大哥自不会丢下陶华元不管,便依言而行,各自且战且退。 那些青衣人也已死伤过半,得知陶文安等人欲行撤退,也不强加阻拦,而是纷纷向陶华元与陶文森两人合拢围攻。 陶文安等人刚撤入巷口不远,岂料两侧忽然嗖嗖射来箭雨,前方又冲来一队青衣人,原来敌方在此早有埋伏,陶文安等数十人或死或伤,登时乱成一团,又被截了下来。 陶华元与陶文森见此情形,皆暗叫大不妙,陶文森一晃神间,手臂更是刺啦一下中了一剑。 不想便正在这时,宫墙两侧忽而更冲出两队官差,高举火把呼喝杀来。 陶华元与对手来回过招逾百,仍难有胜算,自知唯有尽快撤离为上,连催掌力逼退对手,让陶文森与自己一左一右冲杀突围,当先跃上巷楼,朝一侧楼顶暗伏的弓箭手击杀。 陶文森依言后跃而上,挺剑连连刺死了几个弓箭手,眼见身后追兵已至,不及与其他人会合,便展开轻功,于瓦舍房顶间与敌人游斗周旋。 李小白听到这,心知当晚的混战必是惨烈异常,已暗自替陶华元等人捏了好几把汗。 他初时听到萧森这名字时,隐约好像在哪听到过,只一时也没想起来,对陶氏父子其后是否安然撤离甚是忧心,忍不住问道:“后来便怎样,你们可都逃开了么?那些青衣人又是什么人?” “还好我们四兄弟命大,终于杀出了重围,各自逃散开了。” 陶华元似仍沉浸在当时的回忆中,一时也未答,陶文达接口道,“不过后来,二哥和四弟、五弟的下场,可就……嘿嘿!” “住口!你还好意思提你那几位兄弟?”陶华元闻言这才缓过神,喝声道,“今后你与我不再有任何关系,你不再是我儿子,也不再是我逍遥门之人!” 李小白心知陶华元以及陶文安、陶文默和陶文合等人,自是受了陶文达之害,其后便各自遭难,一时也不再出声。 他转念蓦地却想到,此前曾听陆凝香说起过,昆仑派掌门萧森已葬身于宝藏地宫之事,不由一怔:“莫非那位萧掌门便正是萧遥白,也就是陶谷主之子,陶文达等几兄弟的大哥?” 他并不曾见过昆仑派萧森本人,或陶华元其他几个亲子是何样貌,自不知此萧森是否便是彼萧森,但想来两人极有可能正是同一人,当下只不言语。 “那晚就算我们能及早退去,现在想来,此后的事终究还是避无可避!” 各自沉默片刻,只听陶华元又道,“唉,都怪我一时不忍,收了这么一个逆子逆徒,以致从此酿成了大祸……” 当晚陶华元跃上楼顶,掩护陶文安等人撤离时,紧接着先前与陶华元敌对的两个青衣人,便即追了上来,继续与他缠斗。 陶文森、陶文安等人自顾不暇,或被人围困,或遭穷追不舍。 陶华元自知与对方单打独斗,自可稳操胜算,但以一敌二,势必落败,料想陶文森等几兄弟定能设法全身而退,其时也不与对手两人正面交锋,几下纵跃,将对方引入了一条深黑窄巷。 两青衣人紧追而至,落入窄巷,随即会意,这窄巷仅容二人并立,两人联手难以展开架势,若分出一人跃至对手身后夹击,一时也势难办到,只能以一对一,随即各出一掌,劲风呼呼,欲将陶华元迫出巷口。 陶华元心知两人用意,他引对方至此,正是要逐一击败对方,眼见两人两掌齐至,只不避让,仍出双掌与之对接。 他先前便如这般与对手接过一掌,知其掌力深浅,当下也不以为意,仍使出七八成功力,待要将对方逼停。 谁知这回双方肉掌刚一对上,他只觉两掌忽一刺痛,情知不妙,撤掌一看,隐隐瞧见两掌心各已渗出一点黑血,也不知对方掌中暗藏了什么毒针,霎时间只觉手臂酸麻,使不上劲。 他连忙后跃数步,待要运劲逼毒,忽觉一阵头晕,站立不稳,看来此毒越是运劲发作越快,脱口骂道:“卑鄙小人,竟使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对付你这种大逆不道的反贼,什么手段使不得?” 对方当先一人笑道,“你已身中剧毒,当知道其中的厉害,就不要再妄想能逃得了,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罢!再要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第八十四章 半路煞星 “反贼?他姓朱的篡夺了大唐江山,才是最大的反贼!” 陶华元料来对方自是朝廷鹰犬,但总也猜不透对方的真实身份,怎能不弄个明白? 他被人当面称为反贼也不是一次两次,也不在乎这一次,对此倒未动怒,只恨声道:“朱温这乱臣贼子残暴噬杀、荒淫好色,他几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甘为朝廷走狗,还好意思说别人?我陶某今日落在你们手里,自是无话可说,敢不敢报上你们的大名,也好叫我死得明白!” “这江山易主的事又不是今天才有,哪有什么篡夺不篡夺的?现在是谁做主,这江山便是谁的,你管他姓王还是姓李!” 对方那人道:“萧遥白,你的底细我们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以为改姓了陶就能逃得了吗?嘿嘿!不怕告诉你,今晚我们‘七煞星’已全部出动,就是要把你们这些乱党分子一网打尽! 你好歹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五个儿子居然能与‘煞星’单独抗衡,力战许久而未败,倒也有些能耐。 你如今能败在我们两人手下,已经可以说是你这辈子最大的面子。至于我们的大名,就没必要跟你一个将死之人多说了!” 陶华元又惊又怒,他这‘萧遥白’的名字除了他几个儿子之外,极少有人知道,心知今晚这些人一开始便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听对方这口气,看来的确对自己了如指掌,他想着除了今晚行动带出来的众位门徒,师门内尚有百十人留守,莫非也已惨遭不幸? 他并不知这‘七煞星’是什么来头,江湖上也从未听说过关于这些人的传闻,眼前这两人能与自己对抗百十余招而不露败相,至少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另外五人自也不会差到哪去,莫非当真是天意便要亡我? 但他岂会就此束手待毙,一边苦思脱身之计,一边说道:“即便要死,我也不会死在你们这两个卑鄙无耻的无名之辈手下!” 他此时身后数步便是巷口大道,适才他将两人引致此处,是想与他们单打独斗,好将他们个个击杀,谁知眨眼间身中暗算,待要脱身,只怕还未退出几步,便已被对方打倒,如何能有办法逃脱敌手? 正自思量,那两人早瞧出他心意,话不多说,便一跃而上,欲将他生擒下。 陶华元不及多想,强提一气,倒退数步,刚刚出了窄巷,眼见那两人便要一左一右冲出将自己拿下,正在这时,身旁两侧忽然唰唰刺出两剑,封住了窄巷路口。 却原来是陶文默和陶文合突破了重围后,四下绕道找寻父亲,刚好听到他与对手的几句谈话,便悄悄守在了这里。 那两青衣人半个身子已出了窄巷,眼见便要得手,不料两旁突然剑光同时一闪,当即顿步停下,又纵身退了回去。 好在是两人应变奇速,那两剑只稍稍刺破了点腰腹皮肉,不然这一下非得开肠破肚不可。 陶文默和陶文合知道对方两个大是劲敌,当下并不追入巷内,而是挺剑继续守在两侧。 陶文默让陶文合带着父亲先走,自己在这守着,陶文合自不答应,说要走就一起走。 陶华元勉强站定,心知两人未必是对方敌手,便让两兄弟赶快走,别在这白白送命。 正说着时,身后屋顶忽地飞身下来一人,却是陶文安。 他与陶文达殿后掩护陶文默、陶文合撤离后,也才刚刚到了这里,说有追兵马上就到,让两兄弟一起走,说话间嗖嗖往窄巷里掷出几枚飞镖暗器,又挽起陶华元手臂,展开轻功飘然而去。 陶文默与陶文合两人紧随其后,东奔西蹿,父子四人连夜奔逃,好歹躲过了一劫。 逍遥门所在的逍遥山庄本极为隐秘,陶华元等四人回到师门后,却见断壁残垣,满地尸骸,留守的百十名门徒弟子已尽遭屠戮,房舍屋宇也已损毁殆尽。 眼见山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陶华元痛心疾首,誓要报仇雪恨,心知此番灭门之案定是那‘七煞星’所为,却始终想不到何时曾与他们结怨。 四人抱头痛哭一阵,随后不久只见陶文达独自负伤归来,却一直不见陶文森的踪影,看来或已身遭不测。 陶华元毒伤未去,又见四个儿子各自负伤,知道对头大敌定会再次找上门来,便也不曾久留,带着四子一路西逃。 此后说来也怪,陶华元与四子亡命在外,却并未受到自称‘七煞星’的人前来追击侵扰,五人得以喘息,渐渐伤愈。 如此又过近十年,朱家天下已于数年前为李存勖所灭,此时的帝王大位落入李家,国号复称为唐。 陶华元已垂垂老矣,虽不曾为此效一分力,然眼见自己‘复唐’之愿业已成真,多少也感心慰。 他这些年来陆续又收了一些门徒,经多方打探,除了知道‘七煞星’乃是朱梁王朝时鼎鼎有名的大将,杨师厚的一位义子杨万里,暗中培养的七名高手,此外别无所知。 他自思年事已高,若无绝对把握,即便找到了那七人,也难有胜算,便欲将多年功力传给二子陶文安,集两人之功,以待他日一举复仇。 这‘逍遥神功’本有延年益寿之效,一经传出,无异于自损年寿,陶文安虽明白父亲意愿,一时却并未答应。 可没过多久,某天晚上陶文安外出归来,途中忽遭一个蒙面青衣人偷袭,双手双脚一并被利器斩去。 第二天陶华元等人发现他时,他已奄奄一息,临死前口中不断喃喃重复着三个字:“七煞星!” 七煞星?难道说……七煞星的人,便就在你们当中?” 李小白听得心惊,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联想到陶华元和他那几位儿子,皆是被陶文达残害,一时又觉心下莫名,禁不住道。 话刚说罢,才顿明白什么来,却仍觉不可思议,心说:“这么说陶文达其实便是七煞星之人?看来那晚的行刺计划败露,多半跟他脱不了关系……” “你既然已经想到了,好歹还不算太笨,又何必怕说出来?” 陶华元瞧着李小白道,料来他也猜到了什么,“没错,我收养的这位好儿子,便是七煞星之一,破军!可当时我又怎能想得到,我自己亲手带大的儿子,便是这种种惨案的罪魁祸首……我说的没错罢?苏文达!” 第八十五章 养虎之患 “我要不是心存忌惮,那晚行刺回来后就该趁机把你杀了!那时我受伤回到门派,不过是装装样子,看到你们几个因为师门被灭痛哭流涕的样子,我忽然又心软了……嘿!” 陶文达笑了笑,“我不过是看在你教我武功、养我成人的份上,让你多活几年罢了!要不是你想着要把多年功力传给老二,我又怎会对他下手?这一切不过是你咎由自取,哈哈!” “我早该想到,当年那个弱不禁风,只剩了半条命的苏林达,便是苏清风和林秋雁所生的儿子苏文达!” 陶华元哼了一声,心下虽已怒极,却并不发作,“你父母虽非我所杀,却正是因我而死。若说有愧,我只觉愧对了林秋雁,他苏清风不义在先,岂能怪我不仁?他才是真正的咎由自取! 我若是早些知道你便是苏文达,又怎会……唉,说起来也都怪我!我若早知道是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又怎会害得文合惨死,还搭上了数百条门人弟子的命? 我若能早些知道,后来也不会把功力都传给了你,文默和文合也不会受我牵累,沦为废人……” 陶文安死后,陶华元自是悲痛不已,没曾想‘七煞星’的人竟会突然找上门来,可自己事先却无半点察觉,又怎会料到陶文达便是偷袭陶文安的青衣人? 陶文安见了那青衣人装扮,知道那自是‘七煞星’之人无疑,临死前便向陶华元透露了出来。 陶华元知道对头找上门后,苦等了数日,却始终不见那‘煞星’出现。 他料想对方或许是对自己心有忌惮,才不敢再次露面,不久后便把陶文达叫了来,将多年功力尽数传给了他。 其时陶氏父子并未搬到陶谷山庄定居,而是在一座无名荒山暂时安生。 此山并不甚高,也非易守难攻,虽说对头厉害非常,又在暗处,可陶华元这次却并不打算举家遁逃,而是留在原地以逸待劳。 他心知传功给陶文达后,以陶文达的功力,若是以一敌二、甚或敌三敌四,对付那几个‘煞星’也已不在话下。 即便‘七煞星’齐聚出现,以陶文达和陶文默、陶文合三人之力,当能拼死相抗。 陶华元随后安排下计划,让三兄弟多加留意,并放出消息,说自己功力全失,已然成为废人一个,希望以此引诱仇敌出面。 此后陶文达、文默、文合三人极少外出,除另留暗哨外,三兄弟各自带领两位门人,日夜轮流在陶华元左近暗中守卫,以防仇敌突然来犯。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却并没有见到‘七煞星’的人现身。 二子陶文安死后不久,陶华元常自追悔,心想倘若自己能早些把功力传了给他,又怎会害他惨死? 陶文安不肯接受自己传功,究其原因,正是因为担心自己传功后会自损年寿,甚或突然暴毙。 陶华元苦思冥想,在传功给陶文达之前,便悟出了‘不老神功’初级法门,使得传功后仍能驻颜不老,之后便才将功力传给了对方。 其后无事,陶华元便独自搬到了山顶闭关,一边练起了‘不老神功’,一边静待仇敌。 陶文达获受传功后,陡然间功力大进,自负再也无人能阻止自己手刃仇人,突然间性情大变,狂暴无态,一口气纵出十余里,当时并未向陶华元发难。 陶华元与陶文默、陶文合等见他如此失常,皆有些莫名其妙,只道他一时无法驾驭身上磅礴浑厚的内力,才致如此癫狂失态,均未明白其中真正缘故,也未多做他想。 陶文达恢复常态,独自悄然归来后,在陶华元身边值守、静候‘七煞星’现身期间,常常想一掌便去将陶华元打死了事,可一直迟迟仍未动手。 如此过了近一月后,陶文达终于按奈不住,便在某天晚上,几杯酒下肚后,青衣蒙面,化为‘煞星’,欲向陶华元下手。 当晚值守的是四子陶文默,数年他前曾与一个‘煞星’交过手,知道对方身手巧劲略胜于己,然若久斗,自己未必便输,至多也就两败俱伤。 这些年来他苦练神功,显有精进,本以为对付‘煞星’已绰绰有余,岂料不久前二哥文安却便是惨死在‘煞星’手下,可见对方之人也已今非昔比,绝非自己认为的那般容易对付。 他和陶文安武艺本各有所长,可说不相上下,每想到二哥被人砍去手脚、惨死当场,仍自心有余悸,因此每次轮到他值守时,他从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陶华元闭关所在的山顶小屋,与山腰三位儿子房舍相距也就几里山路,山腰和山顶间另有一间茅屋,以供值守。 按说若有‘煞星’来犯,不管山腰还是山顶,居中值守之人多少都能听到些异常动静。 但当晚将至中夜,四周除了虫鸟夜鸣,可谓风平浪静,陶文默凝神戒备、睡意全无,便在这时,月光下忽见一个蒙面‘煞星’闪身前来,事先却并无半点征兆。 陶文默惊疑之中,挺剑拦住了来人去路,与对方一双肉掌相斗。 两人交不数合,陶文默已觉出对方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却似在有意相让。 他哪能想到对方这人,便是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三哥陶文达?十余招后,已渐感不敌,没曾想自己苦练多年,在对方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心中疑惑不减反增。 他情知不出数招,便会落败,却不愿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连对方真实面目都没瞧见,一边不住喝问对方是谁,一边长剑连送,欲挑去对方面罩。 与陶文默交手的陶文达始终默不作声,自从穿上青衣出门那一刻起,他陶文达便已成了苏文达。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掉陶华元,也就是那个害他父母双亡的萧遥白。 他自恃武功已经无人能敌,一开始并没有把守夜的陶文默放在心上,也没有想过要不要把这个一起长大的弟弟杀了,交上手的时候,似乎犹豫了一下,一直并未使上杀招。 数十招过后,陶文默见对方一声不吭,也不再追问,手中长剑连挑带刺,只攻不守,却哪里能够伤到对方分毫? 陶文达见他破绽百出,大失往常水准,心知他有意示弱,好借机识破自己身份,怎会轻易上当? 轻轻巧巧地避过陶文默刺来的一剑后,陶文达顺势一手扣住了他执剑的右臂,一手五指箕张,将他整个头脸爪于掌中,只凝劲不发。 陶文默片刻间惨败如此,浑似弱鸡被一只老鹰抓着一般,被敌人抓于掌中,心灰意冷,本待闭目就死,蓦地瞧见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异常熟悉,脑海中猛然间却想到了陶文达,惊疑道:“三……三哥?” 第八十六章 不老之功 陶文默并不确定眼前之人,便是他的三哥陶文达,只是今晚之事原有蹊跷,一来眼前这人来得悄无声息,按说山腰处他三哥、五弟不会毫无察觉,竟让这‘煞星’直冲而来。 二来这人功力之强,远远高于自己,十招之内本可将自己置于死地,却为何时时相让? 待被对方抓着,却并未进一步发招的瞬间,瞧见这人双眸竟与自己的三哥异常相似,陶文默顿然便想到了,刚刚获得父亲几十年功力加持的陶文达,只仍自疑惑:“莫非这‘煞星’模样的人只不过是三哥假扮,特意前来试探自己一番?” 陶文达一怔之下,只道身份已被认了出来,也不多说,忙卸去对方长剑,同时抓着对方头脸的手催掌发力。 他倒也不在乎是不是被认了出来,只是不想在此多做纠缠,先前有意相让,多少确是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没曾想这一下竟将陶文默震出老远。 陶文默只哼了哼,登时七窍流血,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两兄弟相斗只片刻间的功夫,与陶文默一同值守的两位门人,从未亲眼见过‘煞星’是何等样人,不知是被吓得呆了,还是没反应过来,竟拔不开腿开溜或下山通知援手。 陶文达杀戒已开,哪顾得上什么同门之谊?身形一闪,一手扼住一人咽喉往前一带,十指发力硬生生将两人脖子掐断,随手仍在了地上。 山顶小屋中,陶华元正自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并未睡下。 陶文达飘身进屋,见对方满面红光,浑无衰老之相,心里想的是:“你害死了我父母,却躲在这练起了‘不老神功’,还妄想长生不老,永世逍遥?” 他怒意顿生,却一言不发,上前便扼住了陶华元的脖子。 陶华元睁开眼来,朦胧中瞧见原来是‘煞星’之人,虽不惊惧,却不无讶异,怎料到敌人说来便来?瞪着双眼并不挣扎。 陶文达稍有犹豫,想着就这般轻而易举地,捏死了这个害死自己父母的大仇人,岂非太便宜了他?手指松开将他推倒,一剑斩去了他双腿,意犹未足,又待挥剑斩他双臂。 陶华元自知难以活命,但想自己已将多年功力传给了陶文达,并寄予厚望,盼他与两兄弟终能抵挡‘煞星’,这时看来,莫非他三人皆已遭大难? 他想到自己一番筹划,仍免不了败在‘煞星’手下,几位儿子也终究难以幸免,一时间心中委实百感交集,忍痛哀叹了一句:“文达……难道……难道你们都已经……是我害了你们啊!” 陶文达本待废去他双手双足后,再当面痛斥他害死自己父母之罪,并揭晓一切,让他死个明白,突然间听他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不由愣了一愣:“他临死仍不知何以会有今日,还在顾念于我,只道我已身遭不测……” 霎时间心潮起伏,便是这么一顿,举在半空的剑始终没有斩落。 他虽有心复仇,但想这几十年来,眼前之人一直待自己视如己出,若非对方收养,并悉心教导、授以武艺,自己只怕早已饿死荒野,化为白骨,安能活到今日,复仇之事又何从谈起? 陶华元见他忽然顿住,似在出神,不知何故,心中不免疑惑,便问道:“你……你是何人,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陶文达也不答话,再次挥剑欲斩他双臂,转念一想:“反正他尚不知我真实身份,若真能练成‘不老神功’,将来怎会不传于我?现在杀他自是易如反掌,可又何必急于一时?他如今已是半残之躯,将来不管怎样,以我这等举世无双之功力,随时取他性命又有何难……” 想到留着眼前这仇人一命,或许还有些用处,他剑尖凝在对方胸前半寸,也不再递进,随后默默转身纵跃而去。 陶华元一阵莫名,望着齐被斩断的双腿,仍血流如柱,忙用被褥裹住,回想刚才那‘煞星’倏忽而来,二话不说便斩去了自己双腿,干净利落,后来却犹犹豫豫、踟躇不决,也不知他为何会留自己一命? 想到此前自己传言声称已成废人,现在果然一语成真,难不成那人便是巴巴地赶来,只为废了自己双腿?诸多疑惑接踵而来,不久便昏死过去。 陶文达回去的路上,并未见到陶文默的尸体,却也不以为意,悄然回到山腰住处,见无任何异常,又喝了几碗酒,倒头便睡。 转天陶文合前来顶岗轮守,却发现陶文默不知去向,又见两位门人莫名惨死,便急忙找来陶文达,一同去到山顶小屋。 眼见屋内满地是血,陶华元生死不知,陶文合失声惊呼,陶文达心知肚明,却假装不知,以内劲将陶华元唤醒,询问事由。 陶华元得知两位儿子尚在,却对昨晚之事浑无所知,更觉疑惑,只说了两个字:“煞星!” 后来又在后山发现了伤痕累累的陶文默,询问之下,才知道他已又聋又哑,双目也已失明。 陶文达未曾想自己那一下,竟将陶文默伤残至此,想来他昨晚不太可能已经认出自己,多半只是疑心,他此时既已如同废人,倒也不必非除掉他不可。 此后过得一段时间,陶文达以陶文默伤残,仅凭自己和陶文合无法对抗‘七煞星’为由,提议陶华元暂避他处,并说自己已经找到一处绝佳之地,外人绝难找到,一来可避开仇敌,二来可让陶华元专心修炼‘不老神功’。 他此番安排,自是为了有朝一日,陶华元能将‘不老神功’的秘诀传授于他。 这地方正便是此处,现如今的陶谷山庄。 此后陶华元在这一住便是几十年,从未出过山庄半步。 说来也怪,自从他双腿被斩后,‘不老神功’反而精进神速,竟而越活越年轻,没几年样貌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也正是在他双腿被斩断的当晚,他忽然间明白了许多事,却一直深藏于心,从未对任何人说起。 陶文达常常有意无意让他传授‘不老神功’秘诀,陶华元推说时候未到,并说自己正在尝试练出‘不老仙丹’,以此配合神功,便可事半功倍。 然而他这‘不老仙丹’一直也并未练成,后来却无意间,练出了号称能解一切奇毒的‘忘忧逍遥丹’。 在此期间,陶文合为让陶华元重新站立行走,几乎废寝忘食,竟量身为对方研制出一双能以假乱真,且灵活自如的木制义肢假腿。 陶文合与陶文默的武功造诣,比起其他三位兄长,原都稍逊一筹。 不过除武艺外,两人却另有所长,陶文默精通音律,陶文合则是对木工机关之术颇有研究。 陶文达对陶文合能做出如此精妙的义肢,倒是不以为奇,但却有另一番顾虑,担心陶华元不会把‘不老神功’传给自己,反只传给陶文合。 他一直隐藏身份守在陶华元身边,并且为报大仇做了许多不义之事,不仅残害了众多同门,而且害死了义兄陶文安,终究怕事情败露。 因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久后便设计将陶文默送去谷外了一处寺庙,又借机将陶文合双臂一并斩了去。 至此,陶华元几位儿子除陶文森外,皆被陶文达以‘煞星’的身份或残害致死,或害成废人。 第八十七章 因祸得福 陶文达自认为陶华元永远不会得知,自己在他背后所做的这一切,终究只能把‘不老神功’传给自己。 谁知后来陶华元却跟他说:“要练成‘不老神功’,首先是要找到一位传人,把身上原先所有功力传出之后才能开始修炼。” 陶文达将信将疑,这一等便等了十几年,直到李小白的出现,陶文达和陶华元都觉得,总算等到了一个合适的契机和人选。 原来陶华元早在被斩断双腿的当晚,回想起自从害死苏清风后的种种过往,迷迷糊糊中便将陶文达和苏文达联系在了一起,登时想通了一些事,渐而想到,自己莫不是一直在被前来寻仇的苏家之人暗中算计? 陶文默那晚重伤昏迷后,醒来才发现自己既看不见也听不着,还说不出话来,心中记挂着父亲安危,胡乱往山顶上跑了一阵,没曾想却一失足滚落后山。 陶华元后来前去看望,问起受伤缘由时,陶文默在陶华元手心只写了个‘三’字。 陶华元思来想去,终于明白这一切,都跟三子陶文达脱不了干系,却始终并不揭破。 后来在到这陶谷山庄之前,有门人秘密来报,说已查到‘七煞星’对应之人,其中一煞便是‘破军’苏文达。 陶华元这才恍然,没想到自己好心收养几十年的儿子,居然竟是仇人之子! 想起这些年来养虎为患,不仅害了自己和众多同门弟子,还搭上了几位儿子,他暗自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设法除掉这个狼心狗肺的逆子。 可陶文达其时已兼具两人功力,当世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人能与之匹敌,要除掉他又谈何容易? 陶华元心知陶文达之所以留着自己性命,自是为了‘不老神功’,也曾想过要让他把功力传给陶文合之后,才把‘不老神功’相传。 可一来时候未到,二来势必会引起对方的怀疑,陶华元只好一直隐忍不发,一心修炼神功、配制仙丹,筹谋除逆之事。 谁曾想对此并无所知的陶文合,终究还是被陶文达斩去了双臂,成为废人一个。 直到这若干年后,一身瘫废的李小白的到来,才终于让陶华元看到了希望。 陶华元这时的‘不老神功’可谓已告大成,得知李小白是因中毒而全身瘫废后,便计划先用‘忘忧逍遥丹’替他解了毒,再以传授‘不老神功’为条件,让陶文达将一身内力尽数传给李小白。 陶文达并确不知自己身份已经泄露,而且李小白与陶华元非亲非故,大可以传功为由将李小白拉拢过来,为己所用。 他一心想获授‘不老神功’,得以长生,便也没多想,欣然答应了陶华元。 李小白稀里糊涂,也可谓因祸得福,不仅解去了身上奇毒,还突然间获得了,这陶氏父子两人近百年的功力。 得知谷主陶华元与苏清风、陶文达之间的恩恩怨怨后,李小白心里仍是一愣一愣的,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对陶华元跌宕起伏、可歌可泣的一生,既感钦佩又心生哀悯,不过对不择手段、满心复仇的陶文达,却又似乎恨不起来,隐隐觉得这世间情仇爱恨,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生而为人,难道只是为了在摆脱不掉的命运当中,一世苦苦挣扎? “李公子,我现在再来问你……你是要做那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人,还是愿拜入我门,替我铲除这个作恶多端,大逆不道之人?” 这当下陶华元见李小白呆呆出神,不知他所想何事,便试着问道。 “我……我不知道!” 李小白有些不明所以,且不说是否要入他门下,心想他于己虽有再造之恩,看来却终究是为了得以复仇。 可再怎么说,对方和那位陶庄主,毕竟父子相称了几十年,难道当真便要自己一掌将其打死? “罢了,我自己的事,还是我亲自了结吧!” 陶华元叹了声道,“你既已无碍,便可自去,不必掺和进来。你我既无师徒缘分,那我们便缘尽于此……你走罢!” 李小白不知说什么好,一时也不愿就走。 “你我这几十年来貌合神离、各怀鬼胎,不过好歹也算父子一场,我并非定要取你性命不可。” 陶华元转向陶文达道,“但同门的上百条人命,还有文安、文默、文合他们,皆是受你所害,我不得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你是要自断手足,还是让我动手?!” “你要杀便杀,何必假他人之手?你养我几十年,我也养了你几十年,我们本来也可说两不相欠……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难不成要让我置之不理,任你自在逍遥吗?哼!” 陶文达忽然大笑声道,“当年若不是你竟妄想要去行刺,又怎会害得那些人无辜枉死?你以为就凭你们区区百几十号人,就想闯进戒备森严的皇宫,去杀了那个皇帝?简直是痴心妄想,哈哈哈! 便是我们七位煞星,已将你们杀得落荒而逃,更何况还有皇宫大内三千禁卫?当年要不是我想亲手杀了你,又迟迟没有动手,只怕你们早已死无葬身之地!没想到你们后来居然胆敢前去行刺,那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如果我所料不错,在我们行刺之前,你便已认出了我,当晚的秘密行动自然便是你透露了消息。” 陶华元道,“七煞有两煞联手对付我,另外四煞分别对付文森、文安他们四兄弟。你是其中一煞,又不想过早暴露身份,只需和对方一人随便装装样子,待我方大势已去,你便可伺机而动,一举将我们拿下! 可你没想到我们居然杀出了重围,你只好假装受伤,继续留在我身边,再找机会下手……唉,只可惜了我那几位好儿子! 事到如今,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多过问,我只问你,你和朱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当年苏清风与朱温密会,是不是已经在谋划篡夺李家天下? 朱家是不是许了你们一世荣华,你才甘愿为他们卖命,破坏了我刺杀大事?” “是不是便又怎样?嘿嘿!” 陶文达笑道,“想来你还不知道,当年李存勖灭了朱家,恢复了的大唐也早已不复存在。那贼子石敬瑭割让了十几个州,给契丹辽国,两相里应外合、串通一气,早把李家的大位夺了去! 但他姓石的也不会想到,他石家的天下,没过几年便毁在了契丹人手里,最终给刘知远捡了个便宜,现今的天下又改了姓,早成了刘家的了!” 哼了哼,接着道:“你说,这天下姓朱还是姓李、姓石还是姓刘,便又怎样?难不成你现在,还想去把姓刘的给杀了,再找一个姓李的人去光复那所谓的大唐?哈哈……” 第八十八章 世外牢笼 “我区区老朽残躯,如何能左右天下大事?这天下姓不姓李,于我而言也已实无分别。但教不要落在奸人手里,百姓大众能安居乐业,过上太平安稳日子,我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前去行刺?” 陶华元待在陶谷山庄数十余年,从未离谷,进谷之时的帝位由李克用的养子,大太保李嗣源执掌。 李嗣源戎马半生,深知乱世中百姓生活不易,在位时励精图治,轻徭薄赋,是唐末以来少有的一位开明君主。 其治下虽只短短数年,却是政治清明,罕有兵戈,可谓四海清平,时局稳固。 陶华元怎么也想不到,短短几十年间,谷外这天下已数次换姓易主,难道自己曾效忠的,有着数百年基业的大唐,真的就这样亡了吗? 他隐居深谷,潜心修炼神功、研究仙丹,对外面的时势一概不问,只道李家江山终能兴盛长久,怎料眨眼间,世道又已这般天翻地覆? “据我所知,你们‘七煞星’的背后所属,表面上是当年朱家大将,杨师厚的义子杨万里。实际上真正在背后操纵的,却是杨万里的妻子,人称‘南哥’的苏南希,也就是你当年相依为命的表姑,对不对?” 听陶文达说罢后,陶华元不禁忧从中来,却也无奈,叹了叹继续道,“我想知道的是,朱家被灭了之后,你们蛰伏多年,看各家势力你争我夺,是不是因为还有更大的图谋? 当年你们阻止我刺杀朱家皇帝,只怕未必是效忠于他,而是不想让我因此打乱你们的全盘计划,对不对? 还有,我传功给你后,你仍留我不死,自然是为了‘不老神功’,但只怕也未必就那么简单吧?!” 当年苏南希和苏文达于战乱中失散后,苏南希辗转流落各地,无以为继时便欲投河自尽,幸遇杨万里所救,其后两人结为夫妻。 杨万里是为杨师厚义子,杨师厚私家精锐‘银枪效节军’的统领教头。 此外,杨万里广招江湖豪客,为己所用,座上宾客更有六大成名高手为其效命。 苏南希嫁给杨万里后,不愿过着衣食无忧,而又平淡无味的‘居家夫人’的日子,常跟杨万里讨教武艺、舞刀弄枪。 杨万里得义父杨师厚真传,一杆银枪勇冠三军,对苏南希向来又甚是宠爱,见她对己所长同有所好,自是乐得其所,便传了她几招拿手绝学,又让六大高手各授一技于她。 苏南希得授各家所长,虽只粗通皮毛,然她驭下有方,为人豪气,行事做派更胜寻常男子,杨府中人无不对她敬佩有加,暗里送了她一个‘南哥’的外号。 苏南希本以为苏文达已遭不幸,后经多方打探,才知道他原来并没有死,而是改名成了陶文达,且习得一身好武艺。 其时陶文达已然得知,陶华元便是仇人萧遥白,只是势单力薄,难有机会报仇。 后来陶华元意欲行刺当朝皇帝朱友贞,陶文达便将此事秘密告知了苏南希,希望借此将陶华元等人一并铲除。 苏南希其实对她表哥苏清风衷情已久,只是一直未得其便,始终不曾向苏清风透露心迹。 得知害死表哥之人仍逍遥在世,苏南希自是痛恨不已,便亲自带领六大高手及众江湖豪客,与陶文达暗中汇合,且将他和其他六位高手并称‘七煞星’,里外配合,计划在陶华元行刺当晚将他及其门人一举歼灭。 不过苏南希和陶文达都没有想到的是,陶华元本领如此高超,两位‘煞星’居然耐何他不了,还是让他给逃了。 由于事关重大,苏南希事先并未向其夫杨万里透露过,陶华元图谋刺杀之事,只以复仇为名,后来临时通知了城防宿卫,却仍没能拿住陶氏父子。 陶华元逃走后,苏南希见好就收,让陶文达继续留在陶华元身边,见机行事,再图报复。 此后不久杨师厚病死榻上,朱梁王朝一代猛将就此陨落,北方防线岌岌可危。 杨师厚生前镇守河朔,雄踞一方,李存勖颇为忌惮,不敢来犯。 杨师厚死后不久,朱友贞意欲对其地盘‘削藩’,招来兵变,‘银枪效节军’反叛,秘密杀掉杨万里后投效李存勖。 没了杨师厚的朱梁王朝如失半壁,李存勖此后才得以趁机大举南下,数年后便将朱家天下收于囊中,复唐称帝。 杨家连遭变故,大势已去,苏南希在‘六煞’护卫下,一路南逃。 陶华元后来打听到‘七煞星’原来出自杨府,而背后主使之人,居然却是杨万里的妻子苏南希,只觉当晚行刺遭阻之事,不仅只是苏家前来向自己复仇那么简单,或许更牵连到割据一方的杨家,是否对朱家另有图谋大计,是以会对陶文达有此质问。 陶文达虽为‘七煞星’之一,自知苏南希背后的势力非同小可,但对杨家是否对朱家有不臣之心,却也不得而知。 “没想到你知道的还挺多!不过事到如今,你还追问这些陈年往事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陶文达自然也听得出陶华元话中之意,便道,“我之所以留你不死,是为了‘不老神功’不错。试问在这神仙谷地,若能长生不老,谁又会不想? 我现在还可以告诉你,这‘陶谷山庄’本来是我父亲给朱温准备的,目的是要让他进得来出不去,嘿嘿! 我父亲当年早看出姓朱的野心不小,本是想借他之手灭了唐王,然后‘请’他到这里颐享天年。 只是那姓朱的却也不笨,虽知道我父亲别有用心,但并不说破,表面上答应与我父亲共谋大事,实际上他比谁都想座上那个位子,岂会轻易入彀? 更想不到的是,随后你便带人急匆匆地杀了进来,把我父亲伤成了废人,他一番图谋转眼尽皆成空,最终含恨而死……” 苏清风和朱温密谋意欲篡夺大唐天下,陶华元当年隐已猜到,这时才知原来确有其事,看来自己失手害死苏清风,虽除一大患,然大唐终究免不了覆灭的命运,毁在了朱温手里,岂非天意使然? 他初到谷中时,这里本是无主荒宅,后来才改名为陶谷山庄,没想到却原来是苏清风所有。 他其时双腿已断,一路躺着进了山谷,心知这地方是陶文达特意引他而来,也没打算再出谷去,诸事一直也少有过问,只知道这山谷进出仅有一道,莫非真如陶文达所说,这里进得来却出不去? “这地方是给朱温专门挑选的‘活牢笼’,当年没机会把他诱来,现在倒是便宜了你们。只是若没有我的指引,任你们有多大本事,这辈子也休想从这走出去!” 陶文达瞧了瞧屋中两人,续道,“李公子,好徒儿,你可听懂我的意思?你的双儿妹妹现在在我手上,我可以明白告诉你…… 只要你听我的话,一掌把这个老不死的打死,我保证让你的双儿妹妹毫发无伤,还让你和她安全离开。否则的话……嘿嘿,你大可一掌将我打死!” 第八十九章 反目成仇 “啊……不不!我不会打你,也不会打他……” 李小白听这父子两人一对一答,有许多情况仍不甚了了,又隐然似乎想到了什么紧要之事,正自恍惚间,听陶文达忽提到自己,忙才道。 又听对方还提到了双儿妹妹,意含要挟,茫然问道:“双儿……她怎么了?” “你别听他的!这里能进来自然就能出去,你现在内力无穷,来去自如,谁能拦得住你?” 陶华元听出陶文达原来早留了后手,不待他作答,便对李小白道,“双儿跟灵儿在一起,不会有事的……我们两人的事本不需你插手,你去找到双儿,就一起带她走吧!” “你相信他还是相信我?李公子,你身上的内力是我传给你的,这半点不假吧?” 李小白也未答,陶文达便哈哈笑道,“其实本来早可以把功力传给你,是他非要先让你吃了他的什么逍遥丹,让你把之前的事统统忘了,又编一些不尽不实的故事告诉你,这才好利用你,你可别上了他的当!” 他听陶华元提到了灵儿,生怕李小白会想到以灵儿相挟,故而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开了。 “我所说是否属实,你我心知肚明!” 陶华元倒没有暗示李小白以灵儿要挟的意思,只是随口这么说了。 他听陶文达有意胡搅,心下微愠,接着道:“你作恶累累,还这么冥顽不灵,想要颠倒黑白,心存挑拨,我现在就废了你!” 说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剑匕首,一下径向陶文达颈中刺去。 陶文达反应倒快,身子往后微仰一避,同时抬起双腿踢出。 陶华元似已料到他会有此举,短剑前刺只是虚招,在他双脚刚踢到自己胸口时,不避不闪,回过匕首便在他两脚跟上刺啦划了一下,同时间也被踢中倒退了几步。 陶文达一声大叫,脚筋已然被挑断,鲜血直流,随即倒身往床内缩去。 两人内功皆无,然招式仍在,这一来一去虽稀松平常,却都是干净利落,便只眨眼间的事。 陶华元一击得手,举起匕首又待要扑身上前。 “莫要伤他!” 李小白实不愿两人争斗不休,正待出手拦阻,这时房外突然闪身进来一人,拦在陶华元身前,断喝声道。 这人却是阿屠叔叔,也就是苏屠。 “阿屠,快,拦住他们!” 李小白和陶华元同时顿住,陶文达见来了帮手,忍痛叫道。 “阿屠,你让开!”陶华元道,“我今天非得废了他不可!” “我不会让你们伤了我表兄……”苏屠道,“你们走,不许再回来!” “他们知道的太多,不能就这么让他们走!”陶文达急道。 陶华元转眼瞧了瞧两人:“我们若要走,你以为你能拦得住?” 李小白一阵莫名,心下盘算:“陶庄主其实是叫苏文达,他管苏南希叫‘表姑’,这阿屠叔叔刚才叫陶庄主‘表兄’,那这么说阿屠叔叔便应该是……苏南希的儿子?” 他先前听罢陶华元与苏清风,苏文达、苏南希等人之间,过往的恩怨纠葛,联想到与苏文达有某种尚不明确关系的苏薇和苏星云,莫非他们原本便是同宗亲属? 他本想当面向陶华元问问清楚,却一直未得其便,这时更不便出言相问,又想:“苏星云此前曾说,阿屠叔叔跟他认识的一位亲人很像。倘若阿屠叔叔便是苏南希之子,那苏薇和苏星云与苏南希、还有阿屠叔叔,看来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 “李公子,你既然恢复了,就带着双儿离开这里吧!” 苏屠先前路过忽然听到陶文达一声惊叫,便寻声赶了进来,并不知晓此前陶文达传功给李小白等事,见他愣在一旁看着自己,微觉奇怪,“不管你知道了什么,最好还是不要参和进来。” 李小白听他言语流利,思维清晰,与印象中有些呆傻的阿屠叔叔大相径庭,这才想起双儿好像曾跟自己说过,阿屠叔叔已经好转了,心里倒着实替他高兴。 不过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转念忙道:“阿屠叔叔,双儿在哪,她没事吧?你……你怎么没跟她在一起?” 他知道阿屠叔叔一向不会丢下双儿不管,本想问问对方怎么不一起走,但想其人和陶文达原是表兄弟,自然不会轻易离开,便即作罢。 “阿屠,你别跟他废话!这小子刚得了我所有的功力,只还没来得及知道怎么运用,又不肯听命于我,留着只会是个祸害!” 苏屠正想答话,陶文达道,“好在那丫头在我们手上,你先把这小子拿下,不怕他以后不听我的!” “阿屠,你忘了吗,是谁刚刚把你治好的?是我啊!你说过今后定会报答我,不会违背于我,难道你现在非要跟我作对?” 陶华元道,“你可知你这位表兄,与我实有血海深仇!我几个儿子还有数百众弟子,都是为他所害。我苦苦等了多年,为的就是今天能亲手废了他!我也不需要你什么报答,你现在别拦着我,就已经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苏屠其实并未失忆,相反数日前陶华元以奇药将他治好后,他渐渐便已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过往。 陶华元从他口中得知,他原来却正是苏南希之子、陶文达的表兄弟后,仍只不动声色,想着有朝一日总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便让他暂时假装失忆,在双儿面前唱了一次双簧。 这一来自是因为要让李小白,不知不觉间服下‘忘忧逍遥丹’,二来也是想看看,苏屠是否真如他恢复时所说的那样,会知恩图报,能为自己所用。 苏屠并不清楚陶华元与自己苏家有着种种恩怨,也并不想欺骗双儿,但想若是这样,能让瘫软在床的李小白好转起来,也不失为一桩善举。 况且日后有机会,他自己自会把情况向双儿说明清楚,便答应配合了陶华元一下,瞒过了双儿。 “李公子,我原打算待你拜入我门下后,便教你如何行功运劲,只是现在也没时间跟你多说……” 陶华元也知李小白初获内力,却未懂得如何驾驭,一时也没机会传他功法招式,便又道,“你出谷之后,替我去找找我那大儿子文森。 这几十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我相信他也一直在找我们。你若见到他,就说我已找到了当年残害同门的主谋,报了大仇,让他不必担心。 另外,还请你转告他,让他尽可能找到其余那‘六煞’,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从旁协助一二,到时我相信他自会教你如何驱使神功……” 话说到这,也不待李小白回应,匕首虚晃,直刺苏屠面门。 这一下力道平平,也并不甚快,却是猝不及防。 苏屠怎知这位救治过自己的恩人谷主,与自己的表兄实有大仇?听他提到‘六煞’两个字,隐隐似已想到了什么,却没想对方会突然对自己出手。 他本不愿与陶华元交手,忙急侧身避让。 “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定要废了这个逆子!” 陶华元自是要迫开苏屠,却意不在伤他,见他并不还手,匕首连挥不停,又将其迫退了数步。 说话间一伸手,抓着陶文达一腿,将他拉到了床沿,回转短剑对着他胸口刺去。 第九十章 千屠万斩 “阿屠,你为什么不出手?!” 陶文达一惊之下,双手交叉握住陶华元手臂,抵死相抗,不让他匕首再近半分,口中喊道。他和对方两人这一下再次交手,一个躬身站着,一个斜身躺着,一时间僵持住了。 眼看再不出手,两人必有一伤,苏屠踏步上前,一掌挥出,欲拿陶华元‘大椎穴’,将其击晕。 “阿屠叔叔,别伤害他!” 李小白有些不知就里,只道苏屠欲对陶华元不利,也顾不得多想,提气晃身上前,伸臂在陶华元背后一拦,格开了苏屠迅疾一击。 苏屠这一掌本是十拿九稳,只不过并非伤人的重手,岂料给李小白轻轻这么一挡,顿觉手腕上微微酸麻,诧异之下,当即撤掌回撩。 李小白只觉一股劲风袭来,想也不想,挥臂直挡。 两臂交叉,相持不下,两人四目相对,心中都暗赞对方了得。 苏屠这一下进招使了五成力,原是意存试探,见对方神色自若,看来尚有余力,另一只手加上两成力道,又再挥出一掌。 李小白见招挡招,另一只手横臂拦截。 这一来四臂相交,仍旧相持难下。 两人本皆无意与对方为敌,心下各自莫名,然这一下交上手,总也要分出个高低方能罢休,当下互不退让。 苏屠意不在杀敌,只想速速击退对方这个毛头小子,随即双臂翻转,一招‘千屠万斩’使将出来。 这一招‘千屠万斩’原是双刀之法,乃从屠户剁肉斩酱的刀法中演化而来,俗称‘千刀手’,一招含千刀,刀刀不重样,快如疾风,势难抵挡。 苏屠刀不离身,此时并未出刀,且他向来也少有出双刀的时候,而只以双掌代替使招,由慢而快,渐至无形无影。 李小白哪知他这手法名目,也不避让,只是见他双手越快劈来,便即越快出手迎击,以快制快,始终不让对方掌刀碰到自己身上。 苏屠暗自纳罕,他这‘千屠万斩’自练成以来,可谓从无敌手,但凡迫得他使出这招之人,早已死得面目全非。 眼前这小子功力诚然非浅,不过看样子也就初生之犊,怎么反应也已如此奇速? 掌风呼呼来去,几近全力出击,由上路而至中路,再由中路而至上路,或斩或砍、或劈或刺,然他无论如何变招加速,都被对手一一接拦截住。 他自不知李小白曾获王川指点极上乘武功心法,就连躺在床上身不能动、目不能视时,又曾凭借记忆从未停止练习挥剑劈砍,务求招式快疾无伦,这时更获传百年神功内力,起心动念间出手已自非同凡响。 只是这一点莫说苏屠不知,即便此时的李小白自己,却也浑然未觉。 李小白只是见着苏屠一掌快过一掌,力道一掌强过一掌,想着万不能被这掌力劈到,便自然而然地出手相抗,遇快更快、遇强更强,更不作多想。 他也不知对手实已穷尽全力,使出了最拿手的杀招在与他对敌。 两人四臂来来回回,便只片刻眨眼间,已交百余手。 便在这时,忽听一声惨叫,两人各被一腿踢了一下,各自心下一怔。 苏屠自知无论如何也难奈何对方,当即后跃退开一步。 再看陶华元和陶文达时,只见陶华元两腿假肢脱落,匍匐在床,匕首已然插在了陶文达胸口。 原来两人相持一阵,渐感难支,陶华元倒非一定要置陶文达于死地,便即左右翻转匕首,割伤了对方手腕。 陶文达受痛,突然双腿横扫,正好将陶华元假腿接驳处踢断,陶华元站立不稳,身子猛往前扑倒,短剑恰好便刺入了陶文达心脏。 “表兄!” 李小白和苏屠见这一幕,尽皆愕然,苏屠脱口叫了声。 陶文达口中喃喃,瞪目而视,不知说了句什么,随即气绝。 “冤孽……冤孽!” 陶华元忽然一下翻转过身子,脸色惨白,自言自语道。 “谷主前辈……” 李小白看着一死一残,恍然回过神,虽然并非所愿,自己却是无意间促成了此局面,心中歉然,喊了声道。 “冤孽……” 陶华元恍若未闻,口中兀自重复着两字,说着忽而拔出陶文达身上匕首,插在了自己胸口。 “谷主前辈!” 李小白和苏屠皆是一惊,苏屠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李小白又叫了声。 “李……李公子!”陶华元颤声说道,“你……你始终不愿,叫我一声……师祖么?” “师祖!” 李小白一怔,这人死为大,也不多想,当下随即跪地拜倒,对着陶华元磕了三个头,接着又对着陶文达也磕了三下,“师父!” 陶华元低喃道:“好……好孩子,你过来……” “师祖……”李小白眼中含泪,仍旧跪地,趴在床边,点了点头。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逍遥门’的掌门人……” 陶华元说着缓缓从怀里取出一把扇子,递了给李小白,“这把扇子……便是信物……” 话说到这,已气如游丝,再难多言,徐徐闭上了眼。 李小白惊诧难言,什么掌门人?自己何德何能堪此大任? 但师祖临终遗命,岂能言违,他一时也无可多想,接过扇子高举过头:“师祖……弟子小白,谨遵师命!” 人死如灯灭,生亦如幻梦。 李小白呆呆望着床上两人,想到不久前自己便如烂泥一般,躺在这张床上,大梦了一场,现在这两个刚刚让自己恢复痊愈的人,却都相继死在了眼前的床上,莫非这一切仍是自己在做梦? 他随后抬头看了看一旁的苏屠,茫然问道:“阿屠叔叔,现在怎么办?” 苏屠大眼瞪着身前这个呆头小子,良久才道:“你走罢!” 李小白给他瞪得一阵莫名,寻思:“我走?走去哪?况且师祖和师父新丧,我怎能说走便走?” “你还不走?这谷中上下的人都听命于我表兄,你是想留下来跟所有人作对吗?” 苏屠又道,“趁现在还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你最好赶紧离开,不然的话……我第一个便难容你!” 他先前听陶华元提到‘逍遥门’时,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自知这其中牵扯着苏家和‘逍遥门’之间的诸多恩怨。 然而又想李小白现在身份特殊,既成了‘逍遥门’掌门,又已经是陶文达的亲传弟子,只是无意间被卷入到了两家恩怨当中。 再者他也心知,这会儿若然单打独斗,已绝难对付得了这个白头少年,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妥善处置之法,正所谓‘浅水难困蛟龙’,趁此杀乱未起之时,便想着索性还是让对方离开的好。 李小白一怔,很快也明白了过来,心道:“阿屠叔叔是苏家之人,与师祖萧家向来势不两立。我虽分别拜了两家之人为师,但自己总归是‘逍遥门’之人。现在师祖和师父先后都死了,我无论如何自是脱不了干系,若仍在这谷中久留,难免不会生出祸事。阿屠叔叔这是有意在放我一马……” 他虽不愿如此草草离去,但想自己现在周身无恙,又有父仇在身,自该及早动身离开,若因萧、苏两家恩怨,自己一辈子被困守在此,那复仇之事自然无从谈起。 如今两家的恩怨也算告一段落,自不该在此久留,随后道:“阿屠叔叔,那我去了!双儿妹妹她……与我在一起只怕多有不便,就让她留在这里陪着你,今后还需得拜托你多加照顾了!” 苏屠只默不作声,似乎马上便要改口改变主意。 第九十一章 重见光明 李小白说罢作揖拜别,走到门外时,忽听身后传来对方一句:“别去招惹‘煞星’!” 但见屋外日头高照,阳光刺目,李小白闻言顿了顿,心想萧遥白师祖吩咐自己去找他大儿子,再一起去对付其余那‘六煞’。 只是想来,师祖的大儿子多半便正是昆仑派掌门人萧森,且丧身已久,这‘六煞’之事自己一人轻易如何能应付? 只要对方不找来,自己也自不去招惹他们便是,现在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他目盲已久,只觉这久违的光明分外亲切、真实,身上暖洋洋的,不时还能闻到淡淡花香传来,也不回头多说什么,凭着感觉直往石室大厅走去。 他曾不止一次在脑海中畅想过,这个被双儿称为‘世外仙境’的山谷,会是何等模样? 正待出了石室放眼一观,不想刚到大厅内,忽有一名白眉老者,带了几位一把年纪的随从将他拦了,问道:“李公子,怎么就你一个人,谷主和三庄主他们呢?” 这白眉老者,便是迎接李小白等人进入山庄的那位张管家。 原来陶文达此前便已安排好,待他和陶华元进了李小白房间时,让张管家带人在这大厅内暗中相候,若非陶文达亲自带人出来,无论是陶华元还是李小白想要从这离去,都要将其拦下,以防或有不测。 “我……他们……没跟我在一起。” 李小白见这一帮老大爷个个目光炯炯,精神昂然,显然颇具内力,又见那白眉老者两道长眉翘起老高,更是神采奕奕,一时也闹不清他是何来路,不知如何作答,支支吾吾道。 张管家双眉微挑,察觉事有不对,抬手一挥:“拿下!” 几个随从应声而上,团团围住了李小白,左右两人不待多说,一下便扣住了他两边手臂。 以李小白现在的功力,若想躲开这些人的围困,可谓轻而易举。 但他就好像犯了错事,被人当场抓了个现行一样,心里突然有些发虚,竟不闪不避,也不知要作何说词,有些不知所措地说了句:“你们这是干什么……放开我!” “李公子,还没恭喜你贵体康愈……” 张管家似没料到,对方会这般乖乖束手就擒,略觉有异道,“你现在这是要去哪?” 李小白心念急转,本待要说自己刚刚‘失忆’,只不过打算随便转转。 刚要开口,忽听背后阿屠叔叔的声音道:“让他走!” “三少爷!” 张管家见苏屠从内厅出来,脸上有些阴沉,忙迎上作了一揖,“谷主和三庄主……可好?” “我说了,让他走!”苏屠仍沉了脸,并不答话。 张管家怔了怔,一时也不再多问,对着那几个随从双眉一挑,示意放人。 李小白听他管苏屠叫‘三少爷’,心念微动,不及细想,拱手拜谢了各人一番,便对苏屠道:“阿屠叔叔,告辞了!” 正待要走,张管家忽道:“李公子稍候。谷中规矩,非谷中人出谷,除非……不过公子无需担心,我自有安排,还得委屈公子一下……” 说着也不等李小白答话,从怀中取了一块黑布,蒙住了他双眼,又道:“公子请,老夫亲自护送!” 李小白隐隐听出他话中另有玄机,莫名心想看来要离开这深山谷地确非易事,为防外人闯入,说不定不是谷中之人想要出谷,要么便是得断去手足,要么便得毁去双目? 忽又想到:“双儿有阿屠叔叔在,倒不必担心。可随同我前来的两位护法他们,我若假托失忆不认他们,由着他们在此逗留,将来他们欲要出谷时岂非为我所害?” 他眼前复又一片漆黑,倒不担心这位白眉之人会加害自己,只是一想到随同自己前来的各人,将来或有可能身遭为难,也顾不得什么假装失忆的念头,忙道:“与我同来的人,还请让他们与我同去。” 张管家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看了看苏屠,请他示下。 苏屠点了点头:“双儿留下,其他人走!” 李小白想着双儿若是跟着自己,难免会有不便,况且她原就是与阿屠叔叔一起为伴,一时倒也不再多言。 他在这陶谷山庄匆匆来去数日,恍如隔世,随后先是被张管家带上了一辆马车,之后改而登船,半日行程,便被送离了这个,他还未顾得仔细看上一眼的‘世外桃源’之地。 临行前他本想着去和双儿见上一面,道别一声,可转念一想,她始终是仇人之女,这一面除了徒增烦恼,见了又有何益? 两位护法等人得知他已然痊愈,自是大喜过望,待听说要离谷需得蒙着眼时,虽有不解,也只得遵从。 李小白心事重重,一路上极少言语,对自己如何被陶氏父子治愈,以及在石室中所发生之事一概不提,只说自己已经全然无碍。 其他人自不知那位从未得见一面的谷主,使了什么灵丹妙法,竟能让既瘫又盲的李小白重获新生,只道其中另有别情,李小白不便多做透露,才不愿过多提起,是以也不多问。 登船后除了沙无水不时叽叽喳喳几句,说什么山庄里虽然吃喝不愁,却是无趣得紧,也没什么地方玩乐的外,余人也都寡言少语。 几个船夫似乎天生聋哑,从头至尾一声不吭,除了驾船掌舵,也从未有过一句言语。 待下了船,日已西沉。 岸边草木凋零,山林黄白,放眼一片萧索,与先前花香四溢的山谷所在,实是天差地别,众人皆不知身处何地。 那个神仙福地一般的陶谷山庄,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忽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两位护法问了问李小白:“接下来要去哪?” 李小白心中茫茫,难以回答,也有些晕头转向,回想起入谷前,曾于船内听到过急流冲刷之声,这时出谷却是风平浪静,并无异常响动,看来并非照着之前原路返回。 看了看水流方向,当处山庄谷地下游,此外他也别无头绪。 他如今身兼多职,手底下之人对他唯命是从,遇事自然等他安排决断,他虽自觉并无帅众之才,却是想躲也躲不掉,只得应了句:“先找地方休息,明日再定行程。” 一行几人顺流而下,随便找了一处山洞过夜。 第九十二章 前路不明 李小白靠着山洞内一处石壁思来想去,总觉此前所遇种种,太也匪夷所思,可接下来要怎么办,该往哪走?这无疑才是他当下最该考虑的问题。 回想起自从自己和爹爹被抓去乌陀帮,爹爹和赵伯伯决定前去寻宝之后,接下来的事似乎阴差阳错,又好像早已注定,仿佛一直都有一双大手在背后推动这一切,莫非当真天意弄人,又或者全然只是自己,始终未曾转醒的一场大梦? 一时间思绪飘忽,他只觉迷茫无措,此后该当何去何从,心中也实无主意。 人之所以会迷茫,是因为找不到方向。 之所以找不到方向,是因为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没有目标,就没有了方向。目标太多,也会迷失方向。 他之所以会迷茫,不是因为没有目标,而是因为目标太多,似乎有太多的事等着他要去做,却又感觉无从着手。 事有急缓,迷茫一阵过后,他也多少整理出了一些头绪,自是得按着轻重缓急,把紧要重大的事先给办了。 他首先想要做的,自然是去找柳无极和陀夫斯基把仇报了,这之后再设法打探他两位师父,王川与柳咸阳的下落,与此同时,最好是把苏薇也找到。 他隐已想到苏薇和她所在的‘暗星’势力,与苏屠、苏南希以及‘六煞’势必存在某种联系,只仍难以确认,想着待找到苏薇之后,向她问个明白,同时想办法先查出那‘六煞’的身份。再然后的其他什么事,便只能见机行事了。 这几件事不停在他脑海里打转,每件事背后又有着不少难以解索之处,柳无极为何非要把陀夫斯基救走?丁长春为什么要不辞老远地,跑到关外和两位师父作对?苏薇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诸如此类的许多疑惑,自然没人能替他解答,而且每件事似乎都有着不同指向,看起来好像也并没有太大关系。 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下一步具体该如何行动,对他而言始终是个问题。 许多事情只靠脑袋想,原就是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的,说不定只要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有些问题便自然而然地解决了。 他想了想,好像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什么也不再去想。 转天一早,两位护法又问:“是回总教还是去‘泰山大会’?” 这两个问题李小白倒从来都没想过,蓦地一怔,回去是暂时不会回去的了,想到杜止美曾提到过,王川极有可能是被丁长春劫持了去,又想起柳无极曾说过,丁长春要举办什么‘泰山大会’的事。 不出所料的话,柳无极多半已经筹备要去参加大会,不管那是个什么样的大会,去那找柳无极准没错。 而且说不定还能查探到两位师父的下落,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心下顿感豁然,道:“便去泰山大会!” 他虽为教主,然而并不善于驭人之术,不过好在这两位护法常伴左右,与他甚为相熟,又向来对他忠心不二。 在他心里也实将两人视为长辈,从不以教主身份相压,各自倒是相处融洽,沟通畅达。 他说完却见两护法面露难色,迟疑不答,不解问道:“怎么了?” 此处虽为荒郊野地,但想来仍在凉州界内,此时若西回关外总教,固需时日,然总归是雁鸟回巢。 这时算上他与两位护法,及两位堂主和其余几个教众,还有一个沙无水,刚好共是十人。 若远赴泰山,万里迢迢,山高路险更不必说,单是路费盘缠便是个大问题,好好的总不能饿着肚子去。 两位护法心知教主欲赴大会,自是为了追寻柳无极报仇之事,可此次大会势必高手如云,即便去了,仅凭他们这几人之力,又能成多大事? 两人虽有此提议,但心下更愿意先把教主安全送回教内,再从长计议,随后便把这意思,支吾着说了说。 李小白这才明白什么,他虽百年功力在身,只并未掌握驾驭之法,也不知其真正威力究竟如何,能否对付得了柳无极仍是个问题,但这时又怎甘愿就此打道回府? 他沉吟片刻,只淡淡道:“大仇未报,不敢言退。你们愿随我前往的,便跟着我,想回去的,尽可先行回去。” 报仇原是他一己私事,他本是想着孤身一人单独行事便了,就算沿路乞讨也非找到仇人不可。 虽然他也未免觉得有些势单力薄,不过他这么说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随行人等自主选择去留。 两位护法及其他教众,听着却有另一层意思,忙表示绝不会弃教主而去,无论去哪都会追随。 李小白转念一想,人多好办事,也不做勉强,便问了问这盘缠还有多少? 此次出行钱银由左护法掌管,只见他伸手往怀里摸了摸,随后摊开手掌,便只几块碎银,只怕一晚食宿用度也不够。 同来的右护法及其他几个教众,加起来也凑不出几个钱,没有新教主李小白的示意,各人轻易自不会动些歪脑筋胡来。 “有这些就够了!” 沙无水在一旁隐隐听了几句,也不知李小白几个具体在商量什么,不过见状却已猜到了几分,嘿嘿笑了笑,这时忽而便道,“钱的事交给我,连本带利,包赚不赔。” 左护法听出他意思,将信将疑,试探道:“你还有这等,生出钱来的本事?” “小事一桩!”沙无水搓搓手道,“不过总得先找个地方……” 左护法听他说得底气十足,倒也不妨一试,眨眨眼道:“是得找个地方问问路……这荒山野岭的,人影也见不着一个,我看还是先离开这再说!” 李小白心下莫名,但想逗留在这也不是个办法,点点头道:“沿着河道接着走走,总能找到个人家问问的。” 各人仍顺流而下,走了半日,眼前却是一片坑洼泽地,已是河流尽头。 一行人绕行往南,翻山越岭,又过半日,天黑前见了一处镇甸,一打听,才知已出了凉州界,到了回鹘治地。 该地位于凉州和兰州之间,原属大唐辖地,后为回鹘所占。 镇上多为汉人,回鹘、吐蕃人等也不在少数,仅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客店可供投宿。 李小白等人落脚之后,左护法悄悄拉了沙无水到一旁,问他是不是真有借鸡生蛋的本事? 沙无水笑说十拿九稳,一本万利。 两人摸到一处小场子,一试手气,买起了大小。 第九十三章 英才将军 沙无水一开始输多赢少,后来便输少赢多,几两银子在他手里先是变成了几十两,到后来居然变成了几百两。 左护法劝他见好就收,沙无水正意气风发,听而不闻,决意最后大赢一把就撤,一掷全压。 眼看几百两就要再翻一番,庄家早觉着这两人是来踢场子的,非说沙无水出千,叫了人要搜他和左护法的身。 沙无水混迹赌场多年,凭着眼明耳通,不觉间练就了一样‘听骰’的本领,仅以耳听就能辨出骰点大小,往往十有九中,只是近来才有机会一展能耐。 听庄家说要搜身,他自觉占着理,倒是不慌不忙,也没多想,自己就先把外衣给脱了。 左护法瞧着事有不对,骰子都在庄家手上,别人哪来出千一说?心知对方是输急了想扣人押钱,便出言以拒:“我们连骰子都没碰过,要出千也是你们出千,凭什么搜我们的身?” 这一来起了口角,庄家更是有了由头,说左护法是做贼心虚,一来二去,双方便动起了手。 左护法只为求财,不过真动起手来,赌场这些个小喽啰,便再多十个也难奈他如何,三拳两脚便把围上来的人,打得乱滚乱飞。 庄家看着势头不对,早又另外叫了地保打手,提刀堵截。 左护法不想把事闹大,也没怎么把这些人瞧在眼里,又将来人打退,还把那庄家也给收拾了一顿,卷了些银子,拉着沙无水便走。 两人几下甩开了追敌,回到宿处,一看带出去的几两变成了百十两,倒也不亏。 次日问明了路径,李小白一行离了客店,正准备南下,却被一队藤甲兵围住了去路。 李小白不知所以,只见对方为首一人高瘦精壮,戎装革履,青骢大马,看来是位将军,只听他道:“你们几个是什么人,胆敢在这里撒野?” “我们只是路过,并未滋事……”李小白更是莫名,看了看身边两位护法道,“敢问将军,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军官扫了李小白一眼,也不答话,微一扬手,身旁出来一人,正是赌场那庄家,捂着一边肿起的脸,指着左护法道:“没错,就是他打伤了我十几个兄弟,还出千使诈,坏我规矩,掠了几百两银子走!” 李小白一愣,问左护法:“可有此事?” “你说我们出千,可有真凭实据?”左护法也没料想会惊动官府,也不敢不答教主问话,简略把昨晚之事说了后,又对那庄家道,“分明是你输了几个钱,偏来讹人!” 那庄家正要开腔,马上那军官不耐烦,喝令道:“拿下再说!” 几十名兵士挥舞刀枪,呼喝而上。沙无水咧咧嘴,慌忙找地方躲,两位护法拦在李小白身前两侧,随时准备动手。 “且慢!小人管教手下无方,多有冲撞,还望将军多加包涵!” 李小白得知情由,自不怨怪左护法生事,但为这区区银两之事便被扣留在此,大不值当,也不便出手抗拒,忙道,“我们这便将所得钱银尽数奉还,如何?” 那军官并不答话,手下兵士欺身直上,前排刀兵已冲出几人,先就和两位护法交上了手。 “这可不单是钱的问题!”那庄家这时才道,“你们坏了规矩,还伤我众多兄弟,现在想要还钱了事,却也没那么容易!” 眼看围攻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两位护法虽应付自如,看样子却不免把事越闹越大,李小白自也无奈,一时浑没了主意。 那军官见几十个手下,围着两位护法打转缠斗,仍也奈何不得,暗暗称奇,却不做理会,手提弯刀,大喝一声,打马直向李小白冲去。 两位护法各被多人围困,其他几个教众也各自忙着对敌,一时都分身不得。 李小白见那高头大马眨眼便即奔到眼前,先是一怔,随即提气往后倒跃,瞬间退出数丈有余,那马头始终离他一尺开外,并未伤他分毫。 马上的军官大为惊奇,忽而纵身下马,挥刀劈砍。 李小白手无寸铁,未敢硬接,忙侧身避过。 他如今内力无穷,虽只学过一些粗浅招式,临敌经验也不多。 但倘若他一心想要避敌,不让对手有半点可乘之机时,几可说无论对方招式如何精妙,便是使出浑身解数,也绝难伤他半分。 这当下眼见对方回刀砍削,他忙又扭身连闪,轻轻巧巧地避过了。 “小子忒也托大,快让我领教你的高招!” 那军官先前见李小白倒身避马,已知这人绝非寻常,此时见他仍一味避让,并不出招,只道他不屑与自己动手,喝骂声下,手中并不停歇,一把弯刀舞得赫赫生风。 在李小白看来,对方这人身手固不及阿屠叔叔那般迅捷,甚至可说平平无奇。 但他一来轻易不愿出手伤人,二来他并未觉出如今的自己,实已今非昔比,除了感觉内力时时充盈,更胜从前外,对武功招式、运劲发力的认知和使用之法,仍停留在失忆之前的水平,听对方说自己‘托大’之语,只微觉奇异,也并不答话。 那军官白饶了十余招,愣没碰着对手半点毫毛,大是不甘,一边怒骂一边连连进招。 李小白也不理会,但瞥眼间瞧见两位护法已打倒十余人,再要闹将下去只怕再也无法收拾,便想自不如索性及早把事情了断。 这会儿他瞅准时机,使了一招擒拿手法,一侧身将那军官双臂迅速扣下揽住,转眼夺下兵刃,喝声道:“住手,莫再伤人!” 两位护法等闻言往后瞧了一眼,一时间纷纷撇下对手,前后朝李小白奔来。 那军官不料说话间已遭生擒,一时有些晃神,待要挣脱时,却哪里动得了半分?兀自不平不忿,只怔怔地瞪着李小白,并不开口求饶。 几名手握长枪的兵士看来未曾受伤,见状忙拥上前来,口中不住呼喝,让李小白放人。 “银子我们如数奉还,只求让我们离开此地便罢……”李小白也不见那位庄家露头,便对着擒抓在手的军官道,“你看如何?” “敢问少侠怎么称呼?适才那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你别往心里去!” 那军官反抗不得,眼珠子转了转,却道,“银子事小,不提也罢!那某有意与少侠结交,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不敢!”李小白听对方自称‘那某’,心下一动,又听他一口一个‘少侠’的叫着,倒有些不好意思,手上随即一松,“在下李小白,无意得罪,敢问将军高姓大名?” “我姓那,叫那木英!李少侠武艺惊人,那某甘拜下风!” 那军官拱手一拜,“如不嫌弃,可否换个地方说话,到舍下与我痛饮几杯?” 第九十四章 街头较量 李小白一怔,那木英?转念想到,那不是苏薇曾跟自己说起过,强行掳走双儿的那位将军么?怎么在这给碰到了? 原来那时自从刘庆义得到那木英据点消息,帅军前去围剿后,那木英后撤不及,一队人半道上便被赶来的刘军包了抄。 那木英死里逃生,带着几个残兵突出了重围,身上却也负伤不少,一路逃到了这个小镇上,蛰伏起来养伤。 左护法昨晚在赌场上小小闹了点动静,庄家见他面生,又是个狠角,自知对付不来,随后便报知了地方官军。 那木英得知后,随即便亲自带了人来,一来他伤势已无碍,二来是想会会左护法,看看这人到底什么来路,有多大能耐。 此时待见了两位护法以一当十,领头的又是个小少年郎,那木英惜才之心既起,又觉技痒,有心一试李小白的本事,不想没几下却给对方擒下了。 自从败在苏薇手下,后又为刘庆义所败,那木英不甘已极,誓要网罗能人异士,有朝一日卷土重来,一雪前耻。 这时遇着了李小白,那木英虽仍惨败,却并无怒意,反倒一心想与之结交。 李小白与两位护法等人,此前曾遭一路藤甲兵伏击,后才听苏薇说起对方的领帅,便是一个叫那木英之人,只未曾照面,不想竟在此相遇,皆有些愕然。 李小白重又打量了那木英一番,见他目露精光,看着虽瘦,却十分硬朗,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听他有意相邀,也不知是何用意,婉言推辞。 “好小子,却原来在这里给我们撞着了!” 右护法不待多说,劈胸一掌揪住了那木英,喝道,“那日在凉州地界,可是你叫人胡乱放箭,射死我好些个兄弟?!” “两军交战,有死有残,有什么奇怪!” 那木英一时间有些云里雾里,随后似也想到了什么,“莫非你们是凉州来的军兵,但看着倒不像,却为何到了此处?” “我们原是过路之人,哪里是什么军兵?没来由却遭你们伏击,枉送了许多性命!” 右护法道,“你们两家爱打便打,你害我许多兄弟无辜丧命,我不找你却找谁算账?嘿嘿,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如此你待怎样?” 那木英倒是不惧,只怪自己冷不防给人抓在了手里,待要脱身却是不易。 “你说怎样?” 右护法只顾先抓了人,原未多想,给对方这么问,一时间倒有些拿不定主意,愣了愣怒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便先结果了你再说!”说着挥拳便要打。 李小白自知随同前来的多名教众,确为那木英兵将所杀,也情知右护法要杀他抵命无可厚非,但总觉仓促间如此草率言杀似有不妥。 正要出言拦阻,只听那木英道:“等等!我那某纵横沙场,杀人无算,你说我枉害了你许多兄弟,我也认了!但你便这么把我打死了,我死也不甘!” “那你待怎样?”右护法半空一顿着拳,问道。 “依我说,你且放开我,你我两人来个痛痛快快地较量,如何?” 那木英道,“若我赢了,也不为难你。若你赢了,你便一刀将我杀了,我也绝无二话!” 右护法较他魁伟许多,听他口气不小,居然向自己约战,倒也不失为男子汉行径,松了手道:“这可是你说的!你想死得瞑目,我便给你一次机会,看你这瘦猴如何赢我!” 那木英话不多说,拾起弯刀,拉开了架势。 右护法身后自负着戟枪,却未解下,只随手夺了一名藤甲兵手中直钢刀,虚砍了几下,倒也称手。 “你何不使自己兵器,敢是瞧不起我?”那木英道。 “我这把枪轻易不杀无名小辈!” 右护法哼了声,“待你败在你自己人的刀下,看你还有何话!” 那木英也哼了哼,更不多言,挥刀抢上,迅如狼奔。 右护法举刀横挡,吃力不小,心下暗道:“小子倒有两下子!” 他先前见那木英为李小白所制,又为自己一逮便着,实未想到这瘦高个竟有如此爆发力,当下收起小觑之意,一心御敌。 李小白见两人你来我往,愈斗愈狠,一个灵巧机变,花样频出,一个沉稳雄浑,步步为营,两人招式各有长短,又互为钳制,一时间也瞧不出高下来。 他自然希望右护法能赢过对方,但又不愿那木英便这么横死街头,见两人旗鼓相当,倒有些宽了心,当下并不出手干预,大街上只闻两人双刀相接铿锵之声。 斗到分际,钢刀为弯刀所压,右护法一声断喝,左臂猛劈一掌,正中那木英右肩。 那木英吃痛,登时往后接连倒退,但刀未离手,他武功身法又灵动异常,身子刚退开时,翻转弯刀,借势勾住了钢刀刀尖,霎时间又侧身绕了回来,左掌亦打在了右护法右肩。 两人来回酣斗数十招,都心知对方的身手,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高出不少,心下各自赞服,看来便是斗到百招开外,料想无非两败俱伤,要分出个胜负也实非易事。 这时各中对方一掌,两人当下不再进招,各自退开了一步。 “那某先失一掌,技不如人,认输便是!”那木英道,“我说过的话算话,既然输了,便任凭阁下处置!” 两人可说胜败未分,旁人也都看在眼里。 “你自己认输,却不是我赢了你,最多半斤八两!” 右护法一心想让那木英输得心服口服,自不愿占这便宜,“你想充好汉,我却不是无赖人,偏不遂你心意!刚才的不算,有种的便再打过,再要让你碰着一下我便认输!” 那木英实无把握胜他,且对方尚有李小白等人在,自知再要斗下去也绝难讨得了好,只怕更要一败涂地,故此想着索性不如早早认输。 但听右护法相邀再战,他岂肯让人小觑了? 顿时又生斗志,正要回话,左护法忽道:“小将军,我这位兄弟刚才是有意让着你。你也不必早早地认输,方才权且算你们打了个平手,我看你们就不用再比了……” 顿了顿,接着道:“不过既然胜负未分,这事就不能算完!我这位兄弟让了你一次,这回我可不会再让了,就让我来领教一下你的高招!” 李小白和右护法、以及那木英等,一开始都只道这左护法有意想大事化小,罢手言和,谁知他话锋一转,却原来是要亲自上阵,皆有些愕然。 左护法说罢,也不待那木英答话,随手夺了一名兵士的钢刀,摆开了架势。 第九十五章 割发代首 那木英此时再要认输,也已不能。 他本是为左护法闹赌场一事而来,有意结识拉拢能人,见对方这个既矮又胖之人倒真有几分本事,并未曾小瞧。 “这倒也好!” 这时听得左护法向自己叫阵,那木英虽无把握胜他,却也乐于奉陪,“我还是那句话,我若输了,任凭处置,若侥幸胜过,也绝不为难几位!” 这回他倒并不急于抢攻,左护法也不多言,喝声:“看刀!”单刀直入,直劈攻上,势猛如虎。 那木英侧身避过,弯刀就势斜砍一道,接了一招。 左护法先前见了他和右护法相斗,于对方武功路数瞧得清楚,自信数十招内将其拿下并非难事,一把钢刀也使得七平八稳。 两位护法功力实则不相上下,若使自家惯用兵刃,比之那木英则更胜一筹。 右护法使钢刀虽手生,但久斗之后要制住那木英也非难事,左护法瞧清那木英招式路数后,可说已成竹在胸,果然一二十招过后,已连在对方臂膀、肩身上招呼了数刀。 那木英强在有铠甲护身,虽中数刀,但皆未致命,便仍忍着伤痛,顽抗不怠,并未认输,招招出手都似在和对手拼命。 “不打了!你要死自己死去,省得我动手!” 左护法见对方英勇,倒也敬佩,一时既不意狠下杀手,也已无心再徒耗气力,斗到最后,刀势急收,退开了几步,气喘吁吁道。 “那某今日得蒙赐教,实乃大幸!只可惜无缘交好,此前还误教手下伤了几位好汉的兄弟,我那某深感不是!” 那木英口中虽未认输,也早已自知不敌,顿住了道,“几位若要取我性命,这便请吧!”说罢将刀一扔,昂首待毙。 两位护法有心要为死去的教众人等讨个公道,却不便自作主张,这时都瞧了瞧李小白,等他发话。 李小白心知此时若将那木英杀了,自己这些人只怕难以走出这个小镇,但若轻易便饶恕了他,也没法向两位护法等人交代,且那些死去的教众,多少都是因为自己才致丧命,自己又何尝不想为他们出头? 一时间难以决断,沉吟片刻,迟疑着道:“不如我们……暂且先饶他一命?” 那木英虽为害死那一干教众的祸首,但看得出来却非出于本意,两军征伐,原是你死我活之争,他若意在杀戮李小白各人等,这时又何故如此? 当日在焉支山脚,李小白全身瘫废躺在马车内,被众多藤甲兵从山脚一路围追到了半山腰,混乱中后来差点坠下山崖,于个中惊险却几乎浑无知觉,后来听旁人说起详细经过,才后怕了好一阵。 此时想来,那天的遭遇实有诸多巧合,与自己同行的教众身遭不幸,自然不能全部怪在那木英头上,但无疑与他有着重大干系,此时若将他杀了,自无不可,却不见得便是善策。 “公子英明仁慈,属下无有不遵!” 两位护法似早已料知教主心意,沉默片刻,随后都道。其他几个教众人等,便有不答应的,一时也说不上话,只都默不作声。 “你害我手下众多兄弟枉死,原不能饶你,但也不能如此轻易便放过你……” 李小白本道两护法断不会同意他如此决定,谁知两人却这般出言附和,心下登宽,想了想便对那木英道,“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今后不可再对周边地界百姓,有任何进犯劫掠之举,你可否做到?” “李公子仁义为怀,那某深感佩服!” 那木英也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番话来,颇有些意外,虽自知性命可保,却无欣喜之色,朗声道,“话说我军当日意在伏击凉州兵,不意竟误伤了你等诸多好汉……但我军也没好了,好多精兵也都死在你们手下,而且还吃了凉州兵的败仗。 这些个经过我后来才听一位副官说起,我若不知时,你们说什么我也不会认。但既然我已经知道了,这事自然得由我来担着……” 说着忽然掏出一把匕首,扯下头上一缕青丝割了,掷于地下,又道:“你们既不肯动手杀我,那我这条命算是欠下各位的!那某谨以发代首,告慰因我枉死之人!” 李小白等人此前曾听刘庆义说过,伏击他们的那一队藤甲兵,意在为撤退的那木英拖延时间。 此时听来,看来那木英对误伤了李小白一行人等,也是事后才知,先前一直却不曾听他对此有何托词。 且诚如那木英所说,当时双方确实互有死伤,说到冤仇当时便已报了,各人对他仇视之心登时减了不少,反倒对他这番勇于担当生出了几分敬重。 “李公子,这刀兵征战乃国之大事,非我一言而决,实当应势而为。不过那某可以答应公子,今后若那西凉蛮子不来犯,我也不去犯他便是!” 那木英接着说道,“公子可能有所不知,我部可汗原受大唐天子亲封,与中原各地可说本是一家。 如今王朝没落,天下大乱,凉州弹丸之地,我部本有心将肃、甘两地一并接管,届时各地往来通畅无阻,岂非美事? 可那蛮子一直占着地方不放,我此次本有意与其言和讲平,互结为好,无奈后来还是闹得非得刀兵相见。 李公子不愿见起干戈,那某又何尝不是?只是这世事并非一如人愿罢了。” 李小白若有所思,想这征伐之举历来在所难免,确非一厢情愿便能断绝之事。 他于军国大事并无志趣,只是心下实不愿见这普天各地杀戮四起,弄得人人难以安生,故此才顺口向那木英提了那般要求,但看来自己对这战场杀伐之事,看得未免简单了些。 却听右护法忽道:“你这啰里啰嗦还有完没完?明明是想趁火打劫,却偏有那么多话说!” 李小白看了他一眼,知他对那木英仍有余愤,也不多言理会,心想:“那木英看起来倒是精明,心下原或另有打算也未可知,但看着也不像言而无信之人。他既说不会主动进犯,想来至少不会出尔反尔,如此倒也少了许多无谓死伤……” 一拱手说道:“那将军既有心与邻修好,止戈休息,那便再好不过,我相信将军定会信守诺言!既是如此,我等另有要事,这便告辞了!” “公子这便要走?”那木英一愣,“不知意欲何往?” “去该去的地方……”李小白想了想,边走边道,“将军不必相送!” 他想到父仇在身,而前路迢迢,这一时自不必细说,只想早些动身启程。 那木英忙道:“公子请稍候!” “怎么?”李小白停下了道。 蓦然想到银子的事,人群中却没见到那位庄家债主,又道:“差点忘了,那些银子本当奉还,只是未见那位庄家,还请将军代为转交……” “不是银子的事,公子可是要远行?我这匹马公子尽管骑去!” 那木英倒没把这堵银之事放在心上,也不等李小白说完便道,“还有另外几位好汉,也各赠一匹,权当赔礼……还请公子笑纳!” 第九十六章 废城长安 “这怎么好意思……”李小白和两位护法对视一眼,都觉颇有些意外。 “所谓路遥知马力……我这匹马名为‘追星’,虽比不来一些宝马神驹,却也是千里挑一,长途跋涉亦如等闲。” 那木英牵了自己的青骢马来,边道,“它跟了我多年,便如一位肝胆相照的朋友。公子如不嫌弃,便带了它去!” 那‘追星’马身如翠镯,毛色青黑,看起来形貌非凡,低鸣了几声,不知是在跟那木英惜别,还是在和李小白打招呼。 李小白道了谢,恍惚间想起此前在关外时,秦琦将军送了他一匹名叫‘蒂拉莎玛’的马,自知此时自己并非在做梦,却恍然有种犹在梦中之感。 那匹‘蒂拉莎玛’他依稀记得只骑过一次,还是在秦琦送给他之前与苏薇同骑的,后来已为苏薇骑了去,也不知她现下到了何处? 一想到不久前,只与自己有过一次照面、便又匆匆而别的苏薇,他心中总有些异样之感,就像梦一样若有似无,叫人难以捉摸,心下自语了一句:“便当这都是在做梦罢。” 几人随后骑了马,不久出了小镇,一路往南。 路上李小白随口问起身旁两位护法,为何他说要饶过那木英时,两人并没有出言反对,或是提出异议?两位护法犹疑了一阵,不知他为何这么问。 “我本道你们两位,不会轻易便答应放过他……”李小白道,“没曾想你们对我这么做,也并无异议。” 两位护法更是莫名,在他们看来,遵从教主之意原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想李小白似乎并不喜欢他们一味如此,均想难道他其实并不想放过那木英,所以才希望自己出言反对? 原来光明教上任正式教主雷震天,为人向来说一不二,不喜下属对他的决意心存质疑,其后久而久之,便往往独断专行,对非议不从之人一律严加责罚,教众人等对他敬畏有加,自是不敢稍有忤逆。 两位护法追随雷震天已久,深知他脾性,从不敢有违他意,因此一直以来,他们通常也是这么对待李小白的。 李小白从一身瘫废,而突然间痊愈恢复之后,两人对待这位新教主,更是尤为谨慎。 不过自从那晚在总坛祭台,李小白对他们手下容情、并未将两人推下火坑,让他们得以保住了性命,两位护法心下对他便已暗自拜服。 后来见这位小主虽少不更事,却心怀仁念,两人对他心存感激之余,比起雷震天,自是更愿意追随李小白左右,待他比雷震天自又不同。 “我们当然也想杀了那小子,不过……不过似乎也不见得非要杀了他。” 左护法支吾道,“要是杀了他,只怕他其他的那些手下,定会跟我们没完……”右护法也随声附和了几句。 “我自知见识浅薄,遇事处事难免总有考虑不周之时。” 李小白自知难当教主大任,本意是希望两位护法不必凡事迁就、顺从自己,若有不同想法时尽可直言不讳,但看来两人并没有明白自己这层意思,“我只是希望两位今后若有别的看法,或有妥善之策,尽可与我直说,不必太多顾虑,可好?” 两位护法这才明白教主深意,各自点头称是。 李小白对自己这个教主身份常自惴惴,也不知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让这两个原本与自己并不相识的人,对自己如此忠心不二,随口又问两人为何甘愿千里追随? 两人坦诚说起在总坛当晚,李小白并未对他们狠下杀手之事,又对他有如此仁心善念大加夸赞了一番。 李小白这才恍然,其实想想当时自己与他们无冤无仇,何必非要置他们于死地不可?只是一时不忍,便换来两人的忠心耿耿,只觉当真世事难料。 不过转念又想,倘若两人原是十恶不赦,或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之人,自己是不是也会这般于心不忍? 此去路远,吉凶难料。 他历经前般种种,心性倒也成长不少,实不愿太多人跟着自己受累,晚间随意在一处野地宿下时,便叫来两位护法及两位堂主等教众商议了一下,意在让两堂主带人回总教报个平安,也免得他们跟了自己继续多行奔波。 两位堂主等人纵有不愿,想想教主既已贵体康愈,且神功在身,还有两大护法相随,也自不需自己相护,又肩负报讯的使命,自也都不多疑议,次日一早,便拜别了李小白,辞行而去。 沙无水跟到了这时,也多少知道了李小白的教主身份,原本也不必再追随一道同往。 只是反正他沙无水去哪都成,既然有缘同行,吃喝玩乐啥也不用他愁,又不必受人管束,保不齐还能混出个人样,自是乐得同去。 至于前路会怎么样,或有什么凶险,自有随同的高人顶着,大不了便找个地方躲起来,或到时一走了之,他也不用费那许多心,是以仍旧跟了这位‘李公子’同路随行,混吃混喝。 此后不一日到了兰州地界,幸而此前大晴了数日,河面冰雪消融,黄河勉强能渡。 李小白和两位护法,以及沙无水一行四人随后渡过了黄河,继续南下,过萧关、辗转到了秦川大地,长安城遥已在望。 绛帻鸡人送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帝都长安近几十年饱经战乱,自黄巢而至朱温,长安城或遭火焚、或遭拆毁,早已是面目全非。 现如今更是十室九空,居民十不存一,昔日‘万国来朝’的辉煌灿烂早已不复存在。 曾是‘万户捣衣声’和‘回望绣成堆’的长安,昔时有多繁盛,此时便有多残败。正可谓: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李小白等四人渡过渭水,登岸后天色已黑,随便找了个地方过夜,转天直往长安城进发。 李小白生于洛阳,兜转到了长安城郊外待了几年,却从未踏进过长安城。 数年前他老爹带着他匆匆逃离,如今时隔经年,他重归故地,到了城中,面对着残垣断壁、焦土碎瓦,只觉恍然如梦,怎么也想不到这昔日世人口中,繁华已极的京畿大都,竟只剩这般一地狼藉,已然废败如斯。 四人由城西而入,走了好一阵,过了西市仍不见一个人影,便找了间只剩半边、还不算那么破的屋子坐下了,一时却都不做声。 除了李小白,两位护法和沙无水也都是第一次,进了这长安城来。 四人跋山涉水,一路所见饿殍枯骨、荒乡破镇不在少数,但似这般空无一人,只剩废墟满地的央央大城,却都是头一遭见着。 这长安城连年战火不断,四人虽已早有所闻,却都没想到这曾经的堂堂京都、寸土寸金之地,居然成了这么一座悄无声息的死城也似。 一座城池如果成了死城,到处都是死气沉沉,活人忽而置身死城,莫名自会让人不寒而栗,不久也会变得死气沉沉,就像活鱼到了旱地差不多。 “这破地方没个鬼影也就罢了……”右护法忽觉有些蹊跷,忍不住道,“怎么连个尸体也见不着?” 第九十七章 半路煞星 李小白和左护法也觉察到确实有些不大对劲,一座死城没有活人也就罢了,怎么连死尸也没见到?各自心头一紧,这大白天的也不禁有些背后发凉。 “你找尸体干什么?” 沙无水可没想那么多,一笑道,“说不定这里人早就跑光了,自然不会有尸体。” 右护法知他没听明白,进一步说道:“就算人都跑光了,怎么连只蚂蚁的尸体也没有?” “人都跑光了,这里什么都没有,蚂蚁自然也跟着跑了。”沙无水仍不以为然。 右护法似有意逗他,笑道:“那现在我们来了人,怎么也不见蚂蚁跟着来?” “我们才刚到这不久,蚂蚁哪有我们走这么快?”沙无水倒真乐了。 “既然蚂蚁都跑光了,那我们还是别在这待着了……” 左护法听着两人一来一去,似觉没什么不对,也参和道,“我看我们不如趁早赶路,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自从沙无水大展奇技,赢了几百两银子,使这盘缠问题有了着落,两位护法对他早已另眼相看。 一路上三人有说有笑,或常斗嘴胡诌,东拉西扯个没完,倒是自得其乐,李小白倒也习以为常。 这会儿听这三人胡扯八扯了几句,李小白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忽而却想起陆凝香跟他提到过的那位,在长安城里跳舞的‘不倒翁美女’来。 他心想这偌大一座城,曾在这里生活的人,再怎么说也不会走得一个不剩,说不定其他地方总还会有人在,随口道:“再往里走走,说不定会有别的发现。” 也不知为何,他总感觉那位‘不倒翁美女’还在这城里。 几人沿永安渠往南胡乱走了一阵,所见仍和先前相差无几,依旧是破屋烂瓦、满目疮痍,瞧不出有何生息。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东西各一市,四四方方,大小坊间由丈高坊墙纵横围隔,完好时看起来到处几乎一个样,破败时看起来似乎也都一个样。 不料便在这时,隐隐听得渠对岸传来叮咚琴音数声,时断时续,也不知弹的什么曲。 四人颇觉诧异,过了渠岸,寻声走去,随后远远瞧见一处破坊墙外,一人正独坐抚琴。 “死尸是没有的……”沙无水乐道,“这大活人倒是有一个!” “大活人总比死尸好!”右护法道。 说谈几句,四人下马缓行,朝那抚琴之人走去。 那人一身青衣,两鬓垂白,平膝而坐,自顾低头抚琴,神情木然,也不做声。 琴音悠扬,忽高忽低,李小白四人虽不通音律,却也听得心神荡漾。 不料片刻后那琴音忽然便顿住了,那人手按琴弦,似一曲终了,却仍低着头。 “阁下闲情雅致,我等无意搅扰。”左护法上前说道,“却不知……” 话未说完,不想那琴音又再悠悠响起,那人只顾继续抚琴,浑不理会,原来一曲尚未终了,左护法大是尴尬,随即收声。 “莫非这人是个聋子,还不知道我们在这?”沙无水自言自语道。 右护法接口笑道:“嘿,要是聋子也会弹琴,那瞎子岂不是会作画?” 话音刚落,只听琴声骤急,他心神不由得为之一震,却听左护法道:“不好,这琴声有些古怪……” “公子留神!”右护法情知不妙,随即踏步上前护在李小白身侧,摆开架势道。 那琴音这时已转舒缓,听来如潺潺流水,悠闲舒适,抚琴那人手不离弦,也看不出有什么古怪。 “你们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李小白不明所以,看了看一旁的沙无水,见他仍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并无异常,本想让两位护法不可搅扰了高人雅士,再一看时,只见两人各自脸上已汗流涔涔,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人手中之琴,似着了魔一般,更觉莫名。 “公子,快……捂住耳朵!”左护法艰难地扭过头,缓缓道。 右护法头也不回,口中嚷道:“这琴声……勾魂摄魄!” “你们要是嫌这人弹得不好,就让他别弹了便是,我听了一阵也觉闷得慌!” 沙无水也觉奇怪,只不知发生何故,仍神色自若地道,“不过要是换个姑娘来弹,那倒又不一样,嘿嘿!” 李小白见状看来,两位护法并非言语玩闹,一时只并无举措。 这时只听琴音铮铮两声,忽而急缓交错,两位护法似为琴音所控,随即坐倒在地,汗如雨下。 两人自知这琴音能勾人心魄,苦于无法自制,无暇顾及其他,各自潜运内力抗御。 不料片刻之后,两人便即站起了身,面带微笑,浑然忘我地手舞足蹈起来。 “你两大男人也不害臊……”沙无水忍不住笑道,“就听个小曲,至于乐成这样么?” 弹琴那人手中不停,这时却抬头看了一眼,脸上微现异色。 李小白见他四五十岁的样子,脸颊清瘦,面目冷峻,虽不知对方在弄什么鬼,却知他那琴声大有玄机,只仍不做声,暗自留神戒备。 “你们是何人?”那人这时琴弦一扫、再一按,琴声顿止,凝目说道。 随着琴声戛然而止,两位护法也顿时停了下来,各自大汗淋漓。 “他妈的,你这人使的什么妖法?” 想到刚才丑态百出,右护法取下戟枪,怒喝道,“敢戏耍我等,想找死吗!” 左护法也已钢叉在手,忙道:“这人有些名堂,兄弟不可大意!” “我问的是,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那人哼了哼,对两护法浑不理会,只看了看李小白和沙无水道,“居然对我的琴音,无动于衷?” 他琴音之所以能引得两位护法行为失常,自是因为在琴音之中倾注了极上内功,以此乱人心神,对方内力和琴音彼此一生共鸣,便不知不觉为琴音所制。 不过倘若对方一无内功,或功力远在他之上、足以反制其害时,他这琴音便与寻常无异,除了怡情之外,并不能起到这般特殊效用。 沙无水内功丝毫也无,自不会对这琴音所蕴含内劲有何感应,因此能不受其控制摆布。 李小白内力雄厚无俦,只是他曾习得藏蓄内力之法,寻常不与人动武之时,不知不觉地便将内力藏与无形,便与常人无异,那琴音自然也不能伤他分毫。 只不过他和沙无水两人,对此都一无所知,那人却道是遇见了两位内力高强的世外高人。 “我们只是路过,无意冒犯。” 李小白听对方似语含不快,忙拱手道,“前辈技艺非凡,我等大受感染,得闻妙音,岂会不为所动?” “我们又不是聋子,不过现在看来你也不是!” 沙无水开玩笑道,“你的小曲我们听了也还不错,只可惜这种姑娘家的玩意儿,还是姑娘家来弹的好,嘿嘿!” 那人听他大放厥词,口无遮拦,只道他有意贬损,不由得怒从心生,却只冷哼一声,也笑着道:“小子太也目中无人!那我倒要领教领教!” 弹指一挥,琴响数声,一股劲风同时送出,朝沙无水当胸直击。 第九十八章 夺命魔音 这一下突如其来,可谓无声无息,无形无影,若非内力深厚之人,很难听辨出这一挥之间暗含的霸道掌力。 沙无水浑无内力,也不知挡避,便是寻常一记当胸重击,也能叫他吃消不起,又怎能抵受得了这劲力雄浑、如刀似剑的一击? 突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登时倒地不起,口中只哼哼几声,眼看是活不成了。 这一下变故太过突兀,李小白和两位护法同时一惊,谁曾想刚才还在言谈嬉笑的一个人,转眼便即命丧黄泉? 这才真真知道大事不妙,对方那人看来闲雅淡薄,却原来这般心狠手辣,绝非善类。 “你这魔头!” 李小白纵身上前一探沙无水鼻息,无疑已然气绝,不由心头大怒,“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干嘛无端端动手杀人?” “村野鄙夫,该死!” 那青衣人微微侧目,似未料到沙无水如此不堪一击,也略觉诧异,口中却道。 两位护法一时怒极,叫声:“公子当心!”随即跃身抢上,一叉一戟分两路直击青衣人左右。 青衣人一直坐着,从未起身,也不见他有何动作,身子便直直往后倒飞丈余,避开了两人一击,面不改色,拨响琴弦。 这时的琴音却极轻极柔,几不可闻,低如窃语,又如空谷远处的枭鸣。 两位护法一击不中,再度飞身抢上,长刃递出,同时进招。 不想半道上却忽为琴声所惑,登时意乱情迷,顿身不前,便似被咒语定住了一般,再难进前。 两护法极力运劲相抗,但越是如此,越是无法集中心志,脑袋中总有一个声音嗡嗡作响,挥之不去,显然这回的琴音所含功力,大非先前可比。 两人复又满头大汗,手足不受控制,两刃尖只差分毫,终没能碰着那人身子。 李小白撇下沙无水,提运内力,闪身上前,一手探出待要擒了那魔头,不料便是这么一运内力,耳中听得琴音低迷之声时,不由得一阵眩晕,难以自控。 他这才确知那琴声厉害所在,强提精神,然越是这般催加内力,越是为琴音所制,一如两位护法一般,动身不得。 他暗自奇怪:“何以此前我和沙无水,明明也听了他的琴音,却为何不会这般受其左右,什么事也没有?” 转念又想:“是了!我先前毫无伤人之念,现在我却恨不得一掌把这人打死,自然而然地劲贯全身,越是这般运劲反而越为他琴音所乱,无怪左护法要让我捂住耳朵! 但若非这般运劲抵御,自不免被他无形掌力所伤,若闭耳塞听,又听不出他掌风来去所向,却如何是好?” 便在这时,那琴音忽转高亢,铿锵激昂,青衣人抬手一挥,一股劲风呼啸而出,掌力排山倒海般袭来。 李小白三人哪有余暇抵挡?尽皆中掌,倒退数步,大吐鲜血,饶是李小白内力浑厚无比,亦不免为掌力所伤。 不过也正因有这无穷内力护身,他才得以保命,一时只觉胸闷气塞,几遇昏厥,险些站立不住。 两位护法内功造诣远不及他,双双倒地,呕血不止,看来已难活命。 李小白无论如何也难相信,世上竟有这等惑人心志、杀人无形的功夫? 看着两位护法和沙无水倒在地上的尸体,怎么也想不到,片刻前还在耳边谈笑不止的三人,顷刻间便即重伤殒命,莫非眼前所见不过是自己的幻梦之境? “你究竟是谁……” 但胸口剧痛又如此真切,对面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断然非虚,李小白定了定神,勉力说道,“何以如此心狠手辣,见人便杀?” “技不如人,还敢在这大言不惭,死何足惜?我还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世外高人,却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实在无趣得很!” 青衣人淡淡道,“不过看来你倒还有些能耐,中了我的‘靡音销魂掌’,居然还能撑到现在!你又是什么人?” 李小白料想沙无水与两位护法先前言语有失,开罪了对方,这才惨遭毒手,看来这人不仅心狠手辣,而且委实心胸狭窄,断难容人妄言调笑之语,也怪自己疏于管束,没能及时制止三人胡言乱语,心中歉仄已极、悔恨万分。 他从未听说过什么‘靡音销魂掌’,本也无心与对方多作言语,但见那人青衣宽袖,心念忽闪,道:“你是‘煞星’的人?” “江湖上不知道‘煞星’的人,只怕已经不多,看来你也还不算孤陋寡闻!” 青衣人眉宇一动,“没错,我便是‘太阴星君’吴音子!看你年纪轻轻,却有这般内力修为,莫非你是……崆峒派的人?” “你说的也没错……不过我现在,还是逍遥门师祖萧遥白的弟子,李小白!” 李小白心下一凛,万料不到会在这里遇见‘煞星’之人,看来这姓吴之人当真大有来头,却不知这人怎会出现在这长安城里? 他曾拜崆峒掌派柳咸阳为师,若说他是崆峒派之人也无不可。 不过除了王川和杜止美等几人,几乎没人知道他与柳咸阳的关系,故他对此自不多提。 且对方这人既是‘煞星’之一,自然要道以‘逍遥门’之名与其周旋。 他不说自己其实已是‘逍遥门’掌门人,只说是萧遥白的弟子,一是除他自己之外,他连门下还有何人也都一无所知,这掌门之位于他实在太不相称。 二来他自己这一上来,便给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还白白让同行的三人死于非命,若道出自己这掌门人的身份,没得让人见笑,长了对方气焰不说,还不免要辱没了师门。 “你是萧遥白的弟子……你怎会是他的弟子?” 吴音子听李小白提到萧遥白,先是一怔,还道自己听岔了,站起身来重又打量了对方一眼,见他除少年白发之外,也无什特异,却不像信口胡说,仍不免诧异道,“但你既然能说出他的名字,想来也不差!你这个弟子莫非……正是要来找我们‘煞星’的人?” “不错!”李小白恨恨道,“不管你信不信,既然让我撞见了,无论如何也不会轻饶了你!” “萧遥白的弟子便又怎样?当年他还不是差点命丧我手!” 吴音子哈哈一笑,“我现在只要稍微动动手指,便能要了你小命!我倒要看看,一会儿到底是谁饶了谁?!” 李小白恍然想到,师祖当年待门人行刺梁朝皇帝时,被两个蒙面煞星合击抵御,后又被两人暗藏毒器的双掌所伤,莫非这吴音子便是当时其中一人?不管怎样,需得小心对方的阴险招术为是。 又想到沙无水和两位护法,皆已为眼前这人所害,登时怒意大盛,心说对方琴音暗含魔力,稍近他身时便为其琴音所惑,看来需得想个法子远远将其制住才行。 可眼下并无飞镖暗器一类可用,斜眼瞥见脚下满地尽是碎砖烂瓦,李小白心念一动,强压怒火道:“今日纵然粉身碎骨,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那就看看你还有何能耐!”吴音子冷笑一声,复又拨响琴弦。 第九十九章 奇人棋招 琴音传来,却又婉转动听,如情人在耳畔温言软语。 李小白本待不去听,但自从失明后,他两耳已变得异常灵敏,自是声声入耳,不由得神魂俱颤,如坠梦中,索性便将周遭一切视为梦境。 说来也怪,便是这么想时,那琴声虽犹在耳,他近乎失控的心神,却已然从中抽离了出来,听而不闻,如醉酒之人一般,纵情恣意,浑无拘束,脚下笤帚也似飞快将一地砖石瓦砾,一记‘飞沙走石’向对方踢了出去。 吴音子不料他竟能摆脱琴音控制,微微一怔,随即拂袖大挥,盾牌也似挡下飞石,琴音也即骤然一停。 便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李小白提振一气,闪身上前,一把夺过木琴,随手摔了个稀烂。 他百年内功修为在身,虽从未得授‘逍遥神功’运劲之法,难以发挥最大功力,但他只不自觉地便以此前所学的‘混元神功’技法调息运劲使力,居然也颇有其效,只觉那潜藏的内息总也取之不尽。 他虽不明其理,却也无暇多想,时时留有盈余,招式上也遵循‘混元神功’的要旨,随心收发,不拘一格。 这一来吴音子一惊非同小可,怎料刹那之间,手中爱琴已为对方夺取并损毁,惊愕之余,猛地拍出一掌,纵身后跃数步。 李小白不与他对掌,侧身避过,复又欺身上前,一声不吭,也不出手,只怒目瞪视着对方。 吴音子刚一站定,不料对手又已贴身近前,见对方眼中带火,心里突突直打鼓,惊呼一声,再出一掌。 李小白扭身躲过,同时还了一掌。 吴音子闪避不及,左肩头结结实实中了一掌,几欲昏厥,急忙顺势退开。 李小白再度跟上,避过他慌忙中拍出的一掌后,又一掌击在了他右肩头。 吴音子惊诧无已,如见鬼魅,又再往后连跃退开。 两人一退一进,退的人刚站定,进的人已飞身而至,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如此退了三次,到第四次上,吴音子胸前已中一掌,口中大喷鲜血,着实受伤不小。 他无论如何也难相信,眼前这个少年竟会有如此惊人功力,莫非忽然间便得了神鬼附身?惊惧之下,再也不敢稍作耽搁,夺路便逃,飞身闪进了一处小巷。 李小白本待狠狠教训他一顿,然后一举把人擒下再说,不料对方实已慌不择路,一下竟逃了开。 当下他也自顾不得眼下许多,随即晃身紧追而去。 东转西折了一阵,吴音子翻墙过院,纵身进了一处重楼深宅,突然间没了影。 与周围的破败不堪相比,这间宅院可谓完好无损,且房屋众多。 “魔头,快出来!”李小白跃过院墙,转寻一周,没见着人,怒喊声道。 四下无声,他喊了几下也没听见有何异动,便待要跃上楼顶寻望。 此时忽听背后‘嗤’的一声破空而来,他知敌人忽施暗器偷袭,身子一斜,只见一枚黑棋直射而过,力道迅猛。 他本道那暗器便只一枚棋子,避过后随即转身查看来路,不料刚一转身,却见一枚白棋正当胸射来,急忙一个沉肩下腰。 前后两枚棋子皆打在他身后院墙上,竟深深嵌在了墙内同一个位置,好在是他反应及时,不然身上非得射出一个窟窿来不可。 他暗自庆幸,也大为惊诧,心说这人暗器手法委实刁钻高明,怎的一子有声而一子无声? 他只道那棋子是一先一后分次发来,其实两棋本是同一时间发出。 只是这同时发出的两棋,竟一前一后相隔了尺许、且同在一直道,故此只听到一声嗤响,听来便只有一枚棋子。 这么一来倘若被偷袭之人,避开第一枚棋子之后便以为万事大吉,稍不留神,不免要被紧接而至的第二枚棋子所伤。 此等暗器手法看似寻常,同时发出多枚棋子固不难,要分次射出两枚直飞一线的棋子,也不是不能,要同时发出两枚棋子并使之前后一线直射,却当真难上加难。 若非内功一流好手,凝劲收发随意自如,极难精准把控,比之呼呼直响的连珠炮弹,着实又更胜一筹。 “哪来的浑小子,吵吵嚷嚷,死爹死娘了么!”这时西首一间屋子中忽闪出来一人,骂咧咧道。 这人一张四方脸蜡黄精瘦,塌鼻子不说,两颗眼珠子却往外凸,模样透着几分怪异,一头稀稀拉拉蓬松花白发,看着感觉风一刮便要掉光了。 “你又是什么人,跟那魔头吴音子什么关系?” 李小白还道刚才是吴音子躲起来暗中偷袭,这时看来发射棋子的,自是这怪模怪样之人,见他也是一身青衣,心中登时起疑。 “‘七煞天梁星’吴奇子便是!我几兄弟既称‘煞星’,便是魔头见了也要避让三分……” 那人怪眼一翻道,“你这小子跑到这来大呼小叫的,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吴奇子实是个棋痴,只是向来罕逢敌手,是以常锁在屋里自己跟自己对弈,若无特殊情由,便是天塌下来也不出门一步。 他先前正自苦思一局棋路,忽被外边叫声打断,心中老大不快。 待见李小白竟能轻轻巧巧地,避开自己拿手一招‘双子同气’,看来殊非泛泛之辈,吴奇子对其倒也不曾小瞧,只不过想来这愣头小子,未必便有甚真本事。 他嘴上说得凶狠,话刚说完,却不待人回话,撇过头似忽然又琢磨起了刚才的棋局。 李小白不由一愕,又一个煞星? 正要开口,这时吴音子忽从东首一间屋内蹿身出来,手中多了一柄长剑,叫道:“大哥,这小子自称是萧遥白的弟子,切莫大意!” “你不去耍你的破琴,却跟这小子较什么劲,怎么还伤成这样?” 吴奇子恍若未闻,待瞧见吴音子和李小白嘴角都有血迹,略一奇道。 “这小子是萧遥白的弟子……”吴音子神色略显尴尬,把适才的话又重复了一下,“我刚才已和他交过了手,琴已遭他损毁!” “萧遥白的弟子?” 吴奇子这回似乎听清了,口中喃喃重复着‘萧遥白’三个字,两凸眼珠子眨巴了几下,像听到了什么异动的蛤蟆,又似乎回想起了什么,随后才道,“萧遥白的弟子便又怎样,便是萧遥白来了,难道我们还怕他不成?” “当年在宫墙之外,是不是你们两个魔头,联手伤了我师祖?”李小白忽想到了什么,一转念道。 “是又怎样?当年我两人若非要将萧遥白生擒,只怕他早已难活命……” 吴奇子想了想,不温不火地道,“不过若说单打独斗,我们两人也未必输他。嗯……萧遥白是你师祖,那么你师父又是谁?” 第一百章 双子同气 李小白见对方似乎脑袋不大灵光的样子,这时却怎的问起自己的师父来? 不过也听出对方言下之意,自是说自己师祖尚难赢他,除非师父更胜师祖,否则自己当然奈何他不得。 “我师父是谁也不必告诉你!” 李小白也无心多说,心想这吴奇子既已承认,当年与吴音子一起打伤了师祖,又是吴音子的大哥,武功手段自是差不了,但无论怎样,今日也要让这两人付出代价,“你们两个魔头,今后休想再继续逍遥下去!” “那么你现在,便是替萧遥白来寻仇的了?” 吴奇子并不知就在刚才不久,李小白的三个同行人已为吴音子所杀,还道李小白乃是为萧遥白之事而来,只缓缓道。 李小白心中恼怒,实不耐烦跟他多说,不过也不意怠慢,仍道:“是便怎样!” “是的话也好……” 吴奇子‘嗯’了一声,“刚才我已经出了一招先手,那么这回该轮到你了!” 对弈时讲究一个先手,比武切磋也讲究一个先手,他深谙棋理,自然明白争先之道。 但他却有些好棋成痴,先前出了一招,这时便不欲再占这便宜,一来可说是他自重身份,二来也有试探对手虚实之意。 “大哥,不用跟他多说废话!” 吴音子只道老大哥这时候还在犯浑,急声道,“我先上,你可得留神!” 他自知吴奇子功力强过自己不少,先前自己引以为傲的靡音之曲,莫名为李小白所破后落荒而逃,虽已受伤不小,这时长剑在手,又有吴奇子作为强援,惧意倒也少了大半。 他和吴奇子当年联手对付萧遥白,已可谓稳占上风,此时对手虽换成了一个毛头小子,然而如果也非得靠再次联手,才能将其拿下的话,这当下却也顾不得什么身份颜面了。 吴音子话说罢,甩个剑花,便要出手攻上。 “老弟莫急!你受了伤,何必逞强?” 吴奇子摆摆手道,“这人既是劲敌,就越是要沉住气……况且我既说了要让他先手,怎能说了不算?” 吴音子心头有气,却不便发作,转念想待他这位大哥,若见识到对手的厉害时,自不会再这般轻慢,一时也不再多说,在旁掠阵。 李小白见这两人一个心浮一个性慢,忽想起陪他一路走来,却已遭了难、也是这般一急一慢的两位护法,顿时怒意又起。 他虽不知吴奇子为何要让自己先出手,却也顾不得许多,喝声:“看招!”纵身一跃,以这‘纯阳’之劲猛地击出一掌。 这一掌极尽刚烈威猛,吴奇子只觉一股劲风袭面,头发顿时根根飞起,却只不慌不忙,微一抬手,两颗棋子激射而出,又是一招‘双子同气’,时机和方位拿捏得恰到好处。 李小白掌劲离对方身子尚有两臂之遥,眼见黑白两颗棋子一前一后,对准腋下直射而来。 当此时候,只能收招避开前后间隔的两颗棋子之后,再另行出击,不过这么一来,却也失了制敌的先机。 他虽有心防着对方这一手,但这眼下除了收掌避让之外,却也别无他法。 这一来先后手登时逆势,吴奇子趁着李小白腾挪转身之时,双手连挥,双子连发,口中自言自语着道:“小飞,小跳!大飞,大跳!嘿嘿……” 言下都是些围棋术语,指的是棋盘上同色的两子、或横竖或斜角的行棋步法。 只是他此时每次所发的,皆是黑白两色棋子,‘小飞’、‘小跳’的两子间隔着两尺上下,‘大飞’、‘大跳’的两子则相距三尺左右。 与‘双子同飞’的一前一后、合二为一不同的是,这几招‘小飞’、‘大飞’等,黑白两颗棋子都是两两飞射、齐头并进。 然而两子的间距和方位各有不同,便如在空中一张无形的棋盘中,行棋布阵一般。 李小白也不知他嚷嚷着什么,堪堪避过他前一招后,但见眼前上下左右,瞬时间射来数十枚棋子,声势颇为惊人。 这数十枚棋子横竖交织错落,宛如一张七尺见方的密网,罩住了李小白身上各处要穴,莫说是他这么大个活人,便是一只轻巧敏捷的小鸟,也从中难穿过。 而且无论是被哪一颗棋子击中,那自然都叫人好受不了。 他一惊之下,急忙蹿身躲避,往‘棋网’一侧疾闪而去。 好在这张‘棋网’不会左右移位,一经发出,便一往直前,随后便如颗颗钉子般,呼呼钉在了他身后的院墙上。 便是这么一耽搁,吴奇子手中棋子又已飞射而出,口中仍不停喊着:“小飞,小跳,大飞,大跳……” 李小白脚刚站定,眼见又是一张‘棋网’飞来,身旁右侧已为一根大柱阻断去路,不及多想,脚尖点地,斜刺里往左侧屋檐高处纵身跃上。 吴奇子似早料到他会如此,稍一跃起,双手同时一甩,两张各由数十颗棋子布成、接连并不规则的‘棋网’同时嗖嗖射出。 除非对手凭空消失,否则无论如何也难避过,他这一张高有六尺、宽逾丈二的‘大网’。 两人相斗不过瞬间之事,优劣态势一眼便知。 吴音子见兄长施此神技,心下暗赞不已。 他和吴奇子并非亲生兄弟,两人的名字也非真名,昔年和萧遥白一战之后,两人各择所好,各自专研,竟自成一家。 不过近几十年来,两人罕遇敌手,各自绝艺少有机会在人前施展。 是以眼见吴奇子随手几枚棋子,便逼得李小白东蹿西跳,吴音子暗暗叫好之余,心想李小白这突然冒出来的浑小子,这回看来已是插翅也难逃。 李小白身在半空,眼见已避无可避,也顾不得许多,忙使一手‘纯阴’掌,双手一捞,不紧不慢地将斜角一个‘小飞’的两颗棋子,捞接于掌心,破‘网’而出,飞身上了屋顶。 那棋子无棱无锋,但附着深厚内力,堪比尖刀利刃,威力自不必说,若非实不得以,谁也不会徒手去接。 李小白只出了一招,还未近得对方身前,便被连连逼退,本一心只求避过这威猛凌厉的飞棋,也从未想过以手相接,待得跃至半空,已退无可退,不得已这才出手一试。 这一捞看似寻常,然若非他内力留有盈余,再以阴柔巧劲化去棋子来势上的力道,即使接住了棋子,也难保不被其所伤。 他自己也未料到如此轻易便脱了困,待上了屋顶,忙展开双掌查看,只见两颗黑棋平贴在手,掌中一无异样,这才宽心不少。 吴奇子和吴音子两人都大出所料,没想到在这如此紧要关头,李小白竟丝毫不乱,如猴摘桃般,接下了两枚飞速疾射的棋子,轻轻巧巧地蹿了出去,皆不由得一阵惊愕。 “喂,我说你这臭小子!你躲不过就躲不过,为什么要硬生生拿掉我两颗棋子!” 吴奇子目露凶光,竟而冲着李小白破口骂道,“你看我好好一局‘邓艾开蜀势’被你……” 说着朝院墙斜看了一眼,突然一下便呆住了,惊疑之色更胜先前。 第一百零一章 邓艾开蜀 李小白心说这是什么道理,这棋阵不能躲还不让人破么?也自不多理会,见对方不再发射棋子,只道他棋已用完,随即将手中两颗棋子飕飕掷出:“还你!” 他这居高临下看似随手一掷,力道可着实不小。 但吴奇子似乎浑然无觉,只仍大瞪两眼呆呆望着那面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竟不闪不避。 吴音子见兄长突然间魔怔住了,暗叫不好,眼见那两颗棋子直直向他射来,他竟自不知躲避,急忙晃身抢上,长剑一挑。 只听‘叮叮’两声,那棋子在吴奇子身侧,仅寸余处被挡了开去。 “妙极,妙极!” 吴奇子一下回过神来,却突然冲到墙边,哈哈笑道,“原来如此……” 原来这‘邓艾开蜀势’棋谱,乃是唐玄宗时第一棋手王积薪,根据一段奇遇所布。 相传‘安史之乱’爆发后第二年,潼关重镇失守,唐玄宗带人仓皇逃往蜀中避难,时任翰林院棋待诏王积薪亦同前往。 途中王积薪偶遇棋仙婆媳二人夜下盲棋,只下了三十六手,那婆婆便宣称赢了九子之数,那媳妇也甘愿认输。 王积薪虚心求教,得棋仙婆媳指点棋势着法,此后棋艺更上层楼。 然而后来他将那晚婆媳二人所下棋局,反复推敲研究,却始终未能想出,如何得胜九子的格局来。 但他深信此局巧夺天工,极尽奇妙,很像三国时名将邓艾用兵,往往出人意表,兵行险招,一举灭了蜀,便把这局棋定名为‘邓艾开蜀势’。 这局棋谱至今仍有流传,只是一直也无人能解。 吴奇子潜心研究此局十余年,每一开局必先摆下‘邓艾开蜀势’三十六手,渐而烂熟于心。 适才他与李小白过招时,除了前两招‘双子同气’外,后面三招的前两张‘棋网’和后一张‘大网’便各成一局‘邓艾开蜀势’。 两招‘双子同气’打在院墙上皆为白子,正巧破了黑棋的‘眼’,使得白棋形势大好,不过李小白无意间拿掉了两颗黑棋,又正合‘弃子活角’之妙。 便这么四下里一凑合,打在院墙上的整个棋局,黑子局势豁然开朗,大占上风,这百年难解之局,可以说已然误打误撞地给破了。 李小白和吴音子不知其中玄妙,都有些云里雾里。 “不行,不行!” 吴奇子自顾着喃喃自语了一阵,却突然又道,“这事除了我,绝不能有其他人知道!” 双掌一推,硬生生把院墙轰然推倒了去。 李小白仍在屋顶,见吴奇子忽然推倒院墙,不知何故,本待不去理会。 不料吴奇子猛地一下纵身上来,喝声问:“小子,你刚才是不是都看见了?”言下自是问那局棋的事。 李小白浑不知他所指,见他两眼鼓凸,像是随时便要激射出来,只暗自提防,并不作答。 “你不做声,那就是看见了?”吴奇子又道,“既然你看见了,就算未必记得住,但我也不能饶你!” 说着双掌同时又是一推,袖间呼啦啦连珠介般,激射出两道直如一线的棋子。 他经李小白这么一闹,此前一直无人可解的一局棋,突然间便解开了,大喜之余,怎能让人把这功劳抢了去? 不管对方有没有把这棋谱看在眼里,这等举世扬名的好事,无论如何自然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他先前的‘双子同飞’,便只两颗棋子前后射出,这时的两道棋子却是接二连三、子子不断,说是‘百子同飞’也不为过。 李小白离他只几步之遥步,听他乱七八糟说了一通,正自莫名,没曾想对方陡然间便即发难。 眼见两道棋线当胸急急射来,李小白不及躲避,双手忙又以‘纯阴’手劲同时捞去。 他也没想到这回对方射出的棋子,竟会如此连绵不绝,接连捞了几颗在手,登时便想,这么接下去何时是个头?又接下几颗后,一并原路掷了回去,随后索性一边接一边往回掷。 吴奇子也是没料到,他竟能在这电光火石间接下棋子,且还给反掷了回来,侧头扭身连连躲避,袖中棋子却仍不停射出,只恨自己没再多出两只手来。 两人来来去去,一人接连不断的发射,对面一人‘马不停蹄’地接下,并尽数反射了回去。 这么一来,两人原本的比武对决,反倒有点像街边杂耍也似。 僵持了片刻,屋檐底下的吴音子看着不对,也看出便宜来,大喊了声:“大哥,你再拖他一阵!”挺剑跃上了屋顶,唰唰向李小白刺去。 李小白忙于应付那些没完没了的棋子,忽听耳边杀气袭来,无暇他顾,也不再接棋,双掌横拍,将棋子拍向杀气来处。 如此一来,吴奇子发出的棋子,经过李小白的手一倒腾,径直被引到了吴音子身上。 吴音子一怔之下,举剑撩挡,棋子打在剑上,一时叮当直响。 “喂,老弟,你上来捣什么乱!” 吴奇子原是一边发棋一边闪避,这时见棋子转向他处,无需再避,反而却叫嚷道,“我一只手还有一百又八颗棋子没发完,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能接我多少颗……你快下去!” 合着他随身藏带了一整副三百多颗棋子,不将其打完看来轻易不肯罢休。 “老哥,你还是快停下罢……这小子会使妖法,你便发再多棋子也没用!” 吴音子不由一阵苦笑,一边挡棋一边忙道,“你刚才撒了几次网,不也让他给破了?” 他这话倒是起了些作用,吴奇子一听,似乎有些道理,突然便停下道:“是了,这小子定是会使些妖法,怪不得能看破那局棋!” 说着狠狠瞪了李小白一眼,又道:“不行!这世上除了我,绝不能有人比我先知道破解之法!”纵身直上,一掌猛拍。 李小白已将飞来的棋子尽数拍完,双掌竟有些微微生疼,眼见对方一掌击到,身子略侧避过,跟着左手‘纯阴’,右手‘纯阳’发掌出劲,双手各使一招混元神功中的妙招。 吴奇子方觉右胁一股阴柔劲力传来,已知不妙,忙左转急闪,李小白那‘纯阳’一掌正好疾速击出,嘭的一声,正中他左胸之上,喀喇喇断了他几根肋骨。 当对方掌力及胸的电瞬之际,吴奇子情知若然硬挡,自己心肺难免有被掌劲震碎之虞,忙顺势后跃以避,两下一来,身子登时往后直飞出数丈,险些坠地。 “你……你这不是萧遥白的功夫!” 吴奇子在屋瓦上踉跄几步,这才站定,大骇之下,脑袋似乎清醒了不少,忍着胸口剧痛,大叫声道,“你到底是谁?!” 第一百零二章 力敌双煞 李小白身俱萧遥白的逍遥神功内力,出掌用的却是王川所教他的,混元神功中的招式和运劲技巧,说起来的确不能算是萧遥白一人的功夫。 此前李小白曾以极快之速,接过苏屠一招‘千屠万斩’,彼时劲力随心而发,并未想过什么技法招式,包括和那木英相斗时,亦是如此。 此时与吴氏兄弟生死拼斗,他自不敢丝毫怠慢,自然而然地便将混元神功的技法,运用于逍遥神功,竟也毫无滞碍,浑圆如意。 每一套极上乘的武功绝学,自有其独特的‘内功’和‘外功’修炼法门。 这‘内功’好比锻造一把好刀,是为根基,‘外功’则重在于如何运用好这把刀,是为技法。 若有根基而无技法,或只知技法而无根基,终难有所大成,二者珠联璧合,方能将此武功绝学的最大威力发挥出来。 然而这武学修为若到了最高境界,其实殊途同归。 技法招式说起来,只是内功的一种外在延伸,招式绝妙无双固然难能可贵,但若一味拘泥于招式,自不免受其所制,若真到了最高境界,又岂在于这一招一式之间? 李小白百年功力在身,内功实已登峰造极,虽然有意无意地,将混元神功的技法招式,运用到了逍遥神功上,却也能得心应手,浑无阻碍,便是为此。 换句话说,他现在一身兼具两门不同的神功,一门主内,一门主外,两相配合,使起来圆融贯通,刚柔相济。 不过他也只是不拘泥于逍遥神功的招式,而用了混元神功的技法,未免仍受其所限,并非达到了所谓的最高境界。 这其中的道理,他自己始终也未全然明白,但这似乎倒也并不影响,他对付眼前这两位煞星。 对吴奇子适才一句的质疑,他也没工夫多作理会,只来个默不做声。 “大哥,先别管这小子是哪里冒出来的……一起拿下他再说!” 吴音子这时也已摆脱了那些个棋子的纠缠,听了吴奇子对李小白身份质问之言,也自奇疑,但见吴奇子一招间便为对方所伤,心下更不由得凛然一惊,说话间剑尖抖动,唰唰刺出。 李小白是手无寸铁,一时不敢硬接,连连退避相避。 吴音子一剑快过一剑,每一招都神完气足,劲、力,功、式无不恰到好处,看来平平无奇,却着实狠辣凌厉。 李小白见他招招威猛,心说这人不只会用迷音害人,看来剑术也有相当造诣,很快被逼退到了屋脊之上。 那屋脊约一尺多高,吴音子此时所站位置略低,挥剑连斩李小白的下盘双脚,李小白忙不迭抬脚直跳。 吴奇子观战一阵,也不再去理会李小白身份的事,见他忙于避敌,毫无还手余地,当即揉身抢上,右手直推,嗖嗖打出数枚棋子,紧接着忽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嗤声刺出。 李小白正自手忙脚乱,也顾不上去接那棋子,忙扭身直闪。 他见吴奇子手中忽地多出了一把剑,不由大异:“这人身上怎的到处藏着古怪?看来这两魔头着实都不简单!” 便这般想时,对方两人剑尖一上一下已然刺到,他忙急纵身后跃,退至屋面,避过了双剑。 “老哥,莫让他跑了!” 吴音子见兄长终于不再犯浑,心下大振,说着当先跃过屋脊,挺剑连刺。 吴奇子翻了翻眼皮,不知是觉着以二对一有失身份,还是胸口疼得不行,只不做声,抖剑跃过屋脊。 两人所使长剑一刚一柔,刚剑干脆利落,柔剑灵巧机敏,招式也是一刚一柔,配合默契,密不透风。 李小白左闪右避,剑尖与他身子往往差之毫厘,若稍有不慎,便有被利剑分尸之虞。 他只练过杜止美教他的几招基础剑招,这时见对方两人,各使出精妙如此的剑招,一边忙不迭躲闪,一边暗自赞叹,原来还有这等高明剑招。 这般数招过后,他已瞧出那两剑招式暗含阴阳之道,也心知这么一味躲避难以克敌致胜,闪念间矮身退后数步,一脚使柔劲,一脚使刚劲,唰喇喇掀飞屋瓦,分踢向两人。 这一来倒也有些奇效,不过瓦片终非柔物,吴奇子柔剑对刚劲,只震得手臂发麻,吴音子以刚剑对柔劲,反倒势如破竹。 兄弟两人稍稍退了几步,复又挥剑抢上。 李小白稍得喘息,又见剑光袭来,情知这两人连起手来严丝合缝,毫无破绽,大是劲敌,这当儿时刻都有性命之忧,势当疾下杀手。 眼见两剑一左一右分上下两路刺来,他当下身子微微后仰,左手阴、右手阳,劲力齐发,在两剑剑身上一拍,将刚剑往右、柔剑往左一带。 两剑直荡了开去,收势不住,柔剑斜往上在吴音子手臂上划了一剑,刚剑则斜往下在吴奇子右胁下削了一剑。 似他这般以手当剑的险招,稍有不慎,双手难免不保,寻常庸手自不敢为,便是一流好手,非到万不得已也绝不会甘冒此险。 不过一来他除了一些擒拿格斗技巧外,从未真正学过一门拳脚套路,便是王川教他的混元神功,也没有固定招式。 二来可说是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若非眼明手快,时机又拿捏得恰到好处,只怕这一下里,不免非得伤及自身不可。 吴奇子、吴音子兄弟两人,万料不到他会行此怪招,只道他竟要徒手夺剑,待各自中了对方的剑,无不惊愕,好在伤口不深,也非要害所在,各自忙退开守住门户。 “好小子,王川是你什么人?”李小白正待出掌追击,吴奇子忽叫道,“你刚才使那一招,莫不是他教你的?” 李小白心说这人倒也有些见识,竟能从自己的招式之中,瞧出这般渊源来历,看来还不算糊涂到家,念转间便道:“是便怎样?” “那这么说,王川才是你师父?”吴奇子道,“可你为何说你是萧遥白的弟子,还要跟我们拼命?” “你们这些凶恶妄为的魔头,动不动便杀人害命,自是人人得而诛之,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小白没听出对方话外还有另一层意思,也无心跟他过多解释,只道这人为自己刚才一招所慑,想在言语上找由头开脱,说罢出掌踏步上前,朝近旁的吴音子劈出一掌,意欲逐个击破。 吴奇子嘴里嘟哝着什么,也不待多言,抖剑上前给兄弟解围。 这般又过数招,激斗正酣间,忽听喀喇喇声响,也不知是三人各出真力,屋梁不堪其重,还是此间本就老旧失修,轰然塌陷了一片,三人陡然从屋顶上,随着瓦片梁木直坠而下。 屋内不似外头敞亮,只略有些光亮从窗外透露进来,稍显昏暗。 三人落下时惊慌了一瞬,随即便调整了过来,未及落地,半空中吴奇子和吴音子各自出剑横扫乱刺。 李小白仰身后翻避过,脚下不忘踢出几片碎瓦,对方两人也即后翻避开,三人几乎同时着地。 吴音子欲再度出击时,却被吴奇子往后拽了一下,示意快撤。 吴奇子当先跃窗而出,吴音子自知一人难敌,随后也纵身往外跃去。 李小白跃身直追,势已不及,双掌一招‘阴阳混元’攻出,劲风疾驰,正打在吴音子后心,呼啦啦将他推了出去。 第一百零三章 皇城大街 李小白提气再次抢上时,窗口忽然嗤嗤嗤射来十数枚棋子,亏得他留有后劲,闪身及时,侥幸避过。 不过如此一阻,待他破窗而出时,那兄弟两人已没了踪影。 穿廊过院四下寻了一阵,仍未见着两人踪迹,他着实懊恼,又暗自焦急,自己一时心慈手软,竟让两个罪大恶极之人便这么溜走了,一时浑没了主意。 出了大宅院,看着周围破房空街,他心下不无疑惑:“何以一路走来,似乎只有这一处房屋未曾损毁殆尽?那两个煞星当非长居于此之人,不过看来却对这里颇为熟悉,也不知两人何以会待在这长安破城里?” 寻思一阵,也无头绪,他想到两位护法和沙无水他们仍横尸街头,便想着先将三人尸首带这至大宅内安放,再守至入夜,看看那两煞星是不是还会回来。 不料折返至初遇吴音子处时,却发现三具尸首皆已不知去向,还有随行的四匹马儿也已不翼而飞。 李小白大为讶异,第一个念头是,莫非三人只是暂时昏死了过去,这会儿自己爬起来走了? 可自己明明查看过沙无水确实已咽气毙命,还有两位护法也已暴毙当场,难道又都活了过来? 若他们都尚在人世,那自然最好,但三人怎么会,便这么悄无声息地丢下自己走了? 随后又忽起一个念头,莫非有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在这片刻间把他们的尸体都带了去? 念及此处,不由得疑云登起。 随即想到:“是了,那两个煞星皆已受伤,若有人移走尸体,当非他们两人所为。看来这破城中除了两人外,自然还有别的什么人,说不定正是他们同伙之人……可是,这些人为何要把尸体移走?” 想到这里,莫名打了个寒颤,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那两煞星,他也无暇多想,转念展开轻功,兜转回到了原先所在的大宅外,沿路往东追了去。 追不多时,已至坊外,只见一块倒塌在地的坊牌上,写的是‘永安’二字。 李小白暗自留意,过到对街,沿清明渠行了一阵,又过宣义、永达两坊,眼前赫然是一条宽阔恢宏的南北通衢大道。 “朱雀大街!” 这朱雀大街是整个长安城的南北轴心大道,直通皇城。 大道两侧有深沟,东西宽约一百五十步,路面覆着一层厚厚的浐河沙,上层铺以平整青石板,中央微微拱起,有如一条漭漭大江,将长安外郭城区分为长安、万年两县。 李小白曾听他老爹说起过,这朱雀大街乃是天子御道,寻常百姓只能由指定的几个路口横穿,压根不允许在道上行走。 现如今王朝覆灭,皇城不复,然而大街仍在,除了有些坑坑洼洼,往日庄严气势犹存,只是空空荡荡,两旁落木萧萧,也不免显得落寞。 他无心伤怀慨叹,只多少慑于这条皇家大道的余威,不由得心存犹虑,想来那两煞星也未过此街,便沿路继续往北而去。 行过里许,刚到安业坊外,忽听一人吟道:“晝寝乍兴,輖饥正甚,忽蒙简翰,猥赐盘飱……哈哈哈,妙哉,妙哉!” 李小白见他儒服峨冠,手持判官笔,正凌空对着朱雀大街比比画画,似在作诗,也不知他方才吟的什么。 正待上前相问,那人忽又自言自语道:“正是‘困了有人递枕头,饿了有人送香肉’,哈哈!你说,这是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妙事?” 李小白正自疑惑,却听他旁边不远处,一棵老槐树上另有一人说道:“老三,这肉还没吃到嘴里,你可别美得太早!” 那槐树一边似被火烧过,半枯半荣,枝丫倒也繁茂。 此时天色向晚,这人倚在一根枯枝上,像个大蚁窝,只瞧见一团黑影,看不出什么模样。 “我说了,不要叫我老三,要叫三哥!” 树下之人似有些着恼,“没大没小的,信不信我今晚先把你炖了吃!” “你可以叫我老四,我为什么不能叫你老三?我的肉又老又臭,连我自己都嫌弃,可不合你胃口,再说你也未必吃得着!” 树上那人嘿嘿笑了笑,“你今天要是让我吃上一口又细又嫩的,别说叫你声哥,就是叫声爷我也认了!” 听着两人这般言语闲谈,李小白一阵惊异,联想到两位护法和沙无水三人,尸身忽然间莫名失踪的事,后背不禁一寒,莫非现下留住这空城之人,竟皆以食人为生? 看来这两人自非寻常百姓,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一个老三,一个老四,会不会和那煞星两兄弟也有关系? 又想两人言谈之中,似有意在说给自己听,莫非他们早已发现了自己,专门在此等着了? “你是老四,就得叫我三哥!你想吃嫩的,这不就来了一个?” 树下那老三道,“送到嘴边的香肉,还能飞了不成?你一会儿可得慢着点吃,别噎着了!” “便是老大、老二我也是这么叫!我们四人本就平起平坐,凭什么你们都是哥,到我这就变成了弟?” 树上的老四道,“除非你们也叫我四哥,否则想也别想!我今天是看在你有肉吃,还不忘了叫我的份上,这才答应破一次例,不过还是得等吃到了嘴里再说……” 看来这人行四,却不愿屈尊为弟、称其他三人为哥,那个老三忽见着有生人到此,便叫上了他一同前来分食,故而有此一番言语。 “吴奇子和吴音子那两个魔头在哪?” 李小白听到这时,已自猜出了几分,料想这两人绝非善类,说不定正是和那两煞星一路的,“你们若是一伙的,尽管放马过来,不必在这故弄玄虚!” “这么说你不是打南边过来,而是打西边过来的?” 那老三转过身看了李小白一眼,略显惊疑,“吴老大和吴老二居然没能拦住你,看来你这身细皮嫩肉,倒还是个硬骨头!” 他一张胖圆脸上油光满面,看来平时没少滋润,不过正面这么一看,他头上那竖直的高帽,倒像是面团上插了根葱,稍显怪异。 李小白一怔,心道:“看来这两人和那两煞星不仅是一伙的,而且还是四兄弟,也就是四煞星了……不过却怎的都在这叫我给碰上了?” “所以,你们也是煞星?” 李小白自城西而入,经西市而往南到了永安坊,其后往东过宣义、永达两坊,到了朱雀大街再折往北到了此处,想来这老三自是误以为他由城南而来,不由得又想到,六煞已见其四,莫非南边也有他们的人? “对有些人来说,我们确实是煞星,但说起来,我们其实也该叫福星才对……岂不闻‘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老三笑了笑,缓缓道,“你想想,倘若你已经活不下去了,或者就快要死了,我们把你杀了吃掉然后继续活下去,你说这是福事还是祸事呢?” 第一百零四章 读之书之 李小白听得如此荒谬大论,不由一阵愕然,一时为之语塞。 昔日他和父亲逃离长安之时,一路上易子而食,析骸以炊之事,并非无所见闻。 只是当时年少,他于这等惨绝之事,也不过心下骇然惊惧,现在想来,却更多出一种悲悯,若非在这动荡乱世,人又何以会选择同类相食? “吴老三,你少掉书袋子了!我们煞星若都成了福星,那福星又成什么了!这岂不是乱套了吗?” 树上的老四道,“这只小羊羔也不知打哪来的,看来还搞不清楚状况,你就大大方方告诉他,我们是谁不就完了!” “没错,我便是七煞巨门星,吴书之……天梁星吴奇子、太阴星吴音子,便是我们兄弟。” 吴老三也不着恼,反倒又笑了笑,对李小白道,“怎么,你这是特意找我们来了?” “他们三个把琴、棋、书都占了,你别以为我是什么‘画’,那便大错而特错了!” 吴老四听老三唯独不提及自己,插话道,“他们三个偏要附庸风雅,那不关我的事,我乃天相星吴读之是也! 他们‘琴棋书画’只占了其三,我是‘渔樵耕读’都占了,这么说你明白不? 还有,我们四个虽是兄弟,却不是一般的兄弟。我虽是老四,便只是行四,却不是他们的四弟,莫要搞错了!” 显然他虽于四人中行末,却颇忌讳被人称为‘四弟’,非要跟人分说明白。 李小白瞧不见他样貌,听他说话嘎嘎声响,又躲在树上,忽然莫名联想到了啄食死尸的乌鸦,心中说不出的厌恶。 他听吴书之报了大名之后,本确实以为树上那位会跟‘画’有关,不料这人却拐了个弯,叫什么‘读之’,倒有些意外。 别的不说,看来今日所遇这四煞兄弟自是各有一手,这两‘之’兄弟比那两‘子’兄弟未必逊色,随后道:“既是和那两个魔头一起的,那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两人躲在了何处,我找的是他们!”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莫说我们并未见着他们两个,便是见着了,为何又要跟你说?” 吴书之见对方其貌不扬,口气倒是不小,看样子当非寻常羔羊,“不过话说回来,你口口声声称他们为魔头,他们怎会躲着你,你为何又偏偏要找他们?” “老三,莫要忘了现在是我们先找到了他,或者说是他自己送上门来了,何必跟他多说废话!” 吴读之道,“这年头来找我们煞星寻仇的还少吗,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和吴书之这时间并不知李小白与吴奇子、吴音子两人,不久前曾有一番激斗,而吴奇子和吴音子两人也不知逃去了何处,只是无意中见了李小白只身前来,便在此处拦了下来。 “我这人对送到嘴边的羊羔子最是体贴,从不忍心让他七零八落的死,那样可太糟践东西了……” 吴读之说着便对李小白道,“那小子,你明白我意思不?你是想要个痛快的,还是想缺胳膊少腿的?” 说道:“你们这些魔头,就没一个好东西!如此恣意妄为,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李小白一愣,这是在问自己想怎么个死法,是想留个全尸还是想被乱刀分尸?也不知有多少无辜枉死在他们手下,看来自己即便找的不是他们,既已无意撞到了这两个煞星手里,也绝好不了,真是岂有此理。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岂不闻‘好人不长命,坏人福寿全’?现在这世道,好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坏人要想活下去,就看谁更坏,岂非更妙?” 吴书之圆脸轻笑,“你想想,古往今来有几个真正的坏蛋,是被天打雷劈的?还不都是比他更坏的人在背后捅刀子!你说是不是?” 李小白答不上来,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想这人哪来这么多歪理? “老三,你哪那么多顺溜话!我虽然比你更坏,可也从没想过在你背后捅刀子,哈哈!” 吴读之应声道,“不过那小子,你倒是挺有血性,我都有点于心不忍,想多留你几天性命!可我现在又馋得紧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李小白听这两人一搭一唱,又想着他们说来说去,都是为要吃了自己解馋,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厌憎,浓眉不由一紧。 正要先行发难,忽又想到两位护法他们尸身的事,如若他们并非自己走了,莫非也被这些人拿去解了馋? 咬牙说道:“你们……这城里是不是还有你们的人?跟我一同前来的几个朋友,是不是被你们的人给……” 吴书之道:“怎么,你还有别的朋友?” 顿了顿,又道:“不管怎样,你既然到了这里,不管有什么目的,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那条心的好!” “朋友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说出来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你找找,嘿嘿!” 吴读之显得有些激动,“只是既然你这么说,想必也轮不到我们了……你不是来这寻仇的吗?那就别废话了!这眼看天都快黑了,我可没多少耐心!你是想先过了老三这一关,还是让我下来陪你玩玩?” 永安坊离这里隔了好几个坊,李小白一路寻来,也未见着更有其他人在这城里的迹象,听这两人这么说,看来两位护法和沙无水,自非落在了他们手里,他们也没必要特地跑去那里,再若无其事的折返回来。 “我本来只想先找另外那两个魔头算一笔账,既然你们都凑到了一起,那再好也没有!” 李小白念转间,倒暗暗松了口气,只不动声色,但愿两位护法他们果然复又醒转,自行离去了也好,“他们两个无非也就弹弹琴下下棋,你们两个不管玩的什么花样,都只管使出来好了!” 他先前和吴奇子、吴音子两人交手,情知不易对付,却也没让对方占着什么便宜,想来眼前这两人即便各自身怀绝技,比之先前那两人总也高不了多少,是以倒也不惧,亦自不曾小觑。 吴书之和吴读之听他这般口气,倒有些意外,不过瞧他小小年纪,总会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如此口出狂言却也不足为奇。 “我们在这本来也挺闷的慌,这才跟你这小娃子多说了几句。你既然知道了我们的身份,还没被吓得尿裤子,这倒让我对你有些另眼相看了,嘿!” 吴书之腮帮子动了动,“我吴老三也没什么本事,只是近来对各路名家书法颇有所好,刚才的《韭花帖》你可识得?” 第一百零五章 韭花之帖 李小白不料他忽然说起什么书法字帖,微微一愣,随即想到刚开始他口中吟诵的那几句诗文,心说这人拿了根铁笔,刚才口中一边吟诵还一边比划,难不成还会凌空写什么符咒,以此乱人心志不成? 他于书法之道可没多少研究,什么《韭花帖》更是乍听初闻,也并不知这武林之中,许多行家高手竟能将武学招式,与这书法笔意融为一体,创造出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武术绝学来。 他想到吴音子能以琴音乱人心志,还道这吴书之会使什么‘鬼画符’之类的玄怪方术,随口道:“你说的我可不懂,但那又怎样?” “你不懂书法?那也无妨,我可以先告诉你……” 吴书之似乎有些失望,“我这有一路笔法,便是从字帖名家,杨凝式所书《韭花帖》中变化而来,一共六十三字,每字一至二十一招不等。我再多念几句给你听: 晝寝乍兴,輖饥正甚,忽蒙简翰,猥赐盘飱。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助其肥羜,实谓珍羞,充腹之馀,铭肌载切,谨修状陈谢…… 后面几句就不念了,嘿嘿!若我在前十六字内仍难伤你分毫,那我便跟你认输,怎么样?” 杨凝式乃当代书法大家,因曾在朱温当朝时装疯避祸,世人称‘杨疯子’。 其代表作《韭花帖》,字体介于行书和楷书之间,布白舒朗,清秀洒脱,被称为天下第五行书。 这《韭花帖》所书大意说的是,杨凝式某日午睡醒来,肚子正饿,忽收到友人赠来的美食韭花,配以肥美羊肉,大饱口福之后,便书此贴以表谢意。 吴书之一开始吟出此贴,便大有将李小白比作了,送至嘴边的韭花羔羊之意。 李小白哪会想到他还有这一层意思,听他罗里吧嗦念叨了一大堆,还道他是准备要一边写字一边和自己过招,心想:“你无非就拿笔比划几个大字出来,又不是画个什么灵异符咒。我要是打不过,还不会躲着点么?” 想到这里,他倒松了口气,见对方所持铁笔不过一尺来长,当非什么神兵利器,总不能比三尺长剑更难躲避,只道:“你便现在认输,我也没意见!” 吴书之见他两手空空,又非三头六臂,即便提前跟他说了笔路,也有信心不出十招便让其输得心服口服。 他说十六字内已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大大的后路,没想对方这愣小子竟会出此狂言,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小娃子莫猖狂,看招!” 大笔一挥,向李小白当胸往左一扫一折,正是那‘晝’字起手一笔。 这一手乃是虚招,紧接着是大横一划,对方此时无论往左还是往右侧身,都绝难避开。 李小白见他笔尖斗然扫来,一凛之下,忙侧身相避,不料对方笔势将收未收,笔尖随即横斩一道,还未及回转过身,忙又急向后仰。 好在他反应疾速,那笔尖轻轻划过,只在他右肩衣服上划了个口,倒未伤着。 “原来他一招一式,便藏在了他方才所念的诗文中……” 李小白暗自庆幸,这时才醒过味来,“他虽事先念了给我听,可我半点没留心记住,却怎生破他笔路才好?” 转念间吴书之笔尖又已扫来,乃是‘晝’字中路三横,亦是短促疾速的虚招。 李小白也不及多想,急忙后退避让,同时抬腿往对方手腕踢去,却只踢在了袖角上。 吴书之紧追直上,转而大笔高举,当中一竖直劈而下,劲力充盈,浑如霹雳,势难抵挡。 李小白急闪到他身侧避过,趁他笔势未收,待要出掌击其左肩。 不料吴书之笔尖一侧,继续下划,李小白这一掌即便击出,大腿上也非得给对方划中一道不可,忙急收势疾退避让。 吴书之旋即追上,笔下生风,恣意挥洒,大是舒畅。 李小白接连退了几步,身后正为一株槐树所阻,已难再退。 吴书之笔尖迫近横扫,正是那‘晝’字最后一笔。 李小白急忙身子一提,抓着横在头顶的一截树杈,双腿在对方手腕一夹,硬生生将他笔路打断。 吴书之那最后一横只划了一半,却无论如何也难划完,登时气急。 便如一个善书之人,一个字前几笔写来行云流水、挥洒自如,正自鸣得意,眼看便要完美收笔,偏偏就这最后一笔写了一半被卡住了,如何能不急? 他执笔的右手分毫也不敢妄动,左手朝对方小腿上猛击一拳。 李小白见拳打到,松腿凌空一翻,随手在对方高帽上一拍,正好打掉了他帽子,露出个光秃秃的头顶来。 “臭小子,只管来捣乱!你便让我划一下又死不了,我好好一个字就这么让你给毁了!” 吴书之浑不理会,右手笔意写尽,这才转过身,帽子也不捡,胀红了脸骂道,“本来还有心让着你,这回再饶你不得!” 他第一个字笔路好歹尽数写完,不过最后那一下原该一笔挥就的一横,却在中间顿了一顿,总感觉差了那么点意思。 这本该是神来之笔,却只神了一半,好比嘴里的酥肉忽然嚼出个硬石头,比之终于写成败笔,又更为让人闹心。 吴书之说完举笔一点,‘寝’字出击。 李小白瞧着他比一张油脸更亮的头顶,暗自好笑。 他本以为对方是恼怒于自己揭了他丑,没想却是因为刚才那一夹,心说这是什么话,让你划一下不死也得留个疤,只未及开口,急忙侧身躲避。 “吴老三,你那什么韭花韭菜的把式到底成不成啊,不成你就赶紧说一声!” 两人在树下追逐激斗,树上的吴读之看在眼里,情知这小羊羔非同一般,却若无其事道。 吴书之听惯了他说风凉话,也不跟他动怒,只把这怒意浇筑笔尖,劲风忽起,若走龙蛇。 李小白见其笔法不似先前那般凝重有序,而是纵横飘忽,更为恣肆灵动,笔下大有石破天惊之态。 他不知对方此时已杀心大起,一边腾挪闪躲,一边寻思:“这人脾气古怪,我若这般避他一十六字当是不难,可也制他不得。到时他便不认输我也没法,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写个没完?” 稍一琢磨,他已自有了计较,纵身跃起,在吴读之所待着的那棵树上,折了根连叶枯枝在手。 瞥眼间却见吴读之一张烂了半边、似被火烧焦过的脸,正目露寒光地盯着自己,委实可怖。 李小白一怔之下,转身翻出,树枝随手在吴书之秃头上扫了一下。 吴书之似才想起头顶少了什么,第二个字正要写完,不料脑袋上却挨了一下,又惊又恼,心想对方手中倘若不是木枝而是利刃,那还了得? 口中哇哇大叫,笔锋调转,高高跃起,‘乍’字起笔,如雷霆般当头劈落。 第一百零六章 待宰之羊 李小白只见一个庞然身躯飞在半空,来势汹汹,绝难力抗,忙退开一步避其锋芒,趁机挥甩枯枝,以极阴柔劲力轻轻平搭在笔身,无论对方横竖撇捺都一应随之游走。 这样一来,就好像对方在带着他自己练字,只不过一正一反,却绝难为其所伤。 吴书之觉察到不对劲,一支笔却仿佛被对方树枝黏住了一般,一时竟甩脱不掉,心念急闪:“这小子真邪门,居然想出用这等怪招。这么下去岂非无论我写什么字,不仅伤他不着,还教会了他我这新创的独门笔路?不成,得赶紧想个法子……” 待‘兴’字匆匆写完,吴书之笔法忽变,大书‘张旭肚痛帖’中的草书,暗道:“这小子反正不通书法,我且随他玩玩,让他得意一番,我再给他来个出其不意!” 这《肚痛帖》乃张旭代表作,狂放大胆,开头三个字‘忽肚痛’写得还比较规正,字与字之间不相接连。 但从第四字开始,便每行一笔到底,绵绵相连,越写越快、越写越奇,十足颠狂。 吴书之堪堪写完前三字,忽然劲贯笔身,大笔一荡,将树枝荡了开去,笔法又变。 他本意在让李小白顺着他笔路写完前三字,让对方误以为摸清了门路章法,再忽以狂草来个攻其不备。 谁知李小白哪管什么行书、草书,之所以跟着他笔路一道写来,也不是为了跟他练字写字,正是要待他大出破绽,伺机反击。 待手中树枝被荡开的一刹那,李小白化柔为刚,猛地回扫,啪一下打在了吴书之手腕上。 吴书之刚起一笔,万料不到对方竟然后发先至,手腕一阵剧痛,持握不稳,判官笔直往朱雀大街上飞去。 他一支铁笔纵横武林多年,似这般轻易被人从手中打掉,那是从未有过之事,一怔之下,纵身直追。 不想他刚一抓着笔身,屁股上又被紧追而来的李小白,以树枝扫了一下,登时满脸通红,又惊又怒,稍一站定,转身喝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纵横江湖几十年,武功造诣不敢说天下无敌,但几时有过被人这般折辱戏耍,却连对方半根手指头也没碰着? 近来自创这一套十分得意的笔法,他本有意拿来在人前卖弄一番,没曾想却在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娃娃手下,接连受挫,恼怒之余,又增羞愧,恨不得立马生吃了对方。 李小白心道:“这时候想起问我来了?你们这些吃人的魔头,一开始只怕我在你们眼里不过是待宰之羊、盘中之餐,怕是问也不问便成了你们腹中之食了!” 淡淡一笑,转念随口道:“逍遥门,李小白。” “你是逍遥门的人?……萧遥白是你什么人?” 吴书之有些不太相信,随即也醒过神来,“真是没想到,逍遥门居然还有这样的后生小辈,看来倒是我太小瞧你了!” “你们当年对我师门做的恶事,现在也是时候有个了断了!” 李小白心说这些自称‘煞星’之人,当年几乎灭了逍遥门满门,虽然跟自己这个半路得来的掌门,说起来并无多大关系。 但自己既然已经肩负掌门之名,这师门之仇,自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的了。 而且这些人本就十恶不赦,既叫自己碰上了,便断不能心慈手软,再留祸害。 他说着喝了声:“看招!”身形闪动,树枝往吴书之眼脸上猛戳猛扫。 吴书之连连退避,判官笔左封右挡,也不知使的什么草书笔法。 斗不数合,忽听背后呼呼之声大作,李小白扭头看了一眼,只见半空中一个大铁锚当身砸了过来。 他大骇之下,身形急转,铁锚擦身飞过,朱雀大街青石板上,却顿时给砸出了个大坑。 那铁锚足有半人高,少说也有百八十斤,锚头两边有弯钩,锚尾一端连着一根长有数丈的大铁链,长链另一端连着一柄开山巨斧。 原先在街边树上的吴读之,此时正挥甩着巨斧,突然闪身而来,未待李小白缓过神来,照着他头顶便是一劈。 李小白见来人竟是一个膀大腰圆的虎形大汉,若非见着他那张烂了半边的脸,还道是陡然降身的天外来客,一怔之下,忙晃身急闪。 “原来是萧遥白的弟子,那我倒要领教领教!” 吴读之嘎嘎怪笑,一时并不追击,“当年要不是老大老二贪功,非要抢着去对付萧遥白,结果两人联手,还让他给跑了,说不定老大的位置便是我了!吴老三,你说对不对?倘若换作我和你联手,他萧遥白怎能跑得了?!” “四兄弟里你自负武功最高,本事最大,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你别忘了,若论单打独斗,我们当年都不是萧遥白的对手,依我看现在最多也就打个平手!” 吴书之咂了咂嘴,“但这小子却有些邪门,看起来傻乎乎的,我都差点着了他的道!你方才也瞧见了,这小子显然是有备而来,我看这一顿,咱俩只怕是想吃也吃不上了!” “我吴老四想吃,还没有吃不到的!” 吴读之脸一沉,哼了哼道,“当年老的没抓着,现在抓个小的,要再让他跑了,那我们这些个煞星还有什么脸混?你最好闪开点,我手上的家伙可没长眼睛!” 虎臂一阵,身后的大铁锚呼啸飞出,浑如巨蟒扑人,又如巨弩破空,直往李小白这只小羊羔身上猛击。 若被这么一块大铁块击中,莫说是肉体凡胎,便是铜墙铁壁也抵受不住,难保不被撞出一个大窟窿来。 李小白低呼一声,急往一侧跃开身子,还未站定,不料对方似早有所料,铁锚刚一振出,随即纵身直上,一把巨斧又已劈到。 他忙又腾挪闪避,斧刃劈肩而过,握着树枝的手微微发抖。 不知为何,他面对着这个相貌怪异,体型粗豪的家伙,隐隐总感到丝丝恐惧。 这人在个头上,比起那个害死自己爹爹的巨人陀夫斯基,虽犹有不及,却仍有着一副常人难以企及的魁然身躯。 比起其他看起来还算正常的三煞来,这老四给人的感觉更像那所谓的‘煞星’,尤其是他那深邃的发着寒光的两眼,简直让人不敢逼视。 吴书之悄然闪到了一旁掠阵,空旷的大街上劲风阵阵,直把他脑袋两侧上残存的几根毛发,吹得东倒西歪。 若论武功内力,他和吴读之可说不相上下,不过比起四人中的老大吴奇子,又稍逊一筹。 吴读之凭借一身蛮力,又不似其他三人耽于所好,若说单打独斗,三人都未必能奈何得了。 四兄弟各行其是,互不干扰,但也少有嫌隙,若非性命攸关之时,既不会翻脸成仇,也不会一致对敌。 吴书之适才未免大意轻敌,以致接连挫败,虽心中忿忿,但吴读之突然横加插手,吴书之既不着恼,也不联手出击,只在旁观战,静观其变。 吴读之一只铁锚霍霍来去,声势惊人,但也正因铁锚粗大,比起细小无声的诸般暗器来,总归更易闪躲。 他自然深知其中利弊,铁锚抛掷往往多为虚招,主要意在阻断敌人一路,再在另一路上同时抢攻,以巨斧使出真正杀招。 所谓声东击西,便是这看似笨拙的一虚一实之间,不知已有多少名家好手败于其下,且通常都为巨斧分尸为二。 第一百零七章 命悬一线 李小白怎想得到今日会连遇这等几个强手,若非身负惊世骇俗的浑厚内力,和临机应变生出的克敌之法,只怕便再有几条命也已经搭进去了。 他见铁锚呼呼飞来,哪敢招架,左闪右避,利斧又已击来,忙不迭连翻退避,堪堪过了十余招,连近对方身子也难,一时更无破敌之策。 吴读之一连抛了十几次锚,都为对方避过,连劈了十几斧,也没能伤到对方分毫,心说这小子倒还有真两下子,寻常法子着实不易对付,大喝一声,一手抡起铁链猛甩起来。 铁锚在丈余长的铁链牵引下,如倾斜的巨轮在空中急速旋转,风驰电掣般回环飞舞,横扫千军,万夫莫当。 李小白一连退至大街一侧护栏,势难再退,趁机矮身往铁链回环内直翻,护栏上一只石雕登时被铁锚砸得粉碎。 他待要蹿身上前发招,心念忽动,眼见对方巨斧便要砍到,纵身急跃,抓住了靠近锚身一端的铁链,借着旋转余势吊在半空转了半圈。 吴读之一斧劈空,当即抽回铁锚,巨斧同时翻转劈斩。 李小白有意引他斩断铁链,并不撒手,仍抓着铁链急往前滑闪,避过当身飞回的铁锚。 然而对手并不上当,劈砍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斧刃只在铁链上轻轻擦了一下,铁链分毫未损。 吴读之松弛铁链,一时不再挥使铁锚,利斧猛劈猛砍,地上石板给他连连劈碎了好几块。 眨眼间来去数合,李小白只在对方及其铁锚,半程范围内游走避敌,这样一来使得铁锚效用大打折扣,一时好歹有了喘息之机。 趁着对方尚未有调动铁锚的余裕,李小白身形晃动,转守为攻,待对方巨斧高举、自右上角至左下角斜砍而下时,瞅准时机,树枝猛朝他手腕拍去。 吴读之微微一惊,他先前见李小白打掉吴书之手上判官笔时,也是使的这一招,要知道吴书之一支铁笔下,不知曾败过多少武林好手,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人从手上打掉的? 可见对方这看似平平的一招,实则劲力无穷,若被击中自是非同小可,巨斧急忙翻挑,欲斩断树枝。 李小白这一拍确实蕴蓄着刚猛奇劲,不过却是虚摆一道,并非要打掉对方兵刃。 眼见对方巨斧回斩守御,登时劲力急转,树枝斜往上撩,直扫在了吴读之那双莫名让人生畏的寒眸上。 吴读之怎料想到,对手突然也给自己来了个声东击西,双眼如遭火燎,火辣辣的疼,一时睁开不得,口中呼喝叫骂,急往后退了几步。 李小白闪身直追,拍出一掌,正中对方胸口。 吴读之五脏六腑登时七荤八素,内息翻涌,大吐鲜血,踉跄再退,抡起铁锚横甩一通,手中巨斧胡乱挥砍。 李小白晃身相避,吴书之见状不妙,纵身上前,铁笔一点,直往他后肩戳来。 耳听得身后风声异动,李小白侧转身子,树枝平平递出,又要去搭对方的笔身。 吴书之见他又要故技重施,忙收转笔势,半空中划了个大圈,总算没让对方得手。 吴读之仍不停在甩动铁锚、巨斧乱砍,这时锚头直向两人飞来,吴书之铁笔打横,暂取守势,往后退了一步。 李小白并不追出,却一手抓住了锚身,随着铁锚飞荡了起来。 “老三,你快停下来!” 吴书之大喊声中,铁笔虚划,纵身径直朝吴读之背后飞跃而去,自是为截击李小白。 吴读之双目难视,哪理会得,铁锚继续飞甩,势仍未减,耳听得异常风声,挥动巨斧扭身便砍。 吴书之好在反应够快,翻身避了开去。 不过吴读之这么一扭身,铁锚也同时被拽着迅速飞转了一圈,李小白已身在另一侧,吴书之正好扑了个空。 三人之中一人甩着铁锚画着大圆圈,一人抓着铁锚跟着一起飞旋,还有一人直穿圆心飞跑,本拟定能逮着铁锚上之人,不料却啥也没逮着。 吴书之眉头一皱,好歹醒觉了过来,索性不再追击,也不出声喊停,站在原地以逸待劳。 李小白被铁锚带着在半空大转了一圈,一时有些晕乎,见吴书之在圈外摆着架势,正等着自己飞来,提振精神,两脚倒钩着铁链,挥扫树枝御敌。 吴书之见敌身已至,铁笔钩划,展开轻功,飞身与铁锚同步,重又和对方交上了手。 他生怕李小白又出怪招学他写字,此时铁笔多以点戳为主,招式密集狠辣,虚虚实实,全不似先前那般有迹可循,每每出手都直击对方要穴。 数招一过,吴书之急速飞奔了半圈,已自气喘吁吁,李小白身在锚端,借势而飞,反倒是气定神闲。 吴书之暗自叫苦,这么一来岂不是让对方以逸待劳了?铁笔倒竖,卡在锚钩内,便如抓住了横冲直撞的蛮牛一角般,另一只手顺势抓住了锚头,也跟着飞了起来。 这一来铁锚加了一胖一瘦两个人,陡然重了不少,吴读之这时回过神来,模模糊糊瞧见两个人在铁锚上撕斗,手上一松,纵身上前,巨斧狂削猛砍。 李小白前后受敌,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对方两人已然拿出了拼命的架势,自己稍有不意,立时便要命丧当场。 吴书之的铁笔密如急雨,吴读之的巨斧大开大合,两人此攻彼援,招式疏密错落,虚实相间,配合得丝丝入扣,这一联手当真是滴水不漏,威力倍增。 李小白身居其中,翻转腾挪,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险险避过,登感万幸,或出其不意的击出一招,攻其必救。 但往往一招难以使全,便得回身守御。 他今日连番命悬一线,暗自气苦,大仇未报,想想倘或便这么身死于此,如何瞑目?情急中却也容不得多想,只一心严防死守,见招拆招。 片刻间又已过数十招,吴书之和吴读之来去穿插,每每眼见绝无可避,将要得手时,总让李小白溜了过去,两人都暗暗纳罕:“这小子说是萧遥白的弟子,可看来却已远在当年的萧遥白之上!” 两人当年与尽得萧遥白真传、除陶文达之外的‘陶氏五虎’单独对决,已稳占上风,近几十年武学修为又已大进,自觉早已不输当年的萧遥白。 怎想到这突然冒出来的萧遥白小弟子,招式古怪不说,竟能在两大煞星联手之下频频脱身,若反倒败于他手,这将来要是传出去,‘煞星’的名头岂不成了‘笑星’? 先前单打独斗时,两人都没占着半点便宜,反险遭大祸,这时联起手来皆各尽全力,半点也不容情,更是丝毫不敢大意。 此时天已全暗,夜空中依稀可见几点星光,空旷的朱雀大街似也发着微光。 三人正激斗中,这时街边忽蹿出两人,却是吴奇子和吴音子,挺剑唰唰围拢了过来。 第一百零八章 恶斗四煞 李小白瞥眼认出了两人,心中大急:“原来这两个魔头一直躲在近处,这下可糟糕之极了!” 吴奇子和吴音子皆已负伤,剑招却凌厉不减。 吴音子前心后背都受了一掌,先前跃窗而出时几欲昏厥,若非吴奇子发棋子阻住追击的李小白,拉了他便走,只怕早已性命不保。 两人从永安坊一路往北再折而到了安业坊,潜藏调息了一阵,适才听得大街上砰砰作响,见李小白三人已斗在了一起,两兄弟话不多说,随即现身助阵。 如此一来成了四人联手围攻一人,四煞兄弟谁也不做声,但各自兵刃来去进退,各出杀招,分合有序,俨然成了一个大杀四方阵。 李小白受困垓心,眼见事已至此,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一时倒不再慌乱,眼下唯有设法将对方四人逐一击破方为良策。 他与四人都交过手,心知各人招式路子,转念想到:“吴奇子和吴音子剑招一柔一刚,正合阴阳之道,吴书之和吴读之两人虚实互补,岂非亦是如此?柔能克刚,刚亦能胜柔,不管他们如何刚柔、虚实,我总以阴阳劲力反其道而行之便是!” 他想通了此节,登时精神大振,本待先从最为痛恶的吴音子下手。 但又一想吴音子和吴奇子、吴读之三人先前都曾被自己击伤,防备之心甚强,若一招失手,只怕满盘皆输,反而是并未受伤的吴书之最容易疏忽大意。 念及于此,眼见吴书之铁笔虚晃点来,李小白不退反进,趁着其他三人援势未到之隙,树枝猛甩,在他胖嘟嘟的脸颊上扫了两下。 李小白手中树枝连续挥扫多次,枝尾细叶此时早已秃光,只剩些枝枝丫丫。 吴书之被他这么一扫,如遭猫抓,脸上登时出现几道血印,忙撤笔回护,退了几步,破绽大露。 趁此稍纵之机,李小白奋力追出一掌,正打在他左胸口上。 吴书之经受不住,踉跄吐血,飞出老远。 四煞兄弟围成的杀阵本来牢如铁桶,坚不可破,岂料只短短来去数招间,便如铁桶突然被破开了一个豁口,李小白登时便突出了重围。 “老三老四,去荐福寺!” 吴奇子等三人皆是一愕,吴读之甩起铁锚待要追上,吴奇子眼见四兄弟皆受伤不轻,情知再斗下去后果难料,忙叫声道。 吴读之会意,甩着铁锚本要奔李小白而去,却忽然拐了个弯,折向吴书之去,拉了他便走。 吴奇子说罢朝吴音子看了一眼,两人举剑同时向李小白急攻。 李小白不知‘荐福寺’为何处,却知两人意在断后,掩护另外两人撤走,心说我正要对付的是你们两个,一时倒也不忙追赶,急甩树枝迎敌。 吴奇子和吴音子且战且退,看样子并不打算和对手拼命。 过不数招,到了朱雀大街护栏东侧,两人同时击出一剑,逼退了李小白,随即跃过护栏,没入黑暗。 “糟糕,这下又叫魔头们跑了!” 李小白跃身急追,刚到栏边,忽听得嗖嗖数声,暗觉不妙,忙又后翻疾退,隐隐瞧见数十枚黑棋掠身而过,暗骂了一句,再看向对面时,人早没了影。 他料来四人自是去了那荐福寺,也不多想,纵身过了大街,随后进了对面的光福坊。 坊内一无灯火人烟,所见多为破屋烂瓦,李小白借着星光在坊内各街口寻了一阵,并无所获,寻思:“那荐福寺未必便在城内,莫非四煞只是想借此将自己引到别处,不然何必当着自己说来?可听那魔头倒不像有意说谎,说不定那寺庙所在正是他们‘六煞’藏身的老巢,故此才不怕被我知道……” 他对这长安城并不熟知,这会儿也无处找人打听,只粗略听说城内有座‘大慈恩寺’,寺内有座高塔,想来那荐福寺亦当类似。 念及此处,他随即跃身上了一处高墙,四下望了望,果见不远处立着一座宝塔,依稀还亮着几盏灯火,想来自是那煞星巢穴所在,当即展使轻功奔去。 荐福寺位于光福坊一坊之隔的安仁坊内,寺内一座十五层宝塔高十余丈,老远可见。 李小白跃过坊墙,不久来到寺外,果见寺门匾额上书‘敕赐荐福寺’字样,看来是座皇家寺院。 院内房舍众多,林木交错,景致多有留存,少有破损,与外面的破败不堪颇为不同。 寺门大开,左右无人,李小白闪身进内,放眼周围却是一片黑灯瞎火,只高塔处隐隐有些光亮。 他料想那四人自已到了寺内,那宝塔处多半有些古怪,轻声跃上一处屋顶,蹿高伏低,片刻间来到塔前。 这宝塔由青砖砌筑,基座四方宽大,高有丈余,当中有台阶可通塔身,塔身逐层往上南北各辟一券门,此时塔上一到三层外都亮着灯火。 李小白本道这荐福寺是为煞星藏身之所,那四人自知不敌,故意将自己引到此处,必是另有援手在此。 不过他进寺之后,直到现在也没瞧见有何异动,甚至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心说看来定是都躲在了塔内,也不知里面什么情况,便叫了声:“魔头,别以为能躲得了,快出来!” 过了片刻,忽听塔内传来一声:“魔头,别以为你能跑得了,快进来!” 李小白一怔,心说这人当真好笑,怎的学起自己说话来了? 他见先前那四煞兄弟都透着几分古怪,只道这回看来另又出现了一个,也不以为意,便道:“魔头,别在里面装神弄鬼,有本事你们一起出来!” “魔头,别在外面装神弄鬼,有本事你们一起进来!”塔内之人又学了一嘴。 李小白哼了一声,略觉奇怪,隐隐忽又觉着这声音听来有几分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心道:“那四人明知我现在只身一人,怎的这人却也跟着我说‘你们’,难道塔里便只他一人,那四个魔头并不在内?” 他本来只轻轻哼了一声,不料塔内那人也跟着哼了一声,声音粗重,听着像是喘了口大气。 “你莫非不敢出来?你们煞星难不成都是胆小鬼?” 李小白本待跃上塔基,转念想那四人不知在弄什么玄虚,定要诱使自己进去,还是谨慎些为妙。 “你莫非不敢进来?你们煞星难不成都是胆小鬼?”塔里那人道。 李小白心下诧异:“他怎的也学我这般说,难道他并非煞星的人?”奇疑道:“你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 那人一时并不答话,片刻后才似乎自言自语道。 “我是逍遥门李小白,你是什么人?” 李小白一阵莫名,心说这人要不是在装疯卖傻,便是真有些疯傻。 “你是逍遥门李小白,我是什么人?” 第一百零九章 笼中困兽 李小白暗自好笑:“你自己是谁你不知道?难不成真是个疯子……” 突然间却想到一个许久未见之人,他也再顾不得许多,忙跃身直上,在门外望了望,隐隐瞧见塔内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怔之下,失声叫道:“师父!” “师父?” 塔中之人正是崆峒派掌派、李小白的柳师父,‘十指金刚’柳咸阳。 柳咸阳双目已失明,脸上沟壑纵横,毫无光彩,白发凌乱,神情萎靡,听见那一声‘师父’时微微愣了一下。 塔内宽约两丈,北边券门已被封住,依稀只有些光亮从南门透入,看起来异常昏暗。 “师父,我是小白!” 李小白想起他这位柳师父已瞧不见,走进几步欲抓对方的手,伸手却碰着根生冷的硬物,随后这才看清,原来柳咸阳正坐在一个黑沉沉的大铁笼里,不由又是一怔,“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把你关起来的?” 他只记得当日在圣峰山上,丁长春突然出现,说是为了什么‘武林秘籍’与他两位师父、王川和柳咸阳大打出手。 柳咸阳其时已经失明,还有些神志不清,却还是拼尽全力拖住了丁长春,让自己和王川得以逃离,从此后便再无柳咸阳的消息。 这之后又一连串的事接踵而来,李小白自顾不暇,后来王川也已不知所踪。 他本道两位师父极有可能都落在了丁长春手上,只待找到丁长春后再一问究竟,怎想到竟突然会在这千里之外的长安城,遇见了这位柳师父,一时间惊喜交错,又大是疑惑。 “师父?小白?” 柳咸阳也不知有没有认出人来,低头自顾着道,“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说着双手柱地靠近铁笼边,似要跟来人问个明白,但只挪了两步便难再往前,只听当啷啷响了几下,却原来他双腿双手都被铁链缚住了。 “柳师父,你不记得我了么?” 李小白见状不觉流下泪来,两手使劲要把铁笼掰开一道,试了几次竟不动分毫,凄然道,“是不是那几个煞星把你弄成这样,还是那个丁老头干的好事?我这就找他们算账去!” 蓦地眼前一黑,背后的券门砰然封闭,他暗叫不好,转身欲往来处查看,岂料刚踏出一步,脚下突然一软,登时一空,身子直往下堕。 他大觉不妙,情急中双掌运劲下拂,下堕之势稍顿,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却一无着手之物,身子仍不住下坠。 他情知中了敌人陷阱,心中砰砰大跳,但听得啪的一声,头顶翻板已然合上。 这一跌下直有数丈,上下一望尽是黑洞洞一片,如坠无底深渊,人在此时便与瞎子无异。 李小白不由得背上一寒,不过好在随后便即双脚着地,脚下乃是一块大铁板,并无利刃倒刺之类。 他待要纵身跃起,忽听又是啪的一声,头顶上又一块翻板盖了下来,给机括牢牢扣住了。 显然这陷阱有双重阱口,设此陷阱之人早已算准,只待陷者落地,便叫他插翅难逃。 四下里内伸手不见五指,李小白身上一无火折一类,伸手在四周摸了摸,只摸到几根腕粗的铁条,才知道原来自己也被困在了一个大铁笼里。 他一阵慌乱,如笼中困兽,大叫了几声:“师父,师父!” 只是一无回应,他试着以刚猛内劲撑开铁条,亦然无功,心知自是那几个煞星搞的鬼,便又叫了几声:“魔头,魔头!” 可这黑漆漆的地牢里连个鬼影也没有,除了他自己的声音外,半点声息也无,更自不会有人来应他。 幸而他此前也不是没在黑暗中待过,倒不觉得这鬼地方有多可怕,稍定心神,心说与其白费力气,不如静观其变,看那几个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随即盘腿坐下,运气调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上方忽然一亮,背着光亮缓缓走来一人,弓着身子,一时也瞧不清脸面,却不像四煞里的任何一个。 借着光亮,李小白迅速看了周围一眼,看得出自己正被困身在宝塔地下深牢。 只见那人正沿着几级台阶往下走来,隐隐瞧见他脸色惨白,活像个索命白无常,李小白心下一怔,料想来者不善,只不做声,凝神留意。 却听那白面人道:“主人让我问你,你喜欢吃甜的还是苦的?”声音尖细,像故意捏着嗓子说话。 李小白见来人手中似乎端着些酒菜吃食,微微一愣,不想他一来竟会问这个问题,也不知他是何用意。 但想来对方说的主人自是煞星无疑,寻思:“什么甜的苦的?这些人一步步把我引入这陷阱里,这时却来问我喜欢吃什么口味,铁定没安什么好心,指不定给我拿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 他想起先前吴书之兄弟两人,言语中隐隐要把自己当羊羔吃,只道他们说不定更在饭菜里做了什么手脚,弄个人肉骨头汤什么的,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一时并未作答。 “主人让我问你,你喜欢吃甜的还是苦的?”来人随后又问了一遍。 李小白听他语调、语速和先前一模一样,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听不出有何情绪波动,似乎不回答的话,他就会一直这么重复问下去,心说苦的当然不是不能吃,可若有甜的,谁会去自找苦吃? 转念又想,对方为什么非要这么问?没好气道:“我不吃,你拿走!” “答错了!”白面人不恼不怒,也不多言其他,只尖声说罢,端了食物扭头便走。 李小白不料他说走就走,大叫道:“喂!你主人是谁,快叫他来见我!为什么要把我困在……” 话没说完,突然眼前一黑,那人已走到外边,砰声把门关上了。 李小白一愕:“这人为什么非要问这个问题,我若说喜欢吃甜的、或是苦的,便又怎样?” 转个念心道:“啊哟,不好!他们是打算和柳师父一样,一直把我困在这,我若不回答或是答错了,便没东西吃?又或者不管答什么都一样,他们就是要活活把我给饿死……” 他实在想不出对方要搞什么鬼,若说他们真想把自己饿死,可又何必送吃的来? 莫非他们真的要把自己一直困在这,却又不想不让自己饿死,只是想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口味? 他想来想去都有些不大对劲,但不管怎么说,若对方存了心,是要让自己不觉间吃下同类骨肉的话,那是宁死也不干的。 此时他身上除了萧遥白临终时,交给他的那把扇子外,一无他物,此前一路上饮食用度都有两位护法他们操办,他现在身上连块干粮也没有,这铁笼里自然也没半点果腹之物。 他今日与四煞激斗良久,这时腹中空空,早就饿了,却也只能强自忍着。 第一百一十章 福星老奴 黑暗中隐约想到,此前自己曾失明时,在光明教内,苏薇有一次在给他熬的苦口汤药中,加了点甜味,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李小白当时也没怎么在意。 现在想想,那时苏薇无论是做的菜,还是熬的汤里都带了点甜味,吃起来虽然总有些怪怪的。 不过倘若她这会儿做了一桌子菜,摆在自己面前,莫说是怪怪的甜,便是苦得难以下咽,想必自己也会甘之如饴,津津有味地吃完。 “主人让我问你,你喜欢吃甜的还是苦的?” 迷迷糊糊中睡了一觉,转天醒来后不久,只见此前那白面人又端了一些吃的来,用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语气说道。 “我先问你,甜的是什么,苦的又是什么?” 李小白本待不去理会,也不知对方手里拿的什么,但想或许能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来,且不管自己会不会吃,便先问问再说。 “答错了!”那人并不答话,只仍不紧不慢地说了三个字,转身便要走。 “喂,等等!”李小白急道,“我……我喜欢吃甜的!” 白面人只顿了顿,连‘答错了’也懒得再说,径直往外走去。 “喂喂,你先别走!我吃苦的成不成?” 李小白忙又道,对方却头也不回,砰地一下又把门关上了。 “王八蛋!大魔头!缩头大乌龟!” 李小白气得大骂,“有本事就放我出去,我绝不饶你!”砰砰砰几掌打在了铁笼上。 如此又过一日,那白面之人同样端了些东西来,问了和之前同样的话。 李小白知他不过是其背后那个‘主人’派来传话的仆役,倒也没准备跟他计较。 只是被困了这几天,水米未进,饿得头昏眼花不说,只剩了一肚子气,听对方波澜不惊,事不关己似地重复着同样的话,正要劈头盖脸地冲他大骂一顿,以泄心头之愤。 但转念想只要自己一句话没说对,这传话筒定会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跟他急也没用。 “你让我想想……你先别着急走啊!你是说是的你主人,让你来问我喜欢吃什么口味?” 李小白心念直转,强忍着怒气道,“那就是说你得听你主人的,要把吃的送到我手里?那你能不能走近来点,你站那么远我什么也看不清……” 那人所站离铁笼足有一丈远,颇有耐心地听他说着,只仍一动不动,也不出声,似在等着他说出正确答案来。 李小白胡乱扯了一通,见对方只不为所动,看样子似乎随时便要丢下一句:“答错了!”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就是……” 有了前两次的记性,李小白想来不管自己说甜的还是苦的,都不是对方想听的,忙又道,“我甜的苦的都喜欢吃,行了吧?你拿过来罢!” 他自是想引得对方近身前来,再趁机一把将其逮住,逼他放了自己,或干脆给他来上一掌。 本以为这次总该答对了,不料对方还是令人绝望地,尖声细语说了那三个字:“答错了!” “王八蛋!臭老奴,贼老奴!”李小白几近抓狂,砰砰砰乱拍了几掌,一边大喊大叫,“为什么?为什么……” 转眼又过一日,洞门再开,李小白静坐调息,也不待来人开口,便道:“你不用问了……不管是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我都不吃,你滚罢!” 尽管他百年神功在身,不过人是铁饭是钢,他也没有学到吸风饮露便能过活的本领,饿了这几天,早已经有些头晕眼花,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但也好在他有神功在身,又以王川所授他的阴阳神功之法,调息行功,否则现在只怕连话也说不出了。 “酸的甜的,苦的辣的都没有……” 不想对方并不理会,也没有再重复之前那个问题,“咸的你吃不吃!” 李小白一怔,这才听出来人已换了一个,绝不似之前那个尖嗓门。 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人的声音却异常熟悉,立时让他想到了一个人:“苏薇!” 即使闭上眼睛不用看,他也能听出苏薇的声音,待瞧清楚来人竟便是苏薇时,简直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但他知道这并不是梦,既觉惊讶又不无激动,精神大振,忙起身叫道:“小……” 只说了一个字,突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不是煞星的地盘么,小薇为什么会在这出现?莫非她跟煞星也有关系?” 他只知苏薇是‘暗星’的什么星主,除了和苏南希、苏文达,以及苏屠等人一样都姓苏之外,一直也没搞清楚她与各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虽然苏南希和苏文达,自是都与‘煞星’脱不了干系,苏文达更是七煞星之一。 不过在未确定两人和苏薇的关系之前,李小白从未将她和害人无数的‘煞星’联想到一起。 只是现在,他恍然间却觉得,这一‘暗’一‘煞’两星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关联。 “小兄弟……今天怎么换成你了?我差点以为还是昨天那个老……老大哥来了。” 想到种种,李小白心下隐隐有种不安之感,也不敢多想,宁愿相信眼前之人并非苏薇,‘小薇’两个字硬是没叫全,闪念间忙改口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什么咸的?” “没想到你还有力气说话,看来是还没饿够。” 苏薇仍是一身男子装扮,只没戴着铁链,神色淡漠道。 说着走近李小白跟前,顿了顿,又试探着道:“你……你是不是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可还记得我?” 两人眼前都有些淡淡微光,各自只看得清彼此的脸庞。 李小白见她一双妙目盈盈,虽女扮男装,却难掩清丽,心中微微一荡。 他自得知自己曾当作‘小薇兄弟’对待之人,原来竟是女儿之身,恍惚中时常在脑海里回想起她的纤纤身影,以及和有关她的一些过往,关于她的诸多疑惑便纷至沓来。 他总觉这大姑娘,便有如夜空中的星星一般明亮又神秘,实在令人捉摸不透,诸多的不解莫名,一直来都想着哪天能当面跟她问问清楚。 但听她突然这么一问,李小白又不由得一愣,随即想到:“是了……此前我身中奇毒,自是她这位‘苏公子’跟苏文达说了我的情况,随后苏文达才将我接到了陶谷山庄……” 他想来对方多半是知道,陶谷中有那能解奇毒的‘忘忧逍遥丹’,然而这丹药却会让人失去过往记忆。 料想她见自己已全然无碍,自是服用了那丹药之故,自然并不知自己是否真的已经失忆,还以为自己早把她忘了,所以才会这么问。 只是她为什么说自己‘还没饿够’,莫非她这几天,早知道自己在这? 第一百一十一章 柔肠百转 李小白实在想不明白,苏薇与那些个煞星会是什么关系,也没曾想她会和那个什么‘主人’有何关联? 这时他还道对方或许只是在自己出谷后,便一直暗中跟着自己,见自己身陷牢笼,又见之前那人端来的饭菜原样端了回去,自然知道自己几日未食,有心搭救,却始终不得其便,此时才找到机会进来。 但不管怎么说,看来她现下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失忆,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索性便假装真的失忆了,先逗她一逗,看看她怎么说。 转过几个念,他随即这才含糊着道:“你……你是……你是来救我出去的?” 苏薇一怔,只道他果然已经忘了从前之事,虽不十分确信,却也颇有些失望,随口道:“这里不好吗,为什么要出去?” 与李小白料想的差不多,她其实早听说陶谷山庄有能解奇毒,甚至起死回生、却又会让人失忆的‘忘忧逍遥丹’。 在遍寻神医不着后,她只好找来苏文达,把瘫废又失明的李小白接去,无论如何也要将其治好。 自打在甘泉镇一别后,她与苏星云便径直赶往中原,至于陶谷中发生的事,她目前并未得知,不过现在看来,那解毒丹药倒是卓有疗效。 李小白瞧见她眼中闪过些许黯然,心下莫名,反问道:“这里这么黑,有什么好?” 苏薇心说:“你看不见时,总归还记得有我……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倒又不认识了。若非实不得已,你以为我会让你失忆?” 她原本满以为能找到那位神医,自从出了关外,一路上暗中命手下之人各处打探,没曾想那位神医却已隐世不出。 到得后来苏星云找来,强行将她带走,她一心待要把李小白治好,既然无法寻得神医,这才想到要请苏文达出谷,虽非所愿,却也无奈,淡淡道:“那倒也是。你出去后想干什么?” “出去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总比待在这里好……当然第一件事,是去找那几个把我关在这的魔头算账!” 李小白有意装作不认识人,听她问得有些奇怪,心说自己要去找柳无极报仇等事,自然不能跟她多说,不然容易露馅,又想借机问问她和煞星的事,随后便道,“对了,你……你怎么进来的,你见到那几个魔头了吗?” “魔头倒是见到过不少,只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苏薇自不知臭小子是在假装,却知他所指,听他言语中总感觉透着些古怪,始终不大相信他什么也不记得了,“还有,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谁?我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被饿死,你怎么就说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李小白知她并不确信自己,是否当真已失忆,自是也在言语试探,心说:“我跟你无冤无仇,也算相识一场,你不是来救我,难不成还会害我?嘴上说得漠不关心,心里却未必。” 他曾在祭台上救下过苏薇,虽说她随同自己一路寻医,也救了自己一次,可说已经扯平,两不相欠,不过算来好歹并无仇怨,自不相信她会加害于己。 且他从未忘记对方的深恩厚义,即便赴汤蹈火,那也在所不辞,微微笑道:“你想看着我饿死,那也快了,却怎么还带了吃的来? 你看着也不像是,和外面那些魔头一路的。那些魔头自称什么‘煞星’,原来就躲在这长安城里,现在怕是被你打跑了吧?不然就是被你抓起来了,对不对? 那些魔头个个都是大奸大恶之徒,死不足惜!要我说,就该先饿他们个三天三夜,多叫他们尝些苦头!” 苏薇听他越说越激动,心说:“这臭小子虽不记得了以前的一些事,可有一点倒是没变,就算失忆了也是呆里呆气的。” “你说的也没错,不过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打得过他们……那些魔头的确作恶多端,就算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苏薇也不多言,转念只道,“只是……我看你还是先把东西吃了,其他的再说不迟。” 说着这才把她手中端着的,一托盘食物放下,整个放在铁笼边上。 李小白早饿过了头,见她听到‘煞星’两字时并无特别反应,略觉奇怪。 但见地上粥面馒头都有,还有一壶酒、两个杯,简直如见珍馐,恨不得一口通通吃到肚子里,也顾不得许多,笑了笑道:“那我可要开吃了!” 一手端起一碗粥,一手抓了个馒头,坐下便大吃猛喝,一时倒不急着出去。 “吃吧……” 苏薇微微一笑,也坐下在旁倒满两杯酒,自己拿了一杯先抿了一小口,“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在饭菜里下毒?” 李小白一碗粥快要喝完,闻言微微一顿,这时怕是穿肠毒药也顾不得了,随即一口喝完。 若此时换了什么别的人,他多少会心存疑虑,但眼前之人分明是他的‘小薇兄弟’,若是有心加害,自己焉能活到现在? 知她自是在说笑,随口道:“你何必要害我?”端起面碗就着馒头,呼呼又吃了起来。 “你怎知我就不会害你?”苏薇略奇道。 李小白自不会跟她说起往事,边吃边道:“我看着不像。” “我看着像什么样?”苏薇笑了笑,更是好奇,“若换成其他人,你也这样?” 李小白愣了愣,见她眼含笑意,心中一动:“不,你……你跟其他人不一样,你看着像我一个朋友。” “是吗?”苏薇眼睛一亮,以为愣小子终于想起了什么,追问道,“你那个朋友什么样?” 李小白直到现在为止,就算在梦里见到过的苏薇,也一直是以男装示人的她,其实说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喜欢乔装改扮的大姑娘,真正面貌究竟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不过这时突然被这么一问,他脑海中不知为何,登时会联想到自己曾听陆凝香说起过的,那位‘不倒翁’美女来,心说只怕眼前这个小薇说不定也不比她差,举起酒杯,神秘一笑道:“她就跟个天上的仙女一样,人间难逢。只怕人人见了她绝世容貌,都会为之倾倒!” 他自是把苏薇想象成了那位,从未谋面的不倒翁美女,又以一种戏谑的口吻,跟眼前这位‘小薇兄弟’说了出来,就是想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说罢把酒一饮而尽。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位朋友,那可真是恭喜你了!” 苏薇也不知愣小子所说的便是自己,颇感失望,还道他所谓那个‘朋友’,多少和他记忆中的自己有关。 却不想原来他心里只记挂着另一个什么仙女,也没留意到已经‘失忆’的他,怎会把女扮男装的自己,与他那位‘仙女’朋友扯到一起? 见他三两下把东西吃了个精光,酒也喝了,便又给他倒上,扯开话题道:“味道如何?”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绝美尊容 “味道不错,谢谢你了,小……兄弟!” 李小白似也没发现,自己刚刚差点说漏了嘴,饭菜匆匆下肚,却没尝出什么特别滋味,细一回想,只觉清甜回甘,倒也寻常,不似苏薇往日喜欢狠狠加甜的风格,料想当非出自她手。 “粥和面都是我亲手做的……” 苏薇淡淡笑道,“唉,其实我一向喜欢往饭菜里面多加点糖,只是没什么人喜欢吃,都说很怪……后来现在做的便是家常口味,不再放糖了。” 李小白一呆,不知她为何突然感慨了起来。 他其实也觉这又甜又咸的饭菜,吃起来很有些怪,但从小饿着长大的他并不挑嘴,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倒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喜欢在饭菜里加糖?” “也没什么。就小的时候喜欢吃糖,觉得甜甜的吃了很开心……” 苏薇道,“后来慢慢的,自己做饭的时候总喜欢往里面加。” 李小白隐约想到了什么:“前几天那人一直问我喜欢吃甜的还是苦的,莫非正是因为小薇的缘故,要向我暗示什么?可为什么无论我说甜的还是苦的,那人都无动于衷,转头就走?” 他想起苏薇以前说要做什么天下第一厨,菜肴里却总要加点甜味,也不知现在怎的突然变了个样? 隐隐觉得事有蹊跷,看了对方一眼,缓缓道:“其实我倒觉得不管甜的苦的,都是这个人生之味……说起来也怪,前几天来的那人,一直问我喜欢吃甜的还是苦的。可是不管我怎么说,他都说我答错了,扭头便走,饭菜也不给我留下,真是气死我也!” 苏薇不由噗嗤一笑,却不说话,频频给他倒酒,自己只抿了抿便放下了。 李小白酒量本来不怎么样,几杯下肚,已有些上头,忽然发现自己仍困身地底黑牢笼,居然却竟和苏薇两个人,好似久别重逢的故交一般,浑然忘我的说了这老半天话。 他心说还是赶紧先想办法离开这里为妙,不过仍没忘记要假装失忆这事,随口道:“小兄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打开这个铁笼,我们先出去再慢慢说?” “这里有酒有菜,何必着急?” 苏薇缓缓摇了摇头,“对了……那人之前问你,喜欢吃甜的还是苦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起什么人来?” 李小白本待跟她言明,其实自己并未失忆,而且实实在在地想到了她。 但这话到嘴边,又觉不便直言,只点点头道:“其实那人第一次问我时,我便想到了一个人……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位朋友。” “是吗?那这么说她在你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苏薇哦了一声,“你还记不记得她叫什么?” “她叫小……小……” 李小白说着忽觉一阵头晕,似有些不大对劲,心说苏薇一直以男装示人,也不知这名字是不是她本名? 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晃了晃脑袋,索性也不说破,改口道:“我其实对她也不是很了解,一时有些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她也这般……这般喜欢甜的。” 苏薇隐已猜到愣小子所说之人,极有可能便是自己,只笑了笑,暗暗心道:“傻瓜,看来你倒还没全然把我忘了!要是不让你饿几天,你又怎会永远记得我来?” 原来之前那白面人,却正是她特意安排来的。 她只道李小白已经失忆,自然不会记得自己,便让人带了食物来重复问了同样的话,为的自是希望愣小子能想起关于她的一些过往来。 其实无论李小白如何回答选择,那人都不会给他留下食物。 不过不管愣小子有没有想起自己,饿了几天之后,自己再亲自给他送吃的来,岂不是比一开始就给他吃的,更能让他记住自己? 她有意让李小白饿上几天,再适时地雪中送炭,只不过是出于一片痴心,虽有恶作剧之嫌,说起来倒也并无恶意。 这时忽然间又觉得,无论李小白是不是还记得自己,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如果他真的失忆了,那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今后他会一直记得自己,就当此刻重新认识,不就可以了? “你以后不要叫我什么小兄弟了……”苏薇转了几个念,随后才道,“我叫苏薇,你叫我小薇就好了。” “小……小薇,这名儿好听。” 李小白没想到她自己先把名字说出来了,这倒也省了些麻烦,一笑道,“我……我叫小白,很高兴认识你!” 不知是不是酒劲上头,他说起话来有些大舌头,脑袋晕晕乎乎,眼前摇摇晃晃,恍惚中似瞧见一位不倒翁美女正在起舞。 “小白公子,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再想办法把你放出来。”苏薇也笑着道。 李小白迷迷糊糊中听见了她说的话,待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眼前一黑,身子一沉,倒下便昏睡过去。 不知又过多久,李小白清醒过来时,只觉眼前一片光亮,周身被紧紧缚着,原来已被铁链贴身绑在了一根大柱子上。 天空其实有些阴沉,不过比起暗无天日的地牢,自是要好得多了。 他左右瞧了瞧,才知此时已身在一个大院当中,周围只见几株庭柳绿植,空旷无人。 眼前是一座高楼大殿,匾额上书‘聚星殿’三个大字,脚下是一方高台,他恍惚中似回到了光明教祭坛,而自己这个教主正被绑在祭台上。 他试着挣扎了一下,却难动分毫,心中大急,催加内力又试了几次,仍是无用,回想起不久前还在和苏薇对饮相谈,隐隐想到了什么,大觉不妙,叫道:“苏薇,小薇,你在哪!” 片刻后只见一个紫裙少女,笑盈盈从大殿台阶上走来,肤白如雪,容光照人,双目含波,在李小白脸上转了几转。 自来美人,若非温雅秀丽,便属娇艳姿媚,这少女却于十分美丽之中,更带三分英气,三分豪态,同时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庄之致,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李小白一呆,见她容貌似有几分熟悉,不禁多看了几眼:“你……你是?” “怎么,才刚见过就不记得了?” 那少女似笑非笑,却正是苏薇,“你刚刚不是在叫我么?” “你……你便是……小薇?” 李小白又是一呆,随即想到苏薇原就是女儿身,但一时间仍不敢相信,不无惊疑道,“怎么,怎么之前……不是这样?” 他虽未失忆,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苏薇的本来面貌会是怎样,甚至把她想象成了那位,有着倾城容貌的不倒翁仙女。 但这会儿实实在在见到,他自己曾当作好兄弟之人,突然间摇身一变,成了这么一个秀丽绝伦、翩翩飘逸的美貌姑娘时,也不禁觉得难以置信,莫非自己又在做梦? 随即忽又想到,自己被困铁笼,又被缚于此,难不成都是她设计安排的?她这是要干什么?她跟煞星那些人到底什么关系? “之前不是这样,又是怎样?现在这样不好么?” 苏薇走到台阶中央,与对方隔着数丈,便不再近前,淡淡笑道,“还是我样子太丑,跟你心中那位仙女没法比?”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与魔对质 “不……不是,你……你还挺好看!” 李小白不由脸上一红,“我只是没有想到而已……不过,不过我怎么到了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长兴坊,我原本就住这里。我说过会让你从铁牢里出来,现在你不是出来了?” 苏薇道,“怎么,你不喜欢这里,还想回去?” 长兴坊便在安仁坊隔壁,她昨日以药酒将李小白迷倒之后,转天便让人将他从铁笼里绑了出来。 “不……不是!” 李小白一愣,一时没想对方这问题不能简单回答,也不知她到底意欲何为,心中老大个疑团,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么你是喜欢这里了?”苏薇笑道。 “不,我不喜欢这里,也不想再回去……”李小白回过神来,忙道,“是你把我绑在这?你要干什么?” 苏薇不答,只一扬双手拍了拍,身后大殿中忽然跃出四人,走到她两侧台阶,正是吴奇子、吴音子等四煞兄弟。 李小白恍惚间似乎一切都明白了过来,大为震惊:“原来煞星竟便是她的人!” 他自知苏薇原是‘暗星’的一位星主,却不曾想煞星原来也属‘暗星’中人,而且显然听令于星主,难怪作为煞星之一的苏文达,会同意苏薇的要求把自己带到了陶谷山庄治疗。 不过除此之外,只不知她和苏文达又另是什么关系? “李公子,你之前所说的魔头,是不是指他们?”苏薇这时才道。 李小白注意到她口称自己为‘李公子’,自是不想显得与自己太过亲密,但不知她为何当着四煞的面这般问? 心想:“既然他们都是你的人,我现在都落你们手里了,我说了你会信?” 转念仍点点头道:“没错!这四人自称什么煞星,作恶无数,杀人不眨眼,我说的魔头便是他们!” “他们做了什么恶,杀了什么人?”苏薇道,“你都看见了?” 李小白一愕,心说这是要跟自己当面对质来了,又想:“那几个煞星做过什么恶,你会不知? 况且他们几个知道我是逍遥门之人,自然都告诉你了,他们带人几乎灭了逍遥门满门,你难道不知?” “从前他们杀我门人,我自然没看见……不过想必你心里也清楚,我也不多说了!” 寻思了一下,李小白暗暗有些来气,随后道,“几日前与我同行前来的三人,便是被你的人用靡音所杀!这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他就是吴音子那个魔头!” “太阴星君,可有此事?”苏薇略一沉吟,转头看了吴音子一眼。 暗星中各煞星、福星均由星后掌管,并不直接听命于星主,只是地位稍低一级,行事也可不必经由星主同意。 但星主有权处置层级以下的任何星众,煞星说起来也是星主的下属。 “星主有所不知……我原本在坊外抚琴自乐,这小子和那三人突然前来搅扰不说,那三个家伙还出言不逊,我便出手试探一下对方武功,哼!” 吴音子脸上稍有不快,似觉何必在这事上多费唇舌,但碍于身份地位,仍躬身说道,“谁曾想那三人如此不济,尽皆被我琴音震伤经脉,想来……想来也活不过三五日,现在是生是死,那却难说了。” 数日前他和其他三兄弟自知不敌,便有意将李小白诱至荐福寺塔内,一步步让他落入陷阱。 那陷阱原是苏薇想出来的法子,牢门开启需得经过她准许,四兄弟皆为李小白所伤,且联手仍制他不住,颜面大损,本想将他灭口。 但碍于苏薇情面,又因牵涉到了逍遥门,四人这才禀告了她。 苏薇一问之下才得知,被困陷阱之人竟是李小白。 但四兄弟并未将事情缘由,和联手对敌仍不敌之事如实相告,只说各自都遭了李小白暗算,这才受伤,便设法将他引入陷阱生擒。 苏薇并不知陶谷山庄里那位,被苏文达看管着的,几十年不出谷的谷主,原来竟是逍遥门掌门萧遥白。 几十年前逍遥门和被七煞星血洗之事,她也只略有耳闻,知道四兄弟与逍遥门之人自是势同水火,料想此事牵扯到双方多年恩怨,看来并不简单,便让四人暂且养伤,由她来亲自处理。 四兄弟皆不知苏薇和李小白原来早有渊源,今日各人伤势已无大碍,见她将李小白绑了来,料来她自会妥善处置,却没想她隐隐中似有偏袒对方之意。 吴音子并不知两位护法和沙无水功底如何,那日以琴音内力震伤三人,随后便和李小白交手,并不确知三人是否已死,但想来自也活不长,刚才这么说,倒也并非虚言。 得知李小白原来是萧遥白弟子后,吴音子只道那三人也是逍遥门之人,原也没放在心上,不过还是照实说了出来,说罢暗自嘀咕:“区区三条小命,死了便死了,又何需多言?当年逍遥门之人死在我手里的还少么?” 李小白听他言词闪烁,暗想他明明害死了人,这是要为自己开脱,正要开口,只听苏薇道:“李公子,这可是实情?” “不是这样的!” 李小白也不知她是不是和吴音子他们,串通好了做戏,是否在明知故问,忙只道,“那三人当场已经倒地不起,有一个已经气绝,脉息全无,我亲自确认过了,哪里还能活个三五日?” “那三人尸首何在?”苏薇紧接着便问。 “那三人原在永安坊外遇害……” 李小白一怔,心想现在那三人的尸身已不知去向,那岂不是死无对证? 看来她们几个确实早就串通好了,却偏要在这做戏,李小白强忍怒意,接着道:“后来我在坊内追凶不着,再回去看时,却没见着三人尸身,也不知去了哪?” “你是说那三人已经不见了?”吴音子听出不对,“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 “这……这还用说!” 李小白本就有点疑心两位护法与沙无水他们,是不是死而复生,闻言又更有些怀疑起来,不过很明显,对方却是想以此给自己开脱,“自是你们有人故意要毁尸灭迹,在我追凶之时折回去把人移走了!” “这你可有亲眼瞧见?”苏薇道。 “就是,你亲眼瞧见了么?再说,我便杀了几个人,那也不叫事,有什么不敢认的!” 吴音子接话道,“可你这般空口乱说,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回去把人打死,再把尸体藏匿起来,反倒来个栽赃陷害?这我可不能认!” 他与李小白交上手不敌后,便径直去找了吴奇子做帮手,其后两人仍不敌,便径行去了安业坊,并未折回过永安坊。 至于那三人为何会突然消失,他心下也有些起疑,索性胡诌了一番,赖在李小白头上。 第一百一十四章 魔头之名 “你……你们!好,我现在反正落在你们手里,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李小白又气又怒,没想对方来了个倒打一耙,胸口仿佛要喷出火来,咬牙道,“有本事就把我放下来,别使这等卑鄙龌龊的手段!” “放你下来?哼哼!你逍遥门与我等本就是死敌,当年若不是萧遥白胆敢带人行刺,我们怎会杀他满门?” 吴音子笑道,“萧遥白作为一个反贼头子,他的弟子又能好到哪去?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大魔头!你自己找上门来挑衅生事,还想让我们放了你?哈哈,你未免也想得太好了!” 他心想自己靡音神功何等威力,若说那三人重伤后并未就死,自己本就脸上无光,倒不必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便随即将话题矛头,转移到了李小白逍遥门弟子的身份上来。 李小白听他辱及师祖,又反过来把自己说成了大魔头,气得头脑发昏,一时说不上来。 吴奇子等兄弟三人,也觉没必要把个中事由经过,一一挑明了说。 况且四兄弟将对手引入陷阱并抓获之事,实是四人联手对付一人,仍落败后的无奈之举,说起来也不大光彩。 吴奇子等三人随后便都纷纷向苏薇进言,让她把李小白这个,前来挑衅的逍遥门之人赶紧解决了事。 “李公子,既然现在事情尚有不明之处,那还得请你在这上面多委屈一阵……” 苏薇心知事有蹊跷,眼见情势不妙,转念只道,“你说我这些人杀了你朋友,可现在你也没法证实。我看不如这样,你朋友既然到了这长安城,总不会无缘无故消失。我可以让人替你代为寻找,不管是死是活,总会给你个交代,如何?” 李小白心想看来她一时还不打算放了自己,听她愿意找人,那倒还好,也没往别处想,只闷声不语。 吴奇子等四人各自听出了不同意味,心说哪有帮着对头对付自己人的,这不是有意偏袒吗?莫非星主看上那小子了? 吴音子更是心想:“星主这是要干什么,便是找到了那三人又如何?倘若那三人还活着,届时是要一网打尽,还是一并放了?要是死了,便又如何?” “今日之事便暂且到此为止。几位星君可先行回去,若想早些澄清此事,也别忘了到处找找,那三人在我们这丢了,总归是要找出来的。” 苏薇不待各人开口,接着又道,“李公子,这长安城说大不大,要找三个人却怎么也得费些时日。这段时间我可不希望你出什么事,你也别想着自寻短见,不然可没人来替你收尸!” 她后面这话听来有些奇怪,自是在告诉四煞兄弟,这位李公子在她的地盘,谁也别想打他的歪主意,连他自己想死也不行。 李小白自然并不想死,一时也未想到她话中深意,偷偷瞧了她一眼,只见她一双妙目也正盯着自己,不由一怔,忙撇过了头去。 待四煞兄弟走后,苏薇拍了拍手,身后大殿忽闪出一鹤发老头,到她一旁躬身道:“星主有何吩咐?” 苏薇在悄声跟他说了几句,那老头听罢拱手道:“谨遵钧命!”说罢转身朝院外走去,路过高台时,看了柱子上的李小白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李小白心下莫名,料想他说不定也是某个煞星,看起来慈眉善目,却不知更有什么厉害手段。 只听苏薇道:“李公子,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李小白左右瞧了瞧,见此时除了他两人外更无别人,心想莫非她有意要悄悄放了自己,只是要自己开口求她一下? 不过这求人的话,轻易自是不能说,随口道:“你快放了我,我自己去找人!” “我几时说过要放了你?” 苏薇笑了笑,跃下台阶,纵上高台,走到了李小白跟前,妙目眨了眨,“现在要是放了你,我几个手下还不得遭你这个大魔头,再暗算一次?或者你不暗算他们,你觉得他们会轻易放过你吗?” 李小白见她曼妙一跃,兔起鹘落,忽然近身前来,先是一怔,不知她待要怎样? 待她近在眼前,见她双目湛湛含光,双唇开阖,吐气如兰,嘴角微微上翘,不禁心神一荡。 “什么大魔头……你……你要干嘛?” 两人相距不逾一尺,李小白周身被缚在柱,欲避又无可避,待对方说完片刻,才回过些神来,闻到她身上少女气息,只不由又是一怔,也不敢直视她脸,忙侧过头去,有些语无伦次地道,“谁暗算他们了?” “怎么,你这么怕我?” 苏薇不退反进,凑到愣小子耳边,轻笑道,“我这个女魔头……是不是已经在你心里,被你骂了很多遍了?” 李小白知她是在说煞星的事,既然她是煞星魔头的头子,自然成了女魔头,魔头中的女魔头。 不过他心里其实并未这么想过,听闻对方此言,心知有些事需得分说清楚,转过头正色道:“我不是怕你……也没说过你是女魔头,我也不是什么大魔头!真正的魔头是那几个煞星,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他并未失忆,只是假装并不记得苏薇这人,想知道她真正是个怎么样的人,现在看来,这么做倒是有些成效。 如若一开始便与她相认,说不定她仍会一如从前那般,虽待己非薄,却总感觉隔着什么,令人捉摸不透。 如今终于确知她原来正是煞星之主,然而在他心里,对方仍是自己从前认识的小薇,自不能与那些专做恶事的魔头等同而论。 “别忘了,你现在还在我手上……只要我高兴,随时可以取你性命!” 苏薇与呆小子四目相对,也不躲避他眼神,“你又拿什么对付他们?” 李小白也不知她是真是假,倒是给她盯着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一红,又转过了头去。 忽而觉得,对方好像也不是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小薇,心想说不定她真是比那些魔头更凶恶的女魔头,不然怎么制得了他们? “你可别乱来!我……我落在你手上,只不过是中了你们的奸计!” 李小白一转念道,“有本事……有本事就放了我,我跟你好好过几招,使诈的不是英雄好汉!” 他前一瞬还觉得挺了解这个小薇兄弟,此刻还真有些拿捏不定,怕她果真会胡来,心中七上八下。 几句话说罢才想起对方本是一介女流,又自称女魔头,本就算不上英雄好汉,他自知语失,却也顾不得了。 “你这样的大魔头,我还真是没见过……放心吧,我已经让人四下打探了,相信不久就会知道你朋友的下落。” 苏薇似乎给逗乐了,仰头咯咯直笑,随后道,“说吧,你现在可以把之前的事,从头到尾都告诉我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一帅主 “从哪一头?” 李小白一愣,看来对方之前不过是在说笑,心说这女人的心思真搞不懂,也不知她指的是从何时算起,想着是不是该把自己在陶谷山庄的事,以及并未失忆的情况告诉她? 苏薇略觉奇怪,随即道:“便从你和你朋友到长安城开始说起。” 李小白这才明白,她原是想知道自己和煞星起冲突的实情经过,便把当日从进城开始,到被困铁笼的情况简略说了一下,其他的也未多提。 “原来是这样。” 苏薇听了后不置可否,似乎跟她所料差不多,只淡淡说了句。 接着便问道:“你们到长安城之前,是不是在陶谷山庄,那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还有,你怎会成了萧遥白的弟子?” 李小白一呆,这些事他本来也想着,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再问清楚她跟煞星、以及苏文达等人之间的关系。 可现在看来,自己既已卷入逍遥门和暗星之间的恩怨,便等于是已经和她势不两立,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天边不觉间飘来许多乌云,便在这时忽然一声惊雷,两人都是一怔,眼看着要下雨。 “这些倒也不着急,等你想告诉我了再说……” 苏薇见李小白欲言又止,笑了笑道,“对了,反正饿几天你也不会死。这几天可没人给你送吃的,刮风下雨的你也自个儿消受着罢,等哪天找到人了我再来看你……告辞了!” 雨水说下就下,不一会儿便雨下如注。 李小白身上早给捆得酸麻,不过这时给雨这么淋了一阵,倒觉舒凉畅快。 “小薇,就算你要杀我,我也不怪你!” 想起苏薇刚才翩然远去的倩影,李小白只觉恍如一梦,过了好一阵,才想起好些话还没来得及说明白,冲着大殿叫道,“可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等我报了父仇,你想怎么处置都行!苏薇……苏薇!” 他料想苏薇既是煞星头领、也得知了自己便是萧遥白的弟子,与自己这个逍遥门掌门自是成了死对头,就算查清两位护法等三人,确已为吴音子所杀,那又怎样? 吴音子的事且不说,她即使不会杀了自己,但轻易也绝不会便放了自己,到时要是她把自己一直囚禁起来,那自己与柳无极的父仇大恨如何能报? 念及此处,他也不愿多想,只求她能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暂且放了自己,待自己报完大仇后,她要杀要剐都行。 这想法自是未免一厢情愿了些,话刚说完,天空中忽又一声惊雷,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也不敢再叫唤,似怕老天爷一个无情闪雷下来,把他这个遍身湿透,被捆在大院当中的雨人劈成两半。 苏薇走后一直再未来过院中,也未让人给李小白送来饭食,院内除了李小白似乎再无一人。 李小白身不能动,眼巴巴地看着天黑天亮,也不敢轻易入睡,时刻想着苏薇会突然出现,能再跟她说些什么。 如此过了两日,所幸并无一人来扰,李小白除了腹内空空,倒也身安无事。 这日艳阳当空,李小白有些昏昏沉沉,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起,听着来者甚众。 “小薇,哥哥来看看你了。听说你抓着了一个逍遥门弟子,还是个大魔头,这可倒奇了!” 随后只听一人叫道,“我还给你带了点东西,你快出来吧!” 李小白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来者何人,但听对方自称苏薇的哥哥,随即忽而便想到了素未谋面的苏星云。 “这位想必便是那个大魔头了,可是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那人说着走到了高台旁侧,看了看绑在大柱上的李小白,略有惊疑道。 这人面皮白净,相貌俊雅,一身星纹紫衣,正是苏星云。 他身旁此时除了那两个矮人孪生兄弟,还有吴音子等四煞兄弟,身后更有数十名佩刀执矛的壮汉,阵势颇大。 他此前曾在甘泉镇客栈,与李小白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李小白一身瘫软,形貌委顿,看着一无是处,只能像一堆烂泥一样,被他从楼上房间拖到了客栈门口。 不过他倒是对这个黑瘦的白发少年,留了些许印象。 “啊哟,原来是你小子!你现在怎么成了大魔头了?” 这时这个白发少年又像个待宰的羔羊,容貌憔悴、被直挺挺地绑缚在高台大柱之上,苏星云略做一想,似乎一下便想了起来。 李小白初识苏星云时目不能视,只闻其声,并见过这位小薇的哥哥尊面,倒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过几句。 “什么大魔头,你别瞎说!” 这会儿听其人了声音,李小白也已辨出一二,待见了面,才知原来是这么一个面貌俊朗,服饰华贵的公子哥儿,“你就是苏星云?” 他初听吴音子反讥自己为大魔头,后又听苏薇也如此戏称自己,倒也都没怎么往心里去。 此时再次听得苏星云,俨然已把自己当成了大魔头,李小白心说这可大不妙。 苏清风当年把师祖萧遥白诬成反贼,现在这些人如法炮制,自己要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说成了大魔头,岂不糟糕? 说罢转念怒意顿生,苦于身被紧缚,无法挣脱,他心下大为焦躁,又无可奈何。 “想来你已经记住我了,嘿嘿!我这张脸原来不仅能迷倒一众小妹,居然还能让你这样的小伙子记在心里……” 苏星云见对方目露凶光,反笑道,“看来相貌太过俊美,像我这个‘天下第一帅美男’,走到哪都能引人注目,这可怎么办才好……” 听他说罢,旁边人众也不由都干笑了几声。 原来他长相颇俊,并以此为傲,又因武艺不凡,且在暗星之中贵为星主,身边人等知他脾性,无不谄媚于他,常说他貌赛潘安,美胜宋玉,女人见了都着迷,男人见了都妒忌,大吹他如何英俊帅气。 他本自负于此,再加上旁人大加吹嘘,哪有不飘飘然之理,隐隐间只觉天上地下,古往今来,论长相又有哪个男子能与媲美,这‘天下第一美男’除了自己还有谁? 他所到一处往往恣意行乐,除了烟花柳巷,莺燕歌舞之地,不时便让人四下搜罗各方美女,以供玩乐。 风尘女子投怀送抱自不必说,若有那良家妇女,竟对他如此形貌不为所动,或不屑一顾,他轻则用强,重则挖人双目,或活活打死,那也不在话下。 “没错,就是我,你待如何?你小子是不是看上我家小薇了,怎么她到哪你都跟着?” 此前在甘泉镇客栈外,苏星云意图轻薄双儿,得亏他也还记得一些,只道李小白因此记恨于己,接着又道,“你要是有心,把你那个什么双儿妹妹送给我,说不定我这个妹妹,我也可以替你撮合撮合……不过你现在这副模样,似乎倒也不必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东方师父 李小白给对方说得一阵莫名,仔细又瞧了苏星云一眼,比起自己这个乡下穷酸,倒是着实俊美富丽。 但也只能说相貌堂堂罢了,倒还不至于让自己对其心生妒忌,更说不上会为之倾倒而去记住对方,心想这人是不是也未免太自恋了点? 当时在客栈处,李小白并未亲眼见到,苏星云对双儿的无礼之举,其后历经种种,对此事他倒有些淡忘了。 这时听苏星云提到了双儿,李小白登时便想起了这事来,正待开口怒斥这人的流氓行径,忽听苏薇的声音道:“你少在那自恋了!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李小白见她说着已从大殿飘身出来,这时已换了一件淡红衣裙,艳丽无双,之前那位鹤发老者也快步跟在一旁。 听她把自己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李小白也不知她和苏星云这两兄妹,在玩的什么把戏,一时只不出声。 苏星云闻言待要说些什么,待见了苏薇身旁那老者,随即正色上前,拱手说了句:“东方师父!”神态甚是恭敬。 “大公子。”那老者东方师父点点头,拱手还了一礼,也不多言其他。 “你这丫头,总是这么没大没小!我听说你抓了个大魔头,怎么却是这小子?” 苏星云随后对苏薇道,“他是不是贪恋你的美色,巴巴地跟了来,所图不成,便打伤了我们这四位星君?” 四煞兄弟一听他后面这话,心下大是尴尬,神情各异,却无一人敢出言分辩。 “我抓了什么人,也不用跟你说。”苏薇淡然道,“你带这么多人来,想干什么?” “我不是怕你对付不了这小子么,看来倒是我多虑了……”苏星云道,“听说你想找几个什么人,我这不是给你带了点消息过来吗?” “你知道人在哪?”苏薇道,“该不会是你藏起来了吧?” “人我倒是没见着,不过这两样东西,我猜这小子一定知道。” 苏星云笑了笑,说着扭头看了看身后左右两位矮人兄弟。 那两兄弟嘻嘻笑笑,一人拿着一叉,一人拿着一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一叉一戟长有倍数于两人身高,两人竖直握在手中,似只大虾高举着两鳌。 李小白和苏薇同时看向两人,先后都认出了那两件兵器。 “这是我那两位朋友所使的兵器,怎么会在你手里?”李小白急道。 那一叉一戟,正是与他同来的两位护法所使兵刃。 “噢,这是你朋友的吗?”苏星云道,“那看来错不了了……” 苏薇知他在卖关子,便道:“什么错不了,你把话说清楚,那两人现在在哪?” “我可没卖关子……我是说,我这两位星使日前跟我说,永安坊有人持械斗殴,两人听到动静赶过去时,正好瞧见这位白发公子赤手空拳,将这两件兵器的主人打死,然后逃之夭夭了。” 苏星云笑道,“这位公子既然认识这两件兵器,那看来自然是错不了了。” 他一说罢,那两位矮人兄弟便异口同声道:“对,没错,就是这样的!” “胡说八道!” 李小白闻言一怔,心下大急,忙道,“那两人一直跟随我到了城里,于我如同亲人,我怎么可能打死他们?!” 过了好一阵,他才回过神来,这么说两位护法他们确实已经死了,定是那吴音子和他们串通好了故意陷害自己,简直卑鄙无耻之极,咬牙切齿又道:“你们要杀便杀,为什么要这般诬赖我!” 原来与他所料不差,日前四煞兄弟离开后,料想苏薇不意处置李小白,非要查清与他同来那三人的死活去向,多半是想留下其人另有他用,又不想落个偏私的口舌。 若让李小白得了志,那以后他们四兄弟会被如何对待,暂且不说,暗星中哪还有他们说话的份? 四人对李小白这个强敌都颇为忌惮,私下商议一致认为:“如果那三人还活着,那就让他们死。如果他们死了,那就让他们消失!” 这样一来即便苏薇有所怀疑,那也好过再生事端,让李小白有机会翻身发难。 四兄弟计议已定,只有些拿捏不准苏薇对李小白的态度,未免自添麻烦,自不想亲自动手,也为早些找到那三人,便到了另一位星主苏星云所在的长寿坊,将事由告知了他。 如今这长安城里,十有八九都是暗星的人,东、西两县各有一星主控制,东边万年县是苏薇,西边长安县则是苏星云,这破败的长安城,可说已完全掌控在暗星之人手中。 不过苏星云整日只顾在坊内玩乐,于城内来了外客浑然不知,听了四煞兄弟所说,才得知竟有这么一位厉害人物到来,而且还是逍遥门的人,大感兴趣。 问了两位星使后,又才得知两人原来刚好目睹了,李小白和吴音子在永安坊打斗之事,且要找的那三人当时便已死了。 两星使兄弟趁李小白追击吴音子之时,悄悄前去把三具尸体往永安渠里扔了,只带回了两件兵器和几匹马。 苏星云得知了事情始末,略一沉吟,已有了计较,便让星使兄弟假称是李小白将人打死了,有了话柄在手,不怕制不住他这个,让四煞兄弟都胆战心惊的‘大魔头’。 这其中关节李小白自然不知,不过多少也已猜到,这自是对方几个搞的鬼。 “你说的没错,现在要杀你还不容易,可我为什么要诬赖你?你为什么要打死他们,这也是我要来问你的!” 苏星云随后道,“这永安坊在我管辖之内,我这两位星使那天在外巡视,亲眼目睹了你杀人逃逸!他们跟你无冤无仇,好端端地干嘛要赖你?” 李小白听他这般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怒之已极,气愤愤道:“人绝不是我杀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说不是你杀的,我可以相信你,不过你得拿得出证据来才行!” 苏星云笑道,“你要是拿不出证据,那我只好将你带回去慢慢地问了!” 说罢使了个眼色,身后几名手下便要一拥而上,将李小白带走。 “慢着!” 苏薇断喝一声,跃过人众,上了高台,拦在李小白身前,“人是我抓到的,要问也是我来问,凭什么让你带走!” “我说妹妹,他可是逍遥门的人……而且我也说了,他在我眼皮底下犯了事,自然由我来处理!” 苏星云道,“怎么,你是要袒护他这个,连自己人都杀的大魔头吗?” “他有没有杀人,杀了什么人,我可不管!”苏薇道,“你想把人带走,却没那么容易!” “你这丫头,怎么老是跟我作对!莫非你是看上这小子了?你说他是你抓到的,可我怎么听四位星君说,是他们一起抓了人,就近先押在你这的?” 苏星云颇有不悦,“既然不是你抓的,那我带回去又怎么了?这事你还是少管了,快让开!” 四煞兄弟顾及颜面,并未如实跟他说明,他们实是不得已才将李小白诱入陷进,而只说他们在安仁坊合力擒住了对方,不敢擅自处理,便将人暂时看押了起来。 不过说起来,李小白也确实不是苏薇亲手所抓。 第一百一十七章 死无对证 “我偏要管,你待怎样?你说你的人看见他杀了人,那我问你,尸体何在?” 苏薇闻言不由脸上一红,四煞兄弟本来可说是两不沾边的人,这时既站在了苏星云一边,自是指望不上他们,能说出什么助益于己的话来,“他是用什么招式把人打死的?你随便拿两件兵器出来,就说人家杀了人,这也未免太容易了些!” 她听李小白说过事情始末,自然知道苏星云是在栽赃嫁祸,无非是想把人从自己手里带走,至于他后面会怎样就难不得而知了。 “我那三位朋友本就是被吴音子靡音所杀,我若要杀他们,为何非要到这城里来?吴音子你这个魔头,你杀了人反倒要赖在我头上,你们煞星原来都是这等卑鄙下流的小人吗?!” 李小白听这两兄妹一来一去,本道他们无非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时越听越有些奇怪,兄妹两人似乎确有不睦,苏薇听来又好像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只觉她说的确有道理,随后朗声道,“还有那两个小冬瓜,你们到底哪只眼睛看见我杀了人,就在这瞎说八道!” 两位护法曾被两个矮人孪生兄弟所伤,李小白先前自也认出了两人来。 此时想想,两位护法若非死在吴音子手下,便是让这两个矮冬瓜害死了,反正两人总不是什么好东西,便连带着一起怒骂了起来。 他此言一出,不止吴音子,其他三煞也都勃然变色,纷纷叫骂起来。 那两兄弟身材矮小,被人说三道四也不是一次两次,但此时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冬瓜蔬果,自也当仁不让,咿咿呀呀一起帮腔。 即使是穷凶极恶,卑鄙无耻之人,这面子也还是不能随便丢的。 “行了,别嚷了!这么嚷来嚷去又能有什么用?!” 苏星云高声止言道,“这位小公子,我可不是不让你分辩……你如果觉得自己冤枉,那就跟我回去把事情说清楚,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可不会随便冤枉好人!至于那几具尸体,我自然会让人找出来,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你看如何?” “我看也不必了!” 事关清誉,李小白不知苏星云另有什么打算,差点便相信了他这番话,迟疑了一下,尚未开口,只听苏薇道,“东方师父,那几具尸体在哪,你把实情跟大家说说。” 那老者‘东方师父’名叫东方裘,虽年过花甲,满头白发,仍精神饱满,脸上看不到半点皱纹。 苏星云和苏薇各自的武艺、学业均为他所授,因此都尊称他为师父。 “那几具尸体皆已找到……” 只听东方裘淡然道,“只是连日浸在河中,尸身已浮肿发臭,属下斗胆,已将他们都送到郊外埋了。” 李小白和苏薇闻言皆一怔。 那天苏薇命东方裘,带人一边暗中留意四煞兄弟动向,一边找寻那三人下落。 其后得知四兄弟去了长寿坊找苏星云,而那三人已被弃尸永安渠,东方裘已率先一步让人将尸体打捞了上来,今日不久前刚把情况禀告了苏薇。 “这却是为何?” 苏薇本想让东方裘把尸体带来,并当面拆穿苏星云,没曾想东方裘竟会私自把尸体埋了。 东方裘缓缓道:“属下以为,这位小公子之事,还是交由大公子处理较为妥当。” 苏薇万没想到,他也站在了苏星云一边。 “你看,连师父也这么说,你这丫头就别再多事了!” 苏星云似乎也没想到,这位向来偏爱苏薇的师父会为自己说话,哈哈笑道,“给我拿下!” 他此前并未想过,要去把那几具尸体打捞上来,想到嫁祸之计后便带人直奔了过来,此时看来苏薇和东方师父,想必都已知道自己反诬李小白杀人之事,只不知东方师父为何并不揭穿,倒反过来声援自己。 “谁要是敢乱来,可别怪我不客气!”苏薇退后了几步,站在李小白身侧。 苏星云道:“别管她,只管拿人!” 数十人应声拥上高台,前后左右将苏薇和李小白围困在内,那两矮人兄弟从人缝里钻身上前,要将苏薇架开。 苏薇转头轻声在李小白耳边说了句:“带我走!”手在捆着他身的铁链上一按一拉,竟将铁链解了开。 原来这铁链便是她寻常所戴,有个名儿便叫“星链”,两头均有环状活扣,一解便开,当下呼呼甩了起来。 那两兄弟始料不及,好在身手敏捷,倒身便退,身后几个躲避不及之人,立时便被挤下高台,兄弟两人挺起叉戟复又抢上。 李小白愣了会儿神,不明白苏薇说带她走是何意,待见兄弟两人所使皆为虚招,看来不敢当真伤了她,随即明白过来:“她这是要我挟持她走,以便助我突出重围。” 他也不及多想,转念顺手搭在苏薇肩膀,飞脚踢倒身后围上来的几人,反手抓着她后脖子,纵身提起便往台下跃去。 苏薇嘤咛一声,身在半空,斜了他一眼,轻声嗔道:“你能不能温柔点!” 李小白一呆,恍惚中只觉适才这情形,与彼时在祭坛救下苏薇时有些似曾相识,不过这时对方已变成了女儿娇躯,脸上一红,忙搂起她双腿,平稳落地。 这一下突变台下各人都未料到,待回过了神,苏星云和四煞急忙都围了上来,截住李小白去路。 “哟,搂得这么紧!”苏星云道,“臭小子,你这是要干嘛?” “快让开!” 李小白大有些窘,见怀中苏薇脸颊绯红,艳美无方,不由得有些痴了,只也不松手。 苏薇给他一手紧擒着后脖子,一手兜楼着双腿,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双目瞪视着他,心中骂道:“真是个呆子,搂人都不会搂,我又不是你犯人!” 随即道:“快松手!”铁链上扫,去势甚缓,却是盼李小白能接了去。 李小白老实不客气,一把放她下地,只仍擒着她脖子,狠力夺过铁链,猛扫一圈:“再过来可怪不得我了!” “小公子,你这是何必呢?我只不过是想请你到我那坐坐,把事情说清楚。” 苏星云道,“再说,这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你觉得你能走得了吗?” 他话刚说完,院墙周围突然呼啦啦站起数十名弓弩手,看来自是早有所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六路杀阵 “别再废话了!人不是我杀的,我也没必要跟你们解释!” 李小白不知苏星云为何不惜费那么大劲,非要从苏薇这把自己带走,不过想来自是因为自己这逍遥门人的身份之故,对方无论如何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了,也不想再听其巧舌分辩,喝声道,“你以为你这些人就能拦得住我吗!” “那好,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大能耐!”苏星云说着扬手一挥,“抓住他有赏!” 一众喽啰呼喝而上,这回倒似乎对苏薇并无太多顾忌,要将她一并拿下。 李小白铁链横扫一圈,近身者连倒一片,又有人围扑而来。 他不愿伤及苏薇,也不愿就此放她离去,在她后背连点几处穴道,低声道:“得罪了!”铁链随即又一横扫,击倒了几个来敌。 苏薇动弹不得,僵身在旁,却神色自若,丝毫不慌。 正当此时,那两星使兄弟各撑着叉戟,一左一右飞踢而来。 李小白铁链回转不及,若侧身闪避,则苏薇难免不被擒去,或遭伤及,转念搂着她腰间倒飞数步,同时铁链后甩扫清后路。 他本意将苏薇挟持在手,以便迅速突围,这时看来对方之人并非忌惮于她,反倒是自己更不愿她受伤。 这一来不仅他自己要格外留神,亦需时时看顾,以免她稍有闪失,倒是成了她的护花使者。 那两兄弟一击不中,已倒转长刃,分刺而来。 李小白见两人招式毫无章法,漏洞百出,却也不失凌厉,显是不惯使长刃,又因身材矮小所致。 当下挡在苏薇身前,催使阴阳二劲搅动铁链,他一把便将两人兵刃黏连夺了过来,甩出老远。 他恼于二人帮腔作势,诬指自己杀害两位护法,手下毫不容情,随即便抽回铁链狠狠往两人身上招呼。 两兄弟一时没了兵刃在手,像正要夹菜却忽被人夺了长筷一般不大自在,微一愣神的工夫,铁链已斜刺里扫到眼前,忙一哄散开。 两人身轻飘逸,灵敏胜猴,分合攻守极有默契,寻常倒不易对付。 这时长刃已失,兄弟两人一经散开,跃至半空便即亮出套手钢爪,紧接着便分两侧同时击来。 李小白未见过两人厉害招式,但知两人机敏异常,若被对方近身纠缠,要想摆脱自必不易,当下搂着苏薇纤腰,一边倒退,一边拖着铁链左右来回猛扫。 兄弟俩扑了个空,连翻筋斗以避,外人看来,倒像是李小白拿着皮鞭,在驯打两只顽劣的大猕猴。 周围喽啰片刻间已伤残过半,这时都不敢再行上前。 四煞兄弟心知那两星使绝非李小白对手,有心出手相助,但又各存顾虑,若再次联手却仍失利不敌,那煞星以后也就没法混了。 四人稍迟疑间,那星使两兄弟又已和李小白游斗了数合,两人无论如何近身不得,只有被对方铁链追着打的份。 “四位星君,你们还等什么?”苏星云瞧出利害,沉声道。 四煞兄弟情知此战关乎声誉,当下已无可回避,决意拼死也要把李小白拿下,一言不发,各使兵刃,跃身入阵。 李小白见四人来势凶猛、杀意大盛,暗叫不妙,这四人的大杀阵几无破绽,再加上两个矮人兄弟穿针引线、截长补短,这六人杀阵如何能破? 且此时更有苏薇在旁需得看顾,自己纵有死伤已不打紧,万不能让她因此伤了分毫。 闪念间心生一计,铁链一扫,正牢牢缚在左侧击来的一个矮人腰间,往右一拉,砰地一下,正巧把右侧击来的另一个矮人撞飞老远,两兄弟对撞了个满嘴是血。 这一来李小白手上铁链,登时便成了一个人肉流星锤,四煞兄弟一招同时便要击到,未成四方阵势,李小白立时回过铁链猛扫一圈。 铁链一端上的矮人星使身在半空飞旋,眼看便要被斩成数截,却嘻嘻直笑,钢爪呼呼直抓,把四煞各人击来的兵刃一一挡了开去。 李小白一招得售,见这个人形护盾倒还好使,遂重复利用,铁链急速挥甩不停。 四煞每欲出招,却多了一层顾忌,若将星使杀伤,无异于和星主作对,招式使到一半,不得不撤回变招。 如此一来杀阵难成,双方便这么僵持了片刻。 李小白无心恋战,倒是没忘了,要给两位护法和沙无水他们三人报仇。 眼见对方四人中,吴音子身站最左侧,往右依次是吴奇子、吴书之和吴读之三人,四兄弟呈扇状排开,李小白铁链扫过半圈,逼得其他三人各退一步后,猛地抽回铁链,特意空出一个缺口。 吴音子也不多想,挺剑欺身直进,刺向李小白腰间京门穴。 李小白不躲不避,反手回捞铁链,连同铁链上那矮人星使一并缠在了吴音子腰身上。 那矮人早已晕头转向,钢爪却不曾停,连在吴音子周身抓了几道,仰身盘缚在了对方腰身一侧。 吴音子长剑距李小白腰间仅只数寸,情知中计,一怔之下,李小白扭身一掌已击到,待要回剑削砍,势已不及,左肩头砰一声重重挨了一掌,退开了数步。 当此时候,另一个矮人星使见缝插针,飞身扑到,李小白飞起一脚,又把他踢出老远。 吴音子与一个矮人星使一起被铁链所缚,难舍难分,如同斜挎了带刺大肉瘤在身。 吴奇子等三人见此情形,无不愕然,同时再度抢上。 李小白手持铁链一头,待吴音子刚一站定,便随即往回拉扯。 吴音子举剑趁势疾刺,李小白哪能给他刺到,牵引铁链以他两人挡在身前,往右横甩半圈。 这一下吴奇子等三人,已然收势不及。 电闪之间,吴奇子的一剑,正巧斜刺在了吴音子右侧腰间的那个矮人星使身上,吴书之的笔一下戳在了吴音子后背脊梁,而吴读之的巨斧,不妨便在吴音子左侧腰背上划了一道大口。 三兄弟‘啊’了一声,惊呼不妙,不由愣了一愣。 吴音子剧痛难当,挥剑直砍铁链,不料铁链没断,他手中长剑却当的一声断为两截。 李小白趁此时机,回拽铁链,在吴音子右肩补了一掌,将其击飞后,见好就收,回手搂起苏薇,带着三人往身后院门处倒跃飞去。 “小兄弟,此前之事看来定有误会!不如你先留下来,我绝不让人伤你,待事情查清后我自会还你个清白……” 苏星云见李小白眨眼间连伤众人,招式巧妙狠准,又似是信手拈来、随心所发,看不出有何定着成法,自叹不如,看来手下之人也无一能敌,心下暗赞不已,见对方此时显是要溜逃,忙叫道,“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看如何?” 他自知并无把握能赢过对方,看来是个能堪大用之材,便先卖个好,想着需设法将其留住,说不定将来能为己所用。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箭恩仇 李小白知道对方狡狯多诈,轻易不能信,但如能免于再多杀伤,对方能惩治元凶、还己清白,倒也不是不可。 正自犹豫,忽听苏薇在耳边道:“别听他的!” 李小白一怔,才想起此时正搂着个女子在旁,心想她和她哥哥看来颇有嫌隙,也不知两兄妹在搞什么名堂? 苏星云看来并不在意他这个妹妹死活,只字不提让自己放人,又巧舌如簧,看起来奸猾之极。 这家伙诬蔑自己杀人在先,这时又说是个误会,这样的人怎能相信?随口道:“我信你才怪!”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苏星云看来是留人不住,哼声道,“放箭!” 箭弩嗖嗖,如雨射来。 李小白腾不开手,惊愕之余,一边跃身躲避,一边奋力飞甩铁链。 这一来铁链上缚着的两人便如人肉盾牌,飞转一圈后,原本已流血不止的两人身上,登时各被插了数箭,似是个血淋淋的大刺猬。 李小白一怔,看来两人已难活命,自己和苏薇倒无伤毫发,站在原地微微顿了顿。 “老二!” 吴奇子大叫一声,与其他兄弟两人飞奔而来。 那另一个矮人星使咿呀乱叫,也不顾一切飞身急赶。 一轮下来,箭雨又至。 李小白拖着两人尸身,大有不便,也无意再以两人作盾,眼见这四人竟冒着箭雨疾冲近前,忙解脱铁链,一边挥扫来箭,一边抵御躲避来敌。 他无心多战,待箭雨一过、击退三煞后,倒身撤时,忽见身侧另一个矮人星使,挥舞钢爪呼喝抓来,便随手一甩铁链,将对方牢牢捆缚住了。 不料正当此时,身旁另一侧忽然嗖的一声,飞来一支冷箭,直奔苏薇射来。 李小白两面受敌,不及多想,忙急甩铁链,同时侧过身子挡在苏薇身前,箭尖直射入了他后心。 “你……你这傻瓜……” 苏薇一怔,苦于穴道被点、身不能动,大惊之下,大睁着两眼叫道,“快离开这!” 她有软甲护身,刀剑难伤,寻常箭弩也难穿透,原不放在心上,混乱中并不如何惊惧。 待见李小白舍身为她挡箭,登感心慌意乱,一时间只觉六神无主。 李小白箭芒在背,见她花容失色,登时也是一惊,忙将她紧搂在前,强忍疼痛,拖着铁链上的矮人,一同飞身上了院墙,踢飞了几个来不及发箭之人,急奔直去。 院内余下众人见他如此飘忽而去,说不出的怪异,一时竟都忘了追赶。 奔行一阵,到了一处园林,亭台相连、山石交错,一时难辨东西。 李小白渐感难支,也不知身后有无追兵,只顾乱窜。 苏薇熟知地形,不时在旁指引,李小白无暇多想,依言照做。 不多时到了一处假山前,四下无人,苏薇便道:“先在这避一避,快放开我……” 李小白忙松开她,心下奇怪道:“这里不会被发现?” 话刚说完,背后那矮人张牙舞爪忽地扑来,李小白铁链一甩,消他来势,迅速连点了他几处穴道,将其打晕,不再理会。 “解开我穴道再说。”苏薇柔声道。 李小白有伤在身,不知她会耍什么花样,只觉脑袋异常昏沉,不知是那箭上有毒,还是饿的,迟疑了一阵。 “怎么,你信不过我?”苏薇又道,“我若要害你,之前何必放了你?” 李小白一想也是,自己反正也不是真要挟持她,运起柔劲轻轻在她背上点了几下,给她解了穴道。 苏薇忽地转身反手给了他一耳光,双目含怒,只不出声。 李小白冷不丁给她拍了一掌,待要发怒,却见她胀红着脸,更觉莫名:“你……你这是做什么?” “我让你带我走,可没让你这般……搂搂抱抱的……” 苏薇这才道,“你干嘛还点我穴道?” “实在抱歉,我……无意冒犯,还望莫怪……” 李小白一怔,当时为求带她及早脱身,点她穴道,只为腾出手来一心对敌,后来几次搂她避敌,实是不愿她身受伤害,也未多想什么。 这时回想起来,自己在众目睽睽下,不知搂起她多少次,需知男女授受不亲,她如何不恼? 可这会儿自是说不清了,忙急说着,咳了几声,缓缓又道:“你走吧,我不拦你。” “我放了你,是要让你带我离开这里,现在可还在原来的府里!” 苏薇见臭小子脸色惨白,知他因己受伤不轻,多少有些不忍,却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要让自己走,“怎么,你这么快就忘恩负义,要过河拆桥了?” “这不是你府上么,你为什么……” 李小白这才知原来对方是要让自己,带她逃离此地,却不知她为何想着要离开自己的家? 话说一半,忽听脚步声近,自是有人追了过来。 “先别说那么多!”苏薇忙道,“你为我……受了伤,要是不想毒发身死,或被他们抓住的话,就跟着我来!” 说着在假山某处按拉几下,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足有人高的门洞,随后当先入内。 李小白一怔,原来假山内另有玄机,不多细想,提起那矮人跟了进去。 门内昏暗,下了几级台阶后,前边是一条狭长的砖石密道。 “这里除了我没几个人知道……” 苏薇亮起火折,按动机关闭合入口,往里走了片刻,低声说道,“他们就算找到了外面,也没那么容易找到我们,你放心好了。” 李小白不知密道通向何处,只觉前边幽黑深邃,望不到头,只不出声,点点头跟在后边。 “这密道里所有的门在里面关上后,只能由里面的人打开,外人绝难进来……” 又走一阵,苏薇在一处砖石墙壁上推了几下,另又开了一道石门,进门后反手按下机关,关上了门道,“跟我走。” 她说着不由脸上一红,忙转过了头,不过昏暗中李小白并没注意到。 如此又过一道门,到了一处石室大厅,李小白勉力走了一段,背上剧痛奇痒,头昏脑涨,再难支撑,扑通倒地。 第一百二十章 生死如梦 “喂,你怎么样?”苏薇一惊,忙道。 “死……死不了……”李小白气力全无,这一趴下便再难起来,挣扎着道。 苏薇知他中毒已深,须得尽快替他取下毒箭,不然当真性命难保:“你忍着点,可千万别死啊……我这就想办法给你拔出毒箭!” 说着忙找来蜡烛点着,又取下腰间所带的一把匕首,把剑鞘横在李小白口中让他咬着,随后割开他背上满是血污的衣服,准备取箭。 好在那毒箭入体不算太深,箭头刚刚没入肌肤,苏薇眼睛也不眨,剜开伤口,使劲一下把箭支拔了出来,叫道:“取出来了!” 李小白侧着脸趴倒在地,忍不住哼了一声,迷糊中只隐隐瞧见她俯身跪在自己身旁的侧脸,也瞧不见此时她脸上无比欢愉的样子,只觉从体内拔出箭来比中箭时更疼,想说些什么,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苏薇忙活了一阵,已自出了身汗,手脸身上都沾了不少血迹,模样虽有几分狼狈,却不掩其艳丽姿容。 她适才取箭时倒不是不慌,只是心知此事除了她之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来做,强自镇定而已。 “喂,你先别睡着了!” 这时取出了箭,见伤口处血流汩汩,又想起箭头上淬有剧毒,苏薇才真真慌了手脚,摇了摇李小白,带着哭腔道,“这箭上有毒,我又没带什么解药,这……这可怎么办?” 李小白眯着双眼,确已昏昏欲睡,隐约听见了她所说,知她自是焦急万分,可自己又能想到什么办法,这会儿也根本没有力气答话。 恍惚中只见她撕了几块布条,随后在自己后背上擦弄起来,口中喃喃骂道:“臭小子,谁要你替我挡什么箭……我反正死了也好,又关你什么事了?” 李小白心道:“这是什么话?若非我点你穴道在先,你当可避开这一箭,怎能说不关我事?我可不能让你死……” “臭小子,你要是敢死了,我就……我就多在你身上扎几个窟窿,让你死得不能再死!” 隔了片刻,但见苏薇俯下头身,李小白只觉背上有股凉凉的鼻息,又被什么软软地触碰了一下,不知她这是在做什么,随后只见她仰头啐出一大口血,自言自语道,“你听到了没?” 说着又俯下身去,原来对方竟在自己背上伤口处,替自己吮起毒血来。 “啊,这……这可使不得!你……你怎么……” 李小白心下大异,想到佳人为救自己,竟不惜以口唇在自己这污糟皮囊上,为自己吸出毒血,既觉甚是惊讶,又颇为焦急,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欢愉,一时间有些七颠八倒,竟而昏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醒了一阵,李小白发现自己仍趴卧在地,背上疼痛不减。 只是他一想到苏薇红唇纤手,都在自己背上那痛处抚慰过的身影,如在曼妙梦中,随后又沉沉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李小白再次醒来,已趴在一张舒软的床榻上,只觉枕被有香,背上只略有痛感。 周围灯火昏黄,他一时忘了身在何处,睁眼瞧了瞧,只见不远处墙壁上,一张瘦猴般的脸正瞪视着自己,却是被铁链绑着的那矮人星使,想起原来仍在地下密室里。 那矮人手脚被绑着吊在一盏壁灯下,看来倒像是挂在了墙上,生怕灯油洒下引火烧身,也不敢乱动。 随后只听‘嘤咛’一声,他眼见却是苏薇趴睡在床头一侧,面向着自己。 李小白知她一直在旁照顾,不忍叫醒,见她月眉弯弯,嘴角含笑,甚是好看,心生一念,一寸寸轻轻挪动身子,缓缓凑过嘴去,要在她俏脸上轻轻一吻。 好容易挨近她鼻尖,忽然心想:“啊哟,她为救我性命,情急之下不惜为我吮毒疗伤。如此恩义厚待,我怎能对她有这般轻薄之念,实在该死……” 他正转念间,墙上那矮人忽然唔唔叫了几声,看来嘴里不知被塞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 “你干什么?!” 这时苏薇也已转醒,睁开眼来,却见一张斜倒着的脸,正凑在眼前怔怔地看着自己,惊叫了一声,呼的一巴掌拍了过去,随即站起身来。 “小薇,对不起,我……”李小白‘哎哟’一声,摸了摸火辣辣地脸道。 “你……你什么你……”苏薇回过神来,瞪眼道,“你没死啊!” “我可不敢死那么快……” 李小白一笑,见对方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想起此前她为自己拔箭时,在旁胡乱责骂念叨的那几句话,看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模样,知她嘴上说得凶,实因心中担忧着急,“万一你拿刀在我身上,再刺几个大窟窿,到时可就惨了。” “你……你说什么,什么大窟窿!” 苏薇脸上一红道,“才刚醒就满嘴乱说,早知道不管你!” 当时她心慌意乱,还道臭小子早已昏死,有些口不择言,没曾想原来都叫他听了去,那自己一时情急在他背上替他吮掉毒血的事,岂不是让他也知道了? 李小白听她话中似有不悦,知她毕竟一个姑娘家,脸皮子薄,而且此等关乎生死的事本就不能儿戏而谈,更不能向外人道,也不说破,正色道:“小薇,谢谢……谢谢你!” “谢什么,你在这躺了几天,可舒服了。” 苏薇道,“我呢,也在这清闲了好几天,又不用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不知道多省心。” 李小白想要坐起身来,刚抬腿下床,苏薇忙道:“别乱动!”伸手欲扶,不妨李小白一把便抓了她双手。 “你……你干什么,快放开……”苏薇一惊,忙缩了缩手,却没挣开,只道臭小子又要似先前那般犯浑。 “小薇,我知道你一直待我很好……我小子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厚爱,只教我不死,此生定不负你!” 李小白看着对方,也顾不得背上伤痛,郑重说道,“若有人要害你,欺负你,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他想起初次与苏薇相遇,那时她男装束发,扮作个假小子与自己称兄道弟,后来又千里护送,为求神医把瘫废的自己治愈。 虽然期间不乏许多波折离奇,她身上也仍有许多难解之谜,但若非有她相助,自己如何能这般神奇痊愈? 又想到不久前自己替她挡下毒箭,而她也甘冒大险为自己疗毒,此番深情厚意,怎能相负? 生生死死,如梦如露,有人倾心相待,便当报以真心,其他的又何须太多顾虑。 他一向少年心性,然而此时所说却是句句肺腑,大概是因为有了一个,想要用一生去守护的人,仿佛一下子便长大了许多。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星宫禁地 “你……胡说什么……” 苏薇一怔,没想臭小子会说出这番话来,脸上不由一红,低声说道,“谁厚爱你了……快松手。” 她只道李小白已失忆,不知他所说的‘一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起,不过既然他有此心,此时此刻便已知足,心中其实欢喜无限。 既是两情相悦,有些事又何必追根问底。 她数日前为李小白拔箭救治,自是感念他不顾性命为自己挡箭,至于为他吮血疗毒,虽是迫不得已,却也是她心甘情愿,并未想太多,只一心想着无论如何也不愿让他便就这么死了。 李小白多少听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微笑道:“我可以松手,不过你可不许再打脸。” “也不害臊,这还有其他人呢!” 苏薇禁不住噗嗤一笑,忙撇过了头去道,“你话可别说太早,还是好好躺着罢,这成什么样子……我不打你就是。” 李小白这才松了她手,见那矮人仍瞪着自己,又唔唔唔地说着什么,知其恼于自己害死他兄弟,这时又见自己当着他的面,跟美人浓情蜜语,浑没把他放在眼里,指不定在怎么骂着自己。 “有其他人又怎样,我也不怕让人知道……” 李小白也不多理会,大声说了句,忽才发现自己光着上身,只缠着一圈伤布,颇有些尴尬。 他忙拉过被褥围着,笑了笑,随即又正色道:“不过,小薇……有些事我知道没那么简单,你是暗星的人,而我是逍遥门的人,双方纵有多年恩怨,那也是上一辈人的事,不该算到我们头上,你说难道不是吗?” 他说得认真,心想害死两位护法、以及沙无水他们的那个魔头吴音子,已必死无疑。 只要那几个煞星和其他暗星之人不来招惹,他与他们之间的旧怨新仇,无论是他个人还是作为逍遥门掌门人,他都可以不再过多追究。 “我明白你心思,不过你现在还未痊愈,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苏薇柔声道,“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就……就离开那些是是非非,去哪都好,或者哪也不去,总之……总之不要再理会那些恩恩怨怨,你说好吗?” 她多少也知道愣小子一番心意,只未免有些一厢情愿,心想有些事情说来简单,却未必都能尽如人愿,如果可以的话,抽身脱离、从此不再过问世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李小白不知她话中已有遁世离俗之心,虽说自己和暗星之间的恩怨可以放下不提,不过父仇之事却不能不报,心说待此事一了,便与她远走高飞,自也不迟。 “我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亏了有你,要不是有你在,我焉能活到现在?” 听对方言真意切,李小白知她有心追随,心中大喜,也未多想,说着不由得握住她手,“小薇,只要你愿意,天上地下、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 苏薇也不挣开他手,轻声笑道:“谁要跟你上天下地……” 她以为臭小子也和自己一般想法,只觉心中说不出的甜蜜,俯身趴在床沿、握着他手靠在头上,缓缓又道:“不过,我们现在倒真是在地下了。这里虽然到处都很黑,却总比外面乱七八糟的要好。如果可以的话,你真的愿意……愿意就这样陪着我,一直待在这地宫里,哪也不去吗?” 李小白一怔,想到自己仍是在长安城里,原是她暗星控制的地盘,又想她原先想让自己带她离开,现在怎地又要留下来? 虽说自己倒不介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上一阵,但岂有一直留在这地下的道理? 他见对方样子却不像是在说笑,奇道:“当然,可是……这里应该还在长安城中。这地宫究竟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想着要待在这地下,是不是在担心什么?还是你害怕出去后,苏星云……你哥哥会为难你?” 苏薇正要开口,忽想起一事,忙起身走向那矮人,拔出匕首,便要刺下。 “等等!为什么要杀他?”李小白一惊,忙叫道。 “他知道的太多了,又在这碍着我们说话……”苏薇道,“为什么要留着?” 刚才两人互诉衷肠,一时竟忘了还有第三人在,且各自所说都已让他给听了去,这等密谈岂能叫人得知? “他和他兄弟虽造谣污蔑我杀了人,不过想来自是受了苏星云指使,他兄弟也已经自食其果……” 李小白道,“我当时抓了他,只是一时情急,并没想过要杀他,且留他活命罢。” “你倒是好心,还替他求情……”苏薇道,“那也罢,便先留着他小命。” 随后对那矮人道:“你给我听好了,你这条小命现在是我的了,以后我才是你的主子,明白吗?你刚才听到的,看到的,要是传出去半个字,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那矮人星使说不出话,只唔唔了几声,一边摇头一边点头,看来多半是听进去了。 苏薇不再理他,一掌把他击晕,转过头莞尔一笑,又回到床边,轻轻坐在李小白身旁道:“对付这样的恶人,心慈手软的话,是会害了自己的。” 李小白知她自是说给自己听的,只笑了笑,心想她才一副凶狠霸道的模样对待那小子,转头对着自己时又变得轻柔乖巧起来,当真灵性可爱,竟有些呆了。 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更不知此时正该主动把对方往自己怀里靠,再说几句甜言蜜语,更拉近彼此距离。 “对付恶人呢,就要让他多吃点苦的……”苏薇又道,“对待自己人,自然要让他吃甜的咯。”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面已几不可闻。 李小白一呆,想到她早在光明教时,便让自己喝过的甜汤药,那不是说那时候她心里,已经把自己当自己人看待了? 念及于此,才知对方一向柔情待己,只怪自己后知后觉,如今方知,他不自禁轻轻搂过她靠在自己肩头,心中满怀感激,又喜悦无比:“小薇,能遇见你,真是我的福分。” 苏薇倚在他身旁,心中亦觉欣喜,脸上发烫,微笑道:“你刚才问我在怕什么,我现在感觉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你放心,我以后绝不让人伤害你!”李小白道,“哪怕刀山火海,也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两人互相依偎,互相心照,良久不语。 两人都是初尝男女情爱之味,只觉心中甜甜蜜蜜,纵有千言万语,一切也已无需多言,便这么靠在一起就好,只盼着这一刻永远不会过去。 过了一阵,李小白轻唤一声:“小薇。” 苏薇‘嗯’了一声,似刚从梦中醒来。 “你不妨跟我说说,你所担忧的事?今后你的事,让我替你想办法……”李小白道,“无论怎样,我不希望你什么事,都是一个人独自面对!” 他不知对方何以想要留在这地宫密室不愿出去,如果当真这样,那可有点麻烦,心头始终疑惑,这么说自是真心想替她分忧,也为好想办法出去找仇人报仇。 “我知道你不会一直跟我待在这里的,我只是不希望……不希望我们被人打扰。” 苏薇道“看来你多少也已经知道,这整个长安城里,几乎都是暗星的人。不过想来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我便先跟你说了,这里其实,是我的私人禁地……”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私人墓地 “私人禁地?”李小白奇道。 “不止是我,暗星中每位星主,都有一个类似的私人禁地……除了星主,不得允许,外人禁入,否则格杀勿论!” 苏薇点点头,“而且星主也不是随便就能进出,除非是死了,不然一旦公然进了禁地,要么意味着他已经反叛,要么是他已经选择脱离组织,或者退隐归尘,不再是暗星的人。 无论哪种情况都不能离开半步,否则只要出了禁地,便意味着与整个暗星为敌,所有人都可以当作叛徒杀了他。 总之说起来,这里相当于星主的墓地,进来了就别想活着出去。” 她淡淡说来,李小白却越听越惊奇,怎会有如此古怪的地方? “这园子其实。就是我生前选好的墓地,只有这密室外人进不来……” 苏薇继续道,“现在外面应该已经时时守了许多人,想出去也不是不行,只是又何必?” 李小白知她救自己而成了众矢之的,颇有些过意不去,问道:“所以……你不想出去,是害怕外面的那些人?” “也不全是。本来我也想自己进来,待一辈子的……现在反正进来了,又何必出去自找麻烦?”苏薇道,“你当时带着我进来的时候,我没有拦着你,你不会怪我吧?” “那怎么会,你还不是舍不得看到我死?再说,有你在身旁,我在哪都一样!” 李小白一笑道,“只是,让你陪我一直呆在这,你不怕闷吗?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让他们伤害你,总会有办法出去的!” “只要你有心,我在哪也都一样。我也不忍心让你跟着我,一直被困在这……” 苏薇也笑了笑,“不过可能有些事你还没想到,不只是这里……这长安城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 “这城里确实蛮多古怪,除了那几个煞星魔头和……和你哥哥,是不是应该还有其他煞星也在?” 李小白不无疑惑,“还有,你和你哥哥似乎颇有隔阂,并不像寻常两兄妹。你们两个都是星主,他好像特意要针对你,也并不怎么在意你死活?” 他听苏薇说得认真,料想这长安城里除了那四煞兄弟,‘六煞’的其余两煞应该也在城内,只是未曾得知是谁,或并未露面。 这偌大一个城池竟为暗星所占,若不是自己忽然闯入,也不会得知这荒城中原来暗流涌动,看来这里的情况确实比自己想的要复杂,这其中说不定还另藏着什么秘密图谋。 “连你都看出来了,那我也不用多说什么了……正是因为我跟他同为星主,又是他妹妹,所以他对我还算手下留情了。” 苏薇道,“有些事一时也说不清楚,以后你自会慢慢知道……不过我想说的是,这长安城远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除了煞星之外,还有福星,这些人的身手可不比煞星差,甚至比他们更有谋略,更难对付。” “福星?” 李小白似乎不久前刚听到过‘福星’两字,只是没太留意,不曾想暗星中除了煞星,却原来还有这号人。 “不错。你现在应该知道暗星中有‘七煞星’,却未必知道还有‘七福星’。” 苏薇点点头,“不止是你,暗星中‘七福星’的名号,远不比‘七煞星’来得响亮。江湖上可说,几乎没有人没听说过‘七煞星’的名头,却没几个知道‘七福星’……” 这‘七煞星’负责暗杀、锄奸之类,不管是好人、坏人都杀,可以说无恶不作,也可以说是在惩奸除恶;‘七福星’则在背后出谋划策,以及负责暗中守卫星主。 这‘七福’身份隐秘,只通过特定暗号与其他人联络,除非有重大事宜,不然轻易绝不会露面,就连星主也不一定知道他们是谁,只知道他们的代号。 “你是说,现在这‘七福星’也到了城里?” 李小白大概是听得明白了,只也仍有不少疑惑,沉吟着道,“所以即使我们出了这里,想出城却是难上加难?” “你看起来虽有些呆头呆脑的,不过也还不算太笨。”苏薇嗯了一声,笑了笑道。 “我确实笨得可以,不然的话……” 李小白也笑了笑,本是想说:“不然的话,早在羊家村,或是光明教祭坛时,就该认出你这个假小子了,又怎会等到现在?” 只是转念一想,自己并未失忆的事,还没来得及跟对方说明,这么说未免突兀了些。 此时得知她芳心已许,自也不枉了,以后不妨再跟她说清楚,便改口道:“不然的话,早在铁笼里的时候,就该看出你这个假小子不怀好意,又怎会喝了你的毒酒,给你迷倒了?” 说罢忽想起困在铁塔里的柳咸阳师父,也不知他现在如何,究竟怎么会被困在那里?当下一时只不便问出口。 “现在城里不论是‘七福星’,还是‘七煞星’都并没有到齐……但即便这样,想要出城,也已经很难。” 苏薇格格一笑,也没多想,“而且,还有更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想过,即使出了城,你觉得现在你这个‘大魔头’,今后在江湖上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你这个连败了四煞,还杀害自己人的‘大魔头’,名声自已远播在外。即使暗星的人对付不了你,那些号称正派之人,又会怎样对你?” “苏星云这个卑鄙小人,没想到心肠如此歹毒!就因为我是逍遥门的人,他就要这样对付我?” 李小白确实未曾想到过这么多,听了苏薇之言,越听越心惊,不由得一怔,登时又恨又恼,“早知道我应该把他绑了来,在他那张脸上画个大乌龟,看他还敢不敢这么臭美!” 他心想自己莫名其妙背上了‘大魔头’之名,江湖上传言开来,自己自是百口莫辩,将来岂非寸步难行? 他心中气急,想到自己落了个‘大魔头’的恶名,皆拜苏星云所赐,今后只怕再难洗刷。 又想到苏星云那自恋嚣张的样子,恨不得马上把对方抓来,至于这之后要如何处置这个歹毒又臭美的‘大乌龟’,是大卸八块还是千刀万剐,那倒还没想过。 “逍遥门和暗星之间可说是世仇死敌,双方过去的恩怨我倒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凡是逍遥门的人,暗星都不会放过,甚至可说有一个杀一个。” 苏薇听愣小子气不过,心说人家这么对你,你就只知道画个大乌龟就完了?心知对方心性非恶,想想倒也不多说什么,只淡淡一笑道。 “暗星之人若与逍遥门人勾结不清,那也如同反叛,是会被组织清除的。苏星云这么对付你……和我,自也有他的道理。” 苏薇接着道,“倒不是我替他说话,他身边高手如云,现在你想要抓他,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还是先别说那么多了,你几天没吃,肯定饿了吧?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再给你换一下伤药,等你伤好了再说。” 第一百二十三章 柔情蜜意 “小薇,让你受累了……你为救我逃离出来,不惜跟你们的人反目做对,害你只能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黑地底下,跟着我一起遭罪,哪也去不了。” 李小白道,“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动你一根手指头,不管他是什么魔头鬼怪!” 他心中委实烦闷纷乱,不愿与苏薇分离,只一想现在自己好像也做不了什么,还是待伤愈后再做打算,况且有她在旁陪着,自也不必急于出去,外面的纷纷扰攘且由着便是。 “这是哪里的话……我说了,我本来也不喜欢跟那些人一起继续待着,想自己一个人到这来,躲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过现在有幸现在能跟你在一起,那也是我之前没想到的。” 苏薇淡然道,“倘若哪天你想离开了,我也不会拦你。不过我还是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你一个人很难对付得了他们的……” 李小白听她有些误会了,忙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跟你在一起,我在哪都很开心,只是不想让你太受委屈了。” “我知道。”苏薇一笑道,“你先别想太多,我去去就来。” 李小白点点头,见她起身盈盈迈步,推开了一道石门,不久又转了回来,手里拿了几样东西,说道:“这里预备有干粮和水等物品,够我们在这待上十天半月的,以后再想其他办法了。你先吃点,一会儿我再给你换药。” 李小白也不多说,接过她递来的面饼,吃了几口才注意到她脸颊羞红,心中微荡,想来她此前为自己敷药时,不得已才将自己身上的衣服除下了,她一个女孩子如何不羞? 知她自是为救自己才顾不得这许多,一会儿还得当面给自己换药,自也不免娇羞起来,念及此处,心中甜蜜,也不说破,只微笑着自顾啃吃。 “臭小子,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还不快点好起来,我才懒得管你!” 苏薇自己也低头吃了些,随后只见李小白眼含笑意的看着自己,也不知他在瞎想些什么,白了他一眼道,“快转过身去,不许乱动!” 李小白只觉她轻嗔薄怒的样子更叫人爱怜,看起来凶辣威严,实则心中柔情似水,既有高邈天仙的仙气,又不失凡俗人间的灵气,不由得笑道:“好好好,小的遵命……香妹妹还请手下留情!” “没正经,要叫姐姐!” 苏薇莫名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叫他臭小子,臭小子反过来还讨了个便宜。 “好的,小薇兄弟!那就有劳你了!” 李小白玩心大起,又笑了笑,说着这才转过了身去。 “谁是你兄弟,不许乱叫!”苏薇也不禁噗嗤一笑,一边说着,一边环手在对方腰间,去除他身上伤布。 她自不知臭小子并未失忆,听他随口这么叫,也不以为意,只不免觉着有些怪异。 此前她多以男装示人,也不乏与人称兄道弟,只是从未当真。 李小白上一次叫她‘小薇兄弟’还是在光明教时,那时李小白忽然失忆并且失明,并不知对方实是女儿身,苏薇也不知他当时便已失忆的事。 这时李小白实已经恢复记忆,苏薇又只道他已经失忆,只是前不久在铁笼地牢里见过男装的自己,才随口这么乱叫而已。 她也不去疑心多想什么,除了略觉怪异,自也不知李小白此时的一声‘小薇兄弟’,原非简单的调笑之语,实已包含了李小白对她此前,种种厚意的一片深情感念。 不一会儿重新换了伤布、金疮膏药,包扎已毕,李小白待要跟她说起陶谷山庄之事,苏薇忽在他背上轻轻推了一下:“快躺下吧……看来你恢复得还不错,不过还是要多休息,不要乱动,我也要去好好睡一觉了!” “那还不是多亏了你这位仙女圣手,小子我真是艳福不浅呐!你这几天肯定都没睡好,我把你地方占了,那你要睡哪?” 李小白也不多说什么,钻身到了被子里,盯着苏薇看了看,有种恍然如梦之感,当然自是个美梦,让人有些不敢相信,笑着道,“不如你就在我边上躺着吧……我想就这么一直看着你。” 他调笑归调笑,却是并无邪念,想让对方留下来,只是不希望这个美梦醒得太快。 “油嘴滑舌!乖乖躺着吧,你不用管我,我自有去处。” 苏薇呸声瞪了眼臭小子一眼,“这给你留了些吃的,你饿了就自己吃,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这几天我可不管你了。”说着一拉床帘,笑着转身走了。 李小白听她轻轻走开,推开石门又关上了,知她不会走远,含笑睡去。 次日醒来,也未见苏薇在旁,却见不远处那矮人星使,幽幽呆呆的目光,看着自是也醒转了过来。 李小白也不去理会,光着身子走到石门处,想推开来,却纹丝不动。 他叫了苏薇几声,却没人应,在门附近摸了摸,也没见有机关门闩之类,不由有些奇怪,心说小薇干嘛把门关死了,不让自己去找她? 室内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料来苏薇可能是想让自己安心养好伤,别到处乱走,他倒也不多作多想。 室内也不甚大,当中有张石桌、几张石凳,桌上有些干粮和水。 李小白坐到一旁,拿起水囊喝了一口,看了看昏暗沉闷的周遭,心下莫名有些焦躁。 倒不全是因为见不着苏薇,只是想到她之前所说的一些话,心想这小小密室出不去,即便出去了,也很难出城,即便出了城,自己顶着这‘大魔头’的恶名,在江湖上只怕也很难立足,这天地间于我岂不成了个大牢笼? 莫非当真只能困在这躲一辈子?一时心中郁郁难以排遣,又找不到苏薇说说话,低着头呆呆出了会儿神。 随后一抬头眼见对面那小矮人,一直默不吭声地看着自己,李小白心说他和他那小冬瓜兄弟含血喷人,帮着苏星云坑害自己,助纣为虐,简直比苏星云更为可恶。 “你看着我干什么,要吃了我么?你那兄弟被我害死了,那也是他活该!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想杀了我给他报仇?可我跟你说,我现在也恨不得一掌劈了你!” 李小白越想越来气,恨不得给对方来上一掌,气愤愤道,“你跟他说什么亲眼见到我杀了自己人,我想问你哪只眼看到了?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非要这么害我?你倒是说话呀!” 那星使听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看样子怒气冲天,说不定真会杀了自己,只唔唔了几声。 第一百二十四章 金瓜兄弟 “你也是活该,跟了苏星云这么个人,能好得了吗!我知道你们肯定是受了他指使,本来也没打算杀你们,你兄弟说起来还不是给他害死的?” 李小白这才想到对方说不出话,似觉老大没趣,瞪着他看了看,自顾又道,“要不是他叫人乱放毒箭,你兄弟说不定还能活命。我抓了你来,以后你也不用想着替他卖命了。 还有你兄弟的事,也不能全怪我,你要找我报仇,原也正常……不过我看你还是别想了,这铁链我是不会给你解开的,倒不是因为怕了你。 我不让小薇杀你,也不是说就会饶了你,你以后要是能改邪归正,说不定我还可以放你一马,大家相安无事,不是很好吗?” 那矮人听他念经也似地说个没完,倒像是个大哥哥在训斥小弟弟,索性转过头去不再看他,闭起了嘴,唔都懒得唔了,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李小白说老半天,意味索然,也不再多说,起身去拍了拍石门,叫道:“小薇,你在里面吗?快开开门,跟我说说话。” 耳朵贴着门缝仔细听了听,半天也没听见回应,也不知苏薇到底在不在,更觉烦闷无趣,随后又回到桌旁坐下了。 他躺了几日,伤口已无大碍,自也不担心那矮人会做什么妖,有心想多说道几句,见对方撇过了头不看自己,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随手拿起桌上的干饼自顾着大嚼了起来。 那矮人听他吃得起劲,不禁转过头来,只干瞪着眼,也不出声。 “饿坏了吧,想不想吃?” 李小白见状,料是对方这几天也没东西吃,随口道。 那矮人稍一犹豫,随后只点了点头。 “你不出声,我可不管你了。”李小白又道。 那矮人闻言愣了愣,这才唔唔了几声。 “你兄弟是死了,可你好歹还活着,还有什么比活着要紧的?” 李小白另拿起一张面饼,走到对方跟前,耐心说道,“你不想被饿死在这的话,就乖乖听话,别老想着再打什么坏主意,知道了吗?” 那矮人瞪了瞪眼,无奈又唔唔了几声,张了张嘴,示意嘴里被塞了东西。 李小白取出他口中麻核,在他身上抹了抹唾沫,这才把面饼塞他嘴里喂了他吃。 那矮人猛咬了几口,很快吃完,李小白怕他噎着,刚转身要去拿水囊,忽听他大叫道:“你害死我哥哥,我一定要杀了你!” “嘿,你这家伙,翻脸就不认人!我刚才那些话都跟你白说了?”李小白冷不防倒给吓了一跳,拿过了水囊,转身道。 “你要杀我那也由你。可你得想好了,我死了你又能活得了?我也不怕你那三脚猫的爪子功夫,我是看在你哥哥的份上才救你活命……” 李小白说着自顾喝了口水,心想对方和他死了的那另一个家伙长得一模一样,分不出大小,却原来那是他哥哥,多少有些替他哀悯,“我要是不高兴,以后有吃的也不会给你,喝的也不给你,你死了也没人管你!我劝你还是替你哥哥好好活着罢……要不要喝水?” 那矮人不知他明知自己要杀他,为何还这般待自己? 但看来对方对自己是毫无惧意,似也毫无恶意,心想不管怎样,先活下去再说,水自然是要喝的,便干咽了一下口水道:“给我!” 李小白皱了皱眉,一边往他嘴里给他倒水,边道:“另外那个原来是你哥哥,你两长得这么像,还真是看不出来。他比你大不了多少吧?” “他是我哥哥,我也是他哥哥,他要是叫我弟弟,我也叫他弟弟!怎么样?” 那矮人喝过了水,忽然咧嘴怪笑了一下,“我们俩同时出生,同时落地,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你不用这么激动,我只是问问,又没别的意思。” 李小白一怔,心说这哪有两个人,同时既是对方哥哥又是弟弟的? 但看对方又不像是在胡说八道,心想两人既是孪生兄弟,原也不必非得分出大小,两人同生倒是同生了,同死自是已不能,活着的人只怕比死去的人更受煎熬,“你叫什么名字?” “干嘛要告诉你?”那矮人哼声道,“不要以为我吃了你东西,我就会感激你!” “好,你不说也行,我也不需要你感激我。” 李小白心想看不出这人倒还挺些有骨气,“那我以后就叫你小冬瓜好了……或者叫呜呜,你看怎么样?” “你才叫冬瓜!我姓金,我哥哥叫金窊窊,我叫金瓜瓜,不是破冬瓜!” 那矮人咧了咧嘴,心下暗骂了几句,大叫道,“窊窊瓜瓜,天生一对,顶呱呱!” “金娃娃、金瓜瓜,嘿嘿!当真是好名字,好得呱呱叫!” 李小白心说看来这两兄弟,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宝贝,“那我以后还是叫你小瓜瓜算了。” 见对方看起来应该比自己年纪大了许多,只是身材矮小,头脸上又额光皮亮,一无皱纹,显得年纪不大,乍看之下反倒比自己这个白头少年还年轻,又道:“我叫李小白,你叫我小白也行,李公子也行,只要你愿意……对了,你爹娘呢? 他们有你们这么一对好宝贝儿子,怎么也不把你们两兄弟留在家里,好好陪着他们,反倒让你们跑去给苏星云卖命,做什么星使?” 金瓜瓜听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忽然问起自己早已在战乱中身首异处、不幸亡故的爹娘双亲,登时大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紧闭了嘴,一声不吭。 “好了,你不说也罢,我不问了就是……你就继续在这上面待着吧,我还得养好身体,早点想办法出去,还是再睡一觉的好。” 李小白见小瓜瓜凶光大露的眼中,似又闪过了一丝愁怨,心下一怔,想起自己何尝不是被爹娘当成宝贝,只是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不由得愁丝念闪,想来对方亦是身世孤苦之人,“我也不把你嘴再堵上了,你可不许乱叫,不然可别后悔,知道了不?” 他自知语失,便随口找几句话搪塞过去,本想学学苏薇的口吻说得霸道一点,毕竟她说过不能对恶人太心慈手软。 只是说出了口来总少了些威严气势,语气倒像是个怒其不争的大人,在跟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劝告商量,也不待对方回答,说罢便自顾回到床上躺下了。 金瓜瓜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了自己,果然也不叫不闹。 李小白本意在找个人说话排遣排遣,没曾想却好像被什么人消遣了一番似的,躺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不久再醒过来时,他又去石门处推了推,叫了几声苏薇,却还是没人应,待要跟金瓜瓜找什么些话说时,对方板着个脸只不理他。 如此又过一日,到第三日上,李小白实郁闷已极,走到石门处待要去推时,石门却忽地开了,苏薇便站在门口:“你好些了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密室秋千 “好多了。”李小白一呆,“小薇,你这几天……” 话没说完,苏薇便道:“那就好。你在这干什么?” “我想……看看你,在做什么?”李小白向门内瞧了瞧。 “跟我来吧。”苏薇淡淡一笑,转身在前引路。 李小白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却是相连挨着的另一个石室,只见室内当中悬了两根铁链,下连一根长木板,原来是个大秋千,四周围堆放了些箱子等杂物,奇道:“你这几天都在这?那你睡哪?” “也不全是……”苏薇道,“就睡这上面了。” 李小白更奇:“你睡这秋千上面?” “你之前的衣服破了,也没有新的给你换,就试着给你缝好了。” 苏薇不答,随手拿过一件衣服道,“只是手艺不太好,你先将就穿上吧。” 李小白不觉已光了几天身子,这才想起这事,接过衣服看了看,正是自己之前所穿的一件寻常布衣,且已浣洗干净。 只见后背上缝了个颇大的星形图案,正好盖住原先中箭被割破的一块地方,颜色与灰白的衣服相近,然而看起来也很明显。 他大觉巧妙新奇,笑道:“小薇,你真是心灵手巧,连衣服都缝得这么新颖好看,比新的还好!” “我以前可从没动过针线活,反正也是闲着,就当练练手了。” 苏薇也笑了笑,说着又递过一件布包着的东西,“这是从你衣服口袋里取出来的,我没动过,你收起来……快穿好衣服。” “这只是一把扇子,现在也用不上,不过却是一位前辈临终所传之物,于我是万不能丢的。” 李小白伤已愈可,也不需人服侍,随即穿好了衣服,接过打开了包裹,“这位前辈你肯定知道,便是我师祖,名叫萧遥白……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传给我?” “我倒是听说过一些,那应该是上几辈人的事了。” 苏薇略觉惊异,却似乎并不太关心,嗯了一声道,“他传给你的东西,自然有他的深意,你替他好好保管就行……不过想来他是要你帮他做什么事?” “那倒也没什么。这扇子其实是逍遥门的掌门信物,他交给我,并且让我接替了掌门之位。” 李小白道,“但其实说起来我一点也不想当什么掌门,只是遗命难违,待我找到属于它的门人,我便将此物传了给他就是。” “没想到你还当上了掌门,怪不得先前那四煞兄弟会如此对你。” 苏薇似也并不是很奇怪,只淡然道,“只是不管怎样,那些过去了的事我不想多问,你想跟我说的,将来也可以慢慢告诉我……现在有你在一起,其他的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了。” 说着径自坐上了秋千长板,两脚在地上微一用力,轻轻晃了晃。 李小白本想借此跟她说说萧遥白和苏文达的事,但看样子她似乎并不特别在意,想来自是因为出不去,她也并不想出去的缘故。 既是如此,有些事也确实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你说的倒也是,能跟你便这么在一起,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更重要的了。” 李小白随后便跟着也坐上了秋千,搂着苏薇肩膀道,“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怎么会有个秋千,你不会真睡这里吧?” “没什么。我小时候喜欢荡秋千,荡起来像长了翅膀一样可以飞得好高,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苏薇淡淡一笑,缓缓道,“那时无忧无虑的,可以玩一整天,有时候荡着荡着就在上面睡着了……所以之前特意让人在这做了一个,当做睡床也没什么。现在长大了,心性不像从前,但也还是挺怀念的。” 李小白听她话语中隐隐带了些许感伤 ,倒似她这个半大小姑娘,已经历过了别人需要一辈子才能经历完的事,一副看破世事、无欲无求的样子,不禁有些奇怪。 不过看来多半还是因为被困于此,出于无奈而已。 “那我们就在这无忧无虑的荡上一整天,什么也别想好了。” 李小白一边说着,一边用力荡了一下,秋千立时荡起老高,“坐稳了啊!” 苏薇也不再多说,与他两人嬉嬉笑笑,荡起了秋千。 室内不比室外空气畅通,两人玩闹一阵,已觉乏累,又各出了些汗,口中干渴。 苏薇带着李小白转过另一道石门,到了另一处石室。 这间石室与另两间颇有不同,只见当中地上泉涌汩汩,却是一处暗流泉眼。 四周树根贴壁盘绕,在泉眼之上结成一个高有一丈的穹顶,此间赫然竟是树根环绕着的一处独特密室。 原来这密室上面是一株巨大的梧桐树,苏薇选此作为私人禁地,正是因为这株粗有两人合抱的古树。 建此地宫时,又发现树底下水流不断,她命人凿出此室,才知树下原是含抱了一股清源,这梧桐滋养不断,才长成如此参天。 李小白惊奇不已,大赞苏薇选了个好地方。 两人到泉眼处喝了些水,擦拭了下,找地方坐下了。 “只可惜这棵大树几年前,不知何故断了半截,那之后我便离开了长安城,到了别的地方。” 苏薇说道,“不过这大树并未枯死,回来之后才发现,断截处又生出了几株分枝。在外面仰头看的话,倒像是一只巨大的手臂,张开了手指托举着天空,想想倒也还蛮雄壮的。” 李小白知她几年前自是往西域去了,不然自己也不会在光明教遇见她,正要问问关于她此前的事,忽然突发妙想道:“小薇,你这几天应该都没出去过,想不想看看外面的星星?” 他衣服上缝了颗星星,料想苏薇这个‘星主’没事的时候,多半常常看着星空发呆。 可近来一直在这地底下没法出去,自然看不成,不免气闷,当然自己也想到外面透透气,想着定要做点什么。 苏薇只道他在这待着腻了,想着要离开,淡淡道:“怎么,你想到外面去了吗?我这几天都在这,倒没什么……看来你定是闷坏了,那我带你一起到出口便是,只是还得小心点。” “那倒不是,有你在,我怎会觉得闷?”李小白道,“外面的人我也不怕他们,不过我有个更好的办法,却是得委屈一下这棵树了……借你匕首我用下。” 苏薇不知他意欲何为,取下腰间匕首递了给他。这匕首原是她之前在护送对方一路寻医时,在他包袱里拿的,一直也没机会还他。 李小白接过匕首看了看,只见柄上刻了个‘杜’字,却是杜止美送给自己那把,想起与他结拜后不久,便各分东西、许久未曾得见,这匕首自己少有用到,一直也没想起来,转念间只道:“你在这等着,我先试试。” 苏薇见他说着便一跃而起,在穹顶上抓着一根树根,挥舞了几下匕首,登时切下好大一块木块,心下一怔:“这呆子,莫不是要从树干中掏出个洞来?” 只觉未免太也奇怪,仰头叫道:“小呆瓜,你这是何必?我带你出去便是!你快下来吧,这得弄到什么时候……”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星空私语 李小白不答,运起刚柔之劲在树底当中不停划圈,匕首到处木屑纷纷碎落,像个钻头也似飞速地切出了个宽能容身的大洞,随后才停下道:“小薇,这里飞屑太多,你先到门外躲躲,好了我再叫你!” 苏薇见他头身上沾了不少木屑,有些忍俊不禁:“亏你想得出来!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就在这陪着你!” “不用不用……这还得好久,你留些吃的在这就好,到里面秋千上坐着等会儿罢!” 苏薇有些无奈,笑着摇摇头,走回此前的室内包了些干粮,剪了块布,不久又回了来,把干粮放在一处。 只见李小白半个身子已钻到了树洞内,她知此举大耗内力,便是寻常想用匕首在木头中挖这么个大洞,也非易事,叫了声:“小白公子,你先下来,休息一会儿!” 李小白听得叫唤,便即从顶上落身下来,跃到她旁边傻笑了笑:“看样子还得过一阵才行,怎么了吗?” 苏薇拍了拍他身上木屑,拿袖子给他擦了擦汗,边道:“星星在天上又不会跑,什么时候看不行?先吃点东西……”说着掰了块饼喂对方嘴里。 “等打通了这里,我们什么时候想看都行。”李小白嚼了几口,笑道。 “那你自己当心点,别太累着了。” 苏薇也笑了笑,随后拿了刚才剪好的布兜,罩在李小白头上,只露出两只眼洞,好挡住木屑。 “我没事的,你也吃点……” 李小白说着忽一下掀开头罩,冷不防在苏薇脸上亲了一口,随即又一跃而上,钻进树洞。 “你这……臭流氓!给我等着!” 苏薇登时脸上一红,叫骂了声,心中实也欢喜,自己掰了块饼放嘴里吃着,转身回到石室秋千上坐着了。 如此这般过了大半个时辰,那树身硬是被李小白从底下当中,掏挖出了个两丈深洞,在断截处打通开了来。 李小白钻身出了洞口,看了看外面正值黄昏,霞光万丈,美不胜收,深吸了一口气,看看周围并无异常,也不多待,随即又钻回了地下。 他快步走回石室,见苏薇正躺在秋千上,似乎睡着了,走近正要去叫醒她,不料她忽一甩手,便要往他脸上打来。 李小白险些让她打着,一把抓了她手,整个将她搂了下来,揭下头罩道:“又要打人?你说了不打的。” “谁让你刚才……”苏薇又羞又喜,刚才也并非真要打。 李小白不待她说完,笑嘻嘻道:“我刚才怎么了?走,我带你去外面看看!” 搂着对方走到泉室,这才放下。 那树洞仅容一人身过,李小白托起苏薇,助她先跃入洞口,随后才跟着钻了进去。 树顶洞外,夕阳正红,两人坐到了洞顶,坐在周围的树杈上,脸上洋溢欢喜,自不禁互相依偎在了一起,看着红日慢慢落下,许久都不说话。 过了一阵,夕阳已沉,红霞暗淡,夜幕降临时,李小白待要起身去拿点吃的上来,转过脸要跟苏薇说话,偏巧苏薇也正转过脸来,两人双唇轻轻碰了一下。 李小白怕她要打,忙转过脸缩了回去。 苏薇拉住了他:“你要干嘛去?” 李小白道:“我去拿点吃的。” 苏薇凑嘴极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自己先红了脸,随即转过头道:“去吧!” 李小白笑笑嘻嘻,钻入树洞飞快去了,片刻后又钻身出洞来,拿了些干粮和水,分了给跟对方一快吃。 晚风徐徐,两人坐在高高的树上,不久又靠在一起,看着天空一点一点暗下去,慢慢成了澄净的蓝,弯弯的月亮缓缓升起,星星也忽闪忽闪出来了。 两人心中喜悦难言,你一颗我一颗地数着,可是怎么数也数不过来。 一颗一颗的星星,有亮的、有暗的,有大的、有小的,夜空中似乎哪里都有,很快缀满了银河,让人眼花缭乱。 苏薇忽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了‘千里目’,眯着只眼对着星空自顾看着,不由得惊呼连连。 “怎么了,给我看看?” “不给!” 苏薇嘴上这么说着,却搂过李小白肩头,把千里目凑近他眼前,手指着某处天空,“你快看,那是不是最大最亮的一颗?” 李小白透过千里目看了看,只觉比肉眼所见更大更亮,仿佛星星近在眼前,甚是奇特。 他随手拿过千里目,眯了只眼东看西看了一下,一会儿说这个大、这个亮,一会儿又说这个更大、更亮。 这般看来看去,也没找到苏薇说那一颗最大最亮的,随后却便着她看了看:“啊,原来最大最亮的一颗在这里!” 苏薇忍不住噗嗤一笑,拿过千里目也对准他看:“这有一颗最丑、最黑的!” 李小白佯怒做了个鬼脸,伸手去挠她痒。 两人嬉笑打闹,好不欢愉,仿佛世间已没什么烦恼愁事,值得他们记挂在心里头。 好在一无旁人来扰,两人玩闹许久,直至中夜才消停下来,并无睡意,只闭目搂在一起,好似高枝上双宿双栖的一对比翼。 夜风微凉,寒意袭人,苏薇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睁开了眼,忽道:“你有没有发现……那几个煞星出现的地方有什么特别?” “我最开始是在永安坊遇到的吴音子,之后是在安业坊和朱雀大街与他们四人动手,除了这几个地方还有到过安仁坊,再就是到了这里……” 李小白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问,将她搂紧在怀,潜运内力替她御寒,想了想道,“其他各处似乎都没见到有人,而且显然更加破败,却不知有什么特别的?” “现在我们所在是哪个坊?” “长兴坊?” 两人所在的地方位于长兴坊东北角,大梧桐树在一个百步见方微微拱起的丘顶上,周围是些低矮树木,黑漆漆一片。 两人在树上放眼只见正前方苏薇的府宅大院,和更远处安仁坊的荐福寺塔隐约有些光亮,余下满眼尽是星月之光,夜色下既觉静谧又有些荒凉之感。 李小白隐隐觉得苏薇话里有话,但也猜不到她到底是要说些什么。 “你差不多也该猜到了,我便告诉你吧……” 苏薇嗯了一声,“长安城虽已成了暗星的地盘,高手密布自不必说,守卫不可谓不严,也远比你看到的要牢固,不过并非滴水不漏。我知道你不可能一直在这陪着我,要想离开也不是没有办法……”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双七星聚 “小薇,不管怎样,我一定会带着你一起走!”李小白听她语气有些不对,忙道,“你想要留在这,我也会陪着你!” 苏薇抬起头看着对方,缓缓道:“不,你先听我说完。这些原是暗星的机密,我跟你说了也无妨……” “这长安城中坊名含有‘安’字的共有十四坊,分部在东南西北各处,七福星和七煞星都已到了大半。这十四人按计划将各占一‘安’字坊,称为‘双七星聚’,到时会有更大的事发生,我现在也不能跟你说太多,有些事你不知道反而会更好……” “我和苏星云分别在长兴坊和长寿坊,都是‘长’字头坊,正好与‘安’字坊组成‘长安’两字。这一十六坊便是暗星最重要的势力所在,但并非死守不动,此外其余的坊间也各伏了人,只是你未必能发现。” “这也是为什么,你会在那几个‘安’字坊,遇见那几个煞星的原因。你现在伤也已经好了,便不该再继续留在这里。明天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你走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李小白给她说得有点迷糊,听到后来不由得一怔,不及细想,说道:“小薇,你别说了……不管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这!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一步也不会离开你!” “傻瓜,你有这心意,我已经很知足了。”苏薇一笑道,“我不是要赶你走,我是不希望你为我所累,甚至白白送命,你明白吗?” “那你跟我一起走,不然我哪都不会去!”李小白显得有些激动。 “我不是没想过要走,我是不能走,也不愿再走了。” 苏薇只淡淡地道,“你看到那颗紫微星了吗?它也叫北极星,还有它旁边的北斗七星,一年四季,它们都围绕在它周围,随着四季变换方位,只有它亘古不变,也不能变。” “我现在就好像是那颗紫微星,不能随意乱动,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这里,不然一切都会乱了套,很多人也都会为此白白丧命,你明白吗? “我之前也试过一走了之,可最终还是回到了这城里。我也想明白了,无论在这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还不是一样有山石草木、有星星有月亮……天下之大,走到哪里才是尽头?你觉得我又能去哪?” “不,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跟我走?苏星云不是不在乎你的死活吗?你现在不是已经叛离了暗星吗?” 李小白越听越糊涂,心说这跟星星又有什么关系,“你留在这还不是……还不是只能等死,为什么不能走,是不是他们拿了什么要挟你?还是……还是你不愿跟我在一起?” “你别瞎想太多了……有些事不是我不跟你说,我就算叛离了暗星,也还是逃不掉自己的宿命,他们也未必是希望我死。” 苏薇道,“总之,我现在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以后说不定你慢慢自会明白……” 说着又靠在李小白怀里,轻声道:“还是先别说这些了,你可不可以再陪我看看明天的日出?跟你在一起的这一天,我觉得这一世都够了。” 李小白心中委实混乱,实不知她为何要忽然跟自己说这些,难道就因为自己在这树上挖了个洞,非要带她出来看什么星星,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离开这里? 还有什么‘双七星聚’,那又是要做什么?什么紫薇北斗,为什么她就不能离开?还是她已经知道自己先前故意装作不认识她,因此而生自己的气? 或是她这个天仙般的佳人,看不上自己这个‘又黑又丑’、又笨又呆的臭小子,根本不愿跟自己在一起?她还有什么是不能跟自己说,只能瞒着自己的? 一时间转过许多念头,种种思绪交织而来,只觉满天星斗让人头晕目眩。 但转念想,她此刻仍紧靠安卧在自己怀里,自然说不上嫌弃自己,想来那自是有她难言的苦衷,又或是出于无奈的抉择,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弄清楚,以解她心中之忧、和自己的困。 听她鼻息轻微,李小白不愿再搅扰她心神,想起先前与她一无顾虑地共看落日余晖,同赏灿烂星河,虽只片刻欢愉、匆匆即过,但那也是此生绝无仅有的喜悦幸甚时光,想必她亦有此同欢,如此又夫复何求? 若能再一同共饮晨露、共候日出,即便终将分离,那也可说此生无憾了,只轻轻摸了摸她头,将她搂得更紧,柔声说了句:“你也别担心太多,好好睡吧,明天我们一起看日出……” 他心下千头万绪,疑团重重,哪里能睡得着,看着苏薇刚才所说的那颗北极星,莫名地想:“这颗星星动了又怎样?” 待要不去想时,苏薇刚才的几句话又不断在心间萦绕,不由心想:“她说她好比那颗紫微星,不能随意乱动,不然便会害了很多人性命……但她又不能让我留在这里,否则也会害了我,所以才既不能跟我走也不能让我留下。 如果说那北斗七星,便是指七煞星或七福星,不管是怎样,她不能离开肯定跟这七人、或这十四人都有关。 看来也就是说,她其实是身不由己……无论七福还是七煞诚然已难以对付,更不必说有这十四人在,要想从他们手里带着她走,自是不易。她不让我留下来,自也是因为这些人不会放过我的缘故。 她原是暗星星主之一,难不成她是怕我无论是留下来、或是带她走,都不可避免地会与那些人发生冲突,到时两败俱伤在所难免,这才说会害了很多人? 可他们明明已不管她是死是活,这些人也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她此前分明又要自己带她离开……” 思来想去,难有定论,越想越觉哪里不对,他索性闭起了眼睛也不再去想。 过了一阵,他仍是毫无睡意,又睁开眼来看了看天上那颗北极星,再看了看已经沉睡在怀的苏薇,心说莫非她真是那北极星下凡,偏偏落在我怀里了? 他心下一动,既然总归要带她走,随即暗下决定:“不管怎么样,总之不能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这星那星左右了小薇的生死,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乱七八糟的地方再多待下去……她这颗下凡的星星别人不让乱动,我却偏要动她试试,还要安全把她带走!” 想到这里,他虽觉自己这个‘劫走星星’的想法有几分古怪,甚至未免冒失,不过也好过独自离开再也不能见到她的好。 即便她今后还是要离开自己回到这里,那也由她便是,随即又闭上了眼睛,想想明天如何带她脱逃的计划。 第一百二十八章 苍穹星梦 不觉间天已微亮,李小白整晚其实也不知有没有睡着,似梦似醒,怀里始终紧搂着苏薇,生怕她忽然不见了似的。 他自想到要把苏薇这颗天上下凡的星星,从长安城劫走,又想到会有那几个福星、煞星等等众多之人前来阻挠,由此不由自主地联想到: 在广袤无边地满天星空中,自己怀里抱着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东奔西走,俨然似是一个‘偷偷摘了一颗星星’的人。 那些个前来阻挠的福星、煞星等等,便成了周围其他一颗一颗也闪着白光的星星,或结成阵势、或化作流星不断击向自己,自是不想让自己得逞。 他带着‘偷来’的星星左闪右避,踩踏着其他星星忽而向东、忽而向西,有那拦路在前的,便一脚踢开,有那迎面撞来的,或一掌劈开、或急忙躲过。 只是这些杂七杂八的星星,似乎永远也打不完、躲不尽,一晚上他都忙得不亦乐乎。 正待他要带着那颗星星,冲破其他星星组成的星阵时,忽听嘤咛一声,怀里的苏薇醒了来。 他有意不去理会,仍闭着眼跟星星较劲,只听苏薇略带着些埋怨道:“天亮了,你怎么不叫我,快醒醒!” “你醒了,昨晚睡得可好?”李小白睁开眼来,神秘一笑道。 “你没睡好么,眼睛这么红?” 苏薇不知臭小子在笑什么,见他眼中满是血丝,只道他一晚没合眼,点点头道,“都是我不好,之前不该跟你说那些……” “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好长的梦。”李小白笑着道,“还有些讨厌的星星……还没打完。” 苏薇听他说得古怪,哪知他昨晚胡乱想了些什么,心下起疑,睨了他一眼,忽见东方半轮鹅黄冉冉而升,欢叫道:“快看,太阳出来了!” 李小白转了转身,顺着她目光与她并肩同看,只见金光万丈,远远射来,把天空和两人的脸都映得通红。 眨眼间圆圆的旭日已腾云而起,万道朝霞给云层薄雾和世间万物,都披上了一件华丽的红装,无论是万古不变的苍穹,还是动荡破败的大地,一切似乎都已焕然一新。 两人静默地看着眼前万千妙化,之前的杂事琐碎浑不放在心上。 但见红日渐而转白,由低升高,有些刺目,远处天际和近处残破的城楼,都成了原先该有的样子,两人转过头微笑对视了一眼,谁也不说话。 李小白轻轻在苏薇额头吻了一下,苏薇也不避让,随后缓缓回过头去,望向远处,柔声道:“我好开心,谢谢你陪我这一晚。” 李小白不知她有何打算,看着她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天天这样陪着你。” “蜜糖虽然甜,也不能天天吃。”苏薇淡淡笑道,“天长地久,终有别时。有此一朝,我心足矣……” 李小白听她语含凄苦,看来铁了心要让自己走,忙道:“你想让我天天吃苦头,往后受尽相思苦熬?” “先别说这些了……你看到这残破不堪的长安城了吗?为什么好好的一座城,会变成如今这样?” 苏薇不答,望着周遭参差破旧的楼房屋宇道,“暗星虽然霸占了这里,却也在一点一点将它修复,也许一年,也许十年……总之这里曾经都是他们的家,他们无论如何也会把它修好。你不属于这里,暗星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只有离开才是你最好的选择,你明白吗?” “你之前……不是离开过吗?我是说,你之前为什么会想要离开,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李小白不由得一怔,原来暗星在这长安城是为了重建家园,倒有些意外,看来苏薇不愿离开自有她的理由,“现在好像天下战乱仍然未休,这里说不定很快又会沦为战场。” 苏薇其实隐已猜到他并未失忆,只是不愿去多想,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 李小白一呆,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莫说是在当今乱世,便是太平之时,堂堂男子尚且时常身不由己,何况一介女流? 只听苏薇又道:“我之前离开这里,虽有迫不得已,却也是我早就想过的。不过之前是之前,现在自又不同了。” “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无有不可!”李小白道,“难道仅仅因为我是逍遥门的人,你就不愿跟我一起走?” “不,不是这样的。有些事你还不明白,等你明白了,你就会理解我了……” 苏薇转过脸来看着对方,“你跟我来,我会想办法让你安全出城。”说着钻身下了树洞。 李小白不及多想,随后便跟了去。 两人回到石室,才发现那矮人还挂在墙上,只听他嘴里骂骂咧咧,要么是说给他吃的,要么是说快放了他。 “把他嘴堵上!”苏薇道。 李小白拿了几块吃的塞到金瓜瓜嘴里,忽闻到他身上一股骚味,看来是许久没人理他,只管随意解决了,随口道:“怎么跟个小孩似的,这也管不住自己。”待要给对方嘴里倒点水,想想还是算了。 “你只要乖乖听话的话,总不会亏待了你。要是不听话,那可怪不得我了。” 李小白说着,随后又拿了之前的麻核,把金瓜瓜的嘴给堵上,解下铁链提在手里。 “你带着他干什么,让他死了不是更好?”苏薇道。 “我现在还不想让他死……”李小白道,“再怎么说,他也是我抓来的,以后怎么处置还是我说了算。” “那也随你,我可没跟你争。” 苏薇说罢,简单收拾了些东西,随后带着两人进了一条幽暗密道。 走不多时,又转过几道暗门,到了一处台阶下。苏薇走上台阶,在墙壁上听了听,随后按下一处机关,缓缓推开了一道门,眼前登时变得亮堂。 李小白只道她要带自己到假山入口处杀出去,已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不料眼下却是到了一间宽大书房。 但见两侧陈列着各类案牍书架,当中是一张大方桌,桌上竟是整个长安城的沙盘舆图。 李小白匆匆看了一眼,只见沙盘上暗灰黏土捏成的坊市墙垣纵横交错,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和数十条大街排列严整有如棋盘,就连坊内曲巷和漕运水渠也都一一毕现,尽收眼底。 除宫城处空出了一大片外,其中苏薇提到过的‘长’字和‘安’字坊,分别以黄和青色特别区分,李小白看着不由得有些呆了。 房内除三人外并无他人,苏薇也不多说,随后走到一处空壁上敲了几下。 不久门外进来一人,走到她面前躬身说道:“主人有何吩咐?”声音尖细,不男不女。 李小白一怔,心说这人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只见苏薇拿出一块星状铜牌,对那人低声密语了几句,那人随后转身去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通杀之令 “这是我的书房,这密道是我专门让人打通的,除了我没人会知道。那人叫阿福,是我的星使,原是皇宫里的公公,之前在地牢里传话给你的便是他。” 苏薇似已看出李小白的疑惑,回过身道,“你可以放心,他只会传我的话,其他的半个字也不会多说…… 我让他拿着我的飞星令,把城里在位的各星君通通叫了来。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就会赶到聚星殿,我会尽量拖住他们,到时你想出城,应该没人能拦得住你。” “那你怎么办,他们怎会放过你?” 李小白听得一愣一愣,总算也听出苏薇原来是要留下来,拖住那些个煞星、福星等人,好让自己脱身,至于那个什么公公,星使的事,他才懒得理会。 “你放心好了,他们不会真想让我死,只是不会让我离开而已。”苏薇道,“大不了我再回到地宫里,一辈子不出来。” “那怎么行,我一定要带你走!”李小白忙道。 “我说了我不能跟你走,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如果跟你走的话,你根本走不了……” 苏薇摇头道,“而且我一走,这里势必出大乱子,到时一发不可收拾,不止是你会受到牵连,我不想看到那样子。” “你之前不是想让我带你走?你不是想按照自己的意愿过生活吗,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这里?” 李小白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时候忽然害怕起来,难道仅仅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和暗星的人互相厮杀?“我这就带你走得远远地,再也别管这里的人……就算拼死,我也甘愿!” 苏薇道:“我承认之前确实是想利用你带我离开这里,也不是没有想过跟你一起远走高飞。可我现在想清楚了,我不能这么自私,你真的不明白吗?” 她说着才发现躲在李小白身后的金瓜瓜,也不待李小白作答,忽一闪身,又一掌把正自呆呆出神的金瓜瓜打晕了,接着道:“这人知道的太多,留着只会是个祸害,你非要带着他也行,必要的时候让他挡在你前面就好了。” 李小白一愕,他可没想过把金瓜瓜再当成挡箭牌,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处置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会儿等他们都到了这里,你就从这后院出去,出坊门后,往北过两个坊,再往东直走从春明门出城,这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一条路……” 苏薇走到沙盘桌前,拿着千里目指了指两人所在的长兴坊,“你也看到了,我虽然也是暗星星主,不过能用的人只有阿福和几个丫鬟,其他人基本上不会听我的,轻易却也不敢违背……我让阿福拿了我的飞星令传话,他们不会不来,你趁这机会赶紧走就好!” 李小白看了看沙盘,往南到启夏门需经过靖安和安善、安德三个‘安’字坊,想要最快出城的话,确如苏薇所说得转往东。 但隐隐间只觉暗星之人聚在这长安,并非只为重建家园那么简单,背后想必另有什么重大意图,只是此时也无暇多问。 “好,我可以走。” 李小白想着只要将苏薇带走,到时有些事自会知晓,也不说穿,随后只道:“不过我想先弄清楚,六煞除了那四个姓吴的,还有两个是谁?另外还有那七福星又是什么人?” 苏薇听他问的是‘六煞’而非‘七煞’,略有些奇怪。 她此时并不知隐姓埋名的苏文达身份已经暴露,而且已经死在陶谷中的事,按说他也绝不会轻易让人知道。 “你不会想知道的,而且,你知道了又能怎样?”苏薇微一转念,隐也已猜到什么,“到时你想走,恐怕也来不及了。” “为什么?”李小白道。 “先别说了,你跟我来!” 苏薇不答,说着拿过案几上一个粗布包裹,塞了边上一本书进去,拉着李小白便往外就走。 穿过几处廊院,直至后院,苏薇到马厩处牵了匹马,领到院门内,把包裹和马都交到李小白手里,又拿出一枚飞星令,这才道:“这匹马和这包裹原是你的东西……对了,还有那把匕首,原也是你的,现在都物归原主了。 另外还有这枚飞星令你也拿着,这里现在只管出不管进,持令之人除了我之外,他们没几个敢拦下,到了门口有几处暗庄,到时兴许还能用上……” 李小白见那马通体黝黑,忽才想起是那匹‘蒂拉莎玛’,恍然间又想到曾和苏薇一起在光明教骑着它飞奔的画面,心下盘算如何带着苏薇一起出城之事。 听她一直不停地在说着什么,似在临别前做的最后嘱托,他也没太留意,自顾说道:“只要能带你走,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正说话间,忽听背后风声异动,李小白刚转过身,只见一人身形飘忽,一掌已击到,忙以刚劲推出一掌。 两掌相交,啪的一声,来人微觉惊奇,凌空翻转一圈,又出两掌。 此人却是东方裘,他先前一掌意在试敌,只使了五成功力,不料竟难伤对方分毫,忙催加运劲,后两掌已几近全力。 李小白不及闪避,忙丢下金瓜瓜,双掌急催混元劲力,又接一招。 四掌相交,砰地一声,李小白退出一步,勉强站定,险些把马撞飞。 东方虬翻身下地,急退了两步,这才站定,兀自有些难以置信,诧异道:“这不可能!你当真是萧遥白的弟子?” 两人这一下交掌只倏忽间之事,在场各人似乎谁也没反应过来,心中各有惊疑。 “东方师父,你放过他吧!”李小白尚未答话,苏薇忙道。 “星主,之前的事星后都已经知道了……”东方虬道,“现已下了通杀令,你知道他走不了的。” “通杀令?”李小白和苏薇各自一怔,苏薇随即道,“星后她……她怎会……” “你们有什么事尽管冲我来,谁也别想伤害小薇!” 李小白不知那什么‘通杀令’其实仅只对他一人而言,只道那什么‘星后’是要将他和苏薇通通杀了,忙拦在了她身前。 东方虬略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只对苏薇道:“星主,实不相瞒,星后自得知这位李公子原来是萧遥白的弟子,本意是想让我将此人押到太微宫先去见她。 那日属下还未来得及告知星主,大公子也未得知,我便打算让大公子先将人带去。只是没想到这位李公子竟有如此身手,能从围困中脱逃而去。 后来星后得知太阴星君和金星使已因此星坠殒命,你和李公子又一同进了禁地,便……便改为了通杀令。 星主如想让他安全离开这里,只怕很难……不如便随我一同去见星后,说不定还能有些指望。” 第一百三十章 两败俱伤 此前苏薇让东方裘去追查那几具尸体之事时,东方裘多少已瞧出,她与李小白之间的关系并非一般,只不知她何以会为了一个逍遥门之人,不惜命人查探四煞兄弟和苏星云,便将此事禀告了‘星后’。 数日前在聚星殿外,苏星云带人来要将李小白带走,东方虬瞧出苏星云另有他意,也未阻拦,想着随后由他把人带去见星后亦无不可,只没想到苏薇会执意去把李小白放了,其后还一起逃入了禁地。 东方虬见李小白在聚星殿外与各人对战时,所使招式似拙实巧,非内力浑厚之人难办到,不过却全然瞧不出是逍遥门本门的武功家数。 方才与李小白对掌过后,东方裘才知对方内力之深实已到了惊人的地步,绝不在自己之下,着实生平罕见,吃惊不小,不由得另眼相看。 东方裘情知自己一人,未必能将李小白拿下,这会儿便想着让苏薇带他一起面见星后,再做定夺。 “东方师父,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跟他其实……什么也没有……” 苏薇拦到李小白身前,脸上微微有些发红,“我已经让阿福传我飞星令,让你们到聚星殿等我,到时我自会跟你们说清楚……还有星后那里,我也会亲自去跟她说的。总之,还请你们放过他,算我求你这一次……” “小薇,你别求他,我这就带你走,看他们谁敢拦!” 李小白听着有点奇怪,也不多想,朗声说着便去拉她手,苏薇却轻轻挣开了。 “星主应该知道,下了通杀令后,即便是星主的飞星令,各人也未必遵从……属下斗胆,已经把阿福使拦了下来,即使他什么也不说,也已经什么都说明了……” 东方虬道,“现在不仅是这个院子,整个长兴坊、还有长安城,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分别已由各位星君层层把守,随时待命,互相呼应。 属下所在这玄武位,已是双星齐备,青龙、朱雀位更是三星戒备,星主若想离开,自是万万不能的。” 他此时怎会瞧不出苏薇和李小白彼此互有情愫,后面这话虽然有些不尽不实,其实却暗含玄机,无异于已跟苏薇道明了城中重要守卫所在,隐有相助之意。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实指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如今长安城中七福和七煞,其实总共只到了大半,苏薇自然知道。 而青龙和朱雀、玄武三位已占其八,不管怎么说,原先她跟李小白所说、先往北再往东的出城路线,自是险阻重重,看来只有往白虎西位走才是上策。 东方虬这么跟她说,虽是暗中相助于她和李小白,不过最后一句也已言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的,至于李小白能不能走得了,那便看他有没有那本事了。 苏薇听来心下已自明了,也知对方扣住阿福,不让各人齐聚于此,也未必不是好事。 “小薇,你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人伤害你!” 李小白却听得莫名其妙,什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无非就那些个群魔乱舞,又拦在苏薇身前,说着便对东方虬道,“不管你是什么魔头,小薇不喜欢留在这,你们为什么非要拦她?有本事就放马过来!萧遥白便是我师祖,你们当年害他那么惨,我也正要找你们算账!” 他哪里想得到,除了这个院子,还有这一坊,甚至长安城都已严密布控,就是为对付他一人。 通杀令一下,暗星中人若私自将他放了,便是同罪,同样会遭到诛杀,因此无论谁见了他,必定毫不留情,任谁也不会为了他连自己的命都不顾。 他一心只想带着苏薇尽早离开,按原定路线杀出城外,总之他这个逍遥掌门,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魔窟一般的地方多待,大不了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苏薇待要分说,一时却哪里说得清楚?只听东方虬道:“很好,那老夫便领教领教!”说着也不见他身子如何挪动,整个人已径直飘身而来,一掌又已击到。 他话既已跟苏薇说明,此时也不需再有顾忌,掌风呼呼,劲力十足。 李小白见对方说话间一掌又已风驰电掣般袭来,忙出右掌相迎。 他待要似先前一般与其以掌对掌、以硬碰硬,岂料双掌甫接,东方裘手臂一翻,如练蛇般缠了上来。 李小白心知此人功力远非那四煞兄弟可比,若待他掌臂发力,自己这一条臂膀非给他断去不可,当即依样学样,翻转手腕,以阴柔劲力灌注一臂,扣住对方上臂内侧。 东方虬自知若以内力互碰,自己实难占到上风,是以适才陡然变招,先行缠住了李小白手臂,若他稍稍用强,企图挣脱,这条手臂已自不保,但看来对方似乎也已料到了这一点。 两人都出使右臂,招式平平,却内力奇劲,这一来两条胳膊便生生缠在了一起,劲力互抵,谁也难以当先脱手。 当此之际,东方虬左掌疾速推出,直击李小白胸口。 李小白侧身以避,也还了一掌,东方虬也同样侧身避了开。 两人霎时间互又过了两招,各人右臂仍交叉缠在一起,似乎旗鼓相当。 东方虬回转过身,左掌连发,却是一招‘千屠万斩’。 李小白接了数掌,似才反应过来,想起曾在陶谷山庄,也接过阿屠叔叔类似这疾风骤雨般的掌法。 只是显然东方虬掌中劲力更猛,出手更狠,丝毫容不得有半点分神。 片刻间过了四五十掌,东方虬每出一掌都已全力施为,每一掌都疾如电闪、似无影踪,无论方位还是角度都无一相同,掌掌都有摧山碎石,透骨穿心之威,不过却都给对方一一化了去。 东方裘暗自纳罕,心说这小子倒是个可造奇才,竟能面不改色,一连接下自己如此这般密难透风的数十手。 他哪知李小白也已极尽全力、眼也不敢稍眨,只怕再过数十掌,亦难以应对,当下虚劈一掌,随即又缠住了对方手臂。 李小白也反扣他手,眼见他抬脚踢来,忙出脚相抗。 两个内功一流好手,一来便这般近乎贴身肉搏,而双方谁也不曾伤了对方、并非到了殊死搏斗的关头,实为少有。 东方虬曾见李小白出手往往招无定数,又见他与苏薇互有深情,一来知他大是劲敌,实无把握得手胜过,二来也不愿赶尽杀绝,有心留他一命。 不过这么一来自己也很难交代,是以多少有些举棋不定,一开始并未痛下杀手。 而李小白只是见招拆招,只想尽快摆脱对手,可说并无杀心,也难有机会毙敌,这才与对方双双纠缠到了一起。 两人脚下使劲,一开始只单脚互拼,随后两脚并用,两人四脚随即腾空而起,跃上半空来回互踢,眨眼间又已过了数十招。 第一百三十一章 飞火流星 苏薇在旁根本插不上手,也说不上话,哪想到只片刻间两人已这般打的难舍难分。 见两人身在高空,抬头才发现这时的天空阴阴沉沉,不知何时已飘来几团乌云,笼罩一方,直有种黑云压城之感。 她也不知这两人会要打到什么时候,想着到时势必会有一伤,且再拖下去难免惊动其他人,随手捡起地上一头拴着金瓜瓜的铁链,将他凌空向两人掷去,叫道:“你们快别打了!” 悬在半空的两人脚下正自酣斗,忽见一坨黑影飞来,却是金瓜瓜的身子直插而来。 两人各脚都已踢出,已然收势不及,双双都踢在了金瓜瓜身上。 好在两人都认出了金瓜瓜,都不欲致他死命,脚下刚一触到他身,便即收力,同时互相放开了缠着的双臂,翻腾下地。 本已晕迷的金瓜瓜,在被抛起的途中迷迷糊糊醒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身上前后已各中一脚,登时大吐鲜血,连塞在口中的麻核也吐了出来,又即昏死过去。 若非那两人临时收了脚力,只怕他早已给踢得粉身碎骨不可。 东方虬也顾不上许多,足一点地,旋即又再扑上,双掌齐发,迅捷无伦,力能排山。 李小白刚一站定,便见金瓜瓜落身在旁,不知死活,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呆了一呆。 高手相争,岂能容得半点疏忽?便是耽搁了这么一瞬,东方虬双掌已至,势难抵挡。 苏薇好容易将两人分开,谁知转眼又要黏上,眼看东方虬双掌便要拍到李小白身上,不及多想,当即侧身扑在了李小白身前,替他挨了这一记掌。 饶是她身有刀枪难伤的软甲护身,又怎能抵得了这威猛凌厉的一招重击? 这一下便只电光火石间的事,李小白和东方虬皆是一惊,都同时愣了愣。 李小白哪再顾得上其他,一怔之下,随即双掌奋力推出,还了一招阴阳混元,砰的一声正打在东方虬胸口,将他震飞五六丈,嘭地撞塌了马棚。 再看怀里的苏薇时,只见她已吐了好大一滩血在自己身上,脸色惨白、气息奄奄。 “小薇,小薇!” 李小白脑袋一阵空白,登时只觉天旋地转,如丢魂魄,几欲昏厥,失声叫道。 “快走……”苏薇身子瘫软,双目微睁,稍稍动了动嘴唇,勉强说了句。 “小薇,你别乱动,我这就替你疗伤!” 李小白稍定心神,口中说着,缓缓将苏薇放下,盘腿坐地,在她前胸后背推拿数下,忙运内力替她行气保命。 不料随后只听门外脚步声响,片刻后便有一大队人冲了进来,当先一人却是吴奇子,想是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你……这魔头竟杀了紫薇星主,快将他拿下!”吴奇子微微怔了怔,随后便道。 李小白待要说:“我没杀她!” 转念想这片刻间哪里能分说清楚,又何必跟这些人多说?还是尽早带苏薇离开这里为妙。 眼见来人已冲杀近前,他当下也不多言,抓起地上铁链正要扫出,一转念拉过绑在金瓜瓜身上的一端,横扫一圈,当先数人腿上中招,噗噗倒地。 “不想死的都给我让开!” 李小白此时已顾不得再容情手软,随即站起身来,不停挥扫。 长链如飞蛇,呼呼带劲风,一一打在来人身上,眨眼间又有十余人应声而倒。 李小白抱起苏薇待要上马,忽见吴奇子长剑斜刺而来,知他难缠,也没心思跟他废话,催动刚劲灌注链身,铁链登时直如棍棒,啪一下将他软剑打断。 吴奇子手中长剑本来甚是柔韧,弯成一圈也不会断。 何况他又岂是易与庸手,哪知对方挥手间竟以一条软链将其扫断,委实骇异,又觉匪夷所思,不由得一怔。 当此时候,李小白已抱着苏薇跃上‘蒂拉莎玛’宝马,挥舞着长链冲出了门口,挡者披靡。 此时的天上已是密云层层,天色变得异常昏暗起来,看着不久便要下雨。 李小白冲出院门口后,驱马一路狂奔,随后忽听一声呼啸,只见背后一道长长焰火直冲云霄,在乌云密布的半空中散出一颗星状花火,灿烂夺目。 他不知那是暗星紧急传讯的‘飞火流星’,也无暇理会,不一会儿便到了长兴坊北门处。 此处原是吴奇子所守的玄武位坊门,离苏薇府院后门只隔了一条街巷。 吴奇子带了人在附近巡查,听到打斗声后便直接冲进了院门,不料片刻间却让李小白脱逃而去,适才那一支传讯焰火,便是吴奇子命人所放,随后他便紧追了上来。 此时的坊门处仍有数十人把守,见焰火飞升后,转眼又见李小白骑着马箭也似的直冲而来,怀里抱着星主苏薇,手里还提了个人,一时都有些手忙脚乱。 待听到急追而来的吴奇子远远叫了声:“拦住他!”各人这才反应过来,有的忙去关闭坊门,有的挥刀乱砍。 李小白不多理会,一只手扶在苏薇背上,源源不断为她续送内力,双腿夹紧马背,铁链飞甩开路,扑扑打倒数人,在坊门紧闭前一瞬,呼一下又打倒正在关门的几人,冲门而出。 他记着苏薇之前跟他说过的出城路线,出坊门后右转直行,忽听背后嗖嗖射来数十支冷箭,忙侧身回过铁链连卷,将来箭尽数扫落。 随后又听一声呼啸,坊门处飞起了另一支焰火,直蹿升天,照亮半空。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苏薇此前的许多担忧,这些人为要杀他,已几近疯狂,这整个城中凶险重重,若自己一个人冒然乱闯,难保还未出坊门便被乱箭射死,或已遭生擒。 此时他也已反应过来,那些焰火自是为通知其他人,他所在的位置和所走的路线。 不久刚转到街口,只见吴读之挥舞着巨锚,带着大队人马由长兴坊东面追来,自是青龙位之人见到了焰火后赶来支援。 李小白不做理会,转头见吴奇子也已带人到了身后不远,正紧追不舍,心说好在自己未多耽搁,驱马沿路往北急奔,甩开两路追兵。 他挂念苏薇安危,低头看了一眼,见她双目紧闭,毫无生气,嘴角流出的一道血迹也未干,不知是不是刚才又吐了不少血。 他胸前衣襟早已被她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让人触目惊心,血腥味仿佛透过他胸膛,再扎进他心脏后直往上冒。 “小薇,你不能死!” 李小白如何不急,不自禁流下泪来,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手上加运内力为苏薇续气,口中大叫声道,“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在劫难逃 好在路上空旷无人,依稀只见几株绿柳随风飘摇。 北行片刻过了两个坊后,按着原定路线,李小白转行向东,直奔春明门。 这一路只间隔了三个坊的距离,在他看来便如无尽长路,恨不得立马飞身到了城外。 至于出城后又该何去何从,他自也无暇多想,只想着越快离开这里越好。 道上有些坑坑洼洼,砖石乱瓦到处都是,一无人影。 两旁的栽植的树木多已枯死、或倒或斜,坊墙亦是破破烂烂,便与他经由西市初进城时所见差不多,比之由长兴坊至此的一段路稍显萧条。 不过虽然谈不上坦途大道,却也总好过崎岖山路,想来是两旁附近各坊内,并无暗星之人驻守所致。 宝石马疾行如飞,并未因此减慢脚步,似乎许久未这般畅快奔行,又仿佛知道骑着它的主人急于赶路,不需鞭打便自行全速前进。 急行一阵,不久刚到东市门外,忽觉两旁风声有异,两侧突然便各有数十支箭弩,分别嗖嗖激射而来,如此过路之人俨然成了两边互射的活靶子。 李小白躬身护住苏薇,铁链左右来回猛扫,啪啪直把十余支箭杆一断为二,冲出了箭雨,暗自捏了把汗。 正在这时,数丈前边忽然闪出数人,从半空落身而下,却是四个盔甲武士,外加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白发老者。 这老者身材魁伟,宛如巨猿,却双目皆盲,手足上各缚一根数丈长的铁链,四个盔甲武士手持长链一端分站两侧,牵着那老者组成了五人阵,拦在道路中央。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号称十指金刚,却已精神失常的崆峒派掌派柳咸阳。 “中路一人快马,杀!” 也不知那四人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柳咸阳乖乖听话,只听当中一人喝道。 柳咸阳听到号令,一声嚎啸,挥舞双掌,不管不顾地直冲李小白的马来。 “师父!” 李小白一怔之下,自也认出了来人,心说师父怎的被这些人控制了? 柳咸阳听到这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也是一怔,忽然顿在原地,喃喃自语道:“师父?” 李小白待要勒马将他救下,忽想到他在这长安城出现绝非偶然,要么他本就是暗星之人,要么便是被暗星之人所利用来对付自己,不管怎样,这些人轻易自不会加害于他。 不待多想,李小白转念间已侧过马头,一阵风也似的从柳咸阳身旁一跃而过。 “后路,追!”那四人似乎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出,猛甩长链,不停呼喝。 柳咸阳愣在原地,哪里肯动,随后却忽然转过身,口中大声叫着:“师父,等等我!”拖着长链和那四人,猛地直追。 李小白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吴奇子那两兄弟带了人也在后面紧跟了来,这一下便有三波人追在屁股后面非杀掉自己不可,不由得有些暗暗心惊。 忽听又是一声冲天呼啸,再一支焰火当头升空,看来自己每过一处关卡,对方便要传出讯号,李小白心说也不知还有多少人会往这赶来,千万别跟他们多做纠缠,以免耽误了给小薇疗伤。 他哪知他现在走的路线其实伏兵最多,最为凶险,心下自是盼着路上别再有人拦阻,好让自己稍有喘息之机,及早腾出手来为苏薇行功治疗,若单是自己一人逃命,这些人他原也不放在心上。 眨眼间已到了城门近处,城门紧闭,远远只见城头黑压压围满了人,个个劲装持械,把城门堵得死死的。 “都给我让开!” 李小白微一皱眉,暗叫不好,实不知这些人何以非要赶尽杀绝,却也怒意大盛。 他只道那通杀令是为要将他和苏薇一起杀掉,心想那星后真是歹毒已极,为杀自己,连苏薇这星主部下的性命也不顾,简直岂有此理!当下也不多想,催马加速,挥舞铁链直冲入人群。 马蹄嘚嘚,疾如流星,声连着声,不断敲击着长街地面,仿佛奔赴一场绝不回头之约、绝不退缩之战。 他大喝声刚出不久,暗沉沉的天空中忽然一声响雷,接着电光闪耀,似是被他这一声给喝破,起了回应,随后零星滴下起了几滴雨点。 “小子休走!” 在离人群还有丈余时,眼前忽然闪出一人,手握判官笔,飞身直点向马头,却是未戴帽子,腰间绑了白麻带的秃头矮胖子吴书之。 李小白待要打掉他铁笔,又怕一着不慎,马儿便给他戳死了,到时再要离开可就千难万难。 不过这时要勒马停下也势已不及,他忙掉转马头,铁链横扫开路,直往一旁人堆里突。 当下便有几个前排之人被马给踢飞老远,又有几个给他铁链扫趴下了,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 吴书之一击落空,随即转身急追,铁笔连点向李小白后心。 李小白驱马一阵乱踩乱踏,瞥眼间见他扑来,也懒得看他笔画什么招式,微一躬身,运起柔劲灌注铁链,反手一甩,直缚住了对方手腕往前一带,将他砸进了人堆里。 吴书之哪想到一招间便给人制住,胖乎乎一坨肉身,顿时将人群炸开了个大坑。 好在身下还压倒了几个,有人给他垫了下背,还不至于给摔成肉饼。 他心下一阵骇异,仿佛对方数日间便由一头小羊羔,变成了无畏无惧的猛虎雄狮,不由得令人胆寒,爬起身来待要再战,只见李小白又已打倒一片,掉转马头往门口冲去了。 他自知对方急于出城,且先拖他一拖再说,忙纵身跃过一众人头顶,拦在门洞前,大声呼喝道:“小子,你逃不了的,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罢!” 李小白周身仍围着一大帮人,哪有心思理他,一根铁链呼呼又扫倒了几人。 这时柳咸阳带着那四个铠甲武士已奔了过来,只一时插不进手,吴奇子和吴读之两兄弟也带了人先后赶到,城门内顿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小白眼见来敌越来越多,前后去路都给人堵死,自是焦急,看了苏薇一眼,暗想今日即便是死在这,能跟苏薇死在一起也不枉了。 铁链到处,挡者或断手断脚,或被击飞猛倒,呼喝声声,哀嚎不断,浑如一只受伤在地的大鸟,扑闪翅膀、把闻到血腥味围拢而来的蚂蚁尽数振飞。 “这魔头不仅害死了我二弟太阴星君,还打死了紫薇星主……” 吴奇子在外看了一阵,眼见死伤愈来愈多,己方士气不振,大叫道,“抓住的有赏,谁也别让他跑了!” 他不知从哪又弄来了一柄长剑,挺举在前虚刺了一下,自己却不动身,似乎之前被李小白断剑后仍心有余悸。 众人先前见李小白抱了苏薇在手,多少还有些忌惮,这时听说他竟已把星主苏薇打死,不知是气愤还是恼怒,一时间顾虑大减,个个斗志激昂,恨不得立刻将他拖下马来、斩于刀下。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万夫莫敌 李小白听了吴奇子这话,心下亦自激愤,只也无暇多作解释,眨眼间又击倒一片,往门口逼近了不少。 他身陷重围,不仅要自保,还得护住苏薇,也要保住身下的马不被乱剑刺死,真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敢怠慢,仅凭单手上一根铁链虽勉强应付得了,却也渐感有些吃力。 好在那马儿似乎久经战阵,见了个个手持利刃,围攻而来之人也不慌乱,左奔右突,不时还踢飞了几个。 天上的雨点越下越密,地上的沙尘吸饱了水,缓缓在人群脚下流出一道道红印,自是被死伤之人的血染红了。 “都闪开!” 当此时候,吴读之跃上一步,一声大喝,也不管那些人有没有闪开,抡起巨锚便往人群中的李小白背后砸去。 李小白听到风声,待要自行避开自无不可,只是身下的马儿难免遭殃,两脚忙夹马往前急突,反手一甩铁链卷住了锚头,用力拉起。 吴读之往回一拉之下,竟纹丝不动,顺势踏过几人头顶跃身上前,挥动巨斧猛砍。 李小白顾不上松开铁链,一把拉过巨锚挡了几下,斧锚相撞,噹噹直响。 这一来吴读之原本手中的兵器,竟而成了对方抵挡自己的护盾,愕然之下又奋力往回夺,自是想着即便难以夺回铁锚,也要把对方整个拉下马来。 他身躯比之柳咸阳更为高壮,内劲亦是精湛浑厚,又双脚稳稳站地,直把连着锚和斧的铁链拉得绷直,却并未能如愿。 李小白见他半张烂脸对着自己,直看得心里发毛,一只手上几已使出全力,然而双脚离地骑在马上,内力难以尽数使出,要拉动对方却也不易,两人一时便这么僵持住了。 吴奇子和吴书之见机会难得,一前一后扑了过来。 李小白这时哪里腾得出手来,暗叫不妙,想这三兄弟真是阴魂不散,难缠之极,只恨之前没有一早把他们都废了。 他此时早已豁出去了,眼见两人迫近,不及多想,握着铁锚的手上忽然微一松劲,同时飞身而起,借着吴读之后仰的一股劲,双腿在半空横扫了一圈。 这一下直把吴书之的笔踢飞、吴奇子的剑踢断,还照着吴读之当胸踢了两脚,断了他几根肋骨,落下地来。 这是李小白骑上马后首次双腿离鞍,一下可谓大大煞了三煞兄弟的威。 不过吴读之虽被踢得大吐鲜血,头眼昏花,只仍握着巨斧不撒手。 吴奇子和吴书之两人兵刃虽失,却来势不减,正当李小白落地之时,两人一左一右各在他肩头劈了一掌。 李小白顿感气息不畅,也被掌力震得口中吐血,手上搂着的苏薇差点跌落在地。 他哪想到的是,便在他飞身跃起时,那四个铠甲武士冲柳咸阳喝令了一声:“丈八开外,杀!” 一直在人群后听声辨位的柳咸阳闻声跃起,正当吴奇子两人在李小白身上各击一掌之时,柳咸阳也已飞身而至,一掌便往李小白后心击落。 “师父,是我!” 李小白正自恍惚,听得风声,这才瞧清了来人,却已然闪避不及,忙叫了一声。 柳咸阳一怔之下,却未及收势,一掌已击在他后背,这才颠三倒四说了一句:“师父,你在哪?” 雨水越下越大,地上的血水印也越流越大,终于在人群外散成一朵奇怪的红花。 忽然轰隆一声,电闪雷鸣,似是老天爷在冲着大地发怒。 李小白生受了柳咸阳一掌后,踉跄了几步,又大吐一口鲜血,手上终于不稳,直把苏薇松脱在了泥尘血地上。 他眨眼间身中三掌,虽已伤重,却也实已盛怒满怀,堪比雷霆,再也抑制不住,一声吼啸,一把夺过吴读之手中巨斧,又在他胸前踢了两脚,旋即抡起巨斧在人群中飞甩了起来。 这一下电光火石,周围各人一时皆未反应过来,霎时间倒下一片。 吴读之被踢飞老远后,结结实实压倒了身后一片,吴奇子和吴书之后避不及,胸前各挨了一斧,也双双倒地。 柳咸阳只一愣神间,也当胸被划了一斧,好在是那四人及时往后拉扯了一把,只伤了些皮肉,不然难保他不被砍到。 至于其他一众喽啰,或被斩手断足,或被开肠破肚,却也不在话下。 “小薇,小薇!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你不要死!” 李小白只道苏薇已死无疑,着实已杀红了眼,仰天一阵狂啸,哪里还有人敢逼近? 他心下倒不记恨他那个疯疯傻傻的师父柳咸阳,只是万念俱灰,又极近疯狂下,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跪倒在地嘶吼道。 这时却见苏薇嘴唇微微动了动,似已听到了他的叫喊,李小白顿时如见日出、重获希望,抱起她什么也不说,不忘要带她逃离险地。 他一跃上了马,这才发现握在手里的铁链上,还有个金瓜瓜,便疾速将铁链在身上绕了绕,把苏薇缠在身前、金瓜瓜缚在身后,挥舞起另外一根铁链上的巨锚,往城门奔突。 “快放下小薇,我饶你不死!” 便在这时,忽听背后有人骑马赶来,却是苏星云。 李小白转头看了一眼,见他骑了一匹青骢冒雨疾行,似是自己进城时所骑的那一匹。 只是这会儿哪有工夫多做理会,李小白手上巨锚和巨斧连番挥舞不停,但凡近身之人无不被击飞砍倒,血肉横飞,当真万夫莫敌。 此时的他便如一只疾速旋转着头上利刃的巨兽,猛冲直撞,眨眼间已突进了长宽好几丈的门洞内,还未来得及撤出的人自也凶多吉少,洞内霎时和洞外一样一片哀嚎。 如此冲进两丈余后,眼见大门已闩上,拦路者已所剩无几,他飞甩巨锚一下猛砸在木门上,只听一声砰响,厚重如铁的门上赫然给砸出了一个大洞,巨锚破门而出。 他原只使了几成功力有心一试,这一下倒也有些意外,看来从吴读之手里夺了的这兵器,还真是大有用处。 只不多想,他随即抽回铁锚,直把门闩横木钩断,拉开一道门缝,驱马冲了出去。 他不知道的是,这废城长安所有城门原已遭毁,现在的门其实是暗星之人占城后临时新装上的,虽不比原来的城门厚实牢固,却也非一般大门可比。 只可惜被他如此蛮厚内力之人一砸之下,亦与破铜烂铁一般之物无异,给砸得粉碎。 眼见他怪兽一般直冲出了门,城墙上围守之人惊愕之余,似才想起了什么,纷纷呼喝着拉起吊桥,另有人弯弓射箭,忙个不停,显然没料到他转眼间便冲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星亡主陨 李小白总算松了口气,甩起巨锚挥挡来箭自也不在话下,眨眼间已冲出五六丈,到了护城河前。 眼见吊桥越升越高,苏星云已带人追出门洞、箭雨稍停,李小白这才停下挥舞巨锚的手,双手搂着苏薇,夹紧马背,冲上吊桥。 在吊桥升到一半时,他连人带马凌空飞也似的冲了出去,正好落在对岸。 他怎想到此番出城竟是这般艰险重重,血雨腥风、死伤难算,比他构想的‘偷星星’出逃自是大相径庭,代价远比自己所想的更为惨重。 其他人且不说,不仅害得苏薇伤重奄奄一息,还险些让他自己的柳师父,被自己亲手害死。 他也没想到的是,此前带苏薇从聚星殿大院逃离时,身受重伤、命在旦夕的是自己,而此时岌岌可危,性命难保的却换成了苏薇。 他想来苏薇即使不为自己挡下东方虬那一掌,自己奋力相抗最多也就重伤难起,大不了便瘫废当场,总不至于似她这般有死难生,命在顷刻,一边悔恨自责,没能保护好她,一边怨怪她太也不该,为什么要替自己挡那一掌? 不过不管怎样,好在是此刻终于离开了这个,魔窟一般的荒城,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也定会不遗余力地救她活过来。 大雨下个不停,四下一片昏昏茫茫,不时的雷鸣电光也叫人难以辨出方向。 李小白受的内伤实也不浅,带着苏薇没命也似的奔行在长安城道,心下亦是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一时自也无暇他顾,只不停地一路狂奔,似要冲破这茫茫凉凉的雨障,追寻一个满是温暖阳光的地方。 不知奔了多久,雨也渐渐停了,天色却渐渐暗了下来。 李小白不知身在何处,见不远处山间有一座小庙,便匆匆赶了过去。 庙内破旧脏乱,蛛网含尘,空无一人,地上一角胡乱铺了些干草,也不知哪个流浪汉曾在此睡卧过。 李小白抱着苏薇进了来,把斧锚往地上一扔,解下身上铁链,把金瓜瓜靠放在一旁,随后扶着苏薇放在自己身前,盘腿坐地、双掌按她背心缓缓输送内力。 他知苏薇内伤极重,也不知此举能否将她救愈,眼下只有为她保住一口气息,令她暂得不死,再做打算。 过得一炷香时间,他两人头上都冒着丝丝白气,身上衣服也给烘干了。 这么连续不断地以内力行功,又过了有半个时辰,苏薇身子微动了一下,忽然唔地呕出一口血,显是体内淤堵的气血被带了出来。 李小白只觉她身子渐暖,鼻中也有了轻微呼吸,心下大喜,只不出声,手上继续施为。 他生怕功亏一篑,一刻不停地运送内力,直至星光满天,苏薇气息稍畅,这才将她横抱怀里,却见她脸上仍无半点血色。 他担心敌人追来,正打算带着苏薇继续奔逃,忽听马蹄声传来,随后却听苏星云一声呼喝道:“李公子,你跑不掉的,快把人交出来!”说话间人已到了庙外,还带了一帮青衣杀手。 李小白不知他怎会确信自己在这,却见门外火光重重,随即一伙人举着火把堵住了门口。 “李公子,我原只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又何苦非要走,还把我妹妹也带到这地方来?” 苏星云当先入内,说道,“你只要把她放了,你害我手下众多死伤的事,我便既往不咎,之前的误会咱们一笔勾销,你看怎样?” 他见李小白脸上仍有余怒,多少有些忌惮,既不敢走得太近,语气也少了些不可一世。 “小薇不是我打伤的,我要为她运功疗伤,把她救活过来……” 李小白哪知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理他说了什么,仍盘腿坐着,一只手掌扶在苏薇背后缓缓运送内力,“你最好带着你的人快离开这!” “小薇伤得怎么样,让我看看,说不定我有办法。” 苏星云怎会不知愣小子迷上了苏薇,至于苏薇如何受伤之事,当下自也不必多问,说着悄悄走近了几步,“你知道我是她哥哥,总不会眼看着她死吧?” “你有什么办法?要不是你害她,她怎会要我带她走?” 李小白听着好像倒也是,“你之前还叫人放箭射她,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他一心要治好苏薇,不管苏星云说的是真是假,只要稍有希望,也不妨听听再说。 “办法总是会有的,只是这地方这么乱,总不能让小薇一直在这待着吧?我要是想害你,又怎会自己一个人进来?之前的事多少有些误会,我可没想过要杀我妹妹,而且她轻易又怎会被几支箭所伤?” 苏星云说着,已走到李小白身前两步之内,“你只要相信我,让我把她带回去,再想办法好好救治……这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以前的事又何必计较那么多?” “小薇在我这,我自会想办法治好她。你要是帮不上忙,就自己走吧,我不会让她跟你回去的!” 李小白怎会不知对方悄然走近,只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听他说来说去无非是要把苏薇带走,未必真有什么法子救人,倒也不太相信他此前真是要杀害她,不过苏薇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带走的。 “你这又是何必?”苏星云忽然哼了一声,“小薇要是死了,我可跟你没完!” 他看来李小白说什么也不会放人,说话声也大了些,忍不住似要开口骂人,只强忍着又道:“你当真不让我把她带走?你可知她是什么身份?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们的人都不会放过你!你带着她能走到哪去?” 李小白听他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正想着要如何作答,见他说话间忽而侧过头看了看歪倒在一旁的金瓜瓜,略有些奇怪,便也转过头看了看。 不料刚看一眼,忽觉寒光一闪,苏星云已手握匕首飞身刺来,李小白才知上当,忙后仰以避。 苏星云这一刺本是照着他脖子而去,迅捷之极,饶是李小白及时反应过来,躲过一劫,不过他扶在苏薇后背的左臂上也给划了一道。 “你这小人,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李小白惊怒之下,左手只仍不离苏薇身子,不绝地给她传输内力,右臂疾速一抓,已将苏星云手腕拿在手里。 苏星云一招险些得手,待要缩回手臂,却哪里挣脱得了,咬牙道:“我妹妹都给你害死了,我自然要杀你报仇!” 说着时忽然松脱匕首,另一只手迅速接过,却猛地往苏薇身上刺去。 “她没死,我也没杀她……” 李小白一惊非同小可,左臂不得不缩离苏薇后背,将苏星云握着匕首的手擒住,“你这是干什么?!” 他哪知这是苏星云故意而为,苏薇护身软甲刀剑难伤,苏星云如何不知,这么做本是想逼他松开自己而已,哪想到两只手都给他抓住了。 “她怎么没死,你看她样子哪里像个活人?” 苏星云计未得逞,听对方言语自是对苏薇生死关心之极,看来却似不知她有软甲护身之事,转念间说道,“分明就是你害死了她,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他两手都给对方死死扣住,挣脱不得,说着竟张口欲咬。 第一百三十五章 纵虎归山 “她没死,她没死!” 李小白给说得心乱如麻,却自不肯放了对方脱身,一手将苏星云身子凌空一翻,摔落在地,同时另一只手夺下匕首,在他脸上迅速划了一刀,随即翻转匕尖对准他脖子,怒喝道,“你再说她死了,我现在就杀了你!” “好好好,她没死,她没死,你千万别乱来!” 苏星云脸上当即流出一道血来,听对方实已被激怒,心下亦自惊怒不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却哪敢乱动,“你……你要是敢杀了我,外面的人也不会放过你!我要是有什么意外,他们一把火就会把这给烧了,到时谁也活不成!” 他自认为‘天下第一美男’,自是凭他一张俊美的脸,哪料到这数招间就被对方制得无力反抗,这一下便全给毁了,只怪自己太也鲁莽大意,万般恼怒之下,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 他话刚说完,外面的人呼啦啦便冲进来十几个,或持火把、或持火弩,围住了门口,个个目露精光,只没人敢乱动。 “你以为我不敢吗?” 李小白哪管他那些废话,哼道,“小薇要是死了,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好好,你别太激动,你们也别乱来!” 苏星云听对方这话倒不像随便说说,想着还是先保住性命要紧,“我……我身上有药,能救她活过来!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药在哪?拿出来!” 李小白一听对方说有什么药,心知其人滑头,虽未必是真,怒意却也顿时消去不少,“要是敢说谎,我把你这张脸划个稀烂!” 他一早就想着把苏星云这臭屁哄哄的脸给毁了,适才不经意间便给他来了一刀,也算得偿所愿,若对方真有办法治好苏薇,心想倒也不妨饶他一次,然而嘴上自不能这么说。 “你放心,她怎么说也是我妹妹,我怎忍心害她?这药是护心保命的,不管伤得多重,只要不死,都能延些时日,不过便只一颗,珍贵得很!” 苏星云脸上血流不止,只想赶紧脱身为妙,当下也不敢怠慢,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瓷瓶道,“我原也只是真心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大可相信我,这药你只管拿去,快喂她服下要紧!” “她要是出什么事,我第一个不饶你!” 李小白听来这话倒不像信口胡说,刚才这一闹,没法给苏薇运气,怕她缓不过来,也不敢再耽搁,说着反手点了苏星云穴道。 接过瓷瓶,他忽想到此前在光明教时,自己中毒昏迷,苏薇也让人喂自己吃下一颗保命药丸,看来她和苏星云两兄妹,各自都只有这一颗救命奇药,想来苏星云此言非虚。 他取出药丸送入了苏薇口中,喂她服下后,才想起左臂上的伤,便胡乱包扎了一下。 “小白,快走!” 片刻后苏薇果然醒了下,轻轻叫了声。 李小白喜出望外,见她脸上也有了些气色,忙答道:“好好,我一会儿就带你走!” 转头又把匕首对着苏星云道:“算你倒还老实!我问你,你们为什么非不让她离开长安,她离开了便怎样?还有,你们要杀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通杀她?” 他一直没弄明白的是,为何苏薇一会儿要自己带她走,一会儿又说她不能走? 还有自是那星后下的通杀令,为什么要连苏薇也一起杀了,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从禁地出来了? “我们……没有要通杀她,只是要杀你一个而已……” 苏星云听对方问得有些奇怪,脸上血也快干了,却仍不见他有放了自己的意思,暗暗叫苦,“不过,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向星后求情……说不定,说不定她会收回成命!” 李小白听他吞吞吐吐,只道他话不老实,喝声道:“胡说!你们要是没有要杀她,又怎会……又怎会百般阻挠,对她见死不救?” 他想了想,除了在聚星殿大院苏星云下令放箭,有一支冷箭忽然射向苏薇以外,确实没有人说过要杀她,只不过每次遇险都是因为自己在身旁而已。 这刀剑无眼,既然他们要杀自己,谁又能保证不伤害她? 但这也不见得就是坏事,起码他们针对的人是自己而不是苏薇,至少以后倘若自己身遭不幸,他们也不会轻易对付她。 “我们确实没有要杀她,不然刚才我又何必进来,还把药给了你?” 苏星云道,“只是……只是通杀令下,谁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你们为什么非要把她困在长安,不让她离开?” 李小白仍觉有些不放心,“你们那星后到底安的什么心,小薇要是走了,你们是不是便要一起追杀她?” “不,不是这样的!实话告诉你吧……其实说起来小薇也真是的,一个姑娘家,干嘛不好好待在家里,非要出去惹事?” 苏星云心说看来要是不把话给说明白了,对方说什么也不会放了自己,眼珠子转了转道,“之前的事你也应该知道,外面兵荒马乱的,她自己竟然一个人偷偷跑去了关外,一路上也不知闯了多少祸,还不是我这个哥哥去把她安全带回来的? 星后也是怕她在外面不安全,这才下了严令,这之后便让我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到处乱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出城! 还说要是再让她跑出去,就当她死在外面了,我这个哥哥也跟着她一起去死好了! 你说,换做是你,你是不是也会千方百计的拦着她,不让她出去乱跑?” “换作是我,她想去哪都行,干嘛非要拦着?我自然也会保护好她!” 李小白听来总感觉有些不尽不实,不过又确实挺像是这么一回事,看来此前苏星云这么对待苏薇倒也情有可原。 他也不知苏薇服了药能缓多久,只是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让苏星云再把她带回去,接着道:“这次我且饶你一命,要是敢再追来,那可对不起了!” 他也没打算要把苏星云怎样,说罢便抱起苏薇身子,正待要走,转头看了一旁的金瓜瓜一眼,见他不知什么时候竟已醒了过来,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他想着这小冬瓜好歹也是跟着自己一路杀出了城的,随即拉过地上铁链,将金瓜瓜缠挂在身后,绕了一圈铁链把苏薇缚稳在身前,又抓起连着斧锚的铁链提在手里,行若无人地往门外走去。 余人见他这副怪模怪样,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之感,想到他此前单枪匹马在城门口大杀四方之威勇,一时竟没人敢妄动。 苏星云穴道未解,不过好歹保住了命,想来这些人无一能拦得住李小白,倒也并未出声。 李小白缓步走到门口,见堵在那的几人也不让路,便晃了晃手中斧锚,也不知谁一下手抖,嗖一下射出一支火弩,正射在庙中那一堆干草上,随即烧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灞河之渡 庙内登时有些混乱,呼喝叫嚷声中,李小白也不做理会,大步冲出了门口。 庙外之人也不知里面出了什么状况,突然便有几个人朝他挥刀砍来,眨眼便被李小白挥舞的铁锚给撞飞了。 这一下动起手来,外围人中数十个手持火弩之人更搞不清状况,不约而同地扣动了弩机,纷纷朝门口的李小白射去。 李小白巨锚飞甩,数十支火箭四下纷飞,或向庙内射去,或射在了门窗梁木上,到处顿时火起。 “快住手!”苏星云在庙内大吼道,“你们这些蠢货,先救我出去!” 李小白哪里管他,趁乱中唤来了蒂拉莎玛,一跃而上,头也不回地追星赶月去了。 他想来苏星云之所以轻易便找到他所在,自是因为此前自己多走官道大路之故,奔行一阵,眼见无人追来,便寻了条荒僻小道,朝着紫微星方向策马狂奔。 不觉间天已微明,不久后到了一处小市镇,李小白奔行一夜,不免乏渴。 他经前几次,心下时时提防,生怕哪里忽然又冒出一伙暗星之人来。 不过这里已远离长安城郊,他想来那些人没那么快知道自己踪迹,见苏薇双唇亦已干裂,便找了间卖早点的小店要讨碗水喝。 那小店便只店主一人,一大早还没开张,见他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绑了两人,一副血腥怪异模样,还拿了凶器,只道是哪里来的强人恶霸,未等他开口,便要拜倒讨饶。 李小白倒觉奇怪,言明来意,便在一张空桌上坐下了,也不解下缚在身上之人。 那店老板哪敢不从,拿茶碗倒了水,也不敢乱动,候在一旁。 李小白也不知要拿匙更喂送,微微捏开苏薇唇口,拿碗慢慢倒给她喝。 但苏薇只喝下几口,便尽数呕出,气色大减,茶碗中满是浓血。 李小白心下甚是忧急,也不知她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心想要是双儿妹妹在,或是能找到神医沙无尘,求他出手,或许会有办法。 只是这山高路远,一时哪里便能把人找来? 店老板也看得着急,只不敢多说,重又拿碗倒了一碗。 李小白让他给金瓜瓜先喂了喝,才自己喝了一碗,想着还是先走远些再说,也不多待,道谢后便要骑马赶路。 店老板心下难安,临走时还给他塞了几个刚蒸好的热馍馍,送凶神也似的送他走了。 李小白怎不知自己身上血迹斑斑,看着吓人,只当对方大发慈悲,积德行善了。 离开小镇,奔出数十里,便到了灞河边上。 长安八水八绕,他知过了这河,差不多也算摆脱了暗星那些人控制的地头,也不顾河水浑浊汹涌,在河滩空地歇下马,放下苏薇和金瓜瓜后,便跃入河中冲洗了一遍。 他想着过了河对岸,那些人再要追来也已不易,然而附并无渡头船只,一时也难渡。 随后他拿了湿布给苏薇擦洗了一下,摸到她手上冰凉,登时一惊,看来那药力毕竟有限,也不再多想,随即即坐下,双掌在她后背给她输以内力。 这般到了中午时分,苏薇渐渐又有了些起色,如在梦中一般呢喃呓语了几句什么。 李小白知她只能全靠自己内力才得以维持,片刻难离,心想:“我就算耗尽所有内力真气,也要支持到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也要想办法救活她来!” 转眼只见河中一艘大船远远驶来,他冲着船上挥手呼喝不停,掌船老汉却不搭理,不片刻又远远地去了。 他也不在原地多待,想着还是想办法过了河再说,便又负起苏薇和金瓜瓜两人,骑马沿岸往北而去。 快到傍晚时,才见了一处渡口,四下并无人烟,边上却停了艘待客的船。 李小白二话不说,纵马上了船,吩咐船家:“快开船!” 不想这艘客船,却正是先前他挥手招呼那一艘。 船家是个瘦高小老汉,长得老实巴交,算盘可打得精,见了李小白上船后似乎认出了人来,心下嘀咕:“这人莫不是一路追了我来?” 他也不知李小白这拖家带口的模样,是哪路来的神仙,身上那两个还都是半死不活的,看样子不像什么善茬,担心对方借前事责难自己,便装聋作哑比划着,问要走哪? 李小白倒没认出这船家来,只有些奇怪对方竟又聋又哑,也没见有其他伙计可以搭话。 这要去哪他其实自己也不清楚,本想说只要过河对岸就行,转念想过了河在马上不免奔波劳顿,于苏薇伤势大为不利,不管去哪,只要能在船上安心替她疗伤就行。 随后他便指了指天边,刚刚亮出来的北极星,一边比划着道:“看到那颗星星了吗?你只管照着它方向一直开,不用着急靠岸……只要在河里,去哪都行,明白吗?” 那船老汉抬头望了望天,大概也知道了该怎么走,只是好歹得有个准地方落脚才行,总不能把船开天上去了,心说碰上这么个囫囵浑主,这可不是哑巴碰上个瞎子了么? 但总归是生意上门,船老汉自也不敢多问,点点头撑开了船,升起了帆,缓缓离岸。 李小白怕他来扰,在随身行囊里摸了摸,竟摸出一大锭银子,想来是苏薇让他出城时塞给他的路资,便整个递给了船家,又比划了一下道:“只管开船,不用招呼我,有事我会叫你!” 拍了拍马,又道:“我的马,帮忙看好,别让它饿着!” 说罢也不管对方能不能明白,自顾进了船舱。 船老汉辛苦一年也不定能挣来这么多银子,如何不乐,心说这回倒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且还是个大耗子了,差点没笑出声来,喜滋滋开船去了。 船至江心,一路向北,顺风溯流,平稳行驶。 李小白在船舱内床榻上放下苏薇后,随手把金瓜瓜绑在一旁船柱上,便专心为苏薇输以真气。 当晚李小白始终没合眼安睡,夜半朦胧之中,也不忘以真气维系苏薇性命,转天到了第二晚,仍是如此。 期间那船老汉到舱门外,悄悄往里探头瞧了一眼,想看个究竟,不想立时被李小白发现,狠瞪了他一眼,忙缩回头溜走了。 饶是李小白内力深厚,几日几晚劳顿下来,也不免心力疲累难支。 此前那店老板给的馍馍,和船舱里存放的一些干粮,已被李小白和金瓜瓜分吃完了。 说来也怪,金瓜瓜自从前几日在庙里醒来后,似乎也一直在装聋作哑,连日来李小白拿了东西喂他时,他都来者不拒,只不做声说话,李小白也懒得分心理他。 到了第三晚上,李小白实在已支持不下,才抱了苏薇出来透透气,另外再让船家补充食饮。 船外风平浪静,星河在水,光辉相应。船行甚缓,只船头对着北极星。 李小白也没说去哪,只说在河里就行,船老汉倒也不着急,这时间闲来无事,便在船边钓起了鱼,一边还放了些酒食菜肴。 见李小白出来,船老汉也不待他多说,便笑嘻嘻端了酒食过来。 见那船家自顾在一旁钓着鱼,李小白又不由得有些艳羡,心想待苏薇好过来后,也与她这般泛舟垂钓,每天一起看日出日落,看天星在水,远离世间种种纷扰,闲云野鹤一般,慢慢一起变老,谁又说不是一种快活逍遥?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亡命天涯 外面风大,容易受凉,不久李小白便抱起苏薇回了船舱。 又熬一晚,睡意浓重,李小白怕自己一旦睡去,苏薇便难以为继,便双手各握了她一只手掌,将她搂靠在怀,将内力由她掌心传去,过了一阵,眼皮再也难睁开来,才迷迷糊糊终于睡着了。 但他心里总挂念苏薇生死,睡不了多久,便忽又惊醒。 好在是他即使入睡,体内真气一般的流动,只要手掌不与苏薇手心相离,她气息也不至断绝。 如此又过数日,眼见苏薇一口气虽勉强吊得住,伤势却见没半点好转,这般的困居于这船上,何时能了局? 苏薇不时睁眼,目光迷茫无神,显是仍不知人事,更连话也说不清,哪里像会自愈的样子? 李小白不免忧心忡忡,看来总得想点其他办法,找个大夫看看给她也好,只不知现下到了何处,便抱了她匆忙出来,找那船家问道:“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河里。” 船老汉正在里舱喂几只小鸡,见李小白急匆匆找来,还一副凶相,倒给吓了一跳,想也不想便道。 “什么河里?” “灞河里。” 李小白一想,闹半天原来还在原地打转,待要再问,才反应过来什么,忙道:“你原来会说话,也不是聋子?” 他说着忽觉得不对劲,一把抓了对方领脖,像提鸡脖一样提了起来:“快说,你是不是暗星派来的人?!” “什么暗星明星?我不认识!你叫那么大声,聋子也给你叫过来了!” 船老汉一时没兜住嘴漏了馅,也不再多瞒,给李小白这么一抓,反梗着脖子,连珠介道,“我儿子女儿、兄弟姐妹,老爹老母都死光了。小老儿我光杆一个,就有点贪吃爱财,除了偷过两只老母鸡上船来养着吃,也没干过什么缺德事。你要杀便杀,要拿便拿,我绝不多眨一下眼,多说一个字!” “不是就不是,你说那么多干什么?” 李小白听这人一张口就停不下来,不仅不聋不哑,还口齿伶俐得很,听着倒不像胡吹乱造,看他样子也不像暗星派来的人,只微微一怔,也没心思去搭他茬,“我只问你,我们现在到了哪里,是不是还在原来那地方?你这几天是不是没开船?” “我怎么没开?只是开得比较慢而已!你不是说只要在河里,对着那颗星星就行?又没说要去哪……” 船老汉语气还是那么硬,“你不着急,我也不着急,又何必开那么快?” “谁跟你说我不着急?” 李小白听着老家伙倒有理了还,“我现在要去找大夫,你最好开快点,找地方靠岸,别在这打转了!” “你不放开我,谁给你开船去?你现在知道着急,早干嘛去了?我见你这小媳妇一上船已经没什么气了,这几天也没见你给她吃喝,那能好得了吗?” 船老汉道,“小伙子,我劝你还是看开些好,生生死死,不过如此。我一家老小都死光了,不也照样得活着么?这人啊生下来也不是自己定的,想不想死也不是自己定的,你还想给她找个大夫,我看你不如给他找个神仙得了!” 李小白听他原来把苏薇当成了自己的媳妇,暗暗倒窃喜了一瞬,本来还想把人松了开,不想越是听着越觉不对,要找什么神仙,那不是说苏薇已经没得救,再怎么样也活不了了吗? 念转间登时怒道:“她怎么样不用你管……你再要啰嗦,我先让你变哑巴,再让你去见神仙!” 恨不得一把把人掐死,转念想了想,对方只不过是个不会武功、又无依无靠的糟小老头,自不知苏薇一口气全仗自己维系着,自己绝非妄杀之人,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快开你的船!” 李小白提了船家便往船尾走去,料他也跑不了去哪,这才将其放下。 船老汉见这凶神一手搂着个大姑娘,一手提着自己走起来竟毫不费劲,倒是大为惊异,也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不过他偏还就一副死也要多说几句的样子,一边掌舵一边道:“这小伙子,话还不让人说了!但你这急性子,倒跟我年轻时有几分相像…… 不瞒你说,我小儿子要是还在的话,也该跟你差不多大了。老汉我跑了半辈子船,倒还算见多识广,碰上我也是你运气好。 要说这老神仙,我还真就知道一个,不过离这可远着呢,能不能把你小媳妇救活过来也难说……” “什么老神仙?” 李小白也不想给人嘴上讨了个便宜,只道对方真认识什么神仙,不待他话啰嗦完,便打断道,“他在哪,快带我去!” “这不正去了吗?你急有什么用!那老神仙我只听人说起过,据说是在华阴县的华山上,你要去找他可也不易,他也不定能救活你媳妇,你既要去我便捎你一程。” 船老汉道,“不过这一来,可不是对着你那颗星星去了……你媳妇要想看的话,晚上打开窗户倒也能看得着。” 李小白听他这么说,看来倒是确有其人,不管怎样也得去试一试,忙道:“星星你就别管了,只管带我去,越快越好!” 灞河乃渭河南向分支,这船其时已到了两河交汇附近,再往前不是往东就是往西,便不是朝着北极星去了。 那船家也不知李小白要去哪,便在此处缓缓行船待了几天,倒也有他的道理,当下只不再多言。 北行一阵,转而往东,驶入了渭河,顺流直下,船行如飞。 李小白见他手里端着有鸡有鱼,心说这小老头还挺会享受,倒也豪气,想来他总不至于在里面下了药,便让他把东西放下了,又边说边比划,让他多备些干粮放船舱里。 船老汉听得明白,也不多说,自去拿了东西进了船舱,不一会儿便又出来,看钓去了。 李小白吃了些酒食,倒也恢复了不少气力,一只手扶着苏薇,看着满天星斗与宽阔的河面浑然交应,如在梦境。 想起此前不久与她在树上数星星那晚,她还好好的活蹦乱跳的样子,此时却已气息奄奄,而自己正带着她亡命天涯,李小白心说自己不顾一切带她出城,是不是真的不该? 第一百三十八章 路见不平 李小白又带了苏薇回了船舱,到晚上时,支开榻旁一侧窗户,果见紫薇当空正亮。 他想那船老汉虽然话多,倒没有跟自己扯谎,看来只要见到那位老神仙,苏薇说不定很快便能好起来,一边给她输以内力,一边看着天上星星,全不顾一旁饿着肚子,朝他干瞪眼的金瓜瓜。 到了早上,红日初升,李小白便带着苏薇到船头看日出,心下甚是舒畅。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已至华阴,李小白匆匆收拾了一下,下船时又从行囊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了那船家,船老汉咧着嘴笑嘻嘻地接过了。 南下直奔了数十里,到了华山脚下,天已全黑。 李小白待要寻家客栈落脚,想着自己现在这副行头未免惹眼,也不知暗星的人会不会在这也有眼线,还是少张扬些好,便找了处林间溪流下歇脚休息。 华山天险,五峰林立,远远望之,状若展花。 “小瓜瓜,这一路你跟着我,倒也让你受累了。我一会儿要上山去找一位老神仙,让他治好你们这位紫微星主……” 李小白也不知那老神仙具体在哪,一时也不见有人过路,想着若带上金瓜瓜一起或有不便,若将他放了,他又难免不会跑去给暗星的人通风报信,看来得想个什么法子才行,“你说我是带着你一起上去呢,还是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饿个几天几夜的好?” 金瓜瓜仍被铁链缚着,双脚并立站在一旁,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流水,也不出声。 “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放了,好找机会把我杀了,替你哥哥报仇?那好,我现在就放了你,我就坐在这里不动,你要是能逃走不被我抓着,或是能打赢了我一只手,那就随你的便。” 李小白又道,“不过要是你输了,或是想走又被我抓回来,那以后你就得乖乖听我的,别再有什么复仇的念头……怎么样?” 说罢也不待对方回答,便解开了缠绕在他身上的铁链。 金瓜瓜颇有些意外,瞪着李小白看了看,随后伸出两手中利爪,略有些嘶哑地道:“我要杀了你!” 皓月如钩,繁星当空,树林间水流潺潺,水面上不时闪出点点寒光。 金瓜瓜距李小白便只一步之遥,明知自己绝难与对方匹敌,说着时双爪却已击出,直取他咽喉,钢爪上不时也闪出几点星芒。 李小白此时一手扶着苏薇后背,盘坐在地,见金瓜瓜爪来如电,双目凶光大露,显然仍对自己有极深的怨念,非要杀了自己不可。 他暗叹了口气,微一侧身,使出刚劲,拉抓起地上铁链便往对方两腿上扫去。 金瓜瓜似没想到地上还有根链子,爪还未及李小白身子,登时便扑声倒地,嘴上给地上沙石磕出了点血,又即跃起,后退了几步。 李小白见他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隐有不满自己使用铁链之意,微一笑道:“好,我不用这链子,这回不算你输。” 金瓜瓜只不出声,忽然飞身如箭,双爪如风,呼呼又往对方扑去。 李小白哪等他扑到,抓起一颗石子,微往上一弹,正打在他小腹上。 金瓜瓜半道上便给打中,扑通又倒在地上,这回是鼻子上给磕出了血。 他哪料到对方说了不用铁链,却又用起了石头,登时便爬起身来,又后跃了几步,龇牙咧嘴,不知是哭是笑。 “好好,这回我也不用石子,只用一只手行了吧?” 李小白倒忍不住有些好笑,“当然也不算你输。” 话刚说完,忽听背后有脚步声近,他也不知来者何人,只装作不知。 金瓜瓜似乎并未察觉身旁有异,一心只想如何杀掉对方,也不答话,脚下忽然撩起一撮沙石,随即飞身而起,挥舞双爪猛又扑去。 李小白拂袖挡住沙石,正要一掌击出,身后突然飞出一个壮汉,抢先一步,挥出一棒,却是打在了金瓜瓜身上。 金瓜瓜又即扑倒在地,待要挣扎起身,却被棍棒抵住了后心,难以动弹。 “这小娃娃出手太也凶狠毒辣,怎这般欺负一个伤残之人?” 李小白刚瞧见来人样貌,便听对方朗声道,“有本事起来和我打!” 金瓜瓜双爪挠地,只抬了抬头,口中胡乱叫骂了几句,却哪里起得来。 这下李小白倒是有些哭笑不得,合着来人把坐在地上的自己看成了身残之人? “这位……小兄弟,你们何以在此掐架?” 那人说着也不再理会金瓜瓜,只看了看李小白和苏薇,接着又道,“赵某方才路过,不知是不是这小家伙伤了你们?” 李小白见他形貌健硕俊朗,目光深邃,眉宇间不怒自威,面上却隐有菜色,怕不是被饿了好几天? 看来对方只道自己和苏薇都为金瓜瓜所伤,这才坐地不起,只是路见不平、故出手相助,倒是一副侠义心肠。 “这位大哥,多谢相助。” 李小白见来人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想来自是见了自己一头白发,瞧不出多大年纪,这才有些疑虑,“我倒没什么事,只是这其中有些误会,你还是先放他起来吧。” 那人听他这么说,待要提起木棍,忽瞧见他身上行囊中露出大半的飞星令,自也瞧见了他身前不远处的斧锚凶器,惊疑道:“这枚令牌我好像在哪见过……你难道便是那个暗星的大魔头?” 李小白一怔,怎么自己不但成了大魔头,还成了暗星的人? 随即也反应了过来,那飞星令原是苏薇要他带了好出城的,自是暗星之物,并非自己所有,不想这时却成了暗星用来追踪自己的一件信物。 至于大魔头之名,自是拜了苏星云等人所赐,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传扬开了,对方这人自是听了什么传言,不过却把自己当成了暗星的大魔头。 “他就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我哥哥便是给他害死的!” 李小白待要分说,却听趴在地上的金瓜瓜叫嚷着道,“还有他前面那人,也是给他害死的,你没看见吗?快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报仇!” 那壮汉不无诧异,却没松开金瓜瓜,看了看脸上煞白,一直没出声的苏薇,只对李小白道:“他说的可是实话?” 第一百三十九章 赏金猎人 李小白听金瓜瓜这么一说,心下不无恼怒,可这一时间哪里说得清楚? 见对方来人一身棕黑色布衣,有些破旧,当非暗星中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倒也不惧于他,只耐着口气说道: “他哥哥之死确实跟我有关,不过其中之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我并非暗星之人,也不是什么大魔头,刚才只不过想给他个出手的机会,只是没想到……不知你又是何人?” 李小白本确有放了金瓜瓜的想法,但总觉还是留在身边的好,料想自己一只手对付这小家伙已绰绰有余,本也是想给对方一个报仇或逃走的机会。 若金瓜瓜真能逃走,那也罢了,若逃不走又报不了仇,便从此绝了他的歪心思,也好专心上山去找那位老神仙。 只不料半路却突然给这人出手搅乱了一下,他刚才那一棍既快又准,身手倒是不凡,看样子当非奸恶之徒,不过却也不可不防。 “我是什么人你且不用管,你和他之间的恩怨,你们大可私了,我也先不多问……” 那赵姓之人道,“我且问你,这飞星令可是你的,江湖上重赏格杀的大魔头不是你是谁?” 李小白哪想到他自己已然成了,被整个江湖重赏格杀之人,料来自是因为暗星的通杀令之故。 他听对方问到飞星令,看来他断定自己是大魔头,自是见了这令牌,若说这令牌不是自己的,那也说不过去,总不能跟他说是苏薇的,一时间倒不知怎么说才好。 “他不知已经杀害了多少人,不然怎么会被悬赏通杀!” 金瓜瓜这时又忽道,“你别跟我抢,快放开我,我只要亲手杀他报仇,奖赏我可以不要!” 他自也不知来人什么来头,只觉对方若不是为赏金而来,未免多管闲事,不过若能和自己联手一起杀了李小白,那也自无不可,这么说自是有意出言相激。 “我可不是为了奖赏才杀人……但你这小娃娃既然跟他有私仇,我也不是要跟你抢,你若能杀了他,那自是你的本事,我不会拦你。” 那壮汉淡淡一笑,“可你若杀他不了,反被他杀了,那便如何?总不能叫我袖手旁观罢?” “那你待怎样?”金瓜瓜有些不耐烦道。 通杀令下,不管正派邪派,还是暗星之人,只要能杀了对应的人,皆可获得暗星的一笔不菲赏金。 若是暗星之人得手,除了赏金外,还能获得相应荣耀和提拔,若非暗星中人,便或被拉拢为其所用,不受拉拢之人,有可能同样会被通杀。 暗星组织得以日益壮大,与此自不无关系。 李小白听着看来这两人是把自己当成猎物了,自己还好好地在这呢,两人这是准备要互相争夺瓜分自己了? 想来无论金瓜瓜能不能杀了自己,那人有赏金为诱,多半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这个‘大魔头’,一时只不出声。 “若他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那便人人得而诛之,我杀他也是为江湖道义,用不着什么奖赏。” 那赵某人道,“若他并非什么大魔头,只是跟你有个人私仇,我可以不插手,却也不会轻易让他杀了你。” 他说着又对李小白道:“你还没回答我,那飞星令是怎么回事,看来你便是那个大魔头了?” 李小白听这人口气倒是嫉恶如仇、大义凛然,只不知是不是装腔作势,道貌岸然之辈? 对方这么说,看来自是并不想和金瓜瓜联手对付自己,只是待这随机应变而已,既然他见到飞星令便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大魔头,那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就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了。 “你把他放了吧……” 李小白当下只道,“你们两个一起来好了,我还有别的事。” “很好,那这么说也错不了了。” 那人想想也没必要再扣着金瓜瓜,这才提起木棍,道,“小娃娃,之前我一时情急,这才打断了你,现下你自己看着办。他既给你这个机会为你哥哥报仇,那你便做你该做的。 我看你这也受了点伤,且不论你是不是他对手,总之你大可以放心,有我在这,自也不会让他胡乱杀人。” 金瓜瓜听着这话像是他在护着他小弟一样护着自己,知这人暂时自是不会插手了,只不知是不是想让自己先动手,他再渔翁得利?然而自己也确实没有把握,能对付得了李小白。 “罗里吧嗦,废话真多!话说得倒好听,我不是他对手,你就是了么?” 金瓜瓜思来想去,还是多拉一个人做帮手的好,眼珠子转了转,爬起身来道,“别看他只坐在地上,一只手也照样能赢你!赏金是给有本事的人的,你不会想看我跟他斗个两败俱伤,再捡现成便宜吧?” 他这几句话把那壮汉和李小白,都说得愣了一愣。 李小白先前只说用一只手跟他较量,可没说跟其他人也这样,而且也没说只坐在地上不能起来,这一下倒给金瓜瓜一句话说住了。 “你这小娃娃,倒是挺鬼机灵的!赏金什么的倒无所谓,你要是想让我帮你报仇,那也不是不行。再说他一个半残之人,就算是什么大魔头,便是能站起来,我又怕他何来?” 赵壮汉自也听出金瓜瓜是在拿话相激,本是想着让对方先动手了结私仇,这下看来要是自己不先出手,倒成了没本事的窝囊小人了,笑了笑道,“我赵某可不是捡现成便宜的人,要不是看在他身有残疾的份上,我刚才就一棍子收拾他了!” “别说了!” 李小白越听越是不对,当下也懒得多说解释,这才开口道,“要就一起上,我没工夫听你们啰嗦!” 他一直便坐着给苏薇传以内息,心想来人自是见他始终坐着不动,天黑中只道自己腿脚不便,才没轻易出手,虽说是不愿占这便宜,倒也不无托大。 而金瓜瓜三言两语不仅拉来个帮手,又一下把自己给将住在地,这一来即使仍赢不过自己,也还可以趁机逃走,若到时非逼得自己起身不可,说不得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很好!” 赵壮汉闻言棍子虚摆,道,“小娃娃,我这回可是替你出气,当是还刚才打你那一棍了,你可不许捣乱!” 说着摆开架势,挺起齐眉木棍,喝声:“看招!”猛地跃起老高,挥棍当头便朝李小白砸去。 这一下呼声如唳,好不威猛,黑夜中浑已无影,比起刚才打在金瓜瓜身上那一棍又多了几分霸道劲力,招式虽平,打在身上任谁也吃受不起。 李小白见他破绽大露,一招中蛮力有余,灵巧不足,稍显笨拙,看来比起四煞兄弟等自又不如,倒是宽心不少,却也不敢大意,当下侧身挥臂迅速一捞,便将他木棍拿在了手里。 那人微微一怔,脚刚落地,双臂使劲便往回夺,却哪里夺得动半分,随即一脚踢来。 李小白也不避让,手上只一松,微微往后一推,那人一下不稳,仰后便倒。 好在是手上够快,那人木棍回缩,在地上撑了一下,身子凌空翻了一下,木棍顺势在地上撩起一撮沙石,这才双脚站定,兀自有些不大相信。 李小白挥手拂开飞来的沙石,淡淡一笑,只不说话。 这一来一去只眨眼间工夫,高下已判。 “你这大个子,我还道有多大能耐,便也这般中看不中用!” 金瓜瓜先前有意让那人显显本事,倒不急着出手,也并未趁机逃走,这时只仰头斜了那人一眼,“这魔头要是这么好对付,我早报仇了,还用得着你多事?” 第一百四十章 赵氏匡胤 “我这饿着肚子呢……” 那赵壮汉略显尴尬,讪笑道,“刚才打你那一下,力气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不然便是头老虎也教打死了!” 他说着咽了口唾沫,摸了摸肚子,果然咕噜噜响了一下,自知不能示弱,浓眉一挑,又道:“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了这魔头,这回我可要动真格的了!看棍!” 一根木棍耍得呼呼风响,霎时间化作一团黑雾,向李小白身侧击去。 金瓜瓜也大概知道了这人是什么料,对他也不再过多指望,便在他刚抬脚冲出时,灵猴也似的绕到了李小白身后,挥舞着双爪,猛扑了过去。 这一来两人成了犄角之势,几乎同时击到,把李小白夹困在内。 赵壮汉不欲重蹈覆辙,怕木棍再被夺去,是以这时也不敢逼得太近,一根木棍只以点戳为主,一戳即收,如鹰啄食,快捷之极,一下便连戳了十几棍。 金瓜瓜浑无顾忌,一双利爪连钩连抓,如猴挠搔,极之灵巧,亦是迅捷无伦。 李小白当此之时哪有时间多想,先是贴着苏薇身子的左臂运使柔劲,忙从她后背环到腰间,搂着她身子护在左边一侧。 于此同时,他双腿暗暗使劲,当即原地转了小半个圈,右手运使刚劲,摆身挥臂,一前一右、同时抵御格挡连番击来的一棍和双爪。 对方两人似没料到他会这般忽然转身,一在右一在后的犄角夹击优势登时无存,也没想到他果然只用一手,且无论自己招式多快多密,他出手时只有更快更密,眨眼间来回数十着下来,竟难伤他半分。 金瓜瓜眼见这般下去也讨不了好,当即绕到了李小白左侧身旁,呼呼出爪。 赵壮汉见状倒也心中默契,随即移位,挥棍专攻李小白右侧。 这一来便成了左右夹击之势,两人又几乎同时击到。 李小白自不能让苏薇受伤,当下又把她移回身前,先是右手在她背上传续内力,换出左手格开了利爪,紧接着收回左手在她背上传续内力,换出右手抵御戳来的木棍。 他便这么一左一右,轮番切换、分斗二人,两手都快至毫巅,似无形迹。 虽是两手对敌,但一下始终只出一手,且始终有一手不离苏薇身子,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金瓜瓜和赵壮汉出手自已迅极,然又哪里想得到他竟能两手切换自如,毫不耽误,明明是以一敌二,却好像一身未动? 两人在李小白面前,就像猫咪见了比自己身大数倍的大鱼似的,无从下口,又像是见了从未见过的怪物一般,既觉惊异,又不由得大为折服。 李小白对两人这般夹击虽有所预料,然他一只手片刻不能离苏薇身子,轻易还不能起身离地,此番应对只是一时权宜之策,久而久之也不免有些顾此失彼。 数十个来回之后,他右手刚逼退击来的木棍,待要换至左手,金瓜瓜忽地闪至他身后,趁他还未来得及转身,已在他后肩上连抓了几道血印。 李小白倒也不慌不忙,当此时刻自也无需顾虑太多,左手搭在苏薇肩头,双腿突然往后飞起,砰砰两脚正踢在金瓜瓜小腹。 金瓜瓜一招得手,正自兴起,怎料他竟会忽然飞腿踢来,登时倒身飞撞在一棵大树干上,扑倒在地,昏死过去。 李小白也不看他,紧接着便换右手搭在苏薇肩头,同时逆转双腿半圈,迅速变换方位,几乎以同样姿势向右侧那壮汉踢去。 赵壮汉正提棍戳去,似也没料到他会突然飞起双腿,忙横棍在前当胸挡避。 然而小小一根木棍又如何抵挡得了这迅猛一踢,立时断为两截,那人也登时被踢出老远,几欲呕血,勉强站定。 他倒也硬气,断棍一扔,喝道:“原来你不是残废,那可怪不得我了!看拳!”挥拳呼呼又猛冲上前。 “等等,别打了!” 李小白也不多作解释,扶起苏薇,摆手拦着道,“我不是什么魔头,要是的话,你早没命了!” “你当真不是?” 那壮汉一怔,听来对方这话似乎也有道理,猛一顿身道,“我这套拳法可没碰见过几个对手,你莫不是怕了?” “你的拳法高招,改日领教不迟。” 李小白见这大壮汉也不过是个好打抱不平的热血男儿,当非什么恶人,只不知因何落魄至此,也自不愿多行杀伤,淡淡笑道,“我得赶去找这里的一位老神仙救人,只不知他身在何处,你若知道的话,不妨可以告诉我?” “我暂且便相信你,也可以带你去找那位老神仙。” 赵壮汉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金瓜瓜,又看了看苏薇,知对方自是为救她而来,不管他是不是大魔头,先救人总归没错,“但你得答应我,这之后无论怎样,你得再跟我比试一次,不然我可不会认输!” “这位大哥,你当真认识那位老神仙,可否带我去见他?” 李小白听来对方似乎认识那位老神仙,有人引路自然事半功倍,便忙道,“比试之事,自然无妨,我也想见识见识你的绝活!” “你想找到那位老神仙,除非先找到一个人。” 赵壮汉自知这时即便使出拳法,也难有胜算,听对方又改口叫回自己大哥,听着倒也受用,转念只道。 “什么人?” “赵匡胤。” “赵匡胤是谁?”李小白奇道。 赵壮汉指了指自己:“便是某。” “原来是赵大哥……在下李小白,绝非什么大魔头。先前的事误会颇多,一时也说不清楚,改天有空我再慢慢跟你道来。” 李小白一怔,想起对方先前自称姓赵,才恍然明白过来,心说看不出来这人倒也有趣,见他样子虽不似在说笑,却忍不住笑了笑,“只不知赵大哥……为何会深夜到此,莫不是也正要去找那位老神仙?” “这事说来话也长……你不是急着要找那位老神仙吗?不瞒你说,我来这也正是为此,不过这山高万仞,可没那么容易上去!” 赵匡胤听对方一口一个赵大哥的叫,只觉越看这人越不像什么大魔头,不管别人说什么他似乎都会相信,要真有这样的大魔头,那也未免太容易了些,“我看不如还是先找地方填饱肚子,再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我带你上去。” 他其实哪里知道什么老神仙,也只不过是道听途说,听说过一些风闻传言而已,要真认识什么在世老神仙,他也不至于会饿肚子。 不过话说回来,这华山壁立千仞、拔地倚天,当真鬼斧神工,非人能凿,说不定真有什么神仙住着也未可知。 “那也好。我正愁没地方歇脚,今晚有幸认识赵大哥,实为快事。” 李小白本想连夜上山,只是心想既已到了这里,还遇到了这么一位有意思的赵大哥,正好有人同行,倒也不必急于一时,“我便做东,找个地方与赵兄吃些酒食,再慢慢聊。”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华山之行 李小白当然并非什么人都信,只不过眼前这人言谈不拘,又颇有侠义热心肠,最重要的是还能帮自己找人。 不管是真是假,与其费心疑虑,不如选择相信,总也多了一份希望。 他听来对方之所以误认为自己是所谓的大魔头,无非是因为一块飞星令,到时找机会分说说清楚便是。 而且看起来,多半这华阴之地也有暗星的人潜在,不然对方不会那么快,便得知这飞星令和自己的事。 寻思:“看来暗星的人是怎么躲也躲不掉的,即便自己身负污名,与其躲躲藏藏,不如光明磊落来得坦荡,就算要跟他们再大干一场,却也无妨。 这位赵大哥多半不会是暗星的人,看样子也确实饿得不行,不管怎么样,有些事当能从他口中探出一二。” 赵匡胤实已饿了数日,一听有人请客,也不多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金瓜瓜,看样子还没有死,便问是不是把他一起带上? “我这一路上都带了他来,刚才想着要上山,也不知要不要带上他,这才在此停留片刻。” 李小白适才踢那两脚都留了几分,未尽全力,不然对方两人安有命在,“虽然我跟他彼此颇有些过结,不过还真不愿丢下他不管。” “这娃娃天生异相,看着也像个苦命人,虽然鬼灵精怪,颇有些滑头心思,难得你却还带在身边,我倒也不讨厌他。” 赵匡胤道,“你跟他的过结,到时不妨慢慢跟我说来……这便走罢!” 说罢一手提了金瓜瓜裤腰带,搂在腰间,大步往林外走去。 李小白摸了摸行囊,把飞星令往里塞好,又确定里面还有一大锭银子,宽心不少,待摸到苏薇之前特意往里放的一本书册时,微觉奇怪,也不多想,收拾了一下,牵了马随后跟了上去。 出了林外,只见赵匡胤牵了头驴缓步而行,驴背上还有两筐子书,李小白不无诧异,真看不出这个赵兄还是个爱书之人。 想当年李小白和他老爹离家逃难时,他爹爹也只带了一箱子的圣贤书,不少在途中或遗失、或被人当财宝抢去后当废纸烧了,他老爹还为此伤心了好几天,最后是落在了赵武六家,便再无机缘得以寻回。 想起前事种种,又想到父仇未报,李小白一时自不由得有些恍惚。 “天下攘攘百岁间,英雄出世笑华山。”赵匡胤自顾前行,口中吟道,“南唐北汉归一统,朗月残星逐满天……” “赵大哥,若论诗文我可真比不过你。” 李小白心说这人的诗才,跟自己倒是不相上下,但听他随口吟来,倒也应景,胸怀气魄自非凡俗可比,笑了笑道,“你行走江湖还带了这么多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赶考的书生秀才,谁曾想你一身武艺却也这般了得。” “我这书可不是寻常诗词歌赋,乃是前人留下的兵法韬略,我看得可比什么都重要。” 赵匡胤在前头边走边道,“若不练些拳脚武功,强健体魄,这乱世只怕连这一头驴和几本书都保不住,又何谈其他?” 李小白心下一动,不无感慨,想起自己和老爹当年若是一身实打实的硬功夫,那一箱子书也自不难保住,心说赵大哥这话倒也不错,要保护自己珍爱之物不被强人所害,无论是一本书,还是一个人,或是其他一切值得守护的事物,自然要比强人更强才行。 “我方才这诗文只是随口而吟,随感而发,自然上不了台面。不过常言道,诗言志,歌咏言。诗歌要看其中气象,穷究词句,为一二字搔首终日,推敲不停,乃腐儒酸丁是也,自不必太过在意。” 赵匡胤继续道,“常言还道,胜败乃兵家之常事。我想了一下,先前之所以不小心为你所伤,虽然没败却也败了。败就败在我先入为主,以为你是个半残之身,疏于防备,未免大意了些,这才给你踢个正着……兵书有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诚不我欺也!” “赵大哥雄才大略,令人敬佩……只可惜现在手边无酒,不然我当敬你一杯!” 李小白知对方还在想着之前被自己踢那一脚,心下自仍是不甘言败,倒也难得,听他从诗文武功说着说着,便说道了兵家韬略上,似是在自言自语,自非胸无大志而又喜欢高谈阔论之人所能比,也不知他饿着肚子怎么还能这般侃侃而谈,只淡淡一笑道。 “这也不算什么。我是看跟你还算谈得来,这才多说了几句。不过话说回来,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身手,倒是我过于轻敌了,这当然也不能怪你。” 赵匡胤说着也有些口干,咽了咽唾沫道,“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我要是你,一开始也不会跟敌人说破自己并非残废之躯……” 李小白听他没说几句又说道了兵法上来,不禁莞尔,想来自非有意卖弄,而是于此道深有所喜,也有所专研,不自觉地便道出于口,却不料他话说到这便就没了声,忽然一头栽倒在地,动也不动了。 李小白一怔之下,快步上前一手扶起对方,见他双目紧闭,嘴角带血,气息微弱,看样子想是被踢了一脚后,仍一直强忍至此,腹中又实已饿极,这才突然昏倒,忙催运内力在他背上推拿了几下,心道:“这人也真是能抗,嘴上又不说……” “小兄弟,老神仙……” 不一会儿赵匡胤缓缓转醒,半睁了眼,迷迷糊糊道。 李小白得一手扶着苏薇,另一手扶着他,看了看一旁昏迷着的金瓜瓜,心知一时难以兼顾,只道:“赵大哥,你先别多说。” 专心又推拿了几下,待得对方气息大畅,这才松了手,随后喂他喝了点水,摸出身上所剩仅有的半张大饼让他先吃下了。 赵匡胤三两口吃完,倒也恢复了不少, 笑了笑道:“刚才光顾着跟你说什么来着,脚下一时没注意……” 随即又正色道:“李兄弟,大恩不言谢,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走,我这就带你去找那位老神仙!” “不忙……我们先找个地方歇马饮驴,也好安置下你这些宝贵的书,明早再上山不迟。” 李小白也笑了笑道,“另外,我还有一些事需得请教一下赵大哥,且去喝他几杯再说。” 赵匡胤一听倒也不错,站起身来,深吸一气,复又精神抖擞,提起地上的金瓜瓜道:“那走,今晚先喝他个痛快!” 第一百四十二章 酒逢知己 青松林中,一间客栈小店灯火微明,李小白与赵匡胤行不多时,便到了店外,准备投宿打尖。 时已深夜,客店中除了掌柜和一个跑堂伙计在外,并无其他客人。 掌柜的见了进来两个生面孔,各还搂了一个半死不活之人,一眼便瞧出是过路的江湖豪客,也不多问,还担心他们别闹出什么事来,只说房已无多,刚好仅有两间上房可供。 李小白将所带最后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让掌柜的把两间房都备好,并叫了些酒菜垫肚,随后与赵匡胤两人找了个僻静空桌,各将手中之人扶在凳子上,靠在身旁坐下了。 掌柜的见来人出手阔绰,倒有些意外,忙招呼伙计忙活去了。 很快那伙计便端了一大坛酒来,见苏薇和金瓜瓜两个眯眼斜身,不知死活,也不敢多问,分别只给赵、李两人各倒了一碗,便退了去。 赵匡胤和李小白相视一笑,先干了一碗,便各自说了说此前境遇。 原来赵匡胤两年前从开封独自离家在外闯荡,投亲奔友,辗转各地,想要闯出一番天地,无奈所到处太出风头,总遭排挤嫉妒,待不了多久便被打发走了。 他一事无成,无颜回家,心下茫然,又不知该当何去何从,便四处游荡了起来。 待到了这华阴地界,闻说华山住着一位通晓古今,能预知福祸的老道神仙,赵匡胤闲来无事,便想着前来拜访一番。 不过数日前他已是囊中羞涩,便跟一帮地痞混混赌了几把,想凑些盘缠,谁知越赢越大,把人的银子都赢光了,遭人妒恨,后来却被那帮混混群起围殴,把钱都抢了去,闹了个身无分文,连饭也吃不上。 李小白这才知道原来对方并非认识什么老神仙,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而且那老神仙听来也不像是能医病救人之人,倒像个占卜算卦的江湖骗子,颇有几分失望。 只是心想好歹也到了这里,总要去看看再说,倘若山上真有什么老神仙,总不会无缘无故跑了吧? 他把自己到长安城后,如何被金瓜瓜兄弟诬蔑成了大魔头,自己又如何以金娃娃挡住来箭、抓了金瓜瓜冲出重围的事,简单说了一下,随后问道:“赵大哥自非暗星之人,如何会认得这飞星令,却又何以会误认为我是暗星的人?” 他这一路也没怎么留意外面的风闻,想来暗星已通知各路江湖中人要杀掉自己,且也告知自己身上带了这已无号令之用的飞星令,按说也不会有人把自己当成是暗星之人,却不知赵匡胤为何会这么认为,总觉有些蹊跷,便想问问清楚。 “我就说你看着也不像什么大魔头!这也得怪那几个混混小无赖……”赵匡胤道,“我当然不是什么暗星的人,只是听说过而已。” 江湖传言,暗星之人专事暗杀,不分黑白善恶,这些人都会去杀,且杀的往往是江湖成名人物,并许以重金。 近几年来更是猖狂已极,毫无顾忌,无论正邪两道,无不对之切齿痛恨。 不过说道重金悬赏,那又是另一回事,不管正邪两道之人,看在钱的份上去杀人的也大有人在。 几日前赵匡胤赢了那几个混混的不少银子,又被他们合伙抢了去,赵匡胤当然不干,便抓着几个痛打了一顿,可钱还是没要回来。 “大概是给我打怕了,有个癞头子跟我说,让我有本事去杀了那个大魔头,银子大把的有,欺负他们算什么本事?” 赵匡胤喝了口酒,继续说道,“我一听,什么大魔头?合着老神仙没见着,先让我去见个大魔头?” 后来一问之下,才知道说最近长安城中,突然出了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很有可能已经到了这边地界来。 谁要是能除掉这大魔头,不仅是为民除害,还能得到一大笔赏钱,从此名扬天下更不待说,自可谓名利双收。 赵匡胤一听竟然还有这种事,只道那些混混想拿话糊弄人,但想要真能干成这事,那也没白来,就问了问那癞头大魔头什么模样,不会也是个癞头吧? 那癞头忙说不是,大魔头不仅不是癞头,还披了一头长长的白发,长得青面獠牙,身上还有一个大大的飞星印。 听他言之凿凿,好像真见过似的,赵匡胤知道暗星有个什么飞星令,想来是他听差了,就问他说的是不是那样一个玩意。 那癞头也不知哪里听来的事,听赵匡胤说着也差不多是一回事,自然便说没错。 赵匡胤寻思这所谓的大魔头,却原来是暗星的人,后来没多久便就见着了李小白,这才闹了先前一些小误会。 李小白听他说到什么‘飞星印’,忽想起自己背后衣服上缝了个大大的星形,未免麻烦,本想着以后是不是该换身行头打扮什么的。 转念想来暗星之人自是拿了飞星令和这一点说事,传到那癞头时便成了飞星印,当非特意传讹,看来不管怎么着自己都是没跑的了,这身衣服倒也没必要换下,而且再怎么说还是苏薇亲手缝过的。 他所到处时时留心提防,也不知暗星或别的什么人会突然杀出来,不免谨言慎行,听赵匡胤健谈风趣,磊落不羁,喝了酒说起话来更是滔滔不绝,浑无所顾,倒是自己过于紧张了些。 “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话说回来,赵大哥现下既知我不是什么暗星的大魔头,反而却也仍旧是暗星重金要追杀的人……” 听赵匡胤这么说来,李小白看来也不止有对方一人,会误以为自己是暗星之人,倒也不必为此纠结,半开玩笑地道,“赵兄没能杀掉我,赏金自然无望,说起来会不会有些可惜?” “李兄弟,这你就太小瞧我了……不顾道义,为钱杀人,就算饿死,这事我也干不出来!” 赵匡胤身子一昂,沉下脸来,朗声道,“江湖上这些恩恩怨怨,争名逐利,为些蝇头微利拼个你死我活,那又有什么意思?我赵某志却也不在此。若能驰骋疆场,为国杀敌,平定天下,那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干的事!” “赵兄心怀天下,志在四方,令人敬服,倒是我小人之心了……来,干!”李小白自知有些失言,忙陪了一碗酒道。 赵匡胤一口喝完,又说了说路上际遇,横谈纵论,豪兴勃发,不时感慨乱世苍生,不时也自叹报国无门。 两人推杯换盏,说说谈谈,言语投机,不觉间天已微明。 畅谈一夜,眼看天亮,两人这才各自回房,休息了一阵,却都睡意全无,怕误了事,便决定赶早登山,稍作整顿,很快复又出了门。 第一百四十三章 命悬山巅 只是世道不平,一时难觅共主明君,赵大哥一人空有热血,也不免壮志难酬,英雄无用武之地罢了,倘若他日得势,自必不可限量,至于一同手刃仇敌云云,那也只是后话了。 谈到天明,两人仍自意犹未尽,回房后想起还有正事,这才便又不约而同出了门来,各自带了一人往山路上走去。 “欲出未出光辣达,千山万水如火发。须臾走向天上来,逐却残星赶却月……” 看着天边将出未出的太阳,霞光已透过云层照射大地,光耀万千,赵匡胤一手搂着金瓜瓜,阔步走在前头,忽然诗兴大发,随口又吟出了几句。 李小白听对方即兴而作,率性吟诵他那仍是有些不着调的诗文,见他一宿没睡仍这般精神昂然,意气风发,仿佛不远处高耸绝壁的华山,在他眼里也一如等闲,似乎天下间便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 跟这位赵兄台走在一起,李小白总感觉这人心里有光,在他面前,各种琐碎烦忧似已不值一提、一下烟消云散,便像他诗中所言意境‘红日升天,逐星赶月’,太阳一出来,黑夜便难再。 昨晚两人把酒闲谈,李小白听赵匡胤说了一路上所遇往事后,便把他自己和他老爹由长安至域外,兜转一圈只剩自己回到长安的事,大略说了,又把自己到长安后与苏薇重逢,后与她一同逃离长安的经过,也大致说了一下。 不过未免旁生枝节和不必要的麻烦,只略去他自己和苏薇两人各自的身份,以及他何以失忆又如何恢复记忆、获传百年功力等事不提。 赵匡胤听他身世遭遇不无惨烈凄苦,境遇又不乏波折离奇,慨叹之余,倒也不多疑虑,知他身负大仇,也有心助他一同手刃仇敌,随后便又跟他一起谈文论武,只是没说几句又开始宏论天下、大谈起兵事谋略来。 李小白听他胸中大有丘壑,己所难及,谈及时局时势,倒也鞭辟入里,并非夸夸其谈,大为钦佩,心说这位赵大哥心怀天下,心志高远,文武韬略,人所难及。 见赵匡胤昂首阔步,对着太阳豪兴大发,自顾吟了首诗,浑无先前难以得志、略显低迷消沉之态,李小白不无感慨,心想豪气干云,不拘一格大概说的便是这种人。 赵匡胤一手搂着仍在昏迷的金瓜瓜,李小白一手搂着气若游丝的苏薇,两人一组,各展轻功向天险迈步。 不多时到了半山腰,山势愈发险峻陡峭,赵匡胤解下腰带缚了金瓜瓜背在背上,李小白以铁链缚了苏薇背在后背,一手握住了她掌心,继续攀爬。 自古华山一条道,两人先是到了北侧峰顶,只见四周云雾缭绕,并没见着什么老神仙。 赵匡胤啥也没说,李小白也不多问,休息片刻,复又前行。 待到午间,到了东侧峰下,眼前赫然是一座大石山岗,山壁如削,直上直下,高数十丈,并无树枝藤蔓可供攀援。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多犹豫,手脚并用,仅靠几处石缝石窝,贴壁而上。 李小白一手不离苏薇掌心,只用另一只手攀援,率先上爬。赵匡胤两手交替,与他齐头并进。 山壁面北,呼呼风紧,寒气透体。 金瓜瓜此前一直昏迷,与赵匡胤背靠背绑在一起,不料快到峰顶时,却忽然醒了过来。 这小瓜瓜醒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坏事,但这时身悬半空,他这一睁眼醒来,眼前云山雾罩,脚下茫茫虚浮,哪里分得清? 登时一颗心咯噔噔直跳,手脚乱抓乱挠,口中哇哇乱叫,身子晃个不停。 赵匡胤也没想到他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醒,正当往上攀时,给他这么一闹,手上一滑,啊一声带着他直直往下坠去。 李小白一惊不小,这要摔下去,那两人不死也活不成了。 好在他随身还带了长链相接的斧锚兵器,一并绑在腰间一侧,这时急忙握着斧柄扯下,往赵匡胤处甩下铁锚,叫道:“接着!” 赵匡胤只道这一下非死不可,心中砰砰狂跳,幸好反应及时,只落下丈余,眼见铁锚飞来,忙挥手抓住了锚头。 只是这一下堕势未减,李小白原只一脚高低踏在石窝凹内,身贴石壁,一手抓着石缝,这一来忙急忙慌,光顾着救人,甩下铁锚时并未想太多,给对方这么一坠一拉,还未来得及把他两人扯将上来,脚下一滑,反被整个扯了下去。 李小白另一只手一直握着苏薇手掌,此时身子呼呼直往下掉,心中突突大跳,这刹那间只想到的是:“若松开了她手,哪怕只有片刻,她一口气转不过来,便是害死了她,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他自也知道这一落下去,他四个人很可能都会死,不过这当下他即便待要松开手,石壁上也没处可抓,且身子已经倒离石壁数尺、无处借力,一只手始终护在身前握着苏薇不放。 只眨眼间被拽落下一截后,他也不再多想,叫声:“抓住了!”奋力往上一甩铁锚,将赵匡胤身子往石壁上甩了去。 赵匡胤好在还不至于慌乱过头,瞅准时机、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一处石缝,双脚踏稳,牢牢贴在了石壁上。 他这一下死里逃生,着实惊险万分,脸上直往外冒汗。 然而这一来上下互换,成了他在上面,拖吊着下坠的李小白。 赵匡胤一手紧握着铁锚,大气也不敢喘,一待连着铁锚的铁链刚一吃力拉紧,随即使劲往上直拽。 李小白只消有半瞬停顿,足可借力上翻,当即趁势一脚踏在了一块微微鼓起的凸石上,单脚刚一站停,一手随即便将握着的巨斧,倒劈入了石壁内,整个人这才稳住了。 “李兄弟,你可还好?” 赵匡胤只觉握着铁锚的手上一松,也不敢扭过头看下面的情况怎么样,只侧对着石壁叫道。 “赵兄,我还好……这回不会再掉下去了!” 李小白只是两膝和护着苏薇的手臂上,被剐蹭了几下,倒无大碍,也才松了一口气。 他说着脚下一踏,随手抽出巨斧,一跃往上,又将巨斧劈入了石壁内,稳身立在了赵匡胤旁侧。 “李兄弟,你这身功夫,只怕大猴精也比不来。” 赵匡胤见对方说话间已闪身上了来,巨斧深深嵌入石壁,挂几个人也没问题,心下大定,笑着道,“再劈两下只怕这山都给你劈倒了,也省得我们没命的爬了!” 李小白也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刚才也不知为什么,在往下掉的一瞬间,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松开苏薇的手,即使放弃她一人性命、起码也能至少救下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三人,而是选择了毫不松手。 这样一来,即便很可能让他三个人都一起给苏薇陪葬、四个人都葬身崖下,那电光火石的刹那竟然有种深深地无力感,只觉如此这般死便死了,也浑不及顾虑其他人,为此多少有些歉仄。 转念随后他又一甩巨斧,仿佛发狠似的要把这山给劈开,凿壁而上。 不多时到了峰顶,两人各自长吁了口气,暗自庆幸。 第一百四十四章 莫老神仙 峰顶上古松苍翠,浓荫蔽日,奇石林立,四下并无其他人。 “这小崽子,刚才差点给他害死!” 赵匡胤解开了金瓜瓜,一甩手扔在地上,见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又晕了过去,“这时候倒好,自己又装死起来了!” 一探对方鼻息,倒还有气,便也躺在了旁边暂做歇息。 李小白在一块矮石上坐下了,想想刚才有惊无险,实为万幸,说道:“赵大哥,刚才也多亏了你!” 他也没曾想到,自己随手从吴读之那夺来的一件兵刃,不仅在出城时帮了大忙,这时也发挥了如此妙用。 不过出城时是用它杀伤了不少人,此时却是救了他四人性命,此前上峰来时,倒并未想到还另有这用场。 他先前凌空把赵匡胤往上一抛,力道虽然不重不轻,却也没有十足把握,对方即使刚好抓住了石壁,也依然有可能像他那样又被拉下,情急下赵匡胤若求自保,松开了铁锚,那也无可厚非。 “说那干什么,这回咱们俩可是生死患难了一回,这是老天爷还不想收我们!” 赵匡胤倒未听出李小白言下还有这另一层意思,当时的情况自己也根本没有时间多想,只道对方是在感谢自己救了他,拽了他一把之事,“不过你之前还救过我一次,我可也没忘!” “义所当为,何足挂齿。” 李小白知对方指的是,此前自己给他半块饼填肚的事,只没想他还记在心里,“你我算是不打不相识,又这般投缘,我总不能见死不救,赵大哥又何必放在心上。” “李兄弟,实话告诉你罢。那老神仙到底在哪,甚至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位老神仙,我心里其实也没谱!之前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那个大魔头,那般跟你说,自然是想先稳住你……” 赵匡胤忽然坐起身来,看着李小白道,“若你真是那大魔头,我怎么着也要想办法除掉你!你要是怪我瞎说大话,耽误了你的大事,我这条命你随时拿去!” “赵大哥别这么说。其实我之前也多少猜到了一些,倘若这世上真有什么老神仙,又岂会有这么多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 李小白听对方说得认真,不由想到此行很可能白跑一趟,别的不说,这一来倒要把苏薇的事耽误了,“其实我来这之前便已经想好了,如若这山上并没有那位神仙高人,那也是天意如此,我自会另想别的办法救人……赵兄不倒必为此耿耿于怀。” 他昨晚听赵匡胤把此前经历大致说了之后,又听其说起兵法诡道来头头是道,便已猜到对方很可能只是想借此接近自己,再趁机做些手脚。 不过后来想想,那时这位赵兄对自己的身份仍不无疑虑,倒也情有可原,只没把话说穿,没想到对方此时会当面把实情说了出来。 “倒也不是我有意拿话诓你,其实说来这也就小儿科……这兵法上说,用兵讲究的是虚虚实实,不单如此,就说咱们习武之人,谁又会从头到尾只用实招?” 赵匡胤道,“你既然一直诚心待我,我当然也该诚心相待,不该多做隐瞒,背地里还使什么阴谋手段。但话说回来,行走江湖,尔虞我诈也多的是。毕竟人心难测,你这以后凡事多长个心眼也是没错的。” 李小白听他三句不离兵法,只怕他这一开头便不可收拾,淡淡笑道:“赵大哥说的是。不过这里既然没看到那位老神仙,想必是在别处,不如我们再到别的山头再去看看?” 两人爬了大半日,先前除了几个脚夫力士和上山修道的小道士,并未见着什么沾点仙气之人,一问之下也均说不知。 赵匡胤不无尴尬,只是依然坚信,也未多说什么。李小白自然也明白,却并未就此放弃,两人这才一路上了来。 刚才听赵匡胤直言相告,李小白知其实因过意不去,之前又差点连累自己一并丧命,有心放弃,心中多少也存了下山的念头。 不过他又想既然来了,权当游玩一趟,遍寻山头,顺便散散心也是不错的。 赵匡胤一想也是,只不多说,站起身来背对着各人撒了泡尿,忽然‘咦’了一声,奇道:“那是不是有个老头?” “走,去看看!” 李小白走近朝对方所在方向看了看,只见峰前不远处有一孤峰孤亭,如在云端,烟云缥缈中隐隐可见有一人正端坐亭内,白衣白发,仙气飘飘,活脱脱一个老神仙的模样,不无惊奇道。 两峰相隔大约五六丈,当中有一条光秃秃的山石窄道相连,只是隐没云中,不细看几乎看不见。 赵、李两人所在峰头要高出数丈,下到窄道也需翻下一处高有数丈的笔直石坡,实为不易,比上峰来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有了先前经验,李小白巨斧在坡上一劈,垂下铁锚,很快与赵匡胤便各背着一人下了来。 亭子有些破旧,亭中坐着那人是个白头老翁,正自闭目,背对着来人,面向山谷云雾。 赵、李两人见这老翁坐在一块圆石上,似没听得有人靠近,生怕惊扰了仙人,在亭外低声叫了几下,只也没听到回应。 赵匡胤进到亭内,走到那老翁面前,待要说话,那老翁忽然原地转了个身,面向了亭外的李小白。 李小白这才瞧见对方庐山面貌,见他展露那一手,若非神仙也当是内力高深的世外高人,却忽地一怔,心说这人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那老翁只仍闭着眼坐着不说话,赵匡胤略觉尴尬,见他刚才转那一下,也觉颇有几分神仙的模样不假,这时又转到对方面前,拱手道:“老神仙,打扰了!我们……” 话未说完,老翁却忽然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道:“怎么才来?” “老神仙知道我们要来?” 赵匡胤也是一怔,他早听说山上这老神仙神机妙算,却不想对方似乎也在等着他们,“莫非专门在这等我们?” “莫知道,莫知道……” 老翁摇了摇头,只缓缓道,“要来的来,要去的去……来来去去,去去来来,什么是去,什么是来?” 赵匡胤一听这话大有玄机,一时倒不知怎么接才好。 李小白闻言只觉大为震惊,再看那老翁时,只见对方须发皆白,脸上神采照人,却不是梦里梦到的那个仙风道骨,只会说‘莫知道’的人是谁? 忽然又有种身在梦中之感,只觉冥冥之中,莫不是这位老神仙一直在指引自己来到了这?当即拜倒道:“老神仙,原来你在这里!我……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此前做的几个奇怪的梦之事,并未和赵匡胤说起过,赵匡胤自然听不出他话中另有一层意思。 “对,老神仙,我们找了你好久才到了这……” 听李小白言语激动异常,赵匡胤知他自是急于求那老翁为苏薇救治,话却只说了一半,随即便也一拜倒地,接话道,“这位姑娘现在命悬一线,还请老神仙施展神通妙手,大发慈悲,好让她早日康复。” “来也是去,去也是来。大道轮回,不死不灭,生如小睡,死当长眠……去吧,莫要扰我睡觉!” 那老翁似如未闻,自顾着说罢,却又闭上了眼。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死生仙丹 李小白本道见了这位曾在梦里见过的得道真人,苏薇的伤自也不在话下,一听这意思,顿时心凉了半截,莫非老神仙也没办法?心下一阵茫茫,不知说什么好。 赵匡胤一听那老翁这话也不太对,又是生又是死、又来又去的,到底是让自己来还是去? 他见对方说话间又闭起了眼,也没个准话,只道是没听清,便又道:“老神仙,还望大发慈悲,救救这位姑娘……” 老翁无动于衷,隔了半晌也没动静,似又睡着了。 赵匡胤心下嘀咕,这人莫不是在故弄什么玄虚?叫了几下也没反应,起身待要把人摇醒,谁知刚一碰到他身子,那老翁整个便硬邦邦直往后倒。 赵匡胤一怔之下,赶忙伸手扶住他背,一探他鼻息,竟已全没了气,不由得叫了声:“这人怎么说死就死了?” 李小白也莫名了一阵,上前一摸那老翁手腕,确已半点脉息也无,却不是死了是什么?心下更是大惑,这一下连最后剩下的一点希望也没了。 “这糟老头,早不死晚不死,怎么一看见我们来了就死!” 赵匡胤犹有些不甘心,使劲摇了摇那老翁的身子,说着只见对方身下坐着的石头上,纵横交错划了几个格子,还道底下另有玄机,暗藏了什么灵丹妙药之类。 他随后便将那老翁整个端起,抱了到亭子一角放下,却见原来那石头上刻了一副棋盘,两角上各有一个凹槽,放着黑白两色棋子,不由嘀咕了一句:“这老头,怎么跑这下棋来了……” 李小白哪有心思顾及其他,只怔怔的看着那老者发呆,实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身在梦里,还是醒在尘世。 想想那老者先前说的几句话,想到此前苏文达未将内力传给自己之时,只轻轻一搭自己手腕便能让瘫废的自己行走自如,可说几已通神。 而现在自己空有了苏文达传来的这百年攻力,却仍无法让苏薇好转半分,想来确已无力回天,那老神仙自是知道了这一点,才不愿做徒劳之事。 念转几下,李小白委实心如死灰,自己空有这一身内力又有何用? 赵匡胤见他一言不发,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试着想宽慰几句,却欲言又止,看了看靠在一旁的那老头的尸体,碎碎念骂了几句,又觉未免不敬,一时也不再出声。 两人心下都知已然无望,然而又隐隐还盼着什么,也许只是因为千辛万苦上来一趟不易,谁也不愿就此离去。 又或许只是未曾料到会是这般情况,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各自谁都一声不吭,只静静地站在这孤峰山亭内呆呆出神。 片刻后赵匡胤自觉无聊,便坐在棋盘边上自顾摆弄了一下棋子,分散心神,自己跟自己对弈起来。 这孤峰亭上除了呼呼风声,便只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子之声。 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那老者忽又睁开眼,端坐起来,口中喃喃道:“莫知道,莫知道……天也知道,地也知道,天地莫知道。” “老……老头,你这装神弄鬼的干什么呢?” 李、赵两人同时一怔,赵匡胤手中棋子差点没拿稳,“我们都以为,你这一睡就睡过去了……” “老神仙,请问可有办法救救这位姑娘?” 李小白也有些莫名其妙,随即想到老神仙自然不是那么容易便死的,忙才道,“还请施展神通……” “很好,很好……”那老者不急不恼,左右瞧了瞧两人,却道,“天意难违,如此也罢,如此也罢……” 赵、李两人听着这话似有转机,起码他不再是张口闭口的‘莫知道’,倒好像终于下定决心要开金口、吐露天机了。 “老……神仙,您就别谦虚了!听说你这能测吉凶、妙算天机,什么都知道。”赵匡胤道,“那你知不知道,怎么才能救救这位姑娘?” 老者却连连摇头:“莫知道,莫知道,天也知道,地也知道,天地……” 赵、李二人又是一怔,均想莫不是‘莫知道’这三个字,一个字都不能跟对方说起,不然势必又得牵出他那些神神叨叨的话来? “老神仙,是否有什么不便透露之秘,还是要救这位姑娘实为艰险难能,另需付出什么代价方可?” 李小白想来这老神仙,当是知道些什么妙法仙方,只是其中另有难言之隐,赶忙打断道,“老神仙若是……知晓,还望相告。不管有多艰难,晚辈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他此前一直如在梦中,思绪飘忽,不知为何会在梦里,明明白白地梦到过这位老神仙,或许只是小时候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却早已不记得了? 但这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无缘无故地梦见了对方好几次,然而刚见到他本人真身时,不说非要怎样,这人却没来由地转眼便死过去了,只留下一具尸体,莫非这冥冥中的一切,只是老天爷在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这时间见眼前的这位老神仙复又活了过来,李小白一下倒又回过了神,且听对方话中似乎深有玄机,他思绪这才突然便变得活泛了起来,无论怎样,也得问出些什么来。 老翁闻言看了看他:“你……见过我?” “老神仙,我……晚辈一早便想当面拜会,只是今日方才有缘得见。” 李小白愣了愣,不知对方为何有此一问,本想说‘我在梦里见过你’,又想这话未免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能说没见过,便又拜倒在地,“老神仙若能指点迷津,小可定当铭感五内,但有差遣,无有不遵!” “你当真什么都愿意?”老翁似有所思,随后又问。 “老神仙但说无妨……”李小白心下莫名,但想只要能救苏薇,不管要自己怎样都成,点点头道。 赵匡胤也不知那老者为什么会那么问,不过这下听来又有了转机,想到对方刚才被自己从石头棋盘上移了下去,这会儿只能坐在地上,有些不伦不类,讪笑道:“老神仙,要不你还是坐这上面来。我刚才还以为您老突然归天了,这才……” 那老翁摇摇头:“也罢,也罢……” 也不见他怎么动,忽然身子平移,飘也似的到了圆石一旁,仍面向李小白,拿出一枚棋子大小的黑色药丸,放在棋盘一角,缓缓又道: “这枚‘死生天灵丹’,是我于长白山万年雪山中所寻的‘死生草’精炼而成,药性猛烈古怪。寻常人试不出药性,重症垂死之人服用后,或是当即暴,或能起死回生。世间只此一枚,用与不用,全在于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教疏狂 赵、李两人闻言皆又一怔,世上怎会有如此怪异之药?看那老者又不像是在说笑,无怪他轻易不肯示人。 “老神仙,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赵匡胤只觉奇怪,然而死马当活马医这种话也不能随便乱说,“这要是一下吃死了,那还能救得回来么……” 说罢也觉自己这么问委实古怪,真是有些搞糊涂了,便即止住不再往下多说。 李小白所想也和他差不多,只怔怔看着那枚灵丹,默然不语,心中来回纠结:“要么死,要么活……要是能活过来,那自是天幸,可要是真死了,哪里还能救得回来? 这一来跟让我亲手杀了小薇又有什么分别?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为什么……” 一时间有些恍惚,即便换作重伤的是自己,要让自己做这样的生死选择,那也殊非易事。 若是自己选择了服用,死也就死了。 但偏偏这样的选择,决定的是自己心爱之人的生死,不觉间眼睛有些朦胧,泪水无声而下。 “莫知道,莫知道,灵丹妙药也莫知道……” 那老者道,“这枚灵丹你们随时可以拿去,不过需得留下一样东西与我交换。” 李小白正自出神,却也听在耳里,要说拿什么东西换,自己身上除了作为掌门信物的一柄扇子,和杜止美送的一把匕首,以及苏薇的一枚飞星令,还有那一对斧锚兵刃等,并无什么值钱之物。 这扇子、匕首和飞星令自然不能随意换,斧锚兵刃又奇怪了点,而且他自己也未决定要不要拿走那枚丹药,一时只不理会。 赵匡胤见他不出声,知他还未回过神,这当下自不能让他破费,只是自己身无分文,除了一头驴和几本书,要说拿什么东西换,还真拿不出来。 饶是如此,赵匡胤还是问了问:“我这可没什么值钱东西……你要我便拿我那头驴跟你换,如何?” 那老翁摇摇头,只不出声。 “我那还有几本兵书,这可是我千金不换的东西!”赵匡胤又问,“你要的话,便也连那头驴都一并给你了,怎么样?” 那老者仍是摇头。 赵匡胤还待要问,一想忽觉有些不太对:“这老头拿个半灵不灵的破药丸,莫不是故意想来这讹人?想要狮子大开口,却没曾想碰到了我这个穷光蛋,看样子也不像要我把命给他……” 他想着既然如此,倒要看看对方这老儿胃口究竟有多大,到时再揭穿他把戏,看他怎么说?随口道:“别的我也实在没有了!不然我便把这华山换给你,成不成?” 那老翁这时却点点头,微微笑了笑:“很好,很好……” 赵匡胤一愕,不知是自己没说清楚还是听错了? “不过我也不白要你的……”那老翁继续道,“我便与你下完这盘棋,黑白任你选。若我赢了,这华山便归我。” “这可是你说的!我这棋艺可从没遇见过敌手,若要赢了也别说白拿你仙丹!” 赵匡胤本是随口一说,想着待会就揭了对方老底,哪成想还当真对了他胃口,心说反正这华山又不是自己的,输赢也不打紧,说不定还赚了一枚当真能起死回生的仙药,怎么说也不亏。 看了李小白一眼:“小白兄弟,这丹药怎么说也是老神仙所赐……你放心,有我在,他怎么也跑不了,再说我们也不会欠他的!” 棋盘上黑白两棋各已布了十余子,赵匡胤先前也只是随心所布,不过显然黑棋局势大好,这便宜不占也不能让对方占了去,随后便即选了黑棋。 李小白恍惚中听见了两人对话,听到赵匡胤说要拿华山赌棋换药,那老神仙还真答应了,一时更是茫然,只觉这事怎么听来那么玄乎? 待听赵匡胤最后跟自己说的那句话,李小白多少也明白了他话中深意,自是说有他在这与那老神仙周旋,那丹药倘若不能救人、反而害了人命,他自然不会放过对方,隐隐也有劝自己拿走丹药喂苏薇服下之意。 “赵大哥看起来漫不经心,暗暗自是觉得应该让苏薇试一下那枚灵丹,只是不便明说。” 眼见两人不再言语,自顾着落子对弈,也不知这一局何时终了,李小白愣了愣,暗自寻思,“我又何尝不希望这丹药真有奇效,可是万一……” 他于棋艺并不精通,对输赢也不关心,心说那老神仙未必便存有害己之心,若因丹药无效反为所害,那也是因为自己选择让苏薇服下之故,自己又何必留下来多害一人性命? “有劳二位……” 李小白也不多言,拿了那枚丹药,微一躬身道,说罢退出了亭外,径直朝来路奔去。 一口气攀上了峰顶,他将那枚丹药拿在手心看了看,待要喂入苏薇口中,又停住了,心下仍自纠结不已,难以下定决心,怎想到今日一心求仙问药会是这般结局? 一颗所谓的灵丹,一半是确然的生、一半是确然的死,比之九死一生却也无异,甚至更为折磨人心。 虽说并未到了叫人彻底绝望的地步,但谁又会轻易拿仅有一次的性命去做一试,何况要试的是他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人? 这一服下之后,若不幸出了意外,可就再无挽回余地了。 眼前不知不觉又有些模糊起来,他登山时的豪情壮志,满怀希望似已烟消云散,化作混乱迷茫的无望。 他有心带了苏薇远离此地,无论怎样,即便那丹药救她不活,那也怪不到其他人头上,随后便匆匆下了峰去,胡乱奔走。 他也不急着就此下山,奔行一阵,眼见前边又是另一座笔直的高峰山头,只不管不顾,手上巨斧连砍连劈,往那挺拔高耸的山壁上悬身直上。 仿佛愈是险峻,愈是能消停住他那惴惴难安之心。 “为什么,为什么……” 可待到了山峰绝顶,四下茫茫,风动云移,李小白一颗心仍自难定,向着空茫天地连连吼啸,怒问了几声。 然而天边山间,只传来了同样的回响:“为什么,为什么……” 李小白心下依旧不知该做何抉择,来去还是那个左右不定的声音:“怎么办,怎么办……” 眼见日已偏西,他也不做久留,下了峰顶绝壁,朝着落日所在的另一侧峰头急奔而去,仿佛不愿看到这一颗,带给万物以光明的火球太快离去、黑夜太早来临。 从棋亭出来后这一路,他也不知奔纵了多久,攀过了几个绝险已极的山头,手中一柄巨斧只管披荆斩棘、逢山开路。 他也不知斩断了多少拦路的荆棘,劈开了多少挡道的峭壁,身上不觉也多了好几道血痕新伤,但始终护着背在身后的苏薇,没让她再受了半点伤。 待又攀到了峰顶之上,夕阳已低,远远在天边散发着金光余晖,一览无余。 只见彩霞漫天,萦回环绕,微有暖意,美不胜收。 第一百四十七章 魔女白发 李小白将苏薇放下地来,一手握着她掌心,靠在自己身旁,与她一同坐在苍松含雾的崖边青石上,共赏日落之景。 想起不久前也这般互相依偎着,或在树上、或在船上一起共看斜阳,他此时虽然别有一番心境,思绪万千,忐忑的心却也平复了不少。 面对此景,他自也心感意足,暗已下定决心,想着即便是死,能死在一起便已无悔,暗暗道:“小薇,你放心。若当真害死了你,我便与你共坠此崖,粉身碎骨,也不分离……” 落日无声,悄已沉下,天边云霞渐暗,晚风袭人,不觉也吹散了崖间云雾,一望而下,只剩黑洞洞的一片。 他心意既已定,倒是轻松了不少,只觉什么情仇恩怨,无非过眼云烟,人生也不过百年,能与心中所爱之人共度一程,哪怕只有短短片刻,未能同生、但能共死,复又何求? “小薇,听话,该吃药了……” 看了看苏薇,想来她也会是这么认为的吧?像个大人哄小孩一样,自言自语道,“吃完了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缓缓将那枚丹药送入了对方口中,助她服下,闭上眼睛不再多想,静静躺下,与她共卧石上而眠。 清夜寂寂,繁星点点,似乎无论人间如何悲欢聚散,每到夜里它们总会出现,总是那么亮、那么闪。 李小白一夜未敢熟睡,时不时睁眼看看天上那颗北辰星,又看看苏薇,似怕一旦到了天亮,眼前之人便会像那颗星星一样消失不见。 他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那枚灵丹果真让苏薇暴毙而亡,便随她一起身死,然心中自也希望能让她起死回生。 只不过这仅有的一点希望,便如黑夜中微弱的一点星光,只消一片乌云飘来,也不免便被全然遮挡。 一晚上说短也短,说长也长。 晨露润物无声,似不忍见大地被稍后升起的太阳灼伤,一早便将一层薄薄的雾气,给万物披上。 李小白也不知几次睁开了眼又闭上,待到天刚一亮,再次睁开眼时,却着实被身旁的苏薇吓了一跳,差点没松开了她手。 原来不知何时,苏薇一头乌黑青丝,竟已然成了满头的白发苍苍。 她脸色本就有些发白,本来还好好的一头黑发,似乎眨眼间便已全白。 李小白乍见之下,委实一惊不小,不知发生何故,忙伸手探她鼻息,又把她腕脉。 万幸的是,苏薇并没有暴毙身亡,虽然脉息仍弱,却已趋于平稳,相较之前已大有好转,只一时并未苏醒。 “苏薇,苏薇……”李小白欣喜不已,怕是自己在做梦,揉了揉眼睛,叫了几声,“你没事了吗?” 苏薇嘤咛一声,随即缓缓醒来,如在梦中,见他一张脸正对着自己傻笑,也不知身在何处,轻声问道:“这是在哪?你……你怎么没走?” 李小白知她神志未清,只道自己还未平安出城,不过好在的是她还记得事情,并未失忆什么的,而且不需借助他内力亦能呼吸自如。 他近半月来的种种担忧云开雾散,不由得喜极而泣,见对方身子仍羸弱无力,别的也不多说,只笑笑道:“你别担心,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只要你醒来了就好……” 苏薇见他又哭又笑,有几滴热泪滴在了自己脸上,微微发凉,缓缓道:“傻瓜,你哭什么……我怎么了,这里好冷……” 李小白也不敢跟她说起她头发的事,一抹眼泪,笑着道:“你先别多想……这里在山顶,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说着抱起对方身子,催使内劲替她驱寒,四下转了转,正好在东侧向阳处找到了一个石洞,遮风避雨称心合意,便将她带到洞内放下了。 这石洞由峰顶两块巨石靠立而成,深有丈余,上窄下宽,容下两人自无问题,正对着不远处的玉女峰,可谓得天独厚。 这时朝日初升,斜照而来,洞内敞亮和暖,并无毒蛇猛兽一类。 苏薇这时身子仍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劲,不过脸上气色已有所好转,精神也恢复了不少,看来自是那灵丹起了效用。 李小白双掌在她背上行功一阵后,喂她吃喝了一些,随后便将她靠在了怀里,坐看着日出冉冉,心下畅然无比,接着将如何从长安出城,又如何一路至此,遇到赵匡胤后一同上山向那老神仙求来灵药的事,简略跟她说了一下。 “你今后……要怎么办?” 苏薇这才知道自己已远离长安,原来身在华山之巅,只不无惊奇,却并无欢愉之色,且隐隐间有些不安,看着天边旭日发了会儿呆,随后才道,“暗星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而且……通杀令还在,你又能走到哪去?” 李小白不愿让她过多担心,淡淡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以后有我在,总会有办法的……你别担心太多,先养好身子再说。” 他多少也知道自己现在处境不容乐观,今后该当如何应对也没什么头绪,但当务之急,还是得让苏薇先好起来,现下她既已醒来,其他的事对他来说一时也没那么重要。 “我是说,你不该为了我……受这么多的苦,我不该把你卷进来……” 苏薇仍有忧虑,犹豫着道,“等过一阵,你把我送回长安,我会想办法让星后收回成命,撤了通杀令,还你一个清白……到时天高海阔,你想去哪都行。” “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回去?你别想太多了,我是不会再把你送回去的!” 李小白听着不大对,忙道,“你知不知道,那老神仙的灵药其实并不那么灵,叫做什么‘死生天灵丹’,一半有可能生,一半便是死了。 要是吃了他的药,你醒不过来,那便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我还纠结了很久,要不要喂你服下,要是就这么把你害死了,那怎么办? 本来我已经做好打算,要是你真的醒不过来,我便与你一同坠下这深崖,死也不会跟你分开!” 他先前不想让苏薇多心,并未跟她说过那‘死生天灵丹’的古怪药性,只说她服用之后果然灵验,第二天便即醒了过来。 “傻瓜,你怎么……我才不要这么跳下去,到时你我都摔得血肉模糊,认都认不出了,那怎么行?” 苏薇略有惊异,料知臭小子所说当非虚言,心下自是感动,也不知他为此担惊了多久,看了看他,不无怨怪地道,“你以后可不许为我做这种傻事……无论怎样都要自己活下去,知道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奇书显文 “你死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只要你好好的,我自然得留下来照顾你……现在你既然好起来了,我们也别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什么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又何必多作理会?” 李小白听苏薇说得认真,自也明白她是不愿自己轻身赴死,看着她和自己一样莫名也成了满头白发,还不知告诉她以后,她会不会哇哇大哭起来? 只不多想,微微笑着又道:“你只管好好养伤,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在这哪也不去。清晨我们就在这看看日出,黄昏我们就去后面看日落,晚上就抬头看看星河夜空,又有什么不好?” “那当然好了……可是,你爹爹、还有赵伯伯的大仇未报,怎可一直呆在这?” 苏薇看了看渐已高过洞顶的太阳,也笑了笑,“而且,说不定那些人很快便会找来了……” “报仇大事,当然不敢忘。只是现在我连仇人在哪都没找到,复仇又谈何容易?你也不用担心,就算那些人找来了,我自不会再让他们有机会伤害你!” 李小白闻言想想倒也是,不过该来的总会来,自也不必过于担忧,至于报仇的事,那也只能以后再说了,“还是先别说这些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其他的什么也别多想,明白吗?” 苏薇似乎若有所思,一时只不多说,点了点头,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李小白见她脸上微有汗珠,轻轻替她拭了去,心下忽有些茫然,想到仇人仍不知在何处逍遥,而自己一直毫无头绪,又想到自从进了长安城以来的种种境遇,只暗自叹了口气,随后也闭上了眼不再去想。 午后快到傍晚时,苏薇渐已恢复了些力气,只是行走仍有些不便,李小白带她出了石洞,缓步走到西侧崖边,静待日落。 到了晚间,风急云淡,星河在天,山顶处青松稀疏,星光映照下倒也亮堂。李小白突发奇想,把苏薇带离崖边、扶到背风一处坐下后,让她稍待一阵,自顾在附近松林间劈劈砍砍起来。 苏薇不知所以,只道他要劈柴生火,也不多问。 李小白先是斩了几根长短差不多的木棍,剥了些树皮,将木棍捆成了个半人高的方形木架,又剥了些树皮,割了些藤蔓在木架上缠缠绕绕,织成网状,随后将网架两端四角、一高一低分别系在了两棵松树下,试了一下,倒还满意。 前后过了小半个时辰,李小白这才出来,神秘一笑,扶着苏薇走进了林间。 “这是干什么?” 苏薇禁不住好奇,没走片刻,只见眼前半空中悬了一张略有些奇怪的藤网,眼睛一亮,不由‘咦’了一声道。 “你小时候不是喜欢荡秋千么?我想了想,你现在身子不适,还是躺着的好,就做了这么一个‘摇篮床’……” 李小白笑了笑,“虽然简陋了点,也荡不了秋千那么高,但可以慢慢地摇,到了晚上还可以躺在上面看星星,不是更好么?” 他此前在地宫禁地见到苏薇以秋千当床,这时左右无事,趁着星光正好,便动手搭了这一张所谓‘摇篮床’,刚好对着天边的北辰星。 “亏你想的出来……”苏薇实为惊喜,也忍不住笑了笑,“那以后就叫它‘赛秋千’好了。” “只要你开心就好……我扶你上去试试!” 李小白说着扶了对方躺在上面,轻轻晃了几下。 苏薇对着满目星光,两脚悬空,大是惬意,想到他为让自己看星星,先前是挖树洞、这时又搭秋千,心下说不出的感动。 其实那星星又哪有那么好看,只不过因为有人在身边陪伴而已,她看了看仍在旁傻笑的愣小子,轻声道:“你怎么……不上来?” 李小白嘻嘻一笑,也躺了上去,侧过身子看着银丝盘头的苏薇,只不说话。 苏薇斜了他一眼:“看我干什么,看星星呀!” “星星哪有你好看?”李小白轻声笑道。 苏薇脸上一热,伸手将他头一歪:“就不让你看……” 藤网架稍有点小,两人挤在上面说说笑笑,看着满天星光,摇摇晃晃,心中欢喜难言,不觉天已微亮。 这般又过数日,山上一无他人来扰,倒也清闲自在。 李小白每日早晚带了苏薇看看太阳、看看星星月亮,不时到峰下摘些野果,到河涧里抓些鱼虾,不出半日便即回来,旁无杂念,只觉如此这般比那老神仙更是逍遥快活。 苏薇待了这几日,心下亦无他念,精神已渐旺,行走也已大致无碍,只不时身子会忽寒忽热,不知是不是吹了山风所致。 这日午后,李小白捉得一条大红鲤鱼,兴高采烈地回来,到了石洞外便叫了苏薇几声,待要在外边生火烤了鱼吃,却未听到对方应答。 “小薇,你在看什么书?你才刚好了点,可别太累着了……” 李小白往洞内看去时,只见苏薇正自靠卧在内看一本书,不无奇道,“你看我今天抓了好大一条鱼回来!” 苏薇看了他手里的鱼一眼,只嗯了一声,淡淡笑道:“你来看看,这本书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这本书怎么了吗?” 李小白不无好奇,把鱼挂在了洞外,走到苏薇旁边坐下了,见她手里拿着的正是出长安城时,她塞在了自己行囊里的那本《卫公策》。 苏薇递了给他:“你自己看看。” 李小白接过翻开看了看,只见书页内血迹斑斑,然而已经干透,书上原本疏落的大字行间空白处,又多出了几行细密小字,微有血色,且每一页上皆是如此,更觉奇怪。 书中内容他原早已一字不落地记下了,当时所见并无这些小字,后来这本书不知何时到了苏薇手里。 他只道是她另行加注了上去,也没细看,随口问道:“我记得书上原来并没有这些小字,是你后面加上去的吗?” “之前在光明教,你身子也动不了,眼睛也看不见……我和你的人一路带了你去找那位神医,途中无聊,我在你的行礼中看见了这本书,便翻开来看了看。” 苏薇摇了摇头,略有些怪异地看了对方一眼,“后来一直也没机会还你,便一直带在了身边,你不会怪我吧?我记得我看的时候,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这些小字应该是被血水湿过了后,才显了出来,你不妨仔细看看写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刀剑传说 李小白想来这本小书册,也是对方在护送自己寻医时拿了去看,只觉也没必要多问,更没有要怪她的意思,不知她为何突然自己说了出来,还问得有点奇怪? 他早将要‘假装’失忆的事忘了,自无必要再去想怎么让苏薇不起疑心,也不知她其实多少已看出自己并未失忆,只仍不太确定,刚才这么问也多少有些试探的意思。 “啊,是了……从长安城出来时,你伤重吐了好多血,我将你搂在怀里一路奋力搏杀,也受伤流了些血,都浸到这书里来了。” 但听苏薇这么说来,这本书当是出长安城时,才变成了现在这模样,李小白恍然道,“而且那时还下了场大雨,你我都湿透了,看来还真是巧了……” 苏薇听他说过出城时的情况,这会儿也已想到,那本书自是被他们两个人的血所染过后,才现出了当中密字,听他这么说了出来,脸上微微一红,似也已明白了什么,只并不出声。 李小白看了看书中小字,只见第一行写的是:“计,二十,浑水摸鱼。” 后面则是该计策的详细注释,意曰搅乱局势、乱中取利;再看原先的大字所写:“乘其阴乱,利其弱而无主,随,以向晦入宴息。” 原本难解其意,模棱两可的文字,与现下的注释两相印证,似已豁然融通、明白无误。 他不无讶异,往后又翻了翻,只见页内小字第一行与前稍有不同,写的是:“策六,败战计。” 第二行写的是:“计,三十一,美人计。” 后面亦有对应的详细注释,与原文大字所书之意也是互相印证,李小白更觉惊奇,看了苏薇一眼,古怪一笑。 苏薇不知他看到了哪一条,心下莫名:“怎么了?” “没事……” 李小白摇摇头,前后又翻了翻,大致看了看,才知整本书原来说的是用兵之奇谋计策,总有六策三十六计。 六策分别为胜战、敌战,攻战、混战,并战、败战,三十六计分别为瞒天过海、围魏救赵,借刀杀人、以逸待劳等等,每一条计策都有注解说明,的是一本难得的妙计奇谋兵书。 “没想到,这本书原来是教人如何用兵的诡计策略,倒是叫人大开眼界。” 李小白不无惊叹,“怪不得让你看了也这么入迷……” 苏薇听他说得轻巧,似未领会其中精妙和整本书的重大意义,问道:“这本书你原先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原在乌陀帮时,是双儿妹妹随手送了我的,后来也一直没机会还她。” 李小白想了想,“不过现在看来……她之前应该不会知道书中还有这等秘密,不然也不会不跟我说,怎么?” “你可知卫公所指的是何人?”苏薇沉吟不答,又问。 “我听师父说过,卫公便是初唐名将卫国公李靖,战功卓著,英明神勇……”李小白道,“怎么了吗?” 他心想着外面还有一条鱼还没处理,本想先去把它烤了再说,只是听来苏薇似乎对这本书大感兴趣,便耐着心先听她说说。 “没错,李卫公文才武略,战功赫赫,开拓了整个大唐王朝半壁江山,名列大唐‘武庙十哲’,与韩信、白起、孙武等古之名将同列,可见其英勇神武、谋略过人。” 苏薇缓缓道,“此外,卫公不仅兵书韬略著作等身,且桃李满天下,后辈弟子更有名将无数……如此功高煊赫之人,最后虽不免为唐王李世民心存猜忌,却仍能得以善终,足以令历来绝大多数名将可望不可及。 大唐王朝近三百年,战争无数,名将辈出,但无论战功、帅才、知名度与当世评价,李卫公都可谓当之无愧的大唐第一名将……不过只可惜,他所著兵书多已佚失无存,若能得窥一二,又何愁不能大用?” 李小白听她说得认真,看来这本书似乎远比自己所想的更为重要,略有些好奇,笑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这从哪听来的?” “我也是听东方师父说起过……相传卫公年老病重时,唐王李世民曾去他府上看望,两人并肩作战多年,除君臣外更是至交老友。” 苏薇道,“卫公感念君恩也好,顾念情谊也罢,便将他毕生的用兵心得要义、谋略计策,加之前人的经验战术,去芜存菁,编撰整理而成了一部《卫公兵法》,献给了李世民,不久便病重而亡。 李世民得了兵书,自是大喜,后来便单独将书中最精要的部分另行辑录成书,死后一同入葬于昭陵。现在看来,这部分便是你手中的《卫公策》……” “我听说几十年前昭陵等十几座唐王陵墓,都被一个叫温韬的巨盗所掘,别的奇珍异宝自不必说,也包括这本书,后来大部分都被他偷偷藏在了西域某处……” 李小白似也想起了什么,“我爹爹他们许多人,正是为此而送了命,说起来都是给这宝藏害的!这本书看来确实不简单,我也是无意中得了来……可为何李世民要单独这么做,还有这么重要的书,怎会沦落在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人重视?” “这些我也只是听说……现如今那本《卫公兵法》也早已不知所踪,想来李世民自是不希望如此重要的兵书落入民间。而且这《卫公策》也是用了隐语和特制药水所书,即使有人拿到手,也未必能窥其中奥秘。” 苏薇道,“不过他一世英名,又怎能想到他死后的墓穴会被人所掘……对了,你知不知道凤鸣剑和龙吟刀?” “这一刀一剑据说都是极厉害的大杀器,我也只是听说过一些。这‘龙吟刀’倒不知是在何处,‘凤鸣剑’现在是落在了柳无极手里,这人害死我赵伯伯,还救走了我杀父仇人,也不知两人躲到了哪里……” 听到‘凤鸣剑’三字,李小白忽然便想到了手握此剑、害死了赵武六的‘剑妖’柳无极。 至于龙吟刀,李小白也只是有所耳闻,只不知苏薇此时为何会突然提到这两件兵器,想了想接着道: “听说这两件兵器都跟李卫公有关,他与红拂女、虬髯客号称‘风尘三侠’,都是开唐时期的豪杰人物,且助李世民开创了一代大业,而这一刀一剑便是卫公和红拂女所使兵器。只不知跟他这兵书兵法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书里还记下了宝刀的下落?” “这书上自然没说,你说的也大概没错……不过你可能不知道,这龙吟刀原是虬髯客所有,他曾衷情于红拂女,只是红拂女无意于他,而是奔随了卫公李靖。” 苏薇淡淡道,“虬髯客后来认了红拂女做义妹,并在龙吟刀上取下了一部分,铸成了凤鸣剑,将刀剑一并赠予了李靖和红拂女。之后他又散尽家财给了两人,悄然离开了中原,独自到了海外隐居起来…… 你应该也知道了,这凤鸣剑乃是军阀温韬,从李世民昭陵墓里盗了出来的,后来才被带到了关外。 同样这龙吟刀也是从昭陵被盗了出来,温韬被抄家斩首后,这把刀才在他家里被发现,只是后来便又一直下落不明……你觉得李世民为何要把这两件兵器,一起带到坟墓里?” 第一百五十章 天书奇计 “为何?” 李小白这才知道这一刀一剑的来龙去脉,原来还有着这样的故事,隐隐觉得这两件兵器,还有那些宝藏、及自己手上这本兵书,背后还潜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且这事与近年来江湖上的各种纷争,以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遭遇,有着重大干系,只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飞鸟尽,良弓藏……这一刀一剑固然是极厉害的兵器,李靖与红拂女襄助李世民打下了大半江山,立下了赫赫战功,除了文武韬略,很大程度上正可说是因为有这两件神兵利器在手。” 苏薇道,“大概是李世民觉得,他既已开创了大唐如此盛世大业,后代可永享太平,这一刀一剑将来倘若落入贼人之手,他的江山基业岂非不保? 因此这两件兵器,他自不会再让它们见诸于世,他死后自然要将其一起同葬雪藏,还有卫公所著的那部兵书,之所以会被他带到棺材里,不外乎也是一样的道理。 结合这样一种说法,近几十年来江湖上都在传言的‘凤鸣出,神鬼哭;龙吟啸,天地墓’,表面上听来自是意在说…… 只要这两件兵器现世,要么说明已经天下大乱、盛世不再,要么也必将会造成生灵涂炭、天下大乱,现在看来或多或少已经应验。 但反过来想想,若遭遇乱世之时,只要能得到这两件兵器,善加利用,又何愁不能以此平定天下?” 李小白听她缓缓说来,倒也觉得在理,不过这天下大事他可没多大兴趣,只是略感好奇,沉吟着道:“你刚才说这两件兵器都是被温韬所盗出来,后来他被这后唐皇帝处死后,这龙吟刀便没了下落,会不会也是被那皇帝藏了起来?” “这也不无可能,只是其时天下未定,后唐明宗李嗣源起兵篡权夺位后,已年过花甲,既得龙吟刀后,极有可能传给了他几个儿子。” 苏薇点点头,“不过另有一种说法是,明宗之后又几经内乱,后晋高祖石敬瑭篡了李家的权后发现了此刀,后来很有可能连同燕云十六州一起进献给了契丹,或者仍是在他手里,后来又被篡位的后汉高祖刘知远得了去。 自从大唐王朝覆灭,朱温当了皇帝,这四十几年来帝位频频易主,如此颠来倒去,总之谁也说不清楚这把宝刀现在何处……” 李小白若有所思,看来这一刀一剑,还有自己手上这部兵书,自都可谓极难得的宝物,只可遇不可求。 听苏薇这么说来,这龙吟刀自是绝难找到的了,不过这好像也不是现下自己该关心的事,只不知她绕了这么大一圈,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他一时有些莫名,茫然问道:“所以……” “这些无非也都是我东一些、西一些听来的,刚才看到你这本书后,又胡乱猜测了一下,也就这么跟你说说而已……” 苏薇笑了笑,“你想不想找到你的仇人,柳无极和那个大个子?” 李小白一怔:“怎么……你知道怎么找到他?” “我暂时也没想到什么办法,不过你手里这本兵书,可不仅仅只限于在用兵之道上那么简单……” 苏薇道,“你不妨再仔细看看,或许书中能有什么妙计正好用得上?” 李小白一想也是,这现成的锦囊妙计说不定当真能派上用场,翻开书本从头仔细看去。 第一策‘胜战’自是说敌劣我优时可行之计,不过第一计‘瞒天过海’,似乎用不上,第二计‘围魏救赵’似也用不着。逐 条依次往后看,诸如‘笑里藏刀’、‘借刀杀人’、‘借尸还魂’等等,计策不可谓不妙,且都有特定之用,有的甚至可说用心险恶、极尽心机。 但放到当下,又都没什么用,偶有一两计感觉似乎可行,仔细一想,又似乎行之不通。 整本书看下来,每一计都自成一着,自有其用,其中不乏以阴阳之道论述刚柔、奇正、攻防、虚实异变之理,只是一一想来,又都难以行之有效。 总之看来看去,三十六条计策之中,好像并没有哪一条明确是说,在敌人都不知在哪的情况下将其找出来的? 他合上书本,每条计策又都在心中过了一遍,也仍觉束手无策,倒是忽然想到外头还有一条鱼没烤,不由得‘啊’了一声。 苏薇只道他想到了要用什么妙计,不无好奇道:“想到了么?” “我实在想不出,不如我先把鱼烤了给你吃?”李小白摇摇头,讪笑道。 “不着急,等会儿再慢慢想也行……不过我倒是,刚想到了一个‘引蛇出洞’的法子。” 苏薇笑道,“我看书上也有个类似的,你应该也能想到,只不知具体有没有用处。” 李小白一听,若有所悟,立马想到了书中的‘抛砖引玉’之计,一拍大腿,直呼:“照啊!” 虽说要引的不是什么‘玉’,而是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但说到底无非就是要先见到对方。 既然寻他不着,那便让他主动来找自己,岂不是都一样? 不管是‘抛砖引玉’还是‘引蛇出洞’,总之都是要想个什么办法把对方引来。 正待问问苏薇怎么个‘引’法,忽听外头有人呜呜大呼:“小红,你死的好惨啊!到底是谁把你捉到这来,让你活活渴死了呀!” 李小白和苏薇皆是一怔。 按说以李小白的内力和听辨能力,绝不至有人靠近而不觉知,想来自是刚才太过入神之故。 不过这时听来那人便在附近不远,不知他何时到了此处,事先竟无半点动静,也不知他在哭的什么? 李小白示意苏薇待在洞内别动,收起书本起身到了洞外,只见不远处松林里蹲着一人,正自嚎啕,原先挂在石洞外侧的那条大红鲤鱼,却已不知去向。 此时日已偏西,松林间飘浮着一层薄薄的不知是云还是雾,灰蒙蒙的有些看不清。 “老神仙,你这是在干什么?” 李小白心下起疑,只觉那人身影有些熟悉,走近时才瞧清却是那位‘莫知道’老神仙,见他伏着身子一边喃喃地哭着,一边拿小石子似在地上掩埋着什么。 那老神仙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瞪着他道:“啊……原来是你小子!说,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小红?他跟你有什么仇怨!” “这……这鱼是叫小红?” 李小白一阵莫名,听对方语气异常严厉,浑不似之前见到时的,那个超然物外、满口‘莫知道’的老神仙,看了看他身前地上坟起的一堆小石堆,却见石碓处竟露着一只鱼头,兀自大张了嘴、瞪着眼,莫不正是自己捉回来那条红鲤鱼? “你没看他身子那么红,不叫小红叫什么?我辛辛苦苦养他这么多年,没想到一下没看住,却被你给抓了来,活活的渴死了!” 老神仙道,“你说,你是不是还准备把他给吃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顽童仙翁 李小白怔了一怔,这鱼不就是拿来吃的么? 这鱼原是他在河里待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捉了来,明明是这山野里自然生长之物,怎么老神仙却说是他养的来? 听对方如此这般又哭又叫,倒像是个无理取闹,在故意讹人的老无赖,哪像个老神仙的样? “这鱼是我捉了来,也正准备要烤了吃……不过却是我在这山下河里捉的,怎么说是你的?” 李小白莫名有些奇怪,哭笑不得地道,“再说这鱼是在河里自己生自己长的,怎么还不能让人吃了?” 他毕竟记着对方赐了仙药救活了苏薇,倒不是因为眼看着一条鱼吃不上,只是若被冤说成是害死了他人之物的凶手,那又不一样,是以也不否认自己的所为,但好歹总要分说个明白。 “看来你还不知道,这整个华山现在都归我的了,莫说是这一条大活鱼,便是这里的一草一木也是我的!” 老神仙翻了翻白眼,直起身来道,“我还没同意你呆在这里呢,你竟然捉了我的鱼,还残忍地害死了他!这好好的一条鱼,本来还能再活个几十年,为什么非要给你吃?你说,你要怎么赔?” “我这……老神仙,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李小白一愣,想起之前赵匡胤与这老神仙赌棋换药之时,确有说以这华山为注,这么看来自是这老神仙赢了棋。 可这赌棋之事本就有些荒唐,这一来一去倒不知怎么说了,难不成自己捉了一条鱼还没吃到口,倒成了不告而取的贼人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对方会不会也是暗星派来的人,故意要害死苏薇跟自己? 只是天见可怜,苏薇吃了那丹药并没有死,而自己自然也不必跟着一起死。若这老神仙真是暗星的人,那也太也匪夷所思了。 不过看样子,对方这老神仙倒也不像如此歹毒之人,而且他若要害人,一开始直接给毒药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只听老神仙道:“我的样子像是开玩笑吗?” “那您老是待怎样?” 李小白心说最好这只是个玩笑,要么从头到尾这一切都是自己在做梦,也不知对方打的什么算盘,半带着笑道,“我这可没有什么值钱东西,而且这鱼似乎也救不回来了……” “我当然知道这鱼救不回来了,还用你说?” 老神仙似有不满,打断道,“你没东西陪,那也行……只要你能打得过我,这华山便归你了,这事我也不管了!” 李小白一怔:“老神仙,这……晚辈小可,怎敢与您动手?” 他想起先前这鱼明明就挂在石洞外,离这少说也有十余丈远,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地便拿了来,若当真动手,自己可没多大把握能讨得了好。 “那你是承认打不过我了?这也没问题!” 老神仙狡黠一笑,“我华山派初创不久,现在广纳贤才,只要你愿意做我华山大弟子,这事我也不跟你计较了,怎么样?” 李小白又是一怔,合着绕来绕去,这又是要来收徒弟呢? 不过至少这也说明,对方看来并非暗星之人,无奈道:“晚辈区区一散人,资质愚钝,身无所长……入派之事,还是罢了,倒要多谢老神仙美意!” 他现在算来已拜了三人为师,又身兼一教主、一掌门之位,再要做了华山弟子,那真是不伦不类、乱七八糟的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是想耍赖了?” 老神仙登时转怒,哼了一声,“我不管,反正你要么把我的小红救活过来,要么现在就给我下山,我这里不欢迎你!” 说着竟自又哭了起来,一边往崖边走去,一边呜呜着道:“小红,你死得好惨!我救你不活,我也不想活了……” 李小白大是尴尬,任凭心中有三十六计,此时却也无计可施。 “老神仙,当心!” 眼见对方越走越快,脚下生风、毫不迟疑,这要是再走下去,没几步非摔下悬崖不可,李小白顿时又是一惊,大喊声中,当下快步急追,伸手欲把人给拉回来。 不料还未碰到他身子,那老神仙忽然转身推出一掌,顿在崖边。 这一推并不甚急,寻常当可避过,但掌风甚劲,后招无穷。 李小白实未料到他会来这一手,好在反应及时,回手架了一记。 他也不知对方功力如何,但料来绝不在自己之下,虽未出尽全力,却也不敢马虎。 手臂和对方掌缘甫一相交,只觉如有电击,为之一震,也不出招,当即侧身相避,倒退数步。 “你害死我小红,又救他不活!我让你陪,你也赔不起,打又不跟我打,我让你做我弟子,你又不肯……” 那老神仙也不待李小白站定,欺身上前又呼呼出掌,口中一边道,“我小红也活不过来了,你要是想留下来跟他陪葬,那也随你!我这里的草木鱼虫都不欢迎你这个大魔头,你要是不想死,那就赶紧在我面前消失,总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嘴里说着,手上可没停着,每顿一句,两掌交替并进,身形飘逸,呼呼出招。 这几句话说完,他已连续不断击出了数十招,丝毫未有停顿。 李小白全神贯注,一边急退一边挡架,只觉劲风袭面,气为之滞,片刻不敢懈怠。 匆匆数十招下来,他两手已感酸麻,却见对方面不改色、仍若无事,暗叫不妙。 自从与人交手以来,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令人心惊的对手,即便上次与东方虬对掌相拼,他也未落下风、勉强仍有余裕应对。 但这时看来,单就掌法劲力而论,眼前这人自不在东方虬之下,每一掌都看似平平、并非厉害杀招,却浑然天成、举重若轻,叫人防不胜防。 纵然与其性命相拼,百招之内,即使未必便败,也难伤对方分毫,再说也实无必要。 “老神仙,晚辈绝非对手,甘拜下风,也绝非故意要害死小红!” 待对方话音刚落,李小白随即跃开丈余,向后瞥了一眼,不觉间已退到了石洞附近,赶忙道,“你若不愿见我,我这就下山便是!” 那老神仙骤然停步,待要说些什么,忽听一声呼啸,一颗飞火流星当空炸了开来,在他身后展开一颗星状烟云,昏黄的山谷中也显得炫目夺光。 李小白一怔之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时苏薇听到动静,便从石洞里走了出来,柔声道:“怎么了,小白?” 这两男一女、一老两少三人皆是一头白发,在这青松峰顶上忽然显得有些奇妙,只苏薇并不自知。 “没事。小薇,这位……老神仙,便是赐你我仙药的救命恩公。” 老神仙捋了捋白须,正要开口,李小白只道他要‘泄露天机’,把苏薇乌发变白的事说了出来,忙抢先道,“若非是他,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必了。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这‘死生天灵丹’起效后,纵然把人救活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不能晒太阳,不能吹风受凉,也不能……唉,总之不能乱来!” 苏薇盈盈一拜,待要开口致谢,那老神仙摆摆手忽道,“不然的话,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便会肝肠寸断、肠穿肚烂,如草木枯干而死!” 第一百五十二章 灭此朝食 “你什么时候……” 李小白和苏薇闻言皆是一怔,李小白更是惊愕,算来苏薇服药已过了四五日,每天不是晒太阳就是吹风的,也就是说她最多只能还有一个多月可活? 他冲口待要问:“你什么时候说起过,这药还有这等古怪禁忌?” 转念想来,当时这老神仙确实没说过,然而对方一来自是不知,自己会不会拿走那天灵丹药,二来拿了那药也不知会不会给苏薇服下,又什么时候给她服下,且药效谁也难料。 自己拿了药便走,对方想多说也没机会,需怪他不得,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便即改口道:“老神仙,那你快说说这该怎么办?” “小白,你别太担心,我没事的……” 苏薇自然也听出了事有不妙,不过脸上并无惊慌之色,只轻轻握了李小白的手道。 “莫知道,莫知道……这死生草性烈而不定,误食的话极有可能暴毙而亡,我废了好多功夫才把他练成这半生半死的丹药,若被救活之后反又被他毒性反噬的话,那可就难了……” 那老神仙摇摇头,似全然把之前那条鱼的事忘了,也没把刚才那一下的飞火流星当回事,口中喃喃道,“除非能找到死生花,可这死生花比这死生草更为难得,我苦苦待了一年四季也没见着……也就是说,这事连神仙也管不了了!” 李小白听他侃侃不停说了一大通,好歹也听明白了一些,待要追问,却见他两眼一闭、顿时缄口不再言语,灵魂出窍也似的站着一动不动了。 “老神仙……” 李小白如何不急,料想对方多半是又睡死了过去,叫了一声,上前一探他鼻息,果然又没了气,忙扶住对方身子摇了摇,却如何也叫唤不醒。 “他怎么了?”苏薇不知发生何故,走近了几步问。 李小白心下繁乱,待要答话,忽听‘嗖嗖’之声破空,只见数十支箭弩横空直射来。 他不及多想,忙将那老神仙放倒在地,接着一跃而至苏薇跟前,护住她仰身伏低、退避了过去。 箭弩多半射在了石洞外壁上,深入数寸,或被他挥舞的掌风劲力挡开,左右乱飞。 箭雨一过,松林间随即蹿身出百十个劲装蒙面弓刀杀手,围拢半圈,剑拔弩张,峰顶上顿时变得杀气腾腾。 先前山下那颗飞火流星自是暗星所发,李小白虽有所预料,却没想到这些人来得如此之快,不由得暗暗心惊,能够悄无声息上得这峰顶之人,显然自非泛泛庸手。 紧接着只见另有四人快步纵身上前,在那老神仙身侧站住了。 这四人却是吴奇子、吴书之和吴读之三煞兄弟,另有一个灰头土脸,头发蓬乱的老乞模样之人,衣服上纳了好几个布袋,脚上鞋也没穿,看样子自不是吴音子复活,只不知是什么人。 李小白也没想到这三煞兄弟,上次或被自己,看来只是受了重伤,倒真是命大,而且阴魂不散,真是可恶。 三煞兄弟的兵器,除吴读之原先的斧锚换成了手持双刀外,吴奇子和吴书之手上,仍分别持一剑一笔,与李小白相隔只不到三丈。 三人见苏薇已安然无事,只是头发已全然皆白,不无惊异,一时只都不出声。 另外那老乞手持一根细长竹棒,排头站在三兄弟一侧,身前正是躺倒在地那位老神仙。 他也不知那老神仙是死是活,拿竹棒戳了戳,见其毫无反应,又嫌对方碍事,便往他身上踢了一脚,欲把人挪开。 岂料一脚踢去,便如踢在了石头上,那老神仙竟纹丝不动,仍稳稳躺在原地。 那老乞心下大疑,脚下加劲,提起又是一脚。 不料这次刚一碰到对方身子,那老神仙骤然一摆,身子平平在地上转了半圈,刚好转到了三煞兄弟身前。 那老乞一脚蹬空,踉跄往前跨出一大步,险些扑倒。 好在他反应够快,竹棒在地上一点,身子往上一提,旋即转过身来,叫道:“这老头有些邪门!” 话刚说完,身上却扑地掉下一条大红鱼来。 原来他先前在松林里走过,正一脚踢在那老神仙埋鱼的石碓上,飞出一条鱼来,眼见那鱼还没死臭变味,他也不多想,便随手揣进了怀里。 刚才他踢在老神仙身上那一脚,外人看来只道是他把对方踢得转了个个,并未看出有什么蹊跷。 “鲁长老,我们请你来是一起对付那个大魔头的,别节外生枝……” 吴奇子这时才开口道,“待事成之后,大鱼大肉有的是,这地上的死鱼,还是先别管了!” 他之前眼见李小白一把将地上这老头放倒,又见这老头像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只道李小白不知为何行凶杀了人,也不多作理会,言下自是让那鲁长老别管地上的这两条死鱼。 “这小娃娃看起来愣头愣脑,就是你们说的什么大魔头?我看你们不会是眼红人家小两口吧!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么多人,一来就捡了条鱼,还怕他飞了不成?这就叫绰绰有余!” 那老乞鲁长老也不理会,仍捡起地上的鱼塞到了怀里,朗声说道,“我跟这鱼也是有缘,倒也没打算现在就吃肚子里。我是想替你们先灭了这个魔头,再慢慢地烤来吃……这是叫‘灭此昏食’!哈哈哈!” 他声音洪亮,滔滔说了一通,后面原是想说‘灭此朝食’,一看现在天色向晚,便随口改成了‘昏食’。 他本以为自己一番话,会说得同来之众人心大振与笑颜附和,但似乎没人听出他这话中的豪气之意和好笑之处,个个仍紧绷着脸。 显然他自是暗星之人请来的帮手,只是除了他一人穿得破破烂烂,还光着脚,其他人好歹衣衫完整无损。 他怎么看也不像这一众群英的豪勇首脑,这么一来倒成了他一个人在故作轻松。 “鲁长老英勇过人,大伙自然知道,寻常恶霸贼首,那也是手到擒来。” 吴奇子配合地笑了笑,“不过眼前这个大魔头,还是小心为妙,切莫被他的外表所蒙蔽了……” 他说着也不待对方回应,便朝李小白喊话道:“这山上山下,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你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罢!” “你想得美!” 李小白心知对方当非虚言,现在看来除了这些,当先上到峰上来的人,山脚下也势必伏满了他们的人。 还有那位鲁长老,看样子功夫自不在三煞兄弟之下,自己纵有三头六臂,即便能把眼前这些人杀个干干净净,也绝难轻易脱身离去。 但想到苏薇只怕已时日无多,若乖乖就范,说不定便再也无力回天,只没好气地道。 “小白,你不用管我……” 苏薇大概也知道,自己过不了多久便即难逃一死,轻声对李小白道,“他们毕竟对我还有所忌惮,我来设法引开他们,你自己想办法离开就好。” 第一百五十三章 荡下飞崖 “不,小薇……”李小白握了握苏薇的手,“你放心,我死也不会让他们再把你抓回去!” “紫微星主,有通杀令在,若有误伤,还望莫怪!”吴奇子等人听得清楚,看来也无需再多他言,吴奇子朗声叫道。 说着左右朝两兄弟看了一眼,两兄弟会意,三人脚下一齐发力,把横躺在眼前那老神仙往李小白身上踢去。 三兄弟也是见着这老头碍眼,没想到这一踢脚下却没怎么着力,三人不由得也往前拉跨了一大步,随即提身站定。 “谁又踢我屁股!” 那老神仙横着身刚飞到李小白跟前,便即睁开眼,叫了声道。 李小白不禁也是一怔,伸手轻轻一托,便将他托放下地。 “你怎么还不走,我不是说再也不想见到你么!”老神仙瞪了瞪李小白,“要不我把这华山让给你,由你来看管?” 李小白愣了愣,顿时恍然,这老神仙刚才哪里是在借故刁难自己,想必自是他早发现了山上的异常,在有意要提醒自己大敌将至,让自己及早离去。 只是对方并不知自己这个‘大魔头’究竟是何等样人,值不值得他出言相助,先前所为自然不无试探之意。 那老神仙也不待他多想,说罢便转过身对着来人,又道:“你们这些人一上来就吵吵嚷嚷的,这是要干什么!还让不让我这老头子好好睡觉了?” 鲁长老似想到了什么,忽才反应过来:“你……你莫非便是这山上的‘睡仙’?” “什么水仙啊大葱的……”老神仙含混道,“我问你,刚才是不是你先踢了我,还有我的小红?” 李小白一听他说到‘小红’两字,不禁莞尔,心想这老神仙耍起浑来,可也不比凡人差,这回这些人只怕吃不了好。 又想对方的功力自不在那四人之下,不过要对付这四人联手,却也不易,更何况还有那几十个蒙面人在场,一时只不知该动身就走,还是留下与他一起应付来敌。 只听那鲁长老道:“什么小红?你若不是这里的睡仙,那便让开,别在这碍手碍脚的,伤了你的老腰可不好!” “我的小红好不容易入土为安了,你又把他挖了出来,让他曝尸山头好一阵,还准备把他带走吃掉!” 老神仙不让反进,指着对方身上露出的半个鱼头道,“你说,小红哪里得罪你了,你是快要饿死了么,你为什么这么残忍?” 鲁长老一怔,没想到看来又要栽在这鱼身上,一时有些语塞。 他本名便叫鲁裕余,说是跟鱼有缘也不假,要不是见那鱼白白埋了可惜,本也不必非得捡起,硬是挤出一句:“你瞎说什么……这鱼灰头土脸的,哪里是什么小红了?” 三煞兄弟隐逸多年,倒没听说过有什么‘睡仙’的这一号人,却是知道那鲁长老有个‘赤脚仙人’的诨号,实不耐烦再听两人吵嘴啰嗦,倒也瞧出那老头大是劲敌,纷纷亮出兵器。 “行了,鲁长老!”吴奇子道,“别听他神神叨叨的,办正事要紧!” 李小白听来不妙,见那四人眼看便要一拥而上,忙道:“老神仙,这些人着实不易对付,晚辈要留下来亲自料理!” “你以为我像你那么笨,打不过不会跑吗?” 老神仙扭过头,极快速道,“这些人找的是你又不是我,你留在这越久,我这华山上下便越危险,你再不走我可要把你交给他们了!” 说着又转过头,叉着腰道:“这山上一草一木、一鸟一兽今后都由我看着,不管是小红还是小灰,你们都别想糟踏,明白了吗?识相的还不赶紧走!” “老神仙,多谢厚意……您老多留神!” 李小白不由一愣,眼见那鲁长老已飞起一脚当先发难,忙叫了声。 见那老神仙只不紧不慢出手接招,李小白想来这些人,要对付他也自非易事。 倘若自己在这再多耽搁,跟这些人纠缠得越久,上来的人势必也越多,到时反为拖累,再要脱身可就难上加难,自己倒还好,苏薇的事可不能再拖了。 身后没两步便是石洞,李小白不及多想,趁这当口,随即一溜烟闪身进了洞内,眨眼出来时已收拾停当,手上多了一斧一锚。 只见三煞兄弟也已欺身上前,与那老神仙缠斗在了一起,一时难舍难分。 便在这时,几十个弓箭手见李小白待要开溜,不由分说,数十支箭弩如雨点般,纷纷朝他当头射来。 李小白铁锚飞甩,浑如大盾,挡过一阵,背起苏薇往前冲了几步。 他这时才想到,若往这些人的来路冲下,指不定得遇上多少暗箭伏兵,在崖边顿了一顿,道:“小薇,你怕不怕?” 苏薇不知他打算怎么冲下去,但这时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搂紧他身子,趴在他肩头,微微笑了笑,柔声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李小白精神一振,忽又想起了什么,叫声道:“老神仙,还不知道你老尊姓大名?大恩大德,来日再报!” “莫知道,莫知道!” 那老神仙正以一挡四,东蹿西跳,这当下已是手忙脚乱,没好声气道。 李小白不由一愕,正当这时,吴书之和吴读之见他要逃,忙抽身出来,刀笔齐攻而至。 那些蒙面弓手眼见射程不利,也纷纷抽出刀剑、围身冲来。 “小薇,抓稳了!” 李小白不再多想,用那条细的长链,飞快在苏薇身上缠了几下锁死,转身往崖下飞斧一劈,说罢纵身往下一跃。 那崖深百丈,一望不到底,此时崖身背侧面的落日,已带着最后一抹余晖徐徐沉下,昏暗中更有股阴森之气。 苏薇还未反应过来,已置身崖中,耳边风声呼呼,不由得嘤咛一声,闭上眼睛,搂得更紧。 崖上之人谁也想不到,李小白会自寻死路,竟往崖下跳去。 只有冲在最前的吴书之与吴读之,见了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未想到那一斧一锚还有这等用法,莫名对视了一眼,相顾愕然。 李小白一手握着铁锚,往下飞身数丈后,算准距离和力道,单手两脚在崖壁上微做缓冲一顿,随即抽出巨斧往下飞甩一劈,身子一荡,复又下了数丈。 他此前便是以此之法,登上了几处直壁峰顶,此时下峰虽有不同,也可谓驾轻就熟。 不料没荡几下,忽见头顶崖上先后坠下好几个蒙面人,有的口中还哇哇大叫,想也知是被推落而下,李小白不禁皱了皱眉,贴身在崖壁上稍做停顿。 没过一阵,待‘人雨’一过,他才又甩下巨斧,一劈一停交替荡下。 如此荡了十余次,已至峰底崖下,阴暗中隐隐只见周围地上,零零散散趴卧了好几具尸体,个个血肉模糊,几成肉泥。 眼前附近的苍松枝丫上,另也挂了好几具,亦是肠穿肚裂,委实骇人可怖。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华山棋局 李小白瞧了背上的苏薇一眼,见她不知是睡着,还是刚才下崖时昏晕了过去,听她呼吸平稳,也不去叫醒她,暗想:“好在她没见了这些人摔成的这副模样,不然也得吓晕了去。” 他怎想到自己刚得窥三十六计全貌,别的都没用上,一来便用上了其中的‘走为上’之计,也不多待,随后迈步往林间走去。 星月寂寂,辉光相映,山间不时有鸟鸣猿啼,山上山下人行急急。 李小白下了峰后,沿谷底行进一阵,只见眼前飞瀑高悬,走近时水帘后更别有洞天。 他想来那些人还不至追来,便找地方放下苏薇,叫醒了她。 苏薇不知身在何处,随口便问了问。 李小白跟她说了,想到那老神仙之前所说,不由得郁郁不乐,不知如何是好。 苏薇猜到他心思,只不愿让他过多担忧,便说自己没事,想了想随后问道:“死生草和死生花是什么?” “那老神仙说过,他那仙药是在长白山中,所采的死生草所炼而成……” 李小白原也说不清,转念忽一下才想到了什么,不无激动地道,“那什么死生花,想必也只能在那找到,不如我们现在就去长白山?!” “你要去……也罢,你去哪,我便去哪!” 苏薇怔了怔,长白山离这何止千里万里,岂是说去就去的?只不想让对方失望,一时也不多说什么。 两人休息片刻,继续寻路前行,待到绝壁悬崖处时,李小白又背了苏薇攀援而上,沿路下山。 不多时快到半山腰,只奇怪的是,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任何追兵和伏击。 苏薇不知何时便又睡去,李小白也未敢大意,行过一阵,山林间忽听脚步声声,窄斜坡下只见十几个人影匆匆而上,黑夜中一时也瞧不清模样。 他顾不上多想,顿住脚步,飞斧一劈,腿粗的一棵松咔喇声断了半截,横在路中,喝问:“什么人?” 坡下之人显然没料到这一出,一怔之下,纷纷散开隐身树后,一人探出头来瞧了一眼,又缩了回去,随后道:“是我!” “你是谁?”李小白听着声音有些熟悉,一时间只想不起来。 “赵匡胤!”那人沉声道。 李小白心下一喜,待要上前相认,忽觉事有蹊跷,对方若单是一个人也就罢了,这时候带这么多人上山是要干什么? 他一转念仍紧握巨斧,站在原地不动,奇道:“赵大哥,你怎么在这?其他人是谁?” “李兄弟,你没事吧?这些人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无赖小混混,不过现在都成了我的小弟……” 赵匡胤这才现身,抱起那半棵断树往旁一扔,嘿嘿笑道,“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乱来!” 他话刚说完,身后那十几人,便才从树后蹿身出来。 隐隐间只见这些人无不衣衫褴褛,且都是蓬头垢面,形如乞丐模样,月光下更见一个癞头高个,长相猥琐,目光闪烁。 这十几人或两手空空,或手执竹木棍棒,看起来形容憔悴,有气无力。 “赵大哥,你们这是……要上山去?” 李小白想到山上那老乞鲁长老,心下顿又生疑,听赵匡胤所说,这些人自是跟他一伙之人,又不无怪奇道。 “正是,我们正准备找你去!” 赵匡胤此时腰间别了根双龙棍,背上仍背着金瓜瓜,也没多想道,“李兄弟,此地不宜久留,你且随我下山,我们边走边说!” 李小白稍有犹豫,转念想自己反正是要下山,也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好。” 赵匡胤转身在前带路,李小白随在其后,扫了一眼侧立两旁那十几个人,又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金瓜瓜,心下狐疑不定,暗中留神。 山路蜿蜒斜下,勉强能容两人并肩同行,赵匡胤脚下不停,一边下山一边便把连日来的事,自顾着说了。 原来数日前,李小白拿了那枚天灵丹匆匆走后,赵匡胤待要追出一同离去,后又想自己跟着去了也不能替他拿主意,且自己还答应了那老神仙,要赌棋换药,便仍留在亭内下棋。 赵匡胤黑子棋路原本大占上风,不料那老神仙妙手频出,没几下便扭转乾坤,最后竟反败为胜。 赵匡胤自是不服,说先前白子棋势也是自己布好的,赢了也作不得数,又约一局,谁知还是稍逊了一筹,再输一局。 他想着反正这药也拿了,华山又不是自己的,输了便输了,眼看天黑,没多久便下山去了。 他本道李小白当是回了客栈,谁知回去之后却没见着人,也未多想,回房倒头便睡着了。 次日闲来无事,赵匡胤又到了山上,找了那老神仙下棋对弈,谈天说地。 如此过了两日,赵匡胤在棋盘上虽是输多赢少,然而闲谈之中,却是从那老神仙处获益良多,解开了心中许多疑惑,原本有些浑浑噩噩的心可谓豁然开朗。 他想来李小白若非仍在山上,便是已经离去,待到第三日上,本欲北上寻投明主。 不料刚到附近镇上不久,便前后遇到不少青衣人,拿着李小白的画像跟他打听。 赵匡胤自然没露口风,不过却也留上了心。 随后碰巧又遇到了,上次输钱还耍赖的癞头这帮人,也在问他有没有见到,并灭掉了李小白这个‘大魔头’? 赵匡胤知对方不过是在揶揄自己,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只是想着李小白近日或会有难,随后几下便收服了他们做为小弟,打算带了他们回来助威解难。 “原来是这样,赵兄有心了!也就是说你之前本已离开,要北上去投奔一位明主,只是见我可能有危险,便又回来了,还带了这一帮小弟前来助阵……” 李小白听赵匡胤侃侃说来,大概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只是仍有许多不解,“只不知赵大哥回来这一路上,有没有见到什么蹊跷之事?” 他对赵匡胤所说倒也不疑,但想来对方并未曾见到,山上的那鲁长老等人,自不知那癞头这帮人,很可能便是和要来对付自己之人是一伙的,是以对他们也未有所怀疑。 “蹊跷得很!我见了那几个青衣人,到处打探你的下落,便觉着有些不对,却也只道他们只是一些,为了赏金拼命的小脚色,哪能把你怎么样?” 赵匡胤道,“后来第二天晚上,我无意间见了几十几百号人,分成好几批,个个真刀真枪的。除了几个领头的,都是青衣蒙面,朝着这华山方向上来,这才知道乖乖不得了。这些人自是打听到了你的下落,准备一拥而上!” 此时山路异常陡峭,整个人身子几已悬直贴着山路,他说着似乎有些激动,脚下一滑,险些滑到,好在手边抓着前人留下的登山铁索道。 李小白知道那些自是暗星的人,在他身后问:“怎么蹊跷法?”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丐帮帮主 “这还不蹊跷么?我是说这么大阵仗,就为了对付你一个……不过倒也还好。这帮小弟之前把我赢他们的钱都抢了去,我可以不跟他们算旧账,但也不能便宜他们了!” 赵匡胤道,“我让他们管我叫大哥,本是想带了他们跟我一起闯荡,总之以后饿他们不着。这些人个个也都有些身手,我见那帮人气势汹汹的往这来了,便让这几个小弟准备好家伙事,这不又赶回来了!” “你们上山时,除了那些青衣人,还见到什么其他可疑之人?” 李小白听着倒也明白了,只是对方好像并没明白,自己这么问的用意,而且自己也想知道山下现在什么情况,便又问道,“山脚下是不是还有他们的人?” 他之前在峰顶时,见了那颗飞火流星后不久,三煞兄弟等人便即冲了出来。 按说应该是暗星的人,至少在发现了自己之后,才会发出集结迅令。 可先前的情况却有些古怪,难不成山下之人,事先知道自己一定在上面,提前算好了时间、待那三煞兄弟一到峰顶后,便发令通知别的其他人?可这又何必? “那倒没有。我们从镇上一路跟在那帮人后面,也没敢跟太快,到了山脚客栈,我还去看了你有没有回来……” 赵匡胤道,“我也想抢在他们前头上山来,只是他们早早便在山脚伏了一批人。我见那帮人上来的也差不多了,便和这帮弟兄在山脚,解决了十几个留下把守的人,这才上得山来……话说回来,你在山上没遇着他们吗?” 李小白心说原来如此,看来山下当已没什么危险,只是一想又觉哪里不大对。 按对方所说,他先前来时所见得有数百号人,可自己在峰顶所见也就几十来人,再加对方解决的十几个,总共也就三四十人,远说不上有数百人之众。 这也就是说,山上最少应该还有另外一伙几十个人?” “我倒也见着了几十个,不过……赵大哥,你上来时有没有注意到那颗飞星烟花?” “什么烟花?” 两人说着话时,堪堪已到了北侧峰头,李小白待要说些什么,忽见峰顶一块巨石上站了一人,巨石周围忽又闪出数十人来,个个衣着破烂、手持竹棒,堵住了下峰山路。 赵匡胤一怔,喝问:“什么人?” 对方还未有人回答,那癞头高个等十几人,纷纷上前忽地跪倒,齐道:“拜见帮主!” 赵匡胤和李小白两人,不由皆是一愣。 峰顶上月光照得明亮,只见巨石上那人一跃而下,扶起那癞头道:“韦香主,辛苦了。都起来罢!” 这人三四十岁上下,身板瘦小,胡子拉碴,衣服更是破烂不堪,样子邋里邋遢,看起来就像一个好吃懒做的中年闲汉,谁知竟是什么帮主。 “癞头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赵匡胤似未反应过来,喝问那癞头道,“你们老大我在这呢!” 那癞头名叫韦连山,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平时赵匡胤都叫他癞头三。 “赵大哥,多谢你带我们找到这个大魔头!” 只听癞头三一笑道,“小弟不才,正是丐帮中一位小小香主……” 原来一开始,韦连山等人输了钱给赵匡胤后,复又耍赖抢了回来,被赵匡胤狠揍了一顿,韦连山见他勇猛好胜,便有意将‘大魔头’的传言告诉了他,本也没指望他真能找到人。 没曾想赵匡胤不久后,果然见着了李小白这个‘大魔头’。 为让韦连山等人信服并为己所用,日前赵匡胤把见到了李小白,并与其在华山脚下打斗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替李小白澄清了几句,说他并非传闻中那个十恶不赦,人人可诛的‘大魔头’。 恰巧连日来暗星之人拿了李小白的画像,在镇上到处寻人,韦连山听赵匡胤说得有模有样,十有八九自然错不了。 韦连山也不管他什么真魔头假魔头,事先便把情况透露了出去,待暗星之人先行出发,便才假意跟着赵匡胤,前来华山解围救人。 “这位是我们的武帮主……” 韦连山说着顿了顿,向他那位帮主拱了拱手,接着又道,“赵大哥一表人才,如若有意,我现在就可以向帮主引荐,让你到帮内来大展身手,如何?” “好你个癞头三,你既然跟了别人做小弟,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还口口声声叫我大哥,背地里却在算计我!” 赵匡胤这才确知,原来自己新收这帮小弟,却是什么丐帮之人。 他原还想带着这些个游手好闲,朝不保夕的破落汉子,去闯出一片天地来的,这时听韦连山说罢,自知被人摆了一道,不由怒声又道: “我才不稀罕你那什么香主臭主,再香有我香么?你们这些臭要饭的,也太不讲道义了!我好心想带你们闯荡天下,你们倒好,翻脸就不认人,以后可别后悔!” “赵大哥你也没问过我们,是什么人不是?” 韦连山道,“你一番好意,我们自然知道。只是这一码归一码,我现在不也还当你是大哥么?” “这位赵大哥相貌堂堂,为人仗义,而且身手不凡,韦香主倒是跟我提起过。” 赵匡胤待要再说什么,那位武帮主忽道,“不过赵兄弟是不是有些误会了?我们此次前来,为的是对付你身边这个大魔头,正是出于江湖道义,怎么会不讲道义了? 我丐帮内之人多是穷苦出身,虽以要饭为生,地位卑贱,却互相团结图存,决不会去做有违道义、遭人唾骂之事,如有发现,自然严惩不怠! 武某忝为一帮之主,身负重任,虽不敢说有多大本事,却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赵兄弟如若有意,我自然欢迎,如若无意,那也不勉强……还请自便就是!” 原来这人名叫武大松,乃丐帮现任第三代帮主,此一番话说得倒也不假。 丐帮一派自唐末黄巢起义以来,便悄然兴起而成,至今已有七八十年。 创帮帮主以一套自创的‘打狗棍法’名震当时,帮众广布各地,这华阴之地正是丐帮的一处分舵所在。 这‘打狗棍法’为丐帮帮主嫡传武学,历来由前任帮主,口传亲授于继任帮主,决不外传第二人。 武大松已尽得上一任帮主‘打狗棍法’真传,近几年刚继任帮主之位,行事低调,治帮严谨,近年来稳步发展,帮众无人不服。 这一番话不卑不亢,侃侃说完,在场帮众无不肃然暗赞,没人敢出声妄议。 “你说的倒好听!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李兄弟他又不是什么大魔头,你们这兴师动众的,不就是为了得到那笔赏金么?!” 赵匡胤听对方说来大义凛然,倒不像是行事卑鄙之徒,但这好听的话谁都会说,想来这乞丐头子还不是冲着那赏金而来,“还说什么道义,不分黑白、以多欺少就是你们的道义么?” 第一百五十六章 如临大敌 “赵大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他跟你说他不是那个大魔头,你就信了?他还不是为了让你替他说话,这才卖你个好!” 韦连山听赵匡胤出言顶撞,挺身道,“江湖上人人都说,他这人杀人不眨眼,连自己的同门和师父都下得去手,这样的人不是大魔头是什么?难道不该杀吗!” “这位赵兄弟,韦香主说的倒也不假。你说的这位李兄弟,他在长安城所为,我也略有耳闻,而且有帮众曾在城内亲眼所见。恰巧我近日路过这华阴之地,得知此人便在这华山上,怎能不来会一会?” 武大松朝韦连山轻轻摆了摆手,“若能为武林除一大害,那也未尝不是好事……至于赏金什么的,那又是另一回事。你说他不是那个大魔头,那请问你又有何证据?” “什么都让你们给说了,我还说什么?” 赵匡胤听着两人把理都给占尽了,气又不打一处来,怒声道,“我说他不是,他就不是,怎么样!” 他和李小白两人都可谓初涉江湖,虽然知道这天下有这么一个乞丐帮,但也只是知道而已,这天下那么多乞丐,不曾想这回是碰着正主了。 李小白听了一阵,倒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中亦是恼一阵怒一阵。 他毕竟是当事人,个中实情只有他最清楚,虽说早已无意多做争辩,这当下片刻间也说不清。 但听赵匡胤一人在为自己处处维护,遭受围战,也实有不忍,这时便道:“赵大哥,你别太激动,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解决就好……” 转头扫了一眼对方群丐,对那帮主道:“敢问这位帮主,我若说我并没有杀害同门,也没有杀害师父,而所杀的皆是该杀之人,你会信吗?不知你所说那位帮众何在,我倒想问问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他从长安城出来之时,并未见到有什么像是丐帮模样之人,不过就算有也未必会注意到,对方既然这么说,那倒要问问清楚。 “原本让他出来指认却也不妨,不过我看还是没这个必要了。如若没做过,又怎会闹得尽人皆知?” 武大松笑了笑,“我不会让我手下的兄弟白白冒这个险,你有什么招术只管冲我来就是。” 他自接任帮主以来少有露面,江湖上也未听闻,有做过什么轰轰烈烈之事,此次巧在遇见可以扬名的机会,若能打败这个‘大魔头’,为武林除一大患,自然不会放过。 他自觉此行十拿九稳,凭自己一套独门绝技,拿下对方自不在话下,但为谨慎起见,轻易自不会透露手下见证对方恶行之人,以免一来便先遭毒手。 “好一个尽人皆知……你既然已经认定了的事,那又何必多说?” 李小白无奈道,“我现在并不想大开杀戒,可若有人非要拦着,那需怪不得我了!” 他现在只想着怎么快点下山,然后去长白山找那什么死生花、死生草,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愿再多理会,若有人欲行阻挠,那也自顾不得许多了。 “很好。这么说山上的我那几位长老,想必已经成了你的手下败将?” 武大松瞧来对方的模样,虽与自己设想中的‘大魔头’不太一样,但人不可貌相,对方既然不再辩解,那自然也错不了了,“那看来我倒要亲自领教不可了!” 李小白听他说有什么几位长老,恍然才想到,看来除了那位鲁长老,对方他们另还有其他长老也上了山。 只是自己无论在峰顶还是下山时都未见着,也就是说他们自是分成了好几批,与暗星之人一起到了山上各峰头处找寻自己,而这个武帮主,自是在赵匡胤带人上山之后才跟了来。 山上之人若未得手,自然不会跟那老神仙过多纠缠,此时说不定也已经赶了来,如此一来形成包抄,到时自己更是插翅难逃。 想到此节,李小白待要说自己并未和那几位长老交过手,转念想这武帮主先前见了自己下得山来,自是以为他手下之人已遭自己毒手,更是认定自己便是‘大魔头’无疑,又何必跟他多说,徒增了他气焰? 且说不定那位老神仙,也早把那些个人收拾了,谅来这几个臭要饭又能奈自己如何?只淡淡道:“那几位长老和那几个煞星,只怕是下不来了……你们一起上也无妨!” 确如他之所料,暗星与丐帮之人分了几批先后上山,除了他在西峰顶遇见的那一批外,东、南两峰另各有一批,由丐帮长老领队,分头搜寻,只是恰巧鲁长老和三煞兄弟那一批见到了他。 群丐本来个个如临大敌,未敢造次,这时听他这么说,忽然一阵骚动,叫骂声连连,只道同来其他几位长老等人,皆已身遭不幸。 武大松之前见李小白安然无恙下了山来,也自有些疑心,那几位长老武艺高强,即便未必能胜,也不至未伤他分毫。 听对方口气未免托大,听来也不像真话,武大松摆了摆手让各人稍安勿躁,随后对旁边一人道:“宋长老,有劳你先确认一下。” 那宋长老头发花白,约摸五十岁上下,背有些驼,衣服上也纳了好几个布袋,这时听得帮主发话,才从群丐中走了出来,应了一句。 李小白和赵匡胤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以。 只见那宋长老走到山头崖边,仰起了身板,忽地一声长啸,响彻山上各处峰头云霄。 李小白注意到,这位宋长老和那鲁长老衣服上都是八个布袋,而韦连山这位香主衣服上布袋只有六个,看来除了帮主,这些人身上自是布袋越多,辈分越高。 他自不知丐帮帮主衣服上实有九个布袋,只是寻常并不外露,也不多想,听那宋长老啸声浑厚悠长,看来自是内力不浅。 待啸声一过,只听另外几处峰顶上,也先后传来了几声长啸,自是其余几位长老在以此互相回应传讯。 这一来李小白刚才所言不攻自破,那武帮主也未多说什么,随后道:“看来几位长老都还健在,那倒要多谢你手下留情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双龙上阵 李小白怎不知对方有意在说反话,笑了笑道:“不必客气!你们再不让开,我可不会客气了!” 他也不知山上有几位长老,不过适才只听了传来三声长啸呼应,对方这帮主等人神情并未有异,想来那鲁长老也做了回应。 这也就是说包括宋长老在内,对方至少来了四位长老,只不知山上那老神仙现在怎么样了? 那宋长老听他口出狂言,本来不欲做声,却也忍不住道:“小子,我看你也只会胡吹大气,便让我先来领教领教!” 他声音比那鲁长老更是洪亮,不知道的还只道他故意驼着个背,装出一副胆小畏事,老态龙钟的小老头模样,说罢提起手中竹棒便欲动手。 “既然先前有所误会,我看也没必要在这吹风了……” 赵匡胤倒也不惧这一帮叫化子,只是觉得大可不必再把事情闹僵,这时忙拦着道,“不如我们到山脚下找个地方,坐下好好聊聊,把事说开了不是更好吗?” “这位赵兄弟,我们无意针对你,你若要下山,我们也不留你。” 武大松示意宋长老暂且忍耐,“可你若留在这助纣为虐,那可就对不起了!” 李小白想到自己身上还背了苏薇,当真动起手来只怕难以周顾,便轻轻叫醒将她解下,给她介绍了一下赵匡胤,随后又道:“赵大哥,这些人只是冲着我来的,相信他们不会为难你。有劳你先带了小薇下山,我稍后自会想办法脱身。” 苏薇朦朦胧胧,只朝赵匡胤点了点头,一看还在山上,眼前还围了一帮乞丐,有些茫然,拉了李小白的手道:“小白,他们这是要干嘛?我要跟你一起走……” “李兄弟,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这些人乱来!” 赵匡胤先前并未太注意,这时才瞧见苏薇外貌有异,还能开口说话了,不无诧异,想来自是服下了那仙丹所致,这当下只道,“我们要走自然一起走,看他们又能怎么样!” 他说着便将背着的金瓜瓜也解了下来,又将腰间双龙棍拿在手中飞甩了一下,当先摆开架势:“你们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还满口江湖道义,这事我还偏就管定了!” 他原先一根齐眉棍被李小白踢断后,又受其斧锚相连的兵器启发,手中双龙棍乃一根长链两端各连一根短棍。 这双龙棍原是他近日在镇上,得知李小白有难,见到韦连山等人之后,让他们出资连夜叫人赶造,倒也趁手,没曾想这回却要先往他们身上招呼了。 金瓜瓜看了看身旁的苏薇,又看了看苏薇旁边的李小白,几日不见,没想到这两人竟然一起‘白头偕老’了? 无论是赵匡胤,还是李小白和苏薇,这三人他似乎都惹不起,对面一帮乞丐又是来对付自己的仇人李小白的,这时候最好的选择自是两不相帮,便只不出声,抱着两手怔怔地站在原地。 宋长老一看赵匡胤还来劲了,这时便道:“我劝你最好让开,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赵匡胤道:“你个小老头,别以为我怕你!” 忽想到之前的气还没出,便对金瓜瓜道:“小金瓜,这小老头我来对付……你去把那个癞头三狠狠揍一顿,我记你一功!” 金瓜瓜似乎想也没想,猛地一下便冲入了群丐中,两爪呼呼,东蹿西跳了一阵。 群丐顿时又是一阵骚动,谁也没料到这么一个小不点,竟灵便如此,仿佛一只猴精钻入了树林般,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几十根竹棒一通乱打,却没一根碰着他身。 只眨眼功夫,金瓜瓜见情况差不多,这时才忽地跃起,照着韦连山身上抓了去。 人群中的韦连山给他这么一搅和,顿时也有些手忙脚乱,竹棒连挥,山头上这群人中个子最高和个子最矮的两个人,随即你来我往的纠缠在了一起。 各人这一战原本在所难免,只是谁也没想到会以这般开场。 “李兄弟,这有我,你带了人赶紧走!” 赵匡胤心下明了,也不待其他人回过神来,趁着这会儿工夫,双龙棍呼呼飞甩,封住宋长老各路,口中不忘喊道。 李小白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金瓜瓜如此听话,也不多想,这时才轻轻拍了拍苏薇的手,微笑道:“没事,有我在……” 他见金瓜瓜冲入人群一通乱蹿,立时便想到那一计‘浑水摸鱼’,大概金瓜瓜原就善于此道,无师自通,又或是有赵匡胤事先指点过。 随即又想,原先本是丐帮要来对付自己,却不料赵匡胤这一来率先发难,那不正是一计‘反客为主’吗? 之前所看‘三十六计’的个中妙计,忽然在脑海中闪过,他心下登时明亮起来。 听赵匡胤喊了那一句后,李小白旁的也不多理会,拉了苏薇的手便往山下走,一边又道:“赵大哥,你多当心!” 他这时却非用的‘走为上’之计一走了之,而是见了赵匡胤在‘明修栈道’吸引了对方火力,自己索性便来个‘暗度陈仓’。 他心知丐帮之人要对付的,是自己而非赵匡胤,也知众目睽睽下,自己这‘暗度’之计只怕难成。 但这么一来,自然便把敌方火力往自己这边引了来,自也减去了赵匡胤不少压力。 果然在他飞锚挥甩,霎时间炸得几个拦路的乞丐四下散乱后,武大松一根翠绿竹棒‘呼’的一声已迅速点到,喝声:“这就想走,还没那么容易!” 他先前问起那几位长老之事,除了想知道他们是否无恙,自也是想知道李小白究竟实力如何。 且得知几位长老并无意外后,为保万无一失,武大松也在有意无意地延缓时刻,并不急于出手,只未料到赵匡胤会忽然发难在先。 待得场面有些混乱,李小白趁机欲走时,武大松倒也不紧不慢,随即从群丐中一跃而出,手中竹棒不早不晚地击到,直取对方后心。 不过这一来形势登时已有异变,峰头上本是丐帮控制的局面已被打破。 这一侧是赵匡胤与宋长老你来我往,另一侧是武大松截击李小白去路,当中则是韦连山等人,被金瓜瓜绕着巨石一通乱抓,原本人多势众,掌控上风的丐帮忽然间便已阵脚大乱。 李小白已有所预料,此时他与苏薇已占据了下峰路口位置,又见武大松一根竹棒平平常常,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铁锚往回一甩一砸,将他逼退数步后,随口道:“我要想走,谁又能留?” “好身手!”武大松赞了一句。 他刚才一招原只寻常,也自非等闲能避能挡,说是试探也不为过,这会儿却也看出对方招式平平,破绽百出,只凭着蛮厚内力有恃无恐。 是以他此时倒并不急于进招,又接着道:“好教你知道,我手上这一根实为祖师爷所传的‘打狗棍’,这‘打狗棍法’也是他所创。我轻易还未在人身上使过,今日便让你先试试!” 苏薇闻言皱了皱眉,轻声道:“小白,他骂你是狗……”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打狗棍棒 “狗旺财,臭乞丐偏不喜欢,有什么办法?”李小白摇摇头,苦笑道。 他让苏薇先在一旁稍待,将铁链相连的斧锚兵器交到她手中,随手捡起一根方才群丐在慌乱中散落的竹棒,对武大松道: “你们非要说我是大魔头,那也由得你们……现在我这个大魔头,便要用你们的‘打狗棍’痛打你这个乞丐头,也好教你知道知道,只有狗才会把人当狗!” 他自不知武大松手中的‘打狗棍’,是为丐帮特制祖传的帮主信物,与寻常竹棒自有不同,只道对方人人所持的‘打狗棍’,看来与这乞丐头所拿着的也没什么差别,倒也不相信对方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这‘打狗棍’原只是用来打恶狗的竹棒,乞丐在各处行乞,常会遇到大户人家的恶狗欺赶,因此丐帮中人外出乞讨时,手中多执一根‘打狗棍’,以防恶狗之袭。 丐帮开帮师祖经年与恶狗搏斗,逐渐试演总结,练就了一套灵活机变的独门棒法,‘打狗棍法’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而这‘打狗棍法’除了用来打狗,自然也是用来对付大奸大恶之徒,若非大敌当前,轻易也不会使用。 武大松要用它来对付李小白这个大魔头,自也可说天经地义。 “说起来,那些奸恶残暴之徒,远比恶狗更可恶……看招!” 听对方如此反唇相讥,大有不忿,武大松倒也不以为意,淡淡笑着说罢,呼的一甩竹棒,一招‘棍打狗头’直向李小白攻去。 这‘打狗棍法’之名听来虽然鄙俗,但招式精微、变化奇妙,共有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字诀,每一字诀各有四或五路招式,共计三十六招,每一招又有数般变化。 这一招‘棍打狗头’顾名思义,乃是‘劈’字诀一招,猛击敌方头部,当头一棒,劲力非凡,若被打中,非死即残。 李小白见他一招简简单单,便三岁小孩也会使,并未在意,举棒格挡。 岂料棍棒一交,便觉泰山压顶之势,他手中竹棒险些拿不稳,如要硬挡却也难逃棒断头碎之虞,忙收棒斜身以避。 武大松紧接着又是一招‘侧打狗背’,乃是‘引’字诀中的一招,竹棍斜击,如划弯钩,如刀剐背,绵绵不绝。 李小白一失先手,处处受制,忙挺身凹背相避,也来不及出手发招。 武大松随即‘转’字诀一招‘快棍击臀’,迅如电闪,竹棍有如化作了一团绿雾碧影,猛向他屁股上连连抽去。 这三招一招快过一招,密不透风,从上到下,一气呵成,劲力笼罩敌人上半身各处要穴,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便再厉害的‘恶狗’没给打死,也早落荒而逃了。 武大松有意慑服对手,这三招一气使来,毫无破绽,更毫不手软。 李小白若非百年功力在身,浑圆如意,灵动随机,第一下便给打得头破血流,小命不保,焉能撑到现在? 好在他一招失算,便即紧守门户,连连闪避,若稍有迟疑,也不免皮开肉绽。 这当下他虽仍取守势,急忙躲避,不过屁股上还是给对方竹棒扫了一下,火辣辣地,大是尴尬。 武大松三招下来,大占上风,只是倒也未怎么伤着对方,见李小白每每都在险极一线之时揉身避了开去,也自不曾稍有得意,又连使狠招。 他这一套打狗棍法,自是由上一任帮主口传身授亲自教会,绝无错漏,继任帮主后也常自练习用功,未曾懈怠,一套棒法早已烂熟于心。 虽不敢说青出于蓝、后来居上,却绝不至有辱先师教诲,一根竹棒得心应手,在他手里游刃有余,八字诀接连使出。 李小白这一来,已然成了被动挨打的局面,毫无还手之机,倒像一个做了坏事,被大人拿着竹棍追着打的小屁孩,只能棒来棒挡,时时退避。 他身子瘫废、双目失明,只能躺在床上时,日夜在意念中所练的那一套,八字诀剑法招式,虽极尽快速,但身体力行时,毕竟不能达至意念之速。 往往欲行反击时,对方竹棒已攻至要害,他不得不先行避让,数十招一过,倒也未再被伤着分毫。 不过这时他一身已被逼至悬崖岸边,退无可退,待见武大松一棒,好似化作十余棒般狠力戳来,避无可避,当下挺直手中竹棍,灌以刚猛内劲,毫不犹疑地直戳了出去。 两人两根竹棒两端一线直连相交,同时呲喇声破裂开来,弓成数片。 但不想武大松手上竹棒当中,另又嵌了一根翠玉绿棒,外层竹棒破裂后,玉棒显现,随即直直挺进。 这一下若被戳中,势必透体而出,难保不会一命呜呼。 李小白惊愕之余,急提一脚仰身一踢,直把玉棒高高踢起。 只是这么一来,他整个人的身子也已半悬在崖边,眼看便要往崖下坠去。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侧突然一根铁链飞来,将他牢牢缠住往回拉了回来,却是苏薇见情势不对,这才出手拉了一把。 武大松一跃而起,抓住了玉棒,亦自骇异。 这竹棒中另藏玉棒,是因竹棒中空,乃是祖师爷告诫继任帮主,当务实勤勉,来日好将丐帮发扬光大,历来如此。 武大松自是知道,倒非故意暗藏其中,用以出其不意。 他三十六路棒法已使出了三十五路,仍无法收服对方,已自惊奇。 刚才他所使为‘戳’字诀中一招变招,原本变化无方、毫无破绽,也绝难破解。 不料对方竟能以戳对戳,于变幻出的十余式棒路中,正好将自己竹棒戳裂。 “好功夫!” 若非玉棒显出,武大松本也算占到了对方半点便宜,只不过李小白仍能于间不容发之际,将玉棒踢飞,即便坠崖身死,说起来也非一己之功,不由得赞了声,接着又道: “不过可还没完……你若现在投降认输,我也不是非要杀你不可。若再顽抗,那只好对不住了!” 单就棍法招式而论,这打狗棍法当真可谓举世无双的一门神技,李小白捡回一条命,心下自知,也暗自赞叹,想不到一根小小竹棒竟有如此神威。 他所学的阴阳神功并无固定招式,获授的逍遥神功也未习得一招半式,若说要破解对方精妙无双的棒法,除非也只有是自己的意念中,迅极无形的招式方能办到。 刚才情急之下他并未多想,那一戳一踢也实出无奈,若非苏薇出手相助,只怕已难幸免。 但若让他就此束手待毙,那也是不可能,随后只道:“你还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我可没工夫跟你啰嗦。”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下无狗 这时峰头另一侧,赵匡胤与那位宋长老已拆了百十招,赵匡胤渐自不敌,已有些鼻青脸肿,仍自苦撑。 而巨石附近的金瓜瓜却仍占上风,韦连山脸上已被他抓了好几道血印,身上衣服也给他抓得支离破碎,几不蔽体。 李小白话刚说完,忽见他下山来路上人影晃动,看来自是那几位长老等人赶了来。 “这可是你自找的!” 武大松似也注意到了来人,心中大定,说罢玉棒左摆右晃,使的正是一招‘天下无狗’。 这‘天下无狗’为‘劈’字诀中的一招,乃棒法中最为精妙绝伦的招式,使将开来四面八方都是棒,劲力所至甚广,纵有几十条恶狗也给打死了,实是绝招中的绝招,令人绝难抵挡。 武大松这招一经使全,便似幻化出十几个分身,这十几个分身又各有十余棒击出,在敌人周身极速围成一圈,仿佛一团碧云,无论圈内圈外,劲力所到处都叫人防不胜防,在劫难逃。 李小白见了山上来人,正暗自焦急,待见武大松棒身微动,已觉不妙,接过苏薇手中铁链,不退反进,直冲上前。 他自知对方棒法超绝,一直未敢大意,此时更是加倍留心,毫不怠慢,铁链飞甩,直往对方身上打去。 不料武大松身形一变,这一下便似打在一团泡影上,并未伤他分毫,且这泡影反倒多出了一个。 李小白骇异之下,铁链再打,岂料每打一下,对方身形便即一变,又生出一个幻影。 他大觉惊异,铁链连忙横扫,仍未碰着武大松的真身,反而是被一团碧影围了一圈,如在云雾,周围棒声呼呼。 他这时才明白对手这一招式当中奥义,这时若稍有停顿、或随意乱动,不免便被对方一棒击中,当即反扫一圈,谁知仍是扫了个空,简直不可思议。 他也顾不得许多,一边飞甩铁链时时护住周身,脚下一边连转,旋身往群丐当中挪去。 这一来便如他在带着周身一团带刺也似的碧云,正缓步而诡异的挪动。 群丐一边正围着巨石和金瓜瓜乱转,另一边又是一团碧云正呼呼靠近,有那反应慢的,还未来得及躲避,也不知是被幻妙的碧云击中,还是被飞甩的铁链扫到,眨眼间被击飞老远。 李小白被棒影笼罩,为求自保,本是无意之举,却是歪打正着。 谁知便在这时,碧云底下忽然蹿出一个黑影,却是金瓜瓜张爪飞身扑来,欲行偷袭。 李小白心下暗骂,顿身飞起一脚,直把他踢了出去,砰声撞在了巨石上。 峰顶上原有些混乱,这一来更是乱糟糟。武大松意识到不对劲,这一招‘天下无狗’虽然精绝无比,却也大耗内力。 本来短时间内他便可一招制敌,这时连连使来,非但没有制敌至胜,还可能已误伤了己方他人,忙收招一跃上了巨石顶上。 他手中打狗棒原是竹棒套了玉棒,这时竹棒已去,玉棒稍短了数寸,本来一招‘天下无狗’已练得炉火纯青,绝不至伤不了对方半分。 但偏偏因为短了这数寸,每每要击中对方要害时,总也差了那么一截,莫非天意如此? 李小白见他收了招跃开,便也顿住,长链飞甩,或运直成棒,仍在巨石下与他拆招。 赵匡胤和宋长老原先激斗正酣,忽见好几人飞身而过,都有些莫名其妙。 赵匡胤一早也已瞧见山上又来了一批人,瞥眼见金瓜瓜倒身贴在巨石上,正被韦连山和一帮乞丐拿着竹棒乱殴,也不知怎么回事。 “李兄弟,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赵匡胤原本已有些难支,这时情急生威,双龙棍猛力一甩,逼退了宋长老,随后冲入丐群,敲了韦连山一记闷棍,抓起金瓜瓜道。 李小白也不多说,趁机踢飞了几个乞丐,替他开路,让对方先走。赵匡胤且战且退,引得一帮乞丐直追。 宋长老待要跃身上前拦截,忽听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帮主,宋长老,我们来了!”却是那三位长老飞身到了。 “赵大哥,快……” 李小白一见不妙,忙倒身后跃,到了赵匡胤身侧,挡住群丐,边退边道,“带了小薇下山!” 话刚说完,只见武大松跃下巨石,道:“金长老,鲁长老、肖长老,来得好!快追,别让魔头跑了!” 赵匡胤也不多说,转身打倒了几人,与苏薇往山下冲去。 李小白心中疑惑,怎的只有那鲁长老来了,跟他一起的三煞怎么没来,也不知那老神仙怎么样了? 他不敢多留,铁链缠住一个乞丐飞甩一阵,跟着也冲下了峰去。 山路依旧陡峭险窄,只需一人拦住,峰上之人便很难追击。 好在下山路上也未有人拦着,赵匡胤搂着昏死过去的金瓜瓜在前,苏薇跟在后头,李小白垫后,徐徐退下。 一路到了山脚,已到半夜,快出峪口,赵匡胤和苏薇却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李小白奇道。 往山脚下看去,只见松林坡间隐隐有些火光,一字排开,显是有不少人,也看不太清。 只听赵匡胤道:“这些是什么人,不会是来接我们的吧?” 苏薇拿出千里目看了看,递给了李小白,神情有些古怪。 李小白接过也看了看,只见火光中足有十几列铠甲兵士纵横而立,目测不下千人,当中几人高头大马,自是为首的将领,有一人却是苏星云。 恍然想到:“那飞星烟火自是赵大哥冲杀上山后,山下潜藏的暗星之人所发,为的不是通知山上的人,而是通知苏星云带人前来。 赵大哥无意害我,急于上山,就算见了这烟火也不会在意……苏星云为了抓我和苏薇,从乞丐到官兵都调了来,可谓煞费苦心,可他怎么什么人都能叫来?”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把千里目递给了赵匡胤,让他自己看。 赵匡胤从未见过此物,接过一看,大呼神奇,看了好一阵才道:“这是什么物件,竟能看得这么远?”浑然忘了身后还有一帮追兵。 “赵大哥喜欢便拿去……”苏薇微微一笑,“此番相助,还未来得及道谢,这千里目便权当见面礼。” “客气啥!”赵匡胤老实不客气,笑道,“这东西还挺有意思……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赵大哥,这些人只怕都是冲着我来的,这又该当如何?”李小白道。 他先前见赵匡胤一出手便是两招妙计,只道对方此时已胸有成竹,定是想到什么办法来。 赵匡胤不假思索:“这还不简单,我们冲过去把那将军抓了来,什么都好说!” 李小白心说哪有那么简单?眼看山上之人便要追来,不及多想,说道:“上面的人快追来了,我们先找地方避一避。” 三人转到一处山坳,找了一个山洞暂避,各自若有所思。 李小白将山上这几日来的情况,简单跟赵匡胤说了,又跟他说了一下那飞火流星的事,以及山下之人的情况。 “怪不得你之前问我,有没有见到什么烟花?我这会儿想起来,上山不久后确实见到天上亮了一下,只是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赵匡胤似乎这才想了起来,“这些人看来早有预谋,就等着我上了山,然后来个一锅端,想得倒挺美!” 第一百六十章 兵书之计 “现在山上山下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冒然冲下去只怕比在山上更危险……” 李小白心想那些人未必是专门等着他上山,只是事先做好了谋划倒是不假,现下还是想想该怎么脱困才好,“赵大哥可有什么妙法?” “我们就这几个人,要说对方是几十个几百个,那还好说。可这下面得有好几千人堵着,倒是有些棘手……” 赵匡胤沉吟道,“我看不如还是我去把他们引开,你们再找机会走就是!” “这些人有备而来,只怕没那么简单。” 李小白道,“你刚才对付那些乞丐,让小金瓜用了一招‘浑水摸鱼’,趁他们还没回过神,又来了一招‘反客为主’,这两招想来现在也用不上了。” “什么浑水摸鱼,反客为主?”赵匡胤看了看一旁,比自己伤得更惨的金瓜瓜,奇道。 “这家伙刚才还想着偷袭我,被我一脚给踢伤了……” 李小白心下疑惑,也看了看金瓜瓜,想到他先前不顾一切,拼死也要冲进棒阵偷袭自己,可说是个祸害,不知赵匡胤为何还要把他救下来,“不知赵大哥之前用的什么法子,竟能让他这么听你的话?” 他倒不是怀疑赵匡胤别有用心,也不是觉得不该再把金瓜瓜救下来,毕竟此前自己还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这么问也只是有些好奇。 “他是被你踢伤的?哦不,我是说……这小崽子刚才竟然还偷袭你来着?” 赵匡胤又是一奇,顿了顿接着道,“其实也没怎么……我们之前上山来的时候,不是差点给他害死了吗? 下山的时候就我跟他,我把他吊在悬崖边一手提着,问他要死要活,要活的话就得听我的,以后也不许再找李兄弟你的麻烦,他敢不听吗?没想到这家伙还是这么死性不改!” “那你是不是事先教过他,要是我们被人围起来的话要怎么做?” 李小白心说原来如此,不禁莞尔,又问,“不然他之前怎么一听到你发话,就知道先把那些乞丐搅得团团转,好趁乱下山来?” “这我倒是跟他说起过!要不是想揍一顿韦连山那个王八蛋,本来也用不着他出手……” 赵匡胤想了想,“这就是你说的‘浑水摸鱼’?那‘反客为主’又怎么说?” 李小白这才想到,对方可能只是知道该怎么做,却不知这么做实是有个名头,正是三十六计之中的一计。 这计谋自然不在于名,而在于用,就好像遇着虎狮猛兽时,人人都会想着逃离,或以退为进、先保全自己再图灭敌,却未必知道这正是一计‘走为上’。 李卫公结合自身亲历,以及将古往今来诸多战事中可行的计策,加以整理创作、集结成册,既可谓开人之智、授人以渔,又可说妙用无穷。 “赵大哥,我也是从这书里看来的,你拿去看看,或许能想到什么。” 想到赵匡胤于兵法一道原有专研,李小白也不多说,便将那本《卫公策》拿了出来,看了看苏薇,见她并无疑议,这才递给了赵匡胤。 赵匡胤有些莫名其妙,还是接过书本,一看书名,又不无好奇,便就着月光翻开看了看。 谁知只一看了第一行字,他便像被钉住了似的,口中‘咦’了一声,似在自言自语道:“怎会有这样的奇书,还沾了这么多血……” 李小白和苏薇对视一眼,均想:“没沾了我们的血,这本书只怕还看不成。” 李小白并未将苏薇服下‘死生天灵丹’后,又被反噬的事跟赵匡胤说起过,想来这事多一人知道却也无益。 不过这时当务之急,自是要想办法脱困,书中计策多一人知道,自也多一分希望。 他只希望对方能从中发现,或另外想到一条当下切实可行之计,见其如痴如醉,只也不多说。 “李兄弟,这本奇书你在哪里得来的?”赵匡胤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啧啧称奇,过了好一阵才道。 “赵大哥若喜欢,只管拿去便是……”李小白见对方头也不抬,自是仍沉迷其中,“不知有没有想到什么脱身之计?” 他早将书中内容熟记于心,把书送出去自也无妨,况且对方还是为数不多的,没把自己当成‘大魔头’看待之人。 “妙极,妙极!”赵匡胤仍未抬头,只自顾着道,“那我可不客气了啊!” 李小白倒不着急,也不是惧于苏星云和他的大军,只是想着丐帮之人下山与其汇合之后,并未发现自己,到时定会来寻。 那丐帮帮主已着实不易对付,何况还有那几位长老等人,无论如何,硬闯都可能只会适得其反,想到苏薇之事可不能被拖在这耗太久,也不免忧心。 苏薇见他脸有愁容,知他心系自己,只轻轻握了他手,微微笑了笑,似乎也不着急。 她自得知恐怕已时日无多,只要能与对方多待在一起一分,便觉多一分欢喜,别的什么于她而言也已不再重要。 “李兄弟,原来你早知道这么多妙计……”又过一阵,赵匡胤才合上书本,道,“怎么没听你说过?” 李小白也不多说,只笑了笑,又问他有何良策? “计策当然有!你要是不着急,我们就给他来个‘声东击西’、再来个‘调虎离山’的连环之计!” 赵匡胤一边把书揣怀里,一边道,“你是想慢慢来还是快点离开这?” “自然是越快越好。”李小白道。 “跟我之前想的差不多也一样……”赵匡胤‘嗯’了一声,“那我们就来个‘擒贼先擒王’!” 李小白心知他所说自是‘擒贼擒王’之计,可现下正要被‘擒’的原是自己,若能轻易擒住敌方首领,又何须多言? 况且敌方首领并非单只一人,岂是说擒就擒?一时只没明白过来。 他见对方说得郑重其事的样子,看来已有成算,又似非妄言说笑,弱弱问道:“如何擒法?” 赵匡胤将计策说了,李小白和苏薇听来,虽觉风险过大,却也不失为一条最快脱身的妙绝之计,比起硬闯逞能自然更有胜算,不由暗自赞叹。 三人合计了一番,也不多待,出了山洞,拐过山坳,直奔山脚。 赵匡胤仍缚了金瓜瓜背在身后,此时虽已离山下敌军不远,仍不忘拿着千里目望了望。 待见丐帮之人也已齐聚山下,正与苏星云等人说着什么,赵匡胤也不以为意,随后看了看李小白和苏薇,以一根铁链将两人分别捆了起来。 走不多时,只见苏星云和为首的将领,以及武大松一干人等,也已动身往山上来,看来自是正准备大举攻山。 双方在一处松林斜坡上相遇,相距数丈,月色和火光朦胧中,依稀倒也能彼此分辨得出。 赵匡胤一手抓着斧锚兵器,拉着捆在李小白和苏薇身上的铁链,昂首挺身走近。 “怎么又是乞丐又是官兵的,莫不是我眼花了?” 赵匡胤扫了一眼,见苏星云两旁,分别是一位铠甲将军和乞丐头武大松,身后黑压压跟着大队人马,自顾着道,“快让开,别挡着大爷发财!” 第一百六十一章 计擒将军 “你是何人?” 见了赵匡胤等来人,苏星云等众都不无诧异,各自停下。 苏星云隐约中认出了李小白和苏薇,只不知苏薇何以也白了头,见赵匡胤脸有淤伤,当先问道。 他先前已听武大松说了一下山上的情况,只谁也说不清,赵匡胤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你问我是谁?”赵匡胤故作糊涂,“我先问问你知不知道鼎鼎大名,江湖上正被通杀的‘大魔头’是谁?” “哦,倒要请教?”苏星云见对方未免故弄玄虚,也装不知。 “跟你说也没用!” 赵匡胤粗哼了一声,“我就问你,当今天下便只一人能对付得了这‘大魔头’,你知不知道这人是谁?” “那又是谁?”苏星云淡淡笑道。 “看你脸上有朵花,莫非眼睛也花了么?”赵匡胤斜了对方一眼,“那自然是某,赵匡胤!” “原来是赵兄弟,我当真是有眼不识了!” 苏星云脸上之前给李小白划了一道,为掩其瑕,这时已特地让人在疤痕上刺画了一朵红梅,听对方以此讥讽,不怒反笑道,“不知你身后带这两位这又是?” 赵匡胤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多话!” 说着走近几步,对武大松道:“乞丐头,我认得你,刚才在山上你是不是抢着要抓这‘大魔头’?这回我把人抓了来,怎么,你带这么多人在这,还是准备要跟我抢吗?” 武大松料想他又在玩什么猫腻,只不出声。他身后宋、金、鲁、肖四位长老等人待要发话,却又忍住了。 “实不相瞒,这位丐帮武帮主和这位高将军,都是我请来的帮手。我们听闻有个大魔头和众多匪类啸聚于此,意图作乱,为的正是将其剿灭!” 苏星云道,“赵兄弟你既然抓住了这位大魔头,可否交由我等处置?” “当真如此?那也好说!这‘大魔头’乃江湖上重金悬赏通杀之人,我虽然没能杀了他,却略施小计,把他和他同党一人抓了来。” 赵匡胤听着有些奇怪,合着苏星云是借口剿匪才请来了这么多人,略作沉吟道,“这样罢,买一送一……我也不要多,你想要人,把赏金一分不少的给我就是!” 原来赵匡胤和李小白、苏薇三人商议好,由赵匡胤假意将李、苏两人擒获,自称是去换取‘赏金’靠近敌首,让敌人放松警惕,再伺机将敌首擒获以便突围。 这自是赵匡胤想出来的‘擒贼擒王’之计,目前看来进展顺利,三两句话就把对方给唬住了。 苏星云旁边那位高将军膀大身粗,使一把大刀,也就二十上下,满脸刀疤,看起来比苏星云脸上的花还花。 “小子,少在这耍嘴,我看你也不像有那本事!” 见赵匡胤一来便拿腔作调的,高将军一早疑心有诈,这时才道,“我且问你,你是怎么把这两人抓了来,还有他们那几百个同党又在哪?” 赵匡胤所料不错,苏星云正是假说山上有人啸聚作乱,除了‘大魔头’外另有数百人,自是担心对付不了李小白,不仅自己带了一众暗星之人,还把丐帮和官兵都叫了来。 “不知这位将军高姓大名,是哪一家大帅旗下,我怎么没听说过你?” 赵匡胤这时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心说苏星云这家伙倒是能装又能吹,看来其他人都给他蒙过去了,一笑道,“岂不闻‘擒贼先擒王’?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 “本军爷的名字也是你能打听的?郭大帅的帅旗在这你没看见吗!”高将军哼了哼,“你还没回答我,一个大魔头和几百号人,你有什么能耐就把人擒了来?” “那几百个同党嘛,自然是被我收拾得差不多了!当然,也少不了这位‘丐帮主’的帮忙,多亏了他帮我解决掉了不少麻烦!” 赵匡胤听到‘郭大帅’旗号,心下一动,果见高将军身旁,一个大大的‘郭’字帅旗迎风飘飘,“这位帮主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道义,才亲自出马来对付大魔头。怎么,现在这大魔头已经被我抓了来,你还留在这,是准备跟我分这笔赏金的么?” 他和李小白对武大松都颇有些忌惮,这时自是想拿话,先把这帮乞丐都支走,好去掉一个劲敌。 “既然人已经抓到,那自是你的功劳,想来他现在也逃不掉……” 武大松知对方满口胡说,只不愿多辩,看来自己也确无必要再留下来,“苏公子,武某这便告辞了。” 他也听苏星云说山上人数众多,这才带了几位长老等不少帮众前来,虽然什么几百个人自己并没见着,也不能说就没有,既然这大魔头已被擒获,那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武帮主且慢……这位赵兄,武帮主这次亲带人来对付这个大魔头,自是出于江湖道义!” 苏星云见事情未定,忙只道,“赵兄台想要赏金,那也没问题!但你总得把人,先交到我们手里吧?” “那也是……我这可是如假包换的!”赵匡胤想了想道,“不过你们要想验明正身,也自然不成问题!”说着又往前走近了些。 李小白和苏薇一直默不出声,跟在后边没走几步,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各自心下莫名,互相看了一眼,暗自留神。 不一会儿只见三个赤条条之人,几下冲到了阵前当中,却是吴奇子等三兄弟,在场之人见状,无不诧异。 “怎么回事!”苏星云脸上无光,低声喝问。 “山上有个糟老头,坏的很!”吴奇子道。 吴书之道:“非要我们赔他的鱼,我们没有,他就让我们扒了衣服抵换!” “都怪那鲁长老,非要去捡什么死鱼……”吴读之道,“还自己先跑了!” 三人哆哆嗦嗦,一人一句接茬说完,倒也把话说清楚了,旁人听来却有些莫名其妙。 李小白倒是听得明白,心说自是那老神仙‘借鱼生事’,把这几人收拾了一顿,心下一阵暗喜,只是这一来又多了几个劲敌,又隐隐有些暗忧。 “那老头胡搅蛮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鲁长老道,“再说我不是听到宋长老呼唤,这才赶着下山……那鱼我不是也扔回去给他了么?!”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吴奇子回了一句:“那鱼本来就死的,那老头还非要我们把他弄活过来,不然……”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苏星云打断道,“还不快找衣服穿上!”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招失手 吴奇子兄弟三人一路奔下山来,也没来得及找件衣服,只匆匆折了根树枝拿在手里蔽体,这当下也不再多说,随后钻入了人群。 武大松听到这时,也不愿再多留,带了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位苏公子,你不是要验明正身吗?” 趁着这时,赵匡胤又带了李小白和苏薇两人上前道,“只管验好了,我可没工夫跟你这瞎闹!” “等等!苏公子,咱可先说好了,这大魔头指不定会使什么妖法,你可别靠得太近,你这细皮嫩肉的伤着了可不好!” 苏星云待要驱马走近,赵匡胤忽又道,“还有那位高将军,你就不怕这位‘如花’般的公子受了损伤?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 “小子,敢耍什么滑头,我一刀先劈了你!”高将军闻言待要不动也已不行,喝声道。 当先驱马走到赵匡胤身侧,见他后边还背了个半死不活之人,大是可疑,举刀在前,马头对着苏薇。 “小薇,这小子到底把你怎么了,你头发怎么也成这样了?” 苏星云听到有人赞他容貌,也不管是什么好赖话,听着都心里美,驱马上前,先是看了看苏薇道。 他倒不觉得李小白和苏薇两个,是随便找来的冒牌货,只是之前见苏薇一头白发,也没听见她两人出声说话,心下自疑,这会儿只要听见她声音,那总错不了。 “我头发怎么了,不是挺好的么?”苏薇先前一直低着头,这时才抬头道。 李小白不欲当众说穿她头发变白的事,好在这时苏星云离他也只不到三步,当即挣开铁链,一跃而起,踏过马头,直点对方穴道。 这一下突起变故,迅捷如风,苏星云不及回答,待回过神来,李小白已连点他几处穴道,一举得手,绕到马背上坐着了。 高将军反应也快,见李小白忽然暴起,更不待说,挥刀便朝赵匡胤脖子上砍。 赵匡胤哪能轻易让他砍着,微一侧头,举起斧锚一挡,当的一声,挡过一刀。 原来缚在李小白和苏薇两人身上的细铁链,便只系了个活扣,寻常分辨不出。 赵匡胤以斧锚上相连的粗铁链,绕过了细铁链、拉紧拿在手中,看起来像是他拉着两人在走,实则两人身上铁链一经挣开,他手上斧锚自然也能再往前抽举。 高将军未料到一招失手,呼喝声中,举刀又砍。 赵匡胤分开斧锚,拿在两手,一挡一劈,当当两声,直把对方大刀刃背立着夹在当中,僵持不下。 周围士兵见突发不妙,这时才一拥而上,围拢了过来。 “都别动!” 李小白捏着苏星云后颈,断喝道。 “别乱来!”苏星云也忙喊道。 众士兵稍有疑虑,仍将几人围了个密不透风。 高将军浑不理会,刀身一侧,随即抽出,呼呼猛砍。 赵匡胤身在马下,仍不落下风,一斧一锚使来似也毫不费劲,一来一去,接了十余招。 李小白在旁观战,有心出手相助,只一时间并不着急。 苏薇这时已将铁链解下,走到他身前,递了给他。 李小白明白她意思,待要出手,忽见赵匡胤铁锚飞甩,一下缠住高将军身子,将他拉下了马来。 “高将军,这回可以告诉我你的大名了吧?” 高将军待要爬起,赵匡胤转过斧头,一把压在了他肩头,笑了笑道,“我这刀下,可不想斩一个无名之将!” “我高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虽然让你侥幸胜过,你想让我投降,那也休想!” 高将军并未退缩,反倒梗起脖子,“有种你就一刀杀了我,我这帮兄弟们,眨眼便也会将你斩成肉泥!” “你莫非便是那个什么‘江洋大盗’高琼?我之前好像听说过你。” 赵匡胤一听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略一沉吟道,“你不是被凌迟处死了么,怎么还当上将军了?” “横竖是个死!便是我,又怎样?你军爷我当兵当匪都是一条好汉,绝不是贪生怕死的孬种!” 高将军听对方提到自己之前的名号,倒不怎么意外,只是有些奇怪,也不知这人为什么这么问,只道这回更是在劫难逃,哼了声道,“你要杀便趁早动手,我要眨一下眼就不姓高!” 此人正是当年已被凌迟处斩,后又脱逃的‘江洋大盗’高琼,只不知现在如何会成了高将军? “你说你是高琼,那有一个叫高兴的人,是你什么人?” 李小白一听高将军这名姓大号,忽然也想起了什么。 他想到此前陆凝香曾说起过,他师父王川便是从这叫高琼的人身上,得知了宝藏的秘密,而这高琼有个叫高兴的弟弟,之前自己倒是见过。 他想来这两兄弟与王川、还有那宝藏的事,或多或少都有些瓜葛,说不定能这时问出些关于王川的消息。 高琼待要答话,吴奇子三兄弟忽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也不知哪里扒来的几件兵士衣服,胡乱穿身上了。 三人头上还一个比一个光亮,浑不像那么回事,见了这场面各自一怔,面面相觑。 吴奇子试着问道:“苏……苏大公子,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就是看见你们觉得丢人!” 苏星云身不能动,听着李小白似乎与那高将军认识,瞥眼见那三兄弟的模样,更觉来气。 “你刚才说什么?”高琼这时才对李小白道,“你认识我那高兴兄弟,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倒是见过他几次,他现在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不过……” 李小白道,“我先问你,你认不认识我一位师父王川?” 他上一次见到高兴还是在沙漠深处,那时高兴已经奄奄一息,想来除非是遇到那位神医,不然只怕未必能撑到现在。 他对高兴这人说起来也没多大好感,不过对方好歹也是,他爹爹拼死从宝藏地宫里救出来的人,他倒不希望高兴莫名又死去,这时有些说来话长,也自不愿多说。 “你是王……王川的徒弟?” 高琼怔了怔,“我何止认识他,我还认识他的小情人……哦不,他和‘老板娘’都算是我的恩人,我自然认识!” “你可知他现在在哪?”李小白不无激动,“我找了很久也没见到他,只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倒也听说过‘老板娘’这个人,只知她远在洛阳,莫不是说王川师父也回了洛阳? “高将军,我可是叫你来,对付这个大魔头的!” 苏星云听着两人一搭一唱,越听越觉不对,心说这回真是要丢人丢到家了,“你们怎么……这是在认亲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擒贼擒王 “高将军,老实说我本来也没打算杀你……我之前便跟你说过,这招叫‘擒贼先擒王’!” 赵匡胤听来情况已大有转机,这时便道,“你这次要是输得不服,我们找机会赤手空拳再比过一次!我还有一套拳法可还没使出来,下次保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怎么样?” 高琼哼了哼,也不说话,显然并未打算示弱求饶。 “既然说起来咱们都认识,那也没必要在这耗着了。” 赵匡胤笑了笑,又道,“不过还得麻烦高将军陪我们走一段,我本打算去投靠郭大帅名下,到时还得有劳将军引荐引荐!” 他说着便用斧锚上的铁链将高琼捆了捆,一把将他提上马,自己也坐了上去,掉转马头,对李小白道:“李兄弟,咱们换个地方说话,一会儿先跟我走!” “正是,有劳高将军带路!” 李小白想着既已有了王川师父的线索,这当下也不急于多问,且现在第一要紧的自是想办法把苏薇治好,“赵大哥,咱们走!” 他见苏星云所骑这匹马,原是自己骑到长安城的那匹青骢,心说这倒是叫物归原主了。 说罢他随即以铁链把苏星云捆了捆,拉着链子一头一把将其推下了马,又把苏薇拉了上来,掉转马头便走。 “你这小子……你敢推我!” 苏星云倒身在地,脸上的花正好给蹭了一下,破了点皮,显得更红了。 他上身被点了穴道未解,两脚倒是能走,爬起来跟在马屁股后面骂骂咧咧。 吴奇子等三人跟在他后边,一时间只没人闹明白怎么回事,也没人上前替他解开链子。 高琼被捆着身子挣脱不开,手上仍拿着大刀,虽骑在马上,也好不到哪去,只道这回怕是又给人拿话诓住了,这时只恨恨地道:“你快把我放开,我这样怎么去见郭大帅!” 赵匡胤只不理他,打马直往人堆里走。 周围士兵没有听到高将军号令,不敢妄动,见他的马冲来,也没人敢拦,各自莫名其妙,纷纷让开了一条道,又紧跟在后。 至此赵匡胤这‘擒贼擒王’之计,已可谓兵不血刃,大功告成。 赵、李两人驱马行了一阵,到了原先落脚的客栈外,却见房倒楼塌,有几处还冒着缕缕白烟。 两人对望一眼,心下莫名,想来那也不必问,自是被李小白这个‘大魔头’殃及所致。 李小白待要拉着苏星云继续走,忽见一侧斜塌的马棚顶上,高高站着一匹黑马,正是自己那匹‘蒂拉莎玛’,忙呼哨一声,唤其下来。 蒂拉莎玛听得呼唤,嘶鸣一声跃下地面,却不靠近。 李小白让苏薇留在青骢马上,一跃到了蒂拉莎玛马背,摸摸它颈勃,见它安好无恙,心下大尉,随即拉着苏星云策马便要走。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苏星云走了一阵,骂了一阵,这时索性使个‘千斤坠’不再动身,大叫声道,“快把我放了!” “你作恶多端,自然是要带你去见阎王!”李小白冷冷道。 “你这魔头,杀了我这么多人……还把小薇害成这个样子,我不找你找谁?” 苏星云先前只是怒意填胸,只道对方是要借自己脱身,不会当真把自己怎么样,这时一听倒是真有些慌了,只不知李小白具体所指,却也不多辩,忙不迭道,“你就算把我杀了,我的人也绝不会放过你!” 李小白一愕,忽想到他所说确实不假,似乎自己不管走到哪,不只是暗星的人,其他无论什么人都可能会来找自己的麻烦,难道自己当真要把这些人都杀光? 当下只不多想,恨声道:“你说我是魔头,你和你的人岂不才是真正的魔头?他们要来找我便只管来好了,我已经饶过你一次,这次却饶你不得!” “这天下间能活下来的,谁又不是手上沾满鲜血?你只要带着小薇跟我一起回去,我保证今后不会再有人敢动你!” 苏星云见威逼不成,便以利诱,“只要我们联手,共谋大事,又有什么办不成的?” 李小白听他这般大言炎炎,又是一怔,虽说这乱世中人人自危,但岂能因此便为非作歹?随口道:“你想让我跟你这帮魔头为伍,那也是休想!” 他也不知苏星云此前一直想方设法拉拢自己,拉拢不成便又千方百计缕缕追杀,追杀不成又想这般花言巧语重新拉拢,究竟所图为何,此时想来自然非同小可,只不多言,纵马又行。 “小薇,你快劝劝他!”苏星云只能快步跟着,不迭叫道,“他要是不肯,你跟我回去也行!”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苏薇看了看李小白,淡然道,“你最好告诉星后,让她别再管我!” 李小白有心让苏星云在后边跑死了事,想来苏薇并不愿自己杀他,看在对方是她哥哥的份上,且带着他亦是麻烦,已自决意再饶他一次。 三马疾驰一阵,李小白眼见已摆脱一众士兵,只有那三煞兄弟在后头紧追不舍,便一甩长链,直将苏星云整个甩脱,往那三人身上飞砸了去。 高琼见马驰行乱奔,看来不妙,也不知要被带往何处,眼看天亮,不久便要出了华阴地界,便让赵匡胤把他放下说话。 赵匡胤在前带路,奔波一夜,见身后无人追来,权当歇马休息,自也无碍,便拐进一处密林,将他身上铁链解开放下了。李小白和苏薇随后跟来,下马停歇。 “高将军,多有得罪!”赵匡胤一拱手道,“事出无奈,你要是心里不快,我俩可以再单独比试比试!” “我看也不必了!我高琼虽是草莽出身,却不是那宵小无赖,输了就认!现在郭大帅旗下当了一员小将,那也是上天眷顾!” 高琼道,“你说你有意投奔郭大帅,那是选对了人。我看不如你先留在我这,跟我一段时间,我再把你介绍给我原来的上司,王审琦王将军,让他带你去见郭大帅,如何?” “高将军武艺不凡,有意相留,那也是看得起我,此番厚意,赵某心领了!” 赵匡胤心说我这刚把你给收拾了一顿,何必留下来两边难堪,微笑着道,“只是实不相瞒,家父身在邺都,与我多年未见。我听闻郭大帅亦在邺都留守,北御契丹,因此有意北上。一是看望家父,二来自是为投奔郭大帅,共御敌兵……高将军还望莫怪!” “也罢。我跟你说那位王将军,他现在便在郭大帅身边……” 高琼知对方身手了得,锋芒正盛,自不愿屈于己下,也不强留,“你若见不到郭大帅,到时也可提我名号,去找王将军便是!” 又对李小白道:“你说你是王川的徒弟,怎会又成了什么大魔头?王川鼎鼎大名,虽然为人有些古怪,却是大义为怀,那是人所共知的。 我当年死里逃生,又被他所拿获,那也无话可说,想来他的弟子还不至于会走上邪路……还有,你说你见过我那位高兴兄弟,他现在怎么样,在什么地方?”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将军指路 “此事说来话长。你那位兄弟我只在西域见到过,想来现在也已经回了中原,高将军不妨差人打听打听……至于我现在这恶名,那也是一言难尽。” 李小白听这人心直口快,也自不以为意,“总之,我并非所传的什么大魔头,也未在华山上啸聚闹事,高将军勿要听信那些小人流言。我师父身在何处,高将军可知?话说起来,我也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原来是这样,回头我便让我那些手下都撤了……” 高琼道,“你师父据说是回到了洛阳,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看来我那位兄弟,很可能是落在了他手里,到时我可得好好打听打听。你这是要准备去洛阳找你师父么?” “实不相瞒,我也正要与这位苏姑娘一同北上,去长白山寻一味药,只怕暂时去不了洛阳。” 李小白闻言心想,看来师父果然是在洛阳,想来丁长春也并没有把他怎么样,倒也不必急着去见他,眼下还是以苏薇的事为要,看了她一眼道。 一听他这话,赵匡胤和高琼都是一怔,看了看他和苏薇,只不出声。 “小白,不如我们先去洛阳看看,说不定你那位师父能有什么办法……”苏薇道。 李小白心下莫名,还道自己不该把她疾症在身的事透露出来,心想那位老神仙已经说得明白,此症唯有一味药能解,就算见到了师父,也未必能有其他办法,还耽误工夫。 他只知长白山远在北方,具体在哪却是不知,只道旬日内当可赶到,看了看苏薇和赵、高两人,略有些疑惑道:“怎么?” “那长白山离这可不好走,还远着呢!” 高琼道,“洛阳那我自会派人去……这前边过去不远便到了潼关地界,我可以送你们出关到黄河渡口,到时你们再自己看着办罢!” “正是。李兄弟,咱们这还有一段同路,你要是北上的话也正好可以一起走!” 赵匡胤也才知道李小白是要去长白山寻什么药,这当下不便多问,说着对高琼道,“高将军,你是怎么改头换面当了将军的,到时可得好好跟我说说!” “路上说……”高琼点头,“只是这回我可不能这么被你绑着去了,不然潼关上的兄弟见了得笑话我!” 李小白犹有疑虑,只也不多说,便让苏薇与自己同骑,把青骢让了给赵匡胤,高琼单独仍骑他的军马。 苏薇对此行虽不抱有希望,不过不管李小白要去哪,她也都愿随往,当下也不多言。五人三马重又上路,快马加鞭,一路过了潼关,待到风陵渡口,日已偏西。 高琼不便多送,只在渡口待了一阵。 听他所说,原来当年他从法场出逃,后又被王川抓回囚禁在了文聚楼后院,老板娘并未拿他去见官,也未对他大加折磨,而是让他每天吃好喝好,但就是不能离开半步,也不能让人跟他说话。 如此一开始倒还好,没过十天半月,他自己先受不了,自觉空有一身本事没处使,简直比在天牢还难受,便开始整日骂骂咧咧,想要出去,却换来了几天的馊饭馊水。 他倒是不傻,不敢再骂,不过往后送来的还是馊饭馊水。 他忽然才想到,老板娘这是要让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才有正经饭吃,便让人带了话去。后来没过多久,他才得以出来,在文聚楼唰唰盘子当帮工,倒真似换了个人。 之后听说王川有位远亲,也就是王审琦在郭威帐下效力,高琼有意投身,老板娘便让他去了。 其后几经征战、屡立功绩,高琼这才算混出了点名堂,近来才被调任到这潼关当了一员守将。 李小白也不多瞒,便将高兴身受重伤、命已垂危的事,如实跟对方说了说。高琼闻言也不多说,随后便辞行去了。 待上了船,李小白这才跟赵匡胤说起,苏薇已被死生草药性反噬,不多时日便会毒发,只有到长白山去找来死生花才能解救之事。 赵匡胤震惊之余,才跟他说到,那长白山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塞外苦寒之地,且为契丹所占,这月余内别说到那,便是能出燕云之地就不错了。 李小白闻言亦是大为惊讶,难怪对方和高琼听说自己要去长白山时,表情都颇为古怪,而苏薇显然也心里有数,这才劝自己先去洛阳找王川师父,想别的办法。 他心下实为苦闷,想来这时无论东去洛阳还是北上雪山,苏薇都很可能已是一命难保,莫非是天命如此? 但若是去了洛阳,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师父,即便找到了,最后还是要北上去找那死生花,岂不是白白耽误了时日?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要带苏薇直接北上,哪怕希望渺茫,纵然千山万水、千难万难,即便仍是无力回天,也无怨无悔。 苏薇知他心意已决,也不多说什么,只让他别为自己太过担心,只要是跟他在一起,无论他要去哪,她都愿意相伴相随,即便哪也不去,就这么静静等待大限之日,她也愿意。 此时春分已过,万物生发,河面无霜,河流平缓易渡。 一到对岸,已是深夜,西北风忽急,李小白片刻不停,催马便行。 赵匡胤跟在后边,待要说先找地方过夜,又想他这回便是把马跑死,也要一往无前的了,虽然明知无望,仍要放手一搏,倒不枉为血性男儿,便即作罢。 此处人流众多,路上不时仍有来往之人行色匆匆,赵匡胤很快驱马赶上道:“李兄弟,咱们现在很可能还被人盯着,你打算便这么一路狂奔而去?” “赵大哥,你如不急赶路可先在此地稍作休息……”李小白没听出对方另有深意,仍快马不停,“不管谁要来拦我,我绝不让他好过!” “我倒不是不急,也不是怕来事。只是前路尚远,指不定哪里忽然便又冒出一个什么人来,要与你为难。” 赵匡胤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之前所到之处,为何往往不久便给人找出来?” 李小白一想也是,此前不管到哪,没过多久便有人找上门来生事,一时只没想到是因为自己这身行头装扮,还有一头白发的模样,都给人画了去,有心人一见了他自然很容易便认出来,随口问道:“依你说便怎样?” “我看不如待会儿找个地方,你跟苏姑娘都稍微乔装改扮一下……”赵匡胤道,“如此没那么惹眼,其他人寻常也认不出你们,岂不会少了很多麻烦?”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村野夫妇 李小白看了看苏薇,朝她一笑,恍然道:“正该如此!” 想到初见苏薇时,她便是一副男装模样,这时便让她再改扮一下,把一头白发遮一下也无妨。 忽又想到此前苏星云见她模样有异,险些说穿,怎的她也不再追问,莫非早已经知道了? 前行一阵,只见路旁一户农家院内,晾了几件衣服未收。 四下无人,赵匡胤心念忽动,让李小白稍待,匆匆进了院子,不一会儿拿了两件衣服出来,递了给他,让他和苏薇找地方换上。 李小白见他这般不告而取,未免不妥,迟疑道:“这……只怕不好吧?” “放心,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也不是白拿人家的。” 赵匡胤自知对方所虑,只道,“我把小金瓜那两精钢爪子都留那了,权当抵给他们家刨地用去。这小崽子老不安分,这两爪子干嘛给他留着?” 李小白和苏薇不禁莞尔,只也不多说。 两人下马寻了一处草丛,待要换装,见两件衣服一件是农夫、一件是农妇所穿,李小白便将农妇衣服递给了苏薇,让她扮作农妇。 苏薇却不愿,反倒说自己要扮农夫,要给李小白扮成农妇,这样一来更让人认不出。 李小白原是不肯,几番推让,忽想到这一点小事都不愿迁就于她,以后若再见不到她,那又如何?便只好随她心意。 苏薇给他换了装,又在他脸上东抹西抹了些泥灰,俨然把他扮成了个乡下丑丫头,忍不住嗤嗤直笑。 李小白随她把弄一阵,待她换了男装,也玩心忽起,在她脸上抹了抹泥灰,又抹了两撇胡子,把她扮成了个丑小子,笑道:“这一来你看着比我还丑,更没人想到你原是个貌若天仙的小姑娘了!那以后我便叫你……苏兄?” 苏薇也不知他有意还是无意,脸上一红,只不过给抹了一层泥也看不出来,啐了声道:“不行,要叫苏大哥,以后小妹你都得听我的!知道不?” 李小白听她说起话来倒是有模有样的,声音粗了不少,倒像换了个人,想到之前便是这么给她蒙在鼓里,愣是没认出来,忍不住又好笑,道:“是是是,苏大哥一表人才,以后可得照顾着点小妹我!” 苏薇听他粗声粗气,哪有半点姑娘的样,便让他提着点嗓子说话。 李小白试了试,声音一下变得又尖又细,忽想到此前她那个星使公公阿福,知道又给她捉弄了一下。 待要回嘴说破她小伎俩,见她已是乐不可支,一想今后与她在一起的日子只怕已无多,不由得有些伤感,摇摇头只不说话。 苏薇笑了一阵,也已猜到他所想,随口道:“怎么了?阿福从小陪我一块长大,我一直把他当作姐妹的。你不高兴吗?” 李小白不愿让她多心,不过想来趁这时,跟她说说她头发的事却也无妨,便支吾着道:“没什么,不关他的事……其实之前本来想跟你说的,你这头发自从吃了那药以后……” 苏薇也不待他说完,便长长地‘哼’了一声,道:“我说你这小妹怎么年纪轻轻就白了头,是不是见苏大哥我一头白发飘飘、英俊又帅气,要跟我一起白头到……到那个姥姥家去!” 李小白一怔,心说原来她果然早就知道,忍不住抱紧了她:“是白头到老!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薇愣了愣,拍了拍他肩膀,似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有心就好,别婆婆妈妈了!两个丑八怪在这搂搂抱抱,也不怕让人看见笑话?” 李小白笑了笑,也不愿耽搁太久,便松开了她,把自己换下的衣服撕了一块,将她满头白发缠裹了起来,又将有星形图案的一块撕下,缠在了自己头上,随口道:“有你这颗星星在我这,最多也还是一个丑八怪而已!” 苏薇听他耍起了嘴,也不跟他多闹,收拾了一下,才与他一同走了出来。 赵匡胤在外等了一阵,这时见了两人这怪模样,差点没分辨出谁是谁来。 此前金瓜瓜一直昏迷,刚才莫名醒了一下,赵匡胤把他摇醒放下,问他认不认识两人? 金瓜瓜迷迷糊糊中哪里分得清,嘴里嘟囔了几下,也不知说了什么。 赵匡胤一把将他提起:“记住了,这两个是你刚从乡下来的表哥表嫂!” 李小白和苏薇对望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 四人双马趁着星夜继续赶路,行出百十余里,路上并不多待,稍作休息后复又前行。 好在两骑都是宝马良驹,脚力非凡,如此日夜兼程,行不数日,已至邺都城内。 李小白和苏薇,与赵匡胤作别后,复又匆匆北上。 马行疾如飞,千里亦等闲。 这般又过得大半个月后,已过了易水,再往北行,过了岐沟关,不远便是契丹控制的涿州,再往前便是燕都京城,即石敬瑭拱手相让的燕云十六州之地。 李小白与苏薇两人一路易容改装,或扮村夫村妇、或扮老头老太,风雨兼程,昼夜不停,除到了大市镇停留稍长外,基本都在赶路,倒也没遇着什么人来找麻烦。 这会儿仍是李小白扮作村妇,而苏薇扮成村夫,在河畔歇马休整。两人风风雨雨奔波不休,虽然都已憔悴不少,不过不时有说有笑,倒也并不以此为意。 岐沟关位于太行山脉和燕山脉交界处,西北有涞水河流经,东南为拒马河,群山崇岭环绕,地势险要,中原和契丹在此都驻有重兵把守。 李小白不意惊扰当地守军,不过此去一无他路,难以绕行,说不得只好硬闯,待到黄昏时,驱马徐行。 过了涞水,快到关口重楼城头下,守军老远见着来人,喝令停下,不让通行。 李小白只不理会,让身后的苏薇抱紧自己,装聋作哑,继续前行。 城头守军见来人形貌可疑,喝令不听,随即发箭示警。 眼见三路来箭当空射来,李小白亦不避让,只勒停了马,三箭整整齐齐,同时射在距他马身前一步的地上,可见技艺之精。 前方路障重重,关门紧闭,两旁山坡夹道。 李小白一无他计,心知此番无论如何只能硬闯,当下手握斧锚开路,催马急奔。 城头上守军一见不妙,箭弩齐射连发,与此同时,两旁山坡上随即冲下两队人马,拦在关口门前。 李小白多说不得,斧锚一阵飞甩,挡下箭雨,道上拒马路障也给他砸得粉碎断裂,飞散开来。 守军士兵见这村妇模样的人竟如此神勇,发了疯似的往前直冲,不禁有些呆了。 李小白不管不顾,飞锚狂甩狂舞,围堵上来的士兵纷纷被他击飞老远,分出一条道来。 他趁机直冲到了门下,铁锚狂砸,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长安城破门而出时的情景。 只是这关口的大门,可没有长安城门那么厚重,也窄小许多,看来还有些陈旧,早该换了,没几下便给他锚头砸了个稀烂。 守军将士一看可了不得,这是哪里来的凶兽杀神?不由得瞠目结舌,一时都有些慌了神。 随后忽听城头上有人喊道:“这人定是契丹细作,一定不能让他跑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直奔塞外 李小白心下一怔,怎么自己还成了契丹细作了?只也不理会,挥舞着斧锚,猛冲了出去。 守军士兵倒是见过不少契丹铁骑,但似这般横冲直撞、力敌千军的悍勇之人,可从所未见,更非寻常细作可比,直可谓天降神兵。 各兵将枪矛齐刺,刀剑猛砍,箭弩连发,又哪里能拦得了他?一大队人纵马急追至关外,拼死要将其拦下。 行过一阵,天已全黑,眼前不远是一弯山谷浅流,横在去路,四下草木繁茂,地势渐缓。 李小白不敢稍停,待到溪流岸边,忽见对岸前边,另又有数百余骑冲了过来。 他暗叫不妙,心说这些人自是当地契丹守军,这回自己这‘契丹细作’可也讨不了好。 果然正行间,对方已扇形状围了过来,拦在他身前。 此时李小白身后的追兵亦已赶到,也足有数百人之多,这一来与契丹军两相照面,双方随即便把他围在了阵前当中。 契丹守军老远便见着对面的中原守军,一路追着李小白跑,只不知对方这是在耍什么幺蛾子? 双方本是水火不容,任何一方胆敢越界,不由分说势必短兵相接,这时都有种微妙的短暂默契,一时只互相对峙不前。 契丹军一位大胡子军官当先发话,对着李小白叽里呱啦呼喝了几句,也不知在说什么。 李小白料想对方是想确认自己的身份,只是他一来不会说契丹语,二来就算会说也答不上来,难不成要说自己是逃亡回来的尖细?一时只不做声。 中原军一位年轻将领见这情况,也瞧出了些端倪,便让身边一位通译,用契丹语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话刚说完,契丹军随即一拥而上,看来自是要将李小白捉拿问话。 李小白虽不知双方说了什么,但看来无论自己落在哪一方,一时间自必都难以脱身。 当下也不多想,斧锚猛甩,驱马直冲,把当先冲来之人打了个人仰马翻。 中原军瞧在眼里,也不管李小白是不是当真‘两不沾’,箭弩齐发一阵,随后也冲杀了上来。 这一下三方混战,喊杀声阵阵,看来像是李小白在和中原军一起,对抗契丹军。 不过无论中原军还是契丹军,除了互相厮杀,都同样刀兵直指李小白,意欲将他拿下。 李小白两受夹击,无论来人是谁,也同样皆以斧锚击飞。 他一直装聋作哑,两军双方之人,都闹不清他到底什么来头,这时想来,中原军先前自是想要‘借刀杀人’。 只要让契丹军疑心自己是中原军故意派来的‘尖细’,契丹军自然不会放过自己,中原军本可以来一计‘隔岸观火’,眼看难成,这才冲了上来亲自动手。 他自得窥‘三十六计’策,遇着战事不由得便往这方面想,虽知未必如自己所想,料想却也八九不离。 他心想这地方本为中原所有,契丹白白得来,占着不放,中原军自必与其势不两立。 自己贸然闯来,引起这一场对战,原是不该,中原军要杀自己,自是事出有因,况且自己先前还杀伤了他们不少士兵。 不过此时的自己,总不能帮着契丹军对付中原人,那岂不真正成了通敌尖细? 这时眼见那大胡子军官,以及那年轻将领前后举刀冲来,李小白不及多想,避过那将士一刀,飞起铁锚往那军官身上砸去,直把他击飞下马,随后往前直冲,呼呼又砸翻了十几个契丹武士。 “这位侠士好身手!” 那年轻将领一怔之下,也不追上,冲李小白喊道,“只不知尊姓大名,何以要逃出关来?” 李小白只不说话,心想这双方几百号人,自是各自的一小分队,若待会儿双方因此出动大军,可就麻烦了,无意在此多作纠缠,还是‘走为上’的好,斧锚连连飞甩,击退周围契丹军士,驱马沿溪流上游直奔而去。 奔行一阵,已至深夜,眼见无人追来,李小白这才松了口气,亦自有些疲累,绕过一处山谷,又沿溪流走了片刻,随后便找了个地方饮马休息。 苏薇见他身上有不少擦伤,便让他换下衣物为他擦拭了一下,随口问他是不是还要继续走,有没有后悔把自己带出长安来? 两人算来已昼夜不停,连续奔波将近一月,接下来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至少要在半月内抵达,在中原的前一段路虽说凶险叵测,却也可谓一路坦途,后边的路可就处处凶险了。 契丹人对汉人外族的掳掠、残杀,两人早已有所耳闻,现下到了契丹占地,指不定随时便有性命之忧。 不过还有更重要的是,那死生草和死生花都非寻常能见之物,即便在苏薇毒发前,两人一刻不停地赶到了目的地,最终还是很可能一无所获,徒劳无功。 “那有什么好后悔的,当然还要继续走……” 李小白明白苏薇话中之意,也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担忧,想到自己自从长安一路至此,手上已不知沾了多少鲜血,害了多少条人命,当真如她之前所说,只要她离开长安城,不知会害了多少人,可这一切怎能怪她? 又想到此前自己一身瘫废、双目失明,还不是多亏了她一路护送,让自己进了陶谷之地,不仅得授神功,还重获了新生,重见了光明? “之前我不过废人一个,动又动不了,还什么都看不见……还不是因为有你,不远万里相随相护?” “我之前可没多想,只是顺路要回来而已。” 苏薇听对方其实什么都记得,自然并未失忆,也不多说什么,只微微笑道,“然而最终也没能找到那位神医,这才安排让人,带你去了陶谷那里……” 李小白也早没想过要继续假装失忆,只是听苏薇提到了陶谷,莫名又想到此前自己想要假装失忆逗她之事,想来她也早知道自己是在逗她。 不过话说回来,或许失忆对他而言并非什么坏事。 这时看来,至少自己不会为了要去寻仇,而阴差阳错成了什么大魔头,也不会想要把苏薇带出长安,害得她几经生死,跟自己飘零在外,还连累众多、连她性命也可能随时不保。 恍然间只觉这一切如梦如幻、似幻又真,也许对一个人来说,忘掉了过去,才真正意味着重获新生? 他听苏薇提到了那位神医,随即又想到:“她带自己去找那位神医却没找着,或许是不想让自己失忆,不得已才让自己去了陶谷山庄,反而却把自己治好了过来…… 现在到了自己原是要带她去找那位老神仙,虽然救她活了过来,但又莫名其妙地,让她染上有死难生的奇症。莫非此行前去,注定要像去找那位神医一样,一无所获?” “怎么了?是不是我不该说起那里的事……” 苏薇见愣小子呆呆出神,只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其实无论顺不顺路,她自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一直瘫废不起,又道,“不过好像你还没跟我说过,你到了陶谷山庄以后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六十七章 力战狼群 “没什么,我本来也早想着跟你说的,只是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李小白回过神来,见苏薇容颜黯淡,形貌憔悴,但看起来依然娇美动人,熠熠生辉,浑不把死生当回事,想来自己未免太过悲观了,这才道,“我现在跟你说了也无妨,不过只怕你听了会不高兴……那个叫苏文达的是你什么人?” 他早想问问苏薇,她和那个传功给自己,治好了自己又因此而死,可以说是自己师父的陶文达、也就是苏文达,以及苏南希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只是一直也不知如何相问,此时既然说到,便先问问清楚。 苏薇略有些奇怪,按说陶文达从不会对外人提起,他原叫苏文达之事,李小白既已知道,想来其中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时虽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听李小白的口气,看来自不会是什么好事,正待要说,忽听宝马嘶鸣了几声,听着有些不大对。 她和李小白与这神马相处日久,情谊非凡,早知它脾性,轻易不会这般乱叫。 若非有这神马,不知疲倦地带着两人一路飞奔,两人只怕远还到不了这里。 李小白也听出了异常,放眼四望,星夜中只见树影环绕、水草微晃,却没见着什么不对。 要说已他耳朵之灵,也不输于宝马,若有异响当能听出,但这时除了微风和水流声,静夜中也没听出有什么异样声响。 他摸了摸伏在一旁的蒂拉莎玛,只道:“兴许是马儿太累了,再让他好好歇会儿再走。” 话刚说完,只听宝马又怪鸣了几声,也不知它说了什么?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苏薇说着忽然啊了声,“是不是这有蛇?我最讨厌蛇了!” 李小白暗暗有些好笑,待要说:“有蛇我捉了给你玩……” 只见宝马忽然立起身来,一边嘶鸣一边抬起前蹄刨地,似在示威迎敌。 李小白当即搂起苏薇,一手拿了斧锚,环视周围,忽见两丈开外草丛中,一对绿眸发着幽光:“是狼!” 据说在野外遇着一头狼,便意味着遇见了一群狼。 果然李小白见着那一双绿眸之后,四周一下又冒出了十七八双幽幽绿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缓步移近。 显然这些狼早已环伺在侧,随风而动,宝马想来自是闻到了它们身上特殊的气味,一早觉着不对。 李小白让苏薇骑上马,趁机自己先走。 苏薇知道狼群凶残,不能让他分心多顾,更重要的是不能让马受伤,点点头让他自己当心,别待在这太久。 这十几头狼堪比十几个精兵强将,但比起精兵强将,它们为吃到猎物,往往比精兵强将更懂得团结合作。 若说金瓜瓜可比一头孤狼,那这群狼,便又如十几个彼此配合默契的金瓜瓜兄弟,自非寻常。 李小白对付三两个金瓜瓜,自不在话下,不过若是十几个金瓜瓜,上下左右一齐扑来,那可难免吃不消,稍不留神便被分尸当场。 不一会儿狼群便已逼近一丈以内,围拢一圈,绿眼逼视,牙口流涎。 这时其中一头忽地仰头‘嗷呜’一声,其他十几头也跟着嗷呜直叫,声声破空,震耳裂天,随即争先恐后猛扑了过来。 李小白站在马侧身后,飞锚一甩,当先击飞了冲在最前的两头,而蒂拉莎玛提起前腿一踢,直把扑来的一头踢飞进了河里。 苏薇手握铁链,左右一扫,也把两侧飞身扑来的两头恶狼,打了个头破血流,随即催马往河对岸直奔。 这一下眨眼间便解决了五头恶狼,说时也快,剩下除了几头直追着马后面去以外,其他仍有近十头,又已先后朝李小白扑到。 李小白此时铁锚也未及收回,忙巨斧翻转,扭身横劈直砍,一圈下来,霎时又砍飞了三头,随即抽回铁锚猛甩,护住周身,逼退其余凶兽。 狼群扑袭一阵,尽皆落空,反已死伤大半,哪曾见过这等扑咬不动,更蛮胜十倍于己的凶兽?一时也不敢冒进,只环立周围,呜呜低嚎,以爪挠地,伺机再扑。 对峙片刻,只见一头脸上有疤的恶狼探出一爪,忽又嗷呜仰头嚎叫,其他众狼随即一阵骚动,张牙舞爪又扑了过来。 李小白料想那是它们的领头,不知是不是在召唤更多同伴,也不知苏薇现下如何,不愿再多纠缠,当下斧锚连击。 眼见那疤脸也已扑来,他随即矮身一劈,斧刃直在它脖子上抹了一道,血流如注,登时瘫倒在地,自是有死无生。 剩下几头凶狼或已受伤、或有未受伤的见了此状,皆已不敢靠近,怒嚎了几声,纷纷散去。 李小白身上不知何时也给抓了几下,浑身血污,只也不打紧,看来那疤脸果然是它们头领,当下将它跟斧锚缠捆在一起,提起便往溪流对岸急追。 只不多时,眼见苏薇驱马正往回赶,看来人马都未受伤,李小白便即停下,见面无恙,两人各自欣慰。 苏薇见李小白抱着那头狼,不知他待要干嘛,便问了问。 李小白将先前战狼之事跟她说了说,又道:“这狼头估计没少害人,明天我们到镇上看看,能不能把它换点吃的和衣服……现在看来没人会到这追我们,也不用再乔装改扮了。” 苏薇一想也是,见他又受了伤,便让他骑在马后,驱马奔行一阵,找了一处山洞歇马存身,替他处理伤口。 两人这一路走来,早已身无分文。 苏薇身上原有些首饰珠钗也已典当一空,换成差旅用度,有时在野外偶能抓到些野禽野兔,或找到些野菜野果,也能度日,有时一无所获,便只能挨饿赶路。 近两日来都食不果腹,两人亦无悔怨,想到前路尚远,各自体乏腹饥,能用猎兽换来一顿饱餐也是好的。 只是身处异域他乡,夜里不便乱行,两人当晚也不再多言,依偎歇下。 燕云之地原为汉人居所,割让给契丹后,大体仍保留以往旧制。 留下来的除了少部分汉人贵族,和边境一些贫户,其他多已成为契丹奴仆,或得赐以契丹名姓、与契丹人无异,现如今可说是契丹人居多。 第二天出了山谷,李小白和苏薇一早赶到涿州城附近一乡镇,提着那头狼到了集市,要找人易换些钱物。 镇上除少数契丹族人外,大部分仍为原住汉人,见两人大模大样地骑马赶来,人人脸现诧异,跟见了凶煞似的。 李小白和苏薇也已觉察出不对,问了几家铺主都摇头摆手,恨不得让他们赶紧走。 两人也不多理会,不一会儿走到一处屠户铺位,李小白指指那头狼,仍问能不能换点钱。 那屠户肥头大耳,光着膀子,正在切肉,见两人穿的汉服、一路走来都说的汉话,大眼瞪着两人,先是咕噜了几句契丹语。 李小白摇摇头说他听不懂,又问能不能换几斤肉。 那屠户一刀砍在案板上,大喝道:“他奶奶的!老子这是正儿八经的猪肉羊肉,你这娘儿们大清早的来这消遣老子呢!”说的又是汉话。 第一百六十八章 魔头魔女 “我不过想跟你换几斤肉,你这是为何?”李小白一怔,这回倒是听懂了。 “老子说不换就不换,滚一边去!”李小白身上仍是农妇装扮,脸上又有点黑,那屠户也不看他,倒是瞥了一眼男子装扮的苏薇。 李小白待要再说什么,苏薇料想问题出在这狼身上,催促他先离开这再说。 李小白也不愿多生是非,提了狼缓步与她往集市外走去。 不料刚走出不远,忽见十几个契丹武士骑马赶来,将他两人围了一圈,其中一个长脸之人,冲他大声呼哧着什么。 “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 李小白一想不妙,也不知是不是昨晚那些人追到了这来,实有些不耐烦,“我不是什么尖细,要想赶我走,也没那么容易!” 那长脸武士听身旁一位小胡子通译低声说了几句,登时脸色大变,又呼喝了几句。 那小胡子通译倒是面不改色,用流利的汉语替他解说道:“别的事先不说,你为什么要杀我们的狼,还在这招摇过市?” “这狼是我在山林野外杀的,怎么说是你们的?” 李小白一阵莫名,合着这狼还是他们养的? 十几个武士一听通译说来,顿时尽皆大怒,一边呼喝怒骂,一边撕开胸前衣衫,人人胸前赫然露出了一个狼头状刺青来。 “你不知道这狼是我们契丹的兄弟姐妹么?我们宁愿割我们自己的肉给它们吃,也绝不会去杀害它们!” 那通译倒是举止如常,似怒不怒道,“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不然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嘴里说个没完,十几个武士早不耐烦,催马举刀冲着李小白杀来。 契丹各部或以狼虎、或以熊豹等为族先,耶律阿保机统一各部后,契丹多以狼为尊,把狼当作他们的家人,若有人杀害了狼让他们得知,那与当面杀害他们的亲人家属无异。 李小白哪想到那么多,听那通译说来,也已明了,见除他以外那十几人已如恶狼般扑来,当下也无暇多想,随即手上一甩,将手里提的狼向那通译砸去,甩开斧锚迎击来敌。 “你这人怎么这样!” 那通译直被一头百余斤的狼尸砸翻下马,压倒在地,一时难起,嘴里哎哟直叫,用汉话不住叫骂,“我好意传话给你知,你还恩将仇报!” 这人原是当地一汉儒,契丹人掌控该地后,好在没被杀害,便自学了点契丹话,对契丹文化略有所知,对契丹人各种烧杀掳掠倒也见过不少,深知这些人凶恶残暴。 不过也和大多数其他,存留下来的人一样,于此只也敢怒不敢言。 他先前故意说什么‘我们宁愿割我们自己的肉’给狼吃,实际上意下所指的,并非是契丹割自己人的肉喂狼,而是亲眼曾见契丹人割下汉人俘虏的肉喂了狼。 眼见李小白杀了狼大摇大摆地走街串巷,这通译虽然暗自佩服,却也不敢声张,便这么含含糊糊地多说了几句,自是有意提醒,眼前这些契丹人有多凶残不好惹。 但他不知道的是,李小白虽然没明白过来,他这层弯弯绕的意思,却也无意伤他,不然可不只用狼砸他那么简单了。 那十几个契丹武士果然凶狠不输于狼,然而可没料到李小白这乡下‘农妇’悍勇无匹,没几下便被他手中斧锚戳打得四仰八叉,满街乱飞,集市上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李小白也无意多做杀伤,或用锚头将他们砸飞,或只在他们胸前狼头图案上、以斧劈割了一刀,很快十数个围攻之人便给他收拾干净,被打得是满地找牙。 领头那长脸武士,恰好飞身砸在了那屠户案板之上,胸前被割破了一道,又被铁锚砸了一下,受伤不小,正自挣扎着要爬起来,这屠户趁着没人瞧见,悄悄在他胸前补了一刀,推下案板。 李小白匆匆打发了十几人,左右瞧了瞧,只见四下挣扎哀嚎,一时不见有人再来,心知此地已没法多待,拉了苏薇打马便走。 行至午间,两人绕进了一处山沟野林,寻了些野菜充饥,稍事休息。 眼见苏薇日渐消瘦,李小白心下歉仄,问她有没有后悔跟自己一路走来,又问自己是不是不该把她带出长安,害她伤重危殆,到这受苦挨饿? “那有什么好后悔的?你忘了是我让你带我离开的?其实我只是不想一直待在那,一开始也没想到后面会有这一连串的事……” 苏薇知道愣小子是因为那头狼的事没能如愿,才致有此胡思,微笑着道,“你别这么想,也不用自责什么。你要是后悔了,那也没关系,我们就在这野山沟做一对野夫野妇,哪也不去,只要……只要你在这再陪我十天半月,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不后悔带你出来。只是你跟着我这一路吃苦受累,我连一顿饱饭都没让你吃上,真是太没用……” 李小白忙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也一定会带你去找到那死生花草……不管谁要拦着,我都不会让他好过!” “你这一路来为我做这么多事,也辛苦了,我这不算什么。本来我以为再也出不了长安了,现在一下子到了这,好像做梦一样,好在梦里一直有你在……谁说你没有用了?” 苏薇道,“在我看来,全天下的男子都没一个比得上你,谁要是瞧不起你,那一定是他瞎了!” 她刚才一下嘴快,说要在这和对方做一对‘野夫野妇’,只是看来这呆瓜心结太多,似乎没听清,又有些意志消沉,便顺口说几句激励的话给他打打气。 “你当真这么想的?那可不敢当……说真的我也觉得这一切都好像在做梦。我这个‘大魔头’到哪都有人追着喊打喊杀,全天下比我厉害、比我聪明的人多的是,要真没人及得上我,那可就惨了!” 李小白自从离开长安一路西逃,再回到长安又一路北上,这一路走来又何尝不似做梦一般?听她这一番言语夸赞,倒也像是在梦中饮到甘露。 他一边不敢相信,自己在她眼里居然这般珍贵无双、也不敢当此盛赞,一边又甘之如饴,心下甚畅,笑着又道:“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要动手杀人,现在被我打死打伤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了……” “我当然说真的!你是‘白发魔头’,我就是‘白发魔女’,谁又要管其他那些人了?” 苏薇听他好不容易振奋了一下,没说几句又低落下来,开始了胡思乱想,这可不成,便也笑了笑,接过话道,“他们要是欺负到头上来,当然要叫他们好看才行,不然白白叫他们杀掉吗!”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万人狼军 “我这‘魔头’可没你这‘魔头’厉害,一见你就着了魔!” 李小白听她这话认真中又略带调笑,知她自称‘白发魔女’那也是出于无奈,虽说不该这般自污其名、戏言生杀,不过想想倒也是,轻叹一声,一笑道: “你刚说要跟我做一对‘野夫野妇’,不如等我们找到那花草治好你之后,我们就在山上或者找个野外无人的地方,从此不理外面的事,做一对真正的野人夫妇怎么样?” 苏薇脸上一红,没想他这时倒想起来了,呸了一声:“谁要跟你……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吧,我怕待久了,又招了狼来。” “怕什么,那些狼见了我们这两个‘魔头’才怕呢!” 李小白倒不怕再有狼来了,只是还得赶路,也不愿在这耽搁太久,点点头笑说了句,收拾了一下,随后与对方同骑出了山沟。 不料刚行出十余里,到了一处旷野盆地,远远忽见前边数里外坡头上尘土飞扬,隐有千军万马浩荡如蚁,正迎面遥遥冲将下来。 “前面好多人马,也不知是干什么的……”李小白勒马停下,奇道,“咱们是不是先回过头到山里暂避一避?” 苏薇靠在他后背,探出头来瞧了一眼,亦有些惊奇道:“看着不像牧民,倒像是急行军……咱们看见了他们,他们应当也看见了咱们。我看最好别掉头跑,还是到边上等一等,待他们先过去就是。” 李小白一想倒也是,反正不能呆站在这,这万马奔腾冲将过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往回走势必还得耽搁不少时日,只不由疑惑:“急行军,难不成是要去边关打仗?” 眼见两侧山头峭立,西北里许开外是一处斜坡,也当可一避。 他驱马正行间,只见来人队伍衣甲鲜亮、旌旗招展,看不到头,旗上赫然是只狼头图案,果是契丹军队,心下一惊,又想:“这里离边关不到半日路程,并无敌军来袭。这一路大军少说也有逾万之众,莫非当真是要对中原用兵?” 只行片刻,忽听有人不住大喊:“小贼休走!乖乖站住!” 李小白心说:“莫不是在叫我?” 听着声音似曾相识,看去时,只见西侧大军为首一人胡髯飘飘,正是昨晚被自己一锚击飞落马的那契丹大胡子军官,居然跟没事人一样,真是冤家路窄。 李小白心下大奇:“这人也当真命大,原来会说汉话。怎的竟还叫了这么多人,莫不就是为了来抓我?” 苏薇也认出了那人,心中亦急,催道:“快走,他是来找你报仇的!” 两人所料倒也不差,那大胡子军官原是据守边关的一员偏将,昨晚只是被李小白一下砸断了几根肋骨,并未就死。 其后又与中原守军一番激战,大败而归,那军官带伤连夜奔回大营,报说中原军队大有进犯之意,还设计放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尖细进关,遂搬了一万精兵奔往据点。 此番行军一来自是为对付李小白,二来正是要和中原守军大干一场,既是报仇雪恨、也是兴师问罪,只是没想到途中竟又遇见了李小白两人。 那军官帅领西一路军,偏巧认出了这一对‘夫妇’两人,惊奇之余,一边大喊让两人停下就擒,一边传令让西首一队人拦截在前。 此时大军阵前距两人也就数百步之遥,西首士兵已分出一队快马,当先往斜坡上横冲了去,像只巨兽伸出一臂拦在了两人前头,再要往坡上去躲避也已不能。 “小薇,咱们这回是遇到狼群大军了……” 李小白催马疾行一阵,料来这回是躲也躲不过了,“不过你别怕,自己当心点,趁他们还没完全合围,我想办法往前边冲杀出去!” “他们多半是把我们俩当成了尖细,看来营地就在附近,当真动起手来,只怕想要离开却也难了。” 苏薇倒也并不惊慌,“不如我们去跟他们说清楚,或者找机会把那大胡子擒住了……” 李小白一想也是,这万人狼军若单是为对付他一人而来,任你武功再高,也给剁成肉泥,即便自己能一时侥幸逃脱,其他地方也别想去了。 经苏薇一说,李小白心想还是来个‘擒贼擒王’之计,横竖没法再躲,当下停住马来,运足内力,朗声大喝道:“小爷我就在这,有种便来单挑!” 声音远远传开,远近都能听到。 这时契丹大军离他最近的,已不足两百步,本来无论他是什么人,胆敢阻碍行军,即便他当真停住不前或再往前行片刻,千百支箭便要射将过来,叫他插翅也都难飞。 听他这一声断喝,竟还停在了军前叫嚣邀战,闻者嗤笑之余,却也不无钦佩。 “小贼莫猖狂!你究竟是什么人,到这有什么目的?” 那大胡子军官并未下令放箭,眨眼冲出百十来步后,倒是让所帅千余部众围拢停了下来,“胆敢说谎,叫你死无全尸!” 李小白心知自己此番无异于螳臂当车,本已做好大战一番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并未冲杀无赦,反倒停下问话。 “小爷我是什么人,也用不着告诉你!我只问你,是不是昨晚被我打怕了,今天居然带这么多人来这围我一人,会不会也太看得起我了?” 听来对方这话,李小白心说看来这人自是因为自己身份存疑,这才暂不令人出手,实属万幸,若说自己并非什么尖细,而只是路过此地,对方多半也不会信,只朗声说道,“还是说你们这千军万马中,没一个人敢出来跟我单打独斗?” 他打定主意要激对方为首之人出来,和自己来个单独对战,再设法‘擒贼擒王’以求脱身。 无论怎样,只对付一人,甚或十人、百人,总比要和这千军万马拼死一战的好。 即便自己能杀他们十人百人,终也免不了被乱刀分尸,只不知这大胡子算不算他们的‘王’,不过看来他说话也有一定分量。 “你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其实就是中原派来的刺客,对不对?” 大胡子军官道,“我知你有几分匹夫之勇,即便我一个人不是你对手,可你能有本事挡住我这十万大军么!” 李小白心说:“怎么自己还成刺客了?这里算来横竖不过一万之众,看来这人要么惯说大话,要么自是故意虚张声势。” 正要开口,这时东侧一人帅众合围而来,说道:“托库勒,你在这跟这人啰嗦什么,一刀砍了就是,干嘛要停下来耽误事?!” 这人又黑又壮,提了双板斧,说的也是汉话,白甲红袍,装扮和那大胡子相差无几,看来职位也无差,这话自是对那大胡子军官说的。 这一来这两大队万众精兵前后围了一大圈,将李小白两人结结实实围在了当中,两人便是有飞天遁地之能,也绝难脱逃。 第一百七十章 上阵兄弟 李小白倒是听出来了,这一大帮人的目的绝不只是来抓自己,看来自是要南下用兵,只是正巧碰上了自己这个‘刺客’,耽误了他们继续行军。 “托库库,我不是说了么,南方派来了一对夫妇大刺客,很可能欲对我王不利,或是有别的目的!” 那大胡子托库勒道,“眼前这两人,便是之前我说过的那一对刺客。我要活捉了他们,查问清楚,到时禀告父帅,也算大功一件!” 李小白越听越奇,转头看了苏薇一眼,见她趴在自己肩头只不出声,看来也没当回事,心道:“这回我们这对‘野夫野妇’不仅是‘魔头魔女’,还成了一对‘大刺客’了…… 这两人一个叫托库勒,一个叫托库库,看来自是两兄弟,待会不管抓了谁来,都当能解一时之困,再问问清楚,只不知他们那‘父帅’又是谁?” “那还不动手,却又在这耗什么?管他什么大刺客,通通都给抓了来再说!” 那叫托库库的军官脾气有点暴躁,性子也直,可不愿在这多费唇舌,哼了声道,“中原兵敢来挑衅,杀我众多兄弟,难道不要去给他们报仇么!” 李小白多少也听明白了,看来自是自己这一次冒然闯关进来,才致引发了中原和契丹双方冲突,想来自己这‘刺客’的名头,自是败昨晚那中原守军所赐。 而且这时看来,这些契丹军是打着复仇的名义,正要南下大动干戈,心说倘若这战事一动,那可不得了。 “你们说了半天,到底谁来和我单独过几招?要抓我一个又何须那么多人,若是没人敢来应战,那便给小爷我让开路来,我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李小白也不愿在这多耗,随后便道,“若你们这十万大军一起围攻上来,就算把我杀了,那也是你们骁勇善战,我自然无话可说!” 他声音洪亮,语含讥讽,人人听得清楚,无非自是要激那兄弟两人出战,也好速战速决。 不管怎样,当下除此之外也更无他法,若当真激得对方群起而攻,那只能说自己命该如此了。“小子,你这装模作样的糊弄谁呢!你现在到了我们手里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死到临头还敢这么猖狂,信不信我们这一人一口气,都能把你喷死?大爷我可没工夫听你放屁!” 托库库见李小白一身农妇装扮,声音却如此粗豪,显是男子假扮,喝声道,“托库勒说你武功高强,大爷我看你这半男半女的样,莫不是‘床功高强’才对?” 契丹占据燕云之地后,周边各地的守军,仍多以投诚归顺的汉人旧部为主。 这一万大军中其实大部分都为汉人,少部分契丹人也大多能听得懂汉话,听到他这后一句半荤半素的揶揄之语,忍不住一阵哄笑。 “看来这位大爷定是武功高强、无人能及了?那也好,若是那庸庸之辈,我也懒得跟他动手!” 李小白半懂不懂,也没心思理会,听这人口气看来比托库勒更有能耐,不过总也强不到哪去,先拿下对方准不会错,只淡淡道,“是你们兄弟一起上,还是你先来?” 他这‘指桑骂槐’说起来也是三十六计中的一计妙用,仍是要激得对方出手,话虽然狂,却不见他人有多狂,毕竟狂妄之人看起来多少显得无知。 话到这份上,托库库想不出手也已不能,哼了哼道:“我看你是找死,大爷我便让你知道厉害!”突然大吼一声,挥舞双斧,打马冲出阵来。 “大哥,当心!” 托库勒似是在想那‘庸庸之辈’说的是不是自己,这时才喊了一声,“别把他杀了!” 托库库和托库勒虽是两兄弟,相比起来,托库勒却比他大哥托库库老城,又显得有些迟钝。托库库为人粗犷,却也不笨,身手也比托库勒高出许多,一双板斧舞得呼呼风响,号称军中无敌。 李小白见他只身冲来,倒也并无惧意,只在原地不动,随手飞锚砸出,看看他有多大能耐。 托库库反应倒也快,双斧只一夹,正好夹住了锚头弯钩处,借着战马冲劲,顺势将锚头往回飞砸,双斧继续向前猛砍。 李小白侧身避过飞锚,驱马倒退躲开双斧,随即飞锚回甩,又是一砸。 这一下手上加了几分力气,托库库纵马从他身前驰过,若不知避让,非给砸在背上翻下马去不可。 不过托库库并未躲避,双斧在侧背上一挡一托,当的一声,硬是又将飞锚往回甩砸了去。 李小白心说看来这粗汉倒是有点本事,比起托库勒悍猛不少,至少还能扛得住这一砸,一边驱马绕转,一边飞甩锚头,继续狠砸。 托库库夹马在他身前直绕,一边抵挡飞锚,一边伺机挥斧猛劈,一时却难得手。 李小白意不在伤他,也没使尽全力,只紧守周身,以免苏薇不慎被伤着,再找机会一举将对手擒住。 只听得当当当数声直响,两人双马已各自绕行了一圈,谁也没能奈何谁,可谓是旗鼓相当。 周围人看来,这两人一个似在拿着一条飞蛇狂舞,一个却在拼命地躲开飞蛇,托库库显然已竭尽全力,而李小白却仍游刃有余,显是大占上风,若非知道他是男子假扮,不禁都要赞叹一句:“好个悍妇!” 李小白先前一直使的刚劲,似在追着托库库猛砸,看来难有成效,一圈过后,随即运使柔劲、伸长锚链,反手将飞锚逆转回甩,欲以锚链将对方身子缠捆起来。 托库库正自按着原来方位转圈狂奔,不料这时铁锚骤然逆飞砸来,随即仰身卧倒,一板斧缠绞住锚链,登时又飞身离马,哇呀呀挥舞着另一板斧猛地扑来。 李小白倒未料到他还有这一手,心说这样也差不多,夹马一避,同时抡出巨斧一劈,直把对方板斧劈飞老远,砸在了数十步外的大军阵中。 托库库一扑落空,还失了一斧,死命抓着另一板斧不松手,脚一沾地,随即连带着锚头往回扑砍。 李小白哪能让他砍着,催马避过,一阵狂奔,带着对方大兜圈子。 托库勒看着焦急,眼见两人到了近前,打马奔出,喊道:“大哥,骑我的马!” 托库库倒是有心上马再战,只是脚下被带着忙不迭乱跑,一时哪里顾得上来。 李小白见状心说来得也好,猛地一抽铁链,将托库库整个往托库勒身上砸去。 托库勒正待把马让出位来,哪想到托库库一下来得这么猛,冷不防直接被撞飞下了马来,滚了几滚。 托库库倒是一下坐到了马上,兀自惊疑,自己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李小白也不给他机会再行反击,铁链迅速绕了几绕,将他连同板斧、铁锚一并缠在了一起,愣是把一个黑熊似的大汉捆得死死的。 托库库似整个被定在了马上,挣扎了几下,却哪里能挣得开,口中喝骂:“小贼,你使的什么妖法?快放开我!” 第一百七十一章 铁骑扬尘 李小白和他两马并行,一手牵着巨斧一端的铁链,似在替对方牵着马绳,只道:“你没见过的妖法还多着呢!” 心说这‘擒贼擒王’之计当真好用,只是这当下怎么突围出去还是个问题,对苏薇道:“小薇,你先骑着马跟在我旁边,自己当心!” 随后一跃而去,骑到了托库库所在的马后边,一手勒住他脖子,一手勒停了马。 周围大军见势不妙,已纷纷驱马涌动上前,可谁也不敢轻易出手。 “别管我,把这小子剁了!”托库库大喊道。 “让他们都退下,谁要是敢乱来,大不了一起死!” 李小白心说这人倒是不怕死,当真有人动手那可糟糕,“我不是什么刺客,也不想伤你们,带我去见你们父帅,我自会跟他说清楚!” “大哥,别听他的……”托库勒这时才爬起来,迷迷糊糊道,“说不定他的目的,正是要对付我们父帅!” 他一开始只想把李小白抓回去审问一番,现在见托库库在对方手上,反倒受制于人,听李小白主动要见父帅,自然想着不能让他胡来。 “小子,少放屁!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休想得逞!” 托库库心说你这是不管我死活了么,我倒是不想听他的,可如若他真不是什么刺客,我何必跟他一起死? “我若是要杀你们,焉能让你们活到现在?我若是要对付你们父帅,你觉得我会在这让你们遇上么?你们号称十万大军,还怕我一个不成!” 李小白道,“你们本来不就想抓我么,要是你们的父帅知道你们这么胆小,连让我见他也不敢,就算你们在这把我杀了,你们觉得他会怎么想?难道他堂堂一个大帅也会怕我么!” “你敢看不起我们父帅!” 托库勒只听出了后半句,提了长马刀拦在前面,怒喝道,“大哥,别相信他,这小子是要拿我们威胁父帅!” “小子,你若想拿我们威胁什么人,那是休想!” 托库库不愿搭理托库勒,一时也不知李小白到底要干什么,只恨自己技不如人,朗声道:“你也别废话了,赶紧动手吧!” “你们既然都不怕死,我抓了你们自然也威胁不到谁,那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小白心说这两兄弟,看来真是一个比一个难说通,“就算我把你们都杀了,大家同归于尽,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们,怕我去见你们父帅?!” 托库勒听他绕来绕去,似乎没明白过来,这时倒不再出声,向苏薇瞧了一眼,见她面皮白净、显是女子假扮,从头到尾也没见她说过话。 他心说这小妞自是那小子相好,看来弱不禁风,何不把她抓了一命换一命?转念间已举刀向苏薇刺去,欲把她撩拨下马再说。 苏薇见他神情有异,已多少料到他心思,在他刚一出手时,只一甩星索长链,正好缠在了他刀柄上,往回猛夺。 托库勒哪想到她还会这么一手,倒给她往前拉近了一步,心说这可不妙,说不定这小妞才是厉害正主,若反倒给她也擒了去,那两兄弟可都栽了,忙道:“快松手,我……我……” 他本来自是想擒住苏薇,逼迫李小白放了托库库,也未使出杀手,谁曾想一招失手,连说了两个‘我’,却不知要怎么往下说。 苏薇也没心思要把他怎么样,总不能也把他绑了抓上马来?索链又是一甩,便即松脱了对方大刀。 李小白见托库勒举刀之时,待要把托库库整个给他砸去,见苏薇眨眼间已自得手,倒也松了口气,料来托库勒也不是她对手。 托库库自然也瞧出了托库勒的用意,不过看来自是指望不上他了。 便是这么一打岔的工夫,托库库倒是冷静下来想明白了李小白的话,心想既然原本便是要将对方带回去问话,难道就因为自己败在他手下,便怕了他区区两人不成? 这时便道:“小子,你觉得我们会怕你么?既然你想自投罗网,那我也没意见!你敢不敢先把我放了,与我再战一回?我若仍输了,那我也没话可说!” “将军勇猛过人,我只不过侥幸得手,倘若再把你放了,我哪里还有机会?” 李小白心说这人心高气傲,倒也不失勇猛,若是一开始便让他一败涂地,只怕他抵死也不从,一笑道,“这便走罢!” 托库勒这时想要说什么,叫了声:“托库库……” 话刚出口,托库库低声喝了句:“你闭嘴!” 李小白看了苏薇一眼,两人驱马并辔,直往前行。 周围士兵扬刀挺枪,并不退让,托库库大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先回去!” “我就想说,不如还是先把他带回去!”托库勒骑上马跟在后边,喃喃道。 一万铁骑大军听到号令,竟无人吱声质疑,也无人轻举妄动,随即后军转前,调整阵容,策马扬鞭,可谓来去匆匆。 转下山坡,行出十数里,老远只见旌旗招展,一大片旷地上密密层层到处都是营帐,成千成万骑兵步卒围绕穿插其中。 李小白心想:“那托库勒说他们有十万大军,看来也不全是夸大海口。” 他之所以要求见那兄弟俩的父帅,一来自是因为要借过此地,免不了要与当地守军碰面,倘若不把自己的这个‘尖细’或‘刺客’的身份说清楚,只怕是寸步难行。 二来是想着既然这些契丹守兵,多少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欲起兵南犯,总得找到他们领帅之人把话说开。 若能就此免去一场战事,总好过眼睁睁看着双方无谓厮杀,也多少减轻自己此番所闯下的祸事。 苏薇多少也知道他心意,是以也不多问,只在旁暗暗留心。 正行间,忽听鼓声大作,营口当中突然冲出一队人马,领头是个白面小将,手握一杆红缨长枪,打马拦住,大声问道:“大哥、二哥,这怎么回事?这人是谁!” 托库库不愿多说,只道:“快让开!” “托库玛,别多问……”托库勒道,“带我们去见父帅!” 那叫托库玛的小将其实已年近不惑,听了两人的话倒是一阵大惑,没想到两人领兵完好出战,片刻间又领兵无恙回来,一人生生给人擒在了手里,另一人却还行若无事,这是打的哪门子仗? “快把我大哥放了!” 看了一眼李小白和苏薇装扮,更觉怪异,自是来路不正,托库玛双目怒睁,喝声中挺枪便向两人即刺来。 李小白见这人行事果决,枪法倒也迅猛利落,不过未免有些心浮气躁、破绽大露,举斧挡开枪头。 他心想这三兄弟一人一个样,既已到了大营,他们绝无畏惧自己、进而发难之理,也没必要再多生事。 况且这般抓着一人,前去见他们那位父帅似乎意有不诚,便道:“放了便放了,何必动手?” 说着在马上立起身来,在托库库周身甩了几甩,脱开铁链,随即一跃回到了自己的马上,与苏薇坐在了一起。 兄弟三人和周围其他兵众,都想不到李小白会当众把人放了,托库玛似觉他看来是怕了自己,挺枪又欲再刺。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杨家大帅 “怎么,你不是要我放人么?”李小白也不躲避,“这都到了你们的大门口了,还这么不放心?” “托库玛,让开!”托库库得脱束缚,倒也并不出手。 他之前不出十招便被李小白所擒,自然意有不忿,这一路上回来时,都暗自在想,先前哪一招出得不够好、不够快? 以及如何才能突破了,对方这一斧一锚的防御及猛击,如何才能不被对方所擒? 只是想来想去,他也没想到好的对策,这时反倒是看出了对方有意容让,心下实已甘拜下风,料来此番的是遇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大高手。 若对方确非仇敌,又何必徒增这么一位厉害对手?是以先前之嫌,他倒也已不怎么放在心上。 托库玛心知事有蹊跷,不过这当下既已到了自己营地,料想对方两人也翻不出什么浪来,倒也不再多说,收枪一挥,营口士兵立时左右分开一条道来,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不一会儿到了帅帐外,守卫要将李小白和苏薇两人兵刃收缴,两人也未推脱,随后跟着托库库三兄弟先后入内。 只见帐内一位华发戎装,精神矍铄的老将端坐当中,对着身前案头正自凝思,只略微抬头看了来人一眼,似乎并不如何在意,对先前大营外之事似也并未知晓。 “父帅,这两人就是我先前所说,中原来的……嫌疑刺客!”托库勒当先道。 “什么?这两人就是闯进来那一对刺客!” 那老将这时才仔细看了看李小白和苏薇两人,还未说话,托库玛先前已自疑心,一听‘刺客’两字,登时讶异不小,豁地挺枪拦在两人身前喝道。 “三弟,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昨晚我见了一批中原守军不顾一切冲进关来,和这两人一路打打杀杀,便带了几百兄弟拦在前头,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托库勒道,“可一想中原人要对付的人,说不定正是我们的人,便用契丹话问了问这两人是哪一路的? 不过两人看来都没听懂,也都没回话,倒是中原那边的人用契丹话回了一句,说这两人在中原杀了他们不少高官要员,是他们誓死缉拿的大刺客,要我别插手! 我当然不管他是真是假,就想先把两人拿了再说……这些情况我之前也说过了,父帅的意思也是让我们此番尽量把两人拿住,若两人抗拒便杀了就是,可是……” 他话还没说完,托库玛便道:“可是没想到你们却半路碰到了两人,还反倒被人拿住了作为要挟,又被逼退了回来,对不对?简直荒唐!” 一听这话,托库库和托库勒顿时脸现尴尬,一时都不出声。 “这分明是中原军故意耍的把戏,意在挑衅我们!” 托库玛又道,“我看这两人也没多大本事,便让我先把他们拿住,再带去给中原军好好看看!” 说着横枪一扫,欲把李、苏两人一举打倒。 李小白只迅速伸出一手,稳稳握住了枪杆,托库玛往回欲夺,竟丝毫不动。 “住手!” 那老将这时才喝了一声,又看了看李小白和苏薇,道,“你们两个怎么说?” “这位大帅,几位将军,我并非什么刺客,冒然到此也绝无恶意,只是……” 李小白听了托库勒先前所说,恍然想到看来中原那年轻将军,不仅只使了一计‘借刀杀人’,还来了个‘无中生有’。 如此既可以‘刺客’名义追杀自己,又可以让契丹军时时防备自己,必要时格杀勿论,这可比单纯跟契丹军说自己是契丹‘尖细’高明多了。 接着又道:“实不相瞒,我这位朋友身染一种疾症,须得到长白山寻一味药,时间紧急,这才冲关闯入。至于说我在中原杀了什么高官,那也是子虚乌有之事!” 他既已知晓此番事由的来龙去脉,心知其中大有误会,此时倒也不妨把自己此行的目的据实相告,以消对方敌意。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们就会相信你么!”托库玛道,“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说着趁李小白稍有松懈,长枪一抖,夺了下来,又挺枪连连刺去,“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李小白听他所说倒也不无道理,只不欲再起事端,连连退避,眼看便要退出大帐,随即站定,也不出手。 托库玛连刺十余枪,尽数落空,知他能擒住托库库,当非庸手,见他只一味避让,只道他不屑与自己动手,喝道:“你不还手,须怪不得我!” 红缨枪头摆动如狮如龙,朝对方头手身上接连猛刺。 李小白身形扭动以避,见他一杆枪使得又稳又快,倒是个少见的好手,几次险些给他刺中。 正待设法夺下他枪,冷不防身上包袱给对方一下挑中,内中飞星令直往前飞了出来,叮铃砸在了帐内一个侍卫佩刀上,噗地落地。 那飞星令巴掌大小,通体金黄,当中镂刻了一颗星形,十分显眼。 “够了,托库玛!” 那老将见了此物,又喝一声,看了看苏薇,问道,“这飞星令你们在哪里得来?苏南希是你们什么人?” 他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苏薇和李小白都听得清楚,闻言皆是一怔。 “你说什么?” 李小白飞起一脚踢开长枪,闪身上前,拿起飞星令道,“你认得这令牌……还有苏南希?” 托库玛其实意犹未尽,并未打算停手,不过一听情况有变,随即也奔上前来,挺枪仍拦在李小白和苏薇两人跟前。 那老将听李小白直呼苏南希名姓,料来并非她亲眷,也不答话,只仍看着苏薇。 暗星之前一直深藏不露,也只是近几年才大有动作,虽然势大,不过只在中原能够呼风唤雨,到了这边关外却不见得人人都知。 “这飞星令自是我的……你跟星后认识?” 苏薇心下亦自疑惑,这飞星令也只她和苏星云特有之物,除非有重大事宜,轻易并不使用。 按说在这边关外地,除了暗星之人并不会有人知道,何以那老将一眼便认了出来,还说出了苏南希的名字? 李小白闻言又是一怔,心下暗自盘算:“苏南希就是星后?这……我怎么没想到?苏文达是暗星七煞之一,苏南希又是他表姑,苏薇是暗星星主,那苏南希又是她的谁?” 一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听那老将道:“我问的是,你跟南希是什么关系?你还没回答我。” “飞星令原只星后和星主所有,乃是我家传之物……” 苏薇见对方年逾七旬,听他语气,自是星后旧时相识,当非仇敌,看来也不像是暗星的人,“我父母早亡,星后乃是我祖母。她从未到过这关外,你怎会与她认识?” 她记得李小白也曾问过自己和苏南希的关系,这话有一半自是说给他听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星后故人 李小白其实也隐已猜到,这时闻言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那这么说苏文达和苏薇也就是表亲关系……可这位大帅又是?” 他除了知道苏薇和苏星云是两兄妹,于她其他亲属关系并不清楚,原以为苏文达或是她爷爷、外公之类。 苏文达因为传功给他而身死,李小白还一直颇有些顾虑,要不要将此事跟苏薇说。 此时既已知道两人关系,看来并非自己所想,他倒也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心下亦自恻然,又听她说父母已亡,想着要怎么告诉她才好。 “那这么说你便是南希的亲孙了?” 那老将瞧来苏薇当是女子假扮,但也不敢肯定,“好,好……托库库,你们都先出去!” 托库库三兄弟听来怎么偏巧不巧,这回是遇到故人之后了?虽然各自莫名,但也不敢有违,带了帐内几个侍卫一起到了帐外守着。 那老将问了李小白和苏薇名姓来历等情况,又得知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以及这般千里迢迢乔装改扮、实是为寻药而来后,这才说起了他和苏南希的往事。 原来这老将姓杨名衮,乃是苏南希之夫杨万里的结义兄弟,杨万里是他大哥,苏南希是他义嫂。 当年杨万里之父邺王杨师厚死后,李存勖没了顾忌,领兵杀来,‘银枪效节军’忽然反叛投降李存勖、杀了总帅杨万里,身为总护卫的杨衮带兵相抗,亦在叛乱中身受重伤,命在旦夕。 其时苏南希已笼络了众多武林人士,创办了暗星,也多亏有暗星之人暗中保护,杨衮才没在叛乱中与杨万里一起被杀。 后来反而是苏南希带了暗星之人杀回了乱军,救出了杨衮,又对其细心照料,才让他得以活命。 杨衮原是燕云人,痊愈后不久便作别了苏南希,又回到了燕云一带,联合了三十六寨兵马,在火塘寨自立为火山王,欲杀回洛阳讨伐李存勖。 然而李存勖称帝后不久也死于兵变,杨衮便一直留在当地,养兵蓄锐。 不料其后风云变幻,石敬瑭将燕云一十六州,拱手相让给了契丹辽国,杨衮与另一位结义兄弟刘知远,虽多次举兵相抗,也曾多次击败辽军,后来却又为辽帝耶律德光所败遭俘,终究改变不了大局。 到了近几年,耶律德光撤出中原后不久,刘知远自立称帝,欲册封杨衮为燕王。 杨衮身在辽地、又深受耶律皇帝厚待,也深知刘知远难为明主,便拒不受其册封。 现如今杨衮虽为辽将,据守一方,但与中原其实仍有互通往来,双方少有战事,也使得边关太平。 杨衮感念苏南希救命之恩,此前曾特意打造了一枚飞星令赠予了她,让她今后如遇重大危急,可持此令前来相告。 但数十年过去,苏南希从未有求于他,两人也从未再见过面。 苏薇和苏星云两人手中的飞星令,乃苏南希后来所制,分别刻了两人名字,与杨衮所赠只略有不同,不过大体上亦无分别,杨衮一见之下自然认了出来。 苏薇这才知道原来祖父和星后祖母,还有这样一位故人,也才知道这飞星令背后,竟还有这样的故事,虽仍有诸多不明,一时只不知说什么好。 李小白听来这才得知苏南希一介女流,本事可当真不小,绝非寻常可比,当年师祖萧遥白与一众弟子败在她手下,也不是全无道理。 他和苏薇两人,都未提及暗星已对他下了‘通杀令’之事。 他也未曾说过他实为逍遥门现任掌门人,以及逍遥门和苏南希当年的恩怨旧事,只说苏薇曾多次为他舍命相救,这时不小心误为奇草所害,危在旦夕,他自然赴汤蹈火、冒死也要为她寻得解药。 杨衮并未多有疑心,又问了一下苏南希近来的状况。 “星后在长安颐养多年,并无异样……”苏薇也不多瞒,“现正筹备重建长安,打算收纳各方有难之人,让更多无家可归的人前来投靠。” 她这么说自非虚言,李小白听来隐约只觉,星后这么做只怕并非单只为收纳落难者,或许总有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至少从他这个‘落难者’到了长安后,种种古怪所见来看,就绝非这么简单,星后若果真是要重建长安,那自是大大的好事,可她为什么这么做? “义嫂为人果敢,不让须眉。当年她曾让我留下,一同壮大暗星,再伺机寻仇杀敌。” 杨衮道,“我当然不是瞧不起她那些江湖人士,只是仅靠这些人也难成大事,又自愧未能保护好义兄,既知她身边高手如云,当可护她周全,便拒绝了她,自也是为避免落人口实…… 后来伤愈之后不久便独自回到了这里,好在又遇见了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曾在大哥的灵前发誓,一定要让背叛他、害死他的所有人付出代价! 不过后来中原王朝不断更替,李存勖的唐王朝也已覆灭多年,那些叛军据我所知,后来也通通被杀了个干净……” 石敬瑭原为李存勖部将,其后反叛、助李嗣源夺下帝位;李嗣源死后,其子李从厚继位,石敬瑭又助李从珂兵变篡位,后为李从珂所不容,兴兵讨伐。 石敬瑭将燕云一带作为交换条件,又认耶律德光为父、以助其打败李从珂。 其时杨衮自立山头,石敬瑭虽说叛灭了李存勖,算是为杨衮灭了仇敌,杨衮却也不耻于其种种行径。 只是无奈契丹大军南下,终于助石敬瑭登上帝位,燕云之地成了契丹囊中之物。 石敬瑭在中原自称‘儿皇帝’,杨衮岂能为他效命? 可惜不久后,石晋王朝又为耶律德光所灭,作为石敬瑭开国重臣的刘知远袖手旁观,未出一兵一卒。 刘知远在耶律德光撤军后趁机称帝,国号称汉,只仍用石晋年号,亦被耶律德光称之为‘儿皇帝’。 时逢辽军进犯中原,杨衮打出‘扶汉灭辽’大旗,大败辽军,却不愿受其册封,后来反而追随了耶律德光,与此也不无关系。 这背后种种,自不必为外人道,杨衮也未多说。 “我几年前也曾随太宗德光到过中原,只是并未收到你祖母的消息,谁曾想这时竟见到了你们……” 杨衮随后继续道,“小薇,说起来你应该叫我一声‘叔爷’、或‘叔公’才对,嘿嘿!” 他为人不苟言笑,这时说着忽然笑了笑,眼神中满是慈爱。 苏薇愣了愣,才道:“杨……杨叔爷。” 她从未见过她祖父杨万里,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也已故去,从小便只由她祖母和东方师父、以及阿屠叔叔带大,可说倍受宠爱。 不过待她稍大点的时候,阿屠叔叔莫名失踪,祖母和东方师父对她也没从前那么好,已经不怎么管她。 她哥哥苏星云倒是老爱管她、却又常常欺负她,其他人多半对她这个‘星主’唯唯诺诺,可她身边除了那个阿福公公,也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 这时忽然多了这么一位‘叔爷’,她虽然不无欣喜,却也并不怎么觉得亲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北霸六合 “好,好……你们说你们要去找那草药,可据我所知,我大辽境内从未听说过有此种奇物,也许是我孤陋寡闻了。” 杨衮微微笑道,“依我看你们不如先在我这先住下,我命人替你们去打听打听,如何?” 他只听说苏薇受伤服下一种丹药后,又为丹药所害,并不知不久便即发作毙命,只道时间充裕,因此有意留下她两人多住些时日,再命人代为寻药。 李小白也才想到,苏薇这时竟遇见了这么一位大帅叔公,自是替她感到高兴,其他也未多想。 不过听杨衮说来,那花草自是非常难得一见之物,不管怎么样,若在这再多耽搁几日,只怕寻得那花草来也已无济于事。 便替苏薇说道:“不瞒您说,这位杨……杨大帅,小薇其实……服下那丹药已有些时日,这时距发作只怕还有不到一个月。我们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近一月才到了这,因此实在不敢再多拖延。杨大帅厚意,只怕……” 他只跟杨衮说自己是个长安郊县的穷小子,曾身中奇毒,后多次为苏薇救助,此番不远护送前来自是义不容辞。 至于他师从以及兼任光明教教主、逍遥派掌门等事,并未详细提及。 杨衮见他看向苏薇时眼神热切,多少也已猜到两人关系,听说他竟能把托库库生擒拿下,知他自是身手不凡,瞧来他也当非奸猾狡诈之人,倒也不怀疑他所说。 只是这时听来,杨衮也不免一怔,道:“你是说小薇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此去长白山仍千里迢迢,你们如何来得及……” 顿了顿,忽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又道:“这枚玉佩原是太宗所赠,我现在送给你们,别的不敢说,至少沿途官兵不敢阻拦,我也会跟各地同僚打声招呼,让你们通行。 你们如需换乘马匹,也可凭此到驿站去换取,快马加鞭,当能提前赶到,总之无需过多担心。 现在天色也不早,你们先在这待一晚,我稍后安排驿馆让你们住下,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再让人送你们一程。” 这一来等于给两人开了通行证,李小白和苏薇听了,都不无惊喜,如此至少路上不必提心吊胆、担心草木皆兵。 李小白接过玉佩,躬身拜谢。苏薇也没想到会有此遇,行了一礼:“多谢杨叔爷……” “既是一家人,也不用说这些了……说起来也巧,我当年赠你祖母飞星令牌,原是为答谢她救命之恩,她虽从未对我有所求,我也从未忘记。” 杨衮微笑道,“不过这次,我自然不是因为看在飞星令的份上才帮你,实是因为这番巧遇,没想还能见到大哥的这么一个乖巧小孙女,当然也是义不容辞。我这条命仍是你祖母的,只要她开口,我自然也会在所不辞。” 现下除了苏南希,苏薇和苏星云也各有一枚飞星令,杨衮这话的意思自是说,他此番相助苏薇,不是用来抵消当年苏南希的救命之恩,如若苏南希拿了飞星令来,让他以命相抵,他也不会因此推脱。 这一来无形中,相当于星后苏南希又多了一份实力,暗星的势力自然也大大增加。 李小白虽无意再与暗星、星后作对,此番化险为夷,说起来也是因为星后之故,但他好歹也是逍遥门掌门,隐隐中总有一些莫名的不安。 “杨叔爷与祖父、祖母本是一家,虽说祖父忽遭叛军杀害,叔爷未能挽救,可也已经舍生忘死对付叛军,祖母相救自也是应该的。我想祖母一直未以飞星令相求,大概也是不想让叔爷太过于放在心上,叔爷自也不必过于为此费神……” 苏薇自也听得明白,便道,“只是话说回来,若此番前去能寻得草药活命,小薇虽没什么本事,叔爷若有所命,自然也会想办法图报。” “你这小丫头,又想不让我再提以前欠的旧账,又想着再多送我一笔,你有这份心意,我还能图你什么回报?” 杨衮笑了笑道,“恩必报,债必偿,这是我的原则。你祖母救我自然不是图我什么回报,这我当然知道。大家都是一家人,其实也不该这么算来算去的,嘿嘿……不说这些了,我让他们三个进来,你们再认识认识。” 托库库三兄弟其实都是杨衮义子,杨衮获耶律德光赐姓耶律,乃是契丹皇家姓氏,三兄弟之名也是契丹名,说起来父子一家原都是汉人。 得知父帅居然有苏薇这么一位小侄孙,三兄弟既觉大诧异,也不无欢喜,看来这回误打误撞,倒是自己人把自己人打了。 三人只知苏薇身中奇症之事,倒并不知她恐怕已时日无多。 三兄弟各自武艺皆为杨衮亲传指点,并无偏心,不过三人天赋不同,兵器各有所好,也各有长短。 杨衮年少成名,一杆枪使得出神入化,号称‘杨无敌’。 他曾与唐末第一猛将,李克用养子李存孝大战,却有不敌,其后苦练技艺,大有精进,创出一套‘北霸六合抢’绝技,更是名震当时、一时无两。 托库玛枪法自是杨衮所授,也可说已经炉火纯青、已臻一流,不输父帅当年。 虽说忽然多了苏薇这么一位小侄女,不该再多与她同行的李小白计较前嫌,不过托库玛仍替两位兄长不平,也有心想知道李小白究竟有多大能耐,便约他到帐外好好比试一次。 杨衮这时倒未出言拦阻。 李小白心说看来这老爷子,也是也是有心要考较自己来着,若自己毫不容让,全力比拼,即使胜了,也不免让他脸上不好看。 若有意容让,即使败了,仍不免让托库玛那两个哥哥脸上不好看,且让人小瞧了,便道:“晚辈只是粗略学过几手功夫,说到武功招式,那是实在拿不出手。几位将军前辈各有所长,都身手不凡,晚辈当真不敢在此献丑……” “你粗略学过一些功夫,就把我两位哥哥打得落花流水,那是不屑跟我再比过了?我两位哥哥那是没认真跟你打,才让你捡了大便宜,他们的拿手绝活可都没真正使出来!” 托库玛听来对方仍是不愿和自己动手,只道他胜过了两位哥哥,就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半开玩笑道,“我也只是很久没活动筋骨了,才想着请你指教一二。你要是不敢跟我比,我可让别的人替你,带我这位小侄女取药去了?” 他话说罢,托库库和托库勒也跟着说了几句。 李小白脸上一红,知道这回自己是反过来被‘激将’了,看了看苏薇,见她只微微一笑,也不说话,看来是不出手也不成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打虎枪法 日近黄昏,大营中忽而鼓声大作。 帅帐外空地上前后左右,围了近千士卒,个个昂首挺立,面露期许,肃目静观,只为一睹金枪无双的三将军托库玛,和这村妇装扮的李小白比武过招、一较高下。 老将大帅杨衮站在大帐门口,戎装革履,银发飘飘、目光炯炯,脸上微微泛光、略带笑意,看起来神威不减。 苏薇和托库库、托库勒分站左右,也都面带笑容,静待比试开始。 李小白推脱不掉,只好应承比试切磋、点到为止。 近来跟他动过手的,若非仇敌,便是欲诛杀他这个‘大魔头’、‘大刺客’之人,似这般无冤无仇、心平气和的要跟人动手比试,他还真没试过,且还当着这许多精兵强将的面。 看着周围这千人围观的阵势,他既不免有些兴奋激动,心下也不由得在突突打鼓。 托库玛让他任选兵器,然而李小白并没有什么特别惯用善使的刀枪兵器,说到剑法也不过粗通皮毛,那斧锚兵刃也只是逼不得已,才呼呼甩起伤敌,这时自是不便再用。 他只依稀还记得,在华山上和丐帮武大松拼斗时,武大松所使‘打狗棍法’中的一些招式。 不过此时若当真找一根‘打狗棍’来试练比拼,总也有些不妥,他便在军营中摆出的兵器架上也选了一把长枪,欲以枪做棒,以所记得的打狗棍法精妙招式演练一试。 托库玛一杆枪在手,据说曾有一只猛虎见了他,也立马掉头就跑,军中盛传此事,这位‘退虎将军’枪法之精绝无匹,可谓人人皆知。 这时他铠甲战衣,在这比斗场内一站,更显英气非凡。 见李小白好选不选,非选了一杆枪,观斗之人除杨衮和苏薇外,周围人人均想:“这假小妇非要班门弄斧,看来可有得他瞧了。” 托库玛自信枪法无双、不输父帅,这时多少有些自负,便道:“你当真要和我比试枪法?” “既是过招对战,那晚辈就斗胆以枪对枪……” 李小白自知对方枪法精湛,但想来还不至于无法招架,别的兵器也使不出什么招,握枪在手,走近前道,“若是出乖露丑、贻笑大方,也请将军见怪莫怪。” 托库玛甩个花枪,挺枪在前:“那也由得你,出招罢!” 作为前辈方家,又非拼死相斗,他理应让对方先出手,以示谦让,因此这时倒不急着出招。 他话刚说完,周围士兵随即大呼三声,既是给场上呐喊助威,也表示迫不及待想看到两人快些出手过招。 “还请将军赐教!” 李小白也不多迟疑,挺枪缓缓伸出,枪头斜搭在对方枪身,轻轻向下按落。 既是对战,他也不用跟对方再多客气,猛地发狠使劲拍枪,倏地出手,一枪刺出。 这招原是打狗棍法中一招‘压扁狗头’起手式,暗含四两拨千斤之理,他也不知其名,只是在和武大松比拼时、见其差不多也是这么使,便依样使将了出来。 枪棒之法大体上路数相似,只是也并非全然相同,但同使一招击出,戳刺要害,在高手行家手中,即使棒无枪头尖锐,也同样能致人死命。 李小白以长枪使打狗棍招,这一招‘压扁狗头’虽然使得有些不伦不类,看样子却也和棒法招式相差无几,倒还有模有样的。 托库玛见他出手虽然稀松平常,却也劲力非凡,甩枪挡避,以‘北霸六合抢’招式连连出手回击。 这套枪法总共也是三十六招,招招霸气凌厉,战场杀敌当真可谓所向披靡。 李小白劲贯双臂,无不都是以‘打狗棍法’招式迎敌出击,奋力相抗。 枪之异于棍棒,除了有枪头尖刺,枪身往往也更粗更长,招式上也往往比棍棒更为威猛霸道,然而却比棍棒少了些灵动多变。 这‘北霸六合抢’固然凌厉威猛,也并非毫无变化,不过较之于幻妙无方的‘打狗棍法’,自也少了些灵巧变幻。 李小白以枪使棒招,虽然稍显怪异,倒也不乏灵动巧变,甚至出人意料。 托库玛本拟十招内将其制服,不料数招过后,仍难伤他分毫,更险些给他怪招所伤,越到后来,越觉有些不对,这分明是另成一套的高明枪术,也不知这小子哪里学来的? 十余招过后,见对方每出一招怪异招式,托库玛都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招?”或问:“这是什么枪法?” 李小白也只领略过一遍,那三十六路打狗棍法的幻妙招式,这时使将出来,自也并非原原本本的打狗棍法。 不过这打狗棍法本就不是一成不变,每一招又有多种使法,若说他这使的也是打狗棍法中的一种,或是‘打狗枪法’也无不可。 他只略微还记得武大松使出的三十六路打狗棍法,并不知每一招具体叫什么,听托库玛这么问,便随口只说这是‘打虎枪法’,又胡诌些什么‘枪打虎头’、‘斜打虎背’之类,或是干脆笑笑不答。 托库玛也不知真假,心说:“老虎见了我都跑,你这什么‘打虎枪法’倒是了得。可当真要打起老虎来,我又何惧之有?非打得它服服帖帖不可!”一杆枪更是迅猛威风。 围攻众兵将本只以为这场比试不管怎样,看来只消片刻之内高下便能分晓,谁曾想每到险要关头,李小白往往或能紧急避过、或以巧招化去,转守为攻。 而托库玛则或是险些得手、或被迫不得不连连退避,反而险象环生,屡屡危急,看得人人热血沸腾,又不由得屏息敛神。 杨衮倒也瞧出李小白把一杆霸王枪当成了寻常木棍使,倒好像以刀做剑刺、或以剑做刀砍,自然并无不可。 虽说看起来未免怪异,但给他硬是这么使了出来,却也不失为一种精妙绝伦的使枪之式,心下不禁暗赞:“好小子!” 李小白倒也不是打算要逞能示强,只是既要比试,便想着把这一套‘打虎枪法’使全,至于胜败倒已不怎么放在心上。 若三十六路一经使完,仍难取胜,他也再想不出别的什么招了,到时便只能以‘无招’之术乱打一通,只要不败也就是了。 他怎知托库玛实已丝毫不遗余力,而他内力仍源源不绝,似无穷尽,数十招一过,托库玛显已落了下风。 两人既是比武过招,自非以死相拼,不过也非寻常切磋。 托库玛全力施为,这时已实与战场杀敌无异,和他比斗的若是只老虎,也早给他打死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十面埋虎 李小白自然也毫不怠慢、全力相抗,却是并无杀敌之意,出手时往往留了分寸。 这当下三十五招尽已使过一遍,他随即跃开数步,一招‘天下无狗’施展开来。 只不过招式中的棒换成了枪,他也只是展演招式,一发即收,枪头每在对方身前数寸便不再进,四面八方都是枪。 这一来好似有无数杆枪,对着托库玛刺来,托库玛一怔之下,也使出一招‘八荒六合’绝招相抗。 若说‘天下无狗’好比是周围有无数个幻化出来的人、几乎同时对付当中的一个人,这一招‘八荒六合’便似是一个人变出无数个分身,几也同时抗击周围之敌。 托库玛这一招‘八荒六合’使将出来,便如一棵劲松开枝散叶、一把雨伞忽地撑开,四海八荒之敌也给他一枪刺死了。 岂料他刚一枪刺出,李小白幻变出来的身影便即消失,随即又在旁边多出一个身影,自是刺了一空。 两人一来一去,如同一个张开的大口,要吞下一个满身是刺之人,似是一个人变成数十个人,围着另一个人不停地打,随时可能取敌性命。 而另一个人避开之时,也同样变出数十个人追着对方打,不过总也慢了一步,每每落空。 周围兵将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惊为天人,哪见过李小白这般一杆枪不仅能使出花来,而且还能使出无数朵花来的? 人人心想:“退虎将军这回看来,是遇着了一只凶恶母老虎,只怕反倒要被吓退了。” 就连杨衮也不禁暗自捏了一把汗,心说即便换了当年正值全盛的自己,也绝难应对得来。 一个人若非绝顶高手,又怎能使出这么一招,连自己创出以来,从未遇过敌手的这一招‘八荒六合’也难伤分毫,甚至稍有不慎、随时反被对方大口吞灭? 一圈下来,托库玛仍连连刺空,实已力不从心,汗流涔涔、脸色惨白,也再难出手相抗。 他正待设法抽身而出,李小白长枪又已斜刺而来,但随即便停住了,便如一开始过招时那般,正好搭在他枪身上,说道:“将军承让了!” 单就招式而论,托库玛这‘北霸六合’枪法,和李小白这‘打虎枪法’可说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若是生死相拼,只怕还未等对方一套招式使完,托库玛便已落败,性命难再了。 “李兄弟果然好身手,佩服,佩服!” 见李小白浑若无事,并不趁机再进击发招,托库玛自知他有意容让,实是自己败了,也不必再比下去,长出一气,惨然笑道,“你刚才这一招又叫什么?” “将军过奖!这一招叫‘十面埋虎’……” 李小白想了想,摇头笑道,“将军勇猛,恶虎难敌。晚辈见将军刚才那一招,也是大开了眼界,实难取胜!” 围观士卒见两人不再出手,虽知胜败未分,自也瞧出了其中高下,隔了好一阵,这才擂鼓喝彩,呼声阵阵。 托库库和托库勒迎上前来,对李小白自是不吝赞美,连连夸赞。 “果然英雄出少年!”杨衮笑道,“小兄弟,来,到帐里来……我们好好再聊聊。” 当晚李小白和苏薇便在军中留宴,略饮薄酒。杨衮好奇李小白枪法从何学来,便问了问他师从何人。 李小白也不多瞒,只说有幸得遇柳咸阳和王川两位恩师授艺指点,并未提及苏文达传功之事,至于枪法则是从一个不明真相,误把自己当成占山闹事的大魔头,因而前来为难敌对的老乞帮主、所使的棒法中借用而来。 杨衮对中原武林素有所知,对王川和柳咸阳两人的大名倒也略有所闻,大赞名师出高徒。 至于那位老乞帮主和所使棒法,他虽不知其人,却也猜到了一二,那棍法自是鼎鼎有名的‘打狗棍法’,只是并未说破。 军中女子多有不便,晚宴后杨衮让人备了些盘缠物资,又命人将苏、李两人送到了附近驿馆,分别住下。 托库库三兄弟知道两人仍需赶路,虽有不舍,却也不多挽留。 李小白临行前对杨衮提说,可否不要因为自己这番,冒然闯关的缘故而对边关用兵? 杨衮只说既是有所误会,让他不必多有顾虑,至于是否用兵,那也不是因他一人之事而定。 李小白和苏薇到了驿馆后,改换了一身行装,不过仍缠了头,李小白换回了男装,苏薇也仍做男子装扮。 其时已至深夜,两人休息了一晚,次日一早重又启程出发。 当日出了涿州,两人取道东北,过幽州,只未进入幽都燕京城,晚间在城外休息片刻,继续奔行。 有了杨衮所赠玉佩,两人一路通行、食宿无忧,倒也顺利无碍。 不数日将出燕云一带,两人才在驿站换下宝马,两骑并行,又近半月后终抵长白山一带,算来距苏薇毒发便只剩下数日。 辽东之地此时多为契丹本族人,也有少部分汉人居住,只是地位低下,在契丹人看来几与牲畜无异,动辄打骂欺辱、或杀掠贩卖也是常有之事。 李、苏两人在长白山附近一小镇上转了半日,多方打听,然而从未有人听说过叫死生草、或死生花之物。 两人也不多留,径直往山陵深处行去。 其时已至初夏,气候宜人,长白山中草木繁茂,生机盎然。 深山老林,绿水蓝天,鸟语花香,人迹稀少,两人一路不停奔波,总算达之所往。 若非为寻药而来,又身在北国异域,两人均觉若能在此寻一僻地,隐逸乱世、远离烦扰,自也并非不可。 行近半日,天色向晚,不见人烟。 两人皆不知死生花草是何模样,这么瞎找自是徒劳,本只想在山里找找有无当地之人识得,看来恐难如愿,便在林丛中找了一处空地歇马坐下了。 不知是不是临近毒发,还是路途劳顿所致,苏薇总觉最近身子有些异恙,只无大碍,也没跟李小白说起。 两人靠坐在一棵树下,随意吃了些东西,皆知那‘七七四十九日’的大限已近在眼前,只谁也不多说。 “小薇,你别太担心……那花草既非寻常之物,自然不会有太多人知道。” 李小白察觉到苏薇似有心事,想来自是因为一无所获之故,随后便道,“等会儿我们再往山里找找,说不定总会遇着人的。” “我没事……说不定那老神仙只是随口一说,哪有那么古怪的草药灵丹,明明治好了人,吹吹风、晒晒太阳怎么还会反过来害人中毒了?” 苏薇笑了笑道,“你看我到现在不也是挺好的么?我看也不会当真有什么事,就算什么也找不着,那就当老神仙指引我们到这来……游山玩水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搏熊英雄 两人皆是一般想法,一路上也不是没想过,其时华山被围,说不定那古古怪怪的老神仙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好让两人尽快离开华山险地。 不过谁也不知老神仙所说是真是假,倘若真的到了时限,也未寻得那花草救治,一经发作便即丧命,岂非悔之晚矣? 是以即便过了时限,苏薇也仍安然无事,两人也不得不千里奔忙,前来寻药,总好过听任由之、坐以待毙。 李小白听她说得轻松,也但愿如她所言,但自然也不能掉以轻心,待要再说些什么,忽听风声有异,栓在近处的两匹马也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两人心下莫名,左右看了看,忽见马匹背后不远处一棵树下,一只大黑熊探出了个脑袋正自张望,不由暗吃了一惊。 那大熊毛发棕黑,体型厚壮,不下千斤,不知何时到了这里,便在距离两马丈余开外,观望了一眼,正悄然走近。 两人距马匹也有丈余,一时皆不做声,屏息凝神,也不敢乱动。 苏薇心下害怕,不由得两手抱住了李小白一臂,让他也别轻举妄动。 李小白拍拍她手,让她别怕,轻轻拿起一旁的斧锚铁链,待要站起,那大熊忽已先人立起来,随即猛地朝马扑来。 两马分别栓在两棵树上,离得甚近,此时受惊,先后挣脱缰绳要跑。 其中一匹离得熊近,未及跑开,给熊爪便只一拍,颈勃立时便给抓破,血流如注,倒地难起。 李小白让苏薇去追另一匹马,忽地跃身上前,掷出铁锚。 大熊一口咬着马身,正要把马拖走,忽被铁锚砸在身背,只微微一顿,松开了马,张开大口一声熊吼,猛扑前来。 李小白见它血口一张,不由得也心里发毛,有意引开它到别处,随即展开轻功,往苏薇追去的另一侧奔出。 大熊紧追不舍,啸震山林,一时间仿佛地动山摇。 只奔出数十丈,眼见前边便是一处断崖,已无路可退,李小白想着把它引落崖下,到了崖边随即顿住。 大熊似乎知道前面有险,作势一扑,李小白侧身一避,大熊旋即转过身来,熊爪朝他猛拍。 李小白看来诱它不着,一边退避,一边飞甩巨斧猛砍。 大熊皮糙肉厚,给他劈砍几下,只裂开几道血口,浑然无事,反倒怒性勃发,吼声连连,猛扑猛拍。 李小白砍得几下,均未中它要害,若给它厚掌拍得一下,只怕性命难保。 他连退连劈,又劈得十几下,见它刚立起身来要扑,随即飞斧一削,在它脖子上猛砍了一道。 大熊也真威猛,浑身是血,脖子上也皮开肉绽,兀自未死,仍狠狠扑来。 李小白就地滚了几滚,待要再劈,忽见树丛中飞出十余支箭弩,尽数射在了大熊身上。 苏薇骑了马找回来,正见那满身中箭的大熊飞身往李小白身上扑,李小白滚身躲避,身后是一棵大树挡住了去路,若不及时退开,非给大熊砸中不可。 “当心!” 苏薇忙叫了声,当即飞身下马,一甩星链套在了李小白斧柄上,往一侧拉了他一把。 李小白刚一起身,那大熊尸身便即轰然砸下,正倒在他身旁那大树下,着实惊险,转头见苏薇无恙,也不多说,朝着刚才箭弩射来的方向看了看。 忽见十几个身穿兽皮,半露臂膀的人从树丛里冲了出来,个个手拿刀箭,叽里呱啦不知在说什么,李小白随即护在苏薇身前,喝问:“什么人?” 苏薇也觉奇怪,不知这些人什么来头? 只见当中一个青年壮汉走上前来,竖起大拇指道:“好身手,了不起!”说的又是汉话,只是有些生硬。 李小白料想这些人只是当地猎户,自非仇敌,见说话这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瞧这样子,自是夸赞自己身手了得,笑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我,努尔哈,女真!” 那人指指自己鼻尖,说着又指指李小白,“你,汉人?叫什么?” 李小白倒是听说过辽东边境有个部族,名叫女真,族人悍勇豪迈、能征善战,这叫努尔哈的自是女真人,便也学他样子,道:“我,汉人,李小白!” 努尔哈道:“很好,英雄!” 转头对族人同伴说了几句,其余人个个围了上来,竖起大拇指道:“英雄,了不起!” 原来努尔哈等十几人,追猎了这头大熊数日,今日围追到此,忽见李小白单人搏熊,英勇无畏,无不惊得目瞪口呆。 见李小白竟毫发未伤,各人更是钦佩不已,如此英雄少年当真前所未见,自是人人称赞。 李小白此前或被人当成‘魔头’,或被人误为‘刺客’,此时忽听这一人众夸他‘英雄’,亦自豪兴勃发,哈哈笑道:“英雄,英雄!” 努尔哈曾跟一个汉人商贩学过一些汉话,简单沟通起来不成问题。 他见苏薇眉清目秀,竟也身手不凡,又随口夸赞了几句,问起来意,李小白便比划着,跟他说了欲寻死生花草救治之事。 努尔哈倒是能听明白,只未听说过这种花草,不过表示可以回到族里帮他问问,便邀李小白和苏薇一同前去。李小白和苏薇不无欣喜,点头答应。 处理完了熊,时已夜深,一行人在山里找了个地方过夜。转天一早便直往东行,快到晚间,努尔哈连比带划,说离族人已近。 果然转过几个山坳,只见东南坡上,黑压压的扎了百十来个营帐,自是到了女真营寨。努尔哈吹起口哨,营寨中便有人迎了出来。 李小白和苏薇随着努尔哈走近,见每一处营帐前都生了火堆,火堆周围都是女子,正自缝缀兽皮、或烤制兽肉。 努尔哈带着两人进了当中最大一座营帐,帐内围坐了十余人,正自饮食,见了努尔哈,都大声欢呼了起来。 努尔哈指着李小白,一边比划一边说,把他如何独斗巨熊的情形说了出来。 众人听得惊心动魄,纷纷围到李小白身边,翘起大拇指,一个劲的连连称赞。 热闹了一阵,努尔哈便跟李小白介绍了一下周围人众。 李小白这才知道,此处原来是女真人族长帐幕,居中一位黄须老者便是族长,而努尔哈是他十几个儿子之一,其他人都是努尔哈叔伯兄弟。 努尔哈替他说起此番为寻死生花草的情由,又问有没有人知道这种花草。 其他人均摇头不知,族长倒是听老一辈说起过,说是在长白山天池附近有一种草,夏枯冬荣,人畜误服的话,极易中毒而死。 李小白听后不无惊喜,看来这便是那老神仙所说的死生草无疑,当即便要带了苏薇辞行前去。 族长却摇摇头,连说:“去不得,去不得!”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契丹来敌 李小白奇问:“为什么?” 族长说传闻天池中常年住着一条恶龙,比虎熊更又凶猛十倍,一口就能把人吃掉了,谁要是敢靠近,那还不成了它盘中餐? 而且山林大部分为契丹所占,不让外人靠近,自是怕李小白去了有危险。 李小白可不管这些,仍执意要去。 努尔哈敬佩他勇气,不过到那天池中最少还要走两日,且山中没人指点容易迷路,到时可能十天半月也走不到,便让他先在此住一晚,第二天再带人跟他一起去。 李小白一想也是,算来距那毒发时限也就三五日的事,若当真困在山林可就不妙,有人带路自然最好,便说今晚可以留下,明天让努尔哈同去,但到天池之前便让他返回,不必再送。 女真人最敬佩英雄好汉,努尔哈精明强干、好学思进,深得父亲喜爱,族人对他也甚爱戴。 努尔哈既对李小白如此敬重,族人自也不把李小白当外人,待之以上宾。 得知苏薇原来是女扮男装后,努尔哈不无惊奇,便安排她与一个堂妹住一起,自己与李小白同帐,好跟他讨教一些事。 当晚女真人大摆筵席,欢迎李小白,那熊肉熊掌,自也成了席上珍馐。 苏薇既已无需避人耳目,便换了女装出来,只仍裹着白头,同席坐在李小白身旁。 李小白本来少有饮酒,这时女真族人一皮袋、一皮袋地烈酒取将上来,努尔哈拿了一袋和其他几十个人,轮着要敬他酒。李小白推说素来少饮,且身有要事,只略喝了一口。 “不喝酒,不是真汉子!”努尔哈摇头道,“英雄怎么能少得了酒?” 李小白想来既已打听到草药所在,不日便能找到,这一个多月来的奔波总算有了着落,也算快事一件,小喝一点庆祝一下也无妨,接过一袋一口喝了。 女真人所酿的酒入口辛辣,性子猛烈,常人喝不到半袋便也醉了。 岂料李小白这一喝开来,一袋接着一袋,连尽了十余袋,如饮白水,仍面不改色。 女真人以酒量宏大为真好汉,李小白如何单人劈熊,众人并未都见,但这般酒量,便十个女真大汉加起来也有不如,这一来更是人人敬服。 次日一早,努尔哈便叫了十几个青年汉子,要与李小白一同进山,李小白与苏薇一早也已醒了,一行人便径往北行。 路上好在并无猛兽拦路,一行人脚程也快,第二日午间到了一处山谷,转个弯不远便是天池所在峰脚,隐已可见峰头云堆雾绕。 李小白说让努尔哈不必再送,自己和苏薇上峰即可。 努尔哈却似乎并没有要回去的打算,仍带着他不停往前走。 李小白知他勇猛无畏,义气为重,恍然想到,看来他一开始,就不单只是要送自己前来那么简单,倘若山上真有恶龙,他怎会轻易回去、让自己独自涉险? 追上前道:“努尔哈兄弟,有劳相送!趁着天还没黑,你带着人先回去,就不必和我上山去了,过几天我再来找你喝酒。” “李兄弟,你放心。你们汉人有句话叫‘送佛送到西’,我自然要把你们送到山上。” 努尔哈道,“我不是怕你对付不了恶龙,也不会给你添乱……我只是想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恶龙?就算有,我也不怕的!” 他之前说要和李小白讨教些事,其实是好奇何以他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身手,也想知道对方从中原一路过来有什么新鲜见闻,顺便又跟李小白多学了几句汉话,这时说起来比之前更顺溜了些。 李小白听他这话自是不愿回去了,也不多劝,看来如若当真凶险,到时只有再另想办法,让他带人先撤了。 正疾行间,忽听西北方呼喝声起,不一会儿只见一处草坡上滚下来一人,背上插了支断箭,显是被人射中,一行人皆是一惊。 李小白快步上前,见那人趴在地上已奄奄一息,扶起他身子,见是个汉人模样,忙问:“你怎么样,是谁伤了你?” 那人口中喷血不止,说不出话,只死死地抓了李小白手臂,随后缓缓松下了。 “是契丹人,有好多!”努尔哈叫道,“快走,快走!” 李小白抬头望了一眼,只见斜坡上忽然冲出一队,百八十个契丹武士,高头大马,或持长矛,或执弓箭,个个神情剽悍,正框喝追逐着另一个手无寸铁的汉人。 这些契丹武士见了李小白等人,高声叫道:“是女真蛮子,放箭,放箭!” 说话间只听嗖嗖声响,便有几十支箭羽纷纷射来,那另一个自顾乱奔的汉人,随即也给射了一箭。 李小白虽听不懂他们叫什么,却也知道不妙,心下来气:“怎的没来由便胡乱杀人?” 见努尔哈等已转身奔跑,李小白却并不便行,几支箭射到身前,都给他甩手拨落。 此时却忽听几声惨叫,两个同行的女真猎人奔躲不及,已给射倒。 契丹与女真时相攻伐,因此一见面便刀兵相见,也是常有的事。 努尔哈领着族人奔到一个土坡之后,伏身在地,弯弓射箭,也射倒了几名契丹武士。 李小白身在当中,既不退也不避,契丹人的箭仍不断向他射来,他抡起斧锚一一挡下,大叫道:“你们干什么?话也不说清楚,就随便杀人!” 苏薇站在他身侧,也不多说,手握星链,准备随时迎战。 “李兄弟,你们快来……”努尔哈在坡上叫道,“他们听不懂你说什么!” 便在这时,数十名契丹武士挺着长矛,纵马直冲而来,当先两人分别从李小白左右刺到。 李小白不欲多有杀伤,但看来势已难免,飞甩铁锚一通狠砸,直把来人砸飞。 努尔哈等人在后边不停发箭,瞬间也射倒了好几个。 十余丈外的契丹武士中,一个红袍中年大汉高声呼喝,发号施令,另有数十个契丹武士分两侧展开,包抄过来,去截努尔哈等人后路。 努尔哈见势不妙,大声呼哨,招呼族人和李小白快走。 契丹武士这时便如三叉戟之势,当中一路虽为李小白所阻,另外两路却如同张开的大口,箭羽连发,射倒了几名女真人,随时便能其余人一口吃掉。 李小白见同来的十几个女真伙伴之中,只努尔哈和三五个青年被两路围追,还在一面奔逃,一面放箭,其余人都已被射杀。 他有心先冲上前,去把那为首发号的契丹人擒住,但这么一来,只怕眨眼间努尔哈等几个,不免都要遭杀殆尽,随即铁锚猛甩一圈,砸飞周围十余敌兵,抱起苏薇往围攻努尔哈的另一侧契丹敌军急奔,飞斧在前连连又劈倒了几个。 努尔哈等见李小白回来助阵,精神大振,或弯弓搭箭,或抽刀猛砍来敌。 “努尔哈,快带人先走!”眼见敌兵仍源源杀来,李小白叫道。 努尔哈砍倒了一人,随后道:“要走一起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刺王杀驾 李小白有些无奈,看了苏薇一眼。 苏薇道:“你不用管我,这几个我对付得了。”星链飞甩,随即击到了一个举矛杀来的敌兵。 李小白心知寻常几人也伤她不得,大步踏开,斧锚连甩,如狂风卷地,时左时右,两路分杀。 但见数十契丹武士或被铁锚砸飞,或被巨斧劈倒,血肉横飞,有死难生。 冲杀前来的契丹武士,片刻间已死伤大半,哪见过这样的杀神,一边射箭一边不住后撤。 那红袍首领呼喝声声,也不知是叫那些人继续往前冲,还是先往后退,他和身边几个守卫倒是不停在往后直退。 努尔哈等三五人虽勇猛,适才与十几个契丹武士对拼,现在只剩了努尔哈和另外一个族人。 眼见契丹人或死或伤、或仓皇而逃,努尔哈两人随在李小白身后,拔刀把那些垂死挣扎的契丹人一一砍死。 李小白待要追击,苏薇快步上前,把他叫住了,李小白这才停下斧锚,往回退守。 看着地上尸横一地,听着哀嚎声声,李小白亦自心有不忍,见努尔哈仍在砍杀地上半死之人,便道:“努尔哈,够了,我们走吧!” “这些契丹狗,定是抓了你们汉人在这射猎玩。” 努尔哈道,“我杀他们是给我族人兄弟报仇,也是为你汉人朋友报仇!” 不料话刚说完,他身后一个未死透的契丹武士,突然嗖地一下,飞掷出一根长矛,直扎在了他后背,透体而过。 努尔哈身子一挺,险些没站稳,转过身来,踉跄了几步,走到那契丹武士身前,一刀扎下之后,气绝而亡。 剩下那最后一名同行的女真族人,哇哇大叫,砍死了身前一个契丹人后,奔至努尔哈身前,嚎啕大哭了起来。 李小白和苏薇也是一惊,冲上前来,看着挺立而死的努尔哈,不知说什么好。 那女真青年像发了疯似的,仍不住又去砍杀地上的契丹人尸体,随后往前直冲,要去追其他那些契丹人。 李小白奔上去拦在他身前,连打手势,让他快回族里去,并表示自己会继续去追敌。 那女真青年愣了愣,似乎明白自己一个人去了,也对付不来那么多敌人,看着随同一起来的伙伴一个个皆已丧命,任是铁汉也忍不住落泪,随即一边嚎哭着一边往回直奔了去。 苏薇知道李小白要去追其余那些契丹兵,奔上前道:“走,一起去。” 李小白想来距她毒发也就这两日的事,稍一犹豫,想着是不是先去找那花草。 但见她并无毒发迹象,又想自己和努尔哈虽只初识不久,他却如此豪情,把自己当成好兄弟对待,若不能抓住那元凶为他报仇,又算得上什么英雄好汉?当下不再多想,点点头直往西北坡上奔去。 只奔得一阵,又见了一个汉人中箭身死的尸体,此后每隔里许,亦见一尸,无不是手无寸铁、中箭而亡的汉人。 看来果如努尔哈所言,那些契丹人不知哪里抓来的汉人百姓,竟赶到这山里当作供以玩乐的猎物。 直奔出二十余里,远远只见那红袍契丹首领,带着十余人在前奔逃,李小白大声呼喝,让他站住。 那首领见了李小白追来,更快马加鞭,呼喝不停,狠命狂奔。 又奔出十余里,夕阳已沉,天昏地暮。 见那首领等人已近在眼前,李小白纵身一跃,呼呼劈倒了几个侍卫,便要去‘擒贼擒王’,抓住对方。 不料便在这时,前边林中忽地冲出一大队人马,搭箭射来。 李小白也不停步,挥斧挡下,奋力前冲,飞锚击倒数人,正要往那首领坐骑上砸。 “什么人?竟敢刺王杀驾!” 这时突然来人中飞身出一个黑须大汉,挥舞着黑沉沉一把大刀,竟似毫不费力,如切豆腐一般,直把李小白飞甩出的铁锚斩成了数截,以契丹话喝问了一句。 那红袍首领掉转马头,得意一笑,也以契丹话喝道:“快把他拿下,重重有赏!”说话间便有百十来人挥舞刀剑冲杀出来。 李小白一惊不小,抽回断锚看了一眼,只见锚尾与铁链连接处只剩了短短一截,切口处整整齐齐,确为刀剑所断。 这斧锚兵器,自从他在吴读之手中夺来之后,便一直带着留为己用,可说从未遇过敌手,斧锚皆为精钢铁铸,自非泥做木雕,怎的这一来便给人断去一头? 他一怔之下,未及多想,飞甩起巨斧劈砍杀敌。 苏薇这时也冲杀进来,见李小白手中铁锚已断,亦是惊奇,飞甩星链扫倒数人。 那黑须大汉见事难济,两眼一翻,挥砍大刀,冲身前来,只呼呼数下,又把李小白一把巨斧斩得七零八落,只剩了一截斧柄仍连着铁链一端。 李小白又是一怔,只听苏薇惊呼了一声:“龙吟刀?!” “你倒是识货,竟然认得这把宝刀!” 那黑须大汉听苏薇说了‘龙吟刀’三字,冷哼一声,用汉话道,“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竟敢对我王无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李小白知他那宝刀厉害,没想到竟是传说中的‘龙吟刀’,看来这回只怕要脱身都难,听他这么说,那红袍之人自是他们这些人的什么王,不由看了苏薇一眼,又看了看那红袍首领。 苏薇自也知那‘龙吟刀’乃神兵利器、非同小可,自然不易对付,立时会意。 两人此时皆是一般想法,‘声东击西’、‘擒贼擒王’,先想办法擒住他们那个王再说。 当下两人只不做声,也不理会那黑须大汉,各甩铁链,同往左路一侧敌军奔杀。 那黑须大汉见两人不为所动、拒不受擒,也不多说,挥刀砍来。 李小白身形一闪,一甩长链,便要去套擒那红袍首领。 黑须大汉反应倒快,立时回转身形,挥刀呼呼,便只数下,李小白手中丈余长的铁链又给削去数截,只剩了一半留在手中。 苏薇趁着两人纠缠之际,也已飞身上前,星链连甩,要去擒敌王首。 那首领一惊之下,打马便走,苏薇紧追在后。 李小白虽只半截铁链在手,寻常也奈何他不得,只不正面再与那黑须大汉宝刀硬碰,一边避敌锋芒,一边且往苏薇身后退靠。 黑须大汉有心上前对付苏薇,解王之难,有李小白在前挡驾,一时也难绕过。 那首领在前直奔不停,苏薇在后紧追不舍,李小白和那大汉也跟在其后边斗边追,两根铁链一前一后,四人和周围武士如长蛇巨蟒般穿林而过。 如此追逐一阵,天已全黑,地势逐渐平坦开阔,前边不远是一望无际的一片大草原。 除了那黑须大汉中途带来的一队人马,沿途不时又冲出一队人马,自是前来护驾的契丹兵士,只是那首领并未稍停,仍一个劲的往前急奔。 第一百八十章 金刀护卫 李小白和苏薇本拟早早将那首领擒住,回去给努尔哈报仇,转过头再去寻花草解药。 不想这一路追来,竟遇着武林中人人可求不可得的龙吟宝刀,为那黑须大汉所阻,这一番追逐渐远、相持难下,且不说能否擒住敌首,何时方能脱身也已难料。 时至深夜,到了大草原后不久,眼见保驾护卫的士兵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几十几百,到了现下的成千成万。 那首领冲入大队人群之后,这才勒马停下,回过头来框喝指挥,前后左右将李、苏两人围了个密不透风。 李小白和苏薇进到草原,已知不妙,那首领看来自是有意为之,以引两人入彀。 然而此时知道了也已无益,当下势无可退,还是得设法擒住敌首以便脱困。 两人各甩铁链,一路奔杀,现下都已有些疲乏,苏薇内力与李小白相差甚远,这时更几已力竭。 李小白半截铁链倒是保住了,不过也没怎么伤着那大汉,只在他身上轻扫得几下,未中要害。 那首领身处千百人阵中,仍骑着马,前边是十几排刀盾护卫,左近周围更有弓弩铁骑、贴身死侍,可说是稳稳当当,无人能犯,神情怡然、笑意盈盈地看着前方激斗情况。 那黑须大汉招式怪异,显非中原一路,也非毫无破绽,只是手中一把宝刀无坚不摧,李小白几次要一举将他拿下,只因他宝刀在手,每次都让他躲过。 他也没想到李小白这半大小子,竟有如此身手,本以为用不了几下便能将其斩与刀下。 岂料将其赖以逞威的斧锚兵器斩去后,李小白手中仅剩的半截铁链,似乎更为得心应手,屡次将要得手都被他巧妙避过,反给他如蛇乱舞的铁链扫了几下。 两人一路奔逐相斗前后已不下百招,黑须大汉内力也远不及李小白浑厚,加上沉甸甸的宝刀挥舞起来极费力气,平常所遇敌手,还从未有使过百招以上仍难取胜之事,此时不免有些气喘吁吁、力近衰竭。 李小白劲力仍似无穷,不过适才一路上除了要对付这黑须大汉,还得应付不时杀出来的敌兵和不知从何射来的冷箭。 这时他虽只和这黑须大汉单打独斗,自是有余,然而看着四周黑压压组成大阵、逼近前来的敌兵,已不似先前那般腾挪闪避自如,却也不免心中焦躁。 苏薇在他身后不远,仍自在和先前拦在身周的十几个刀枪武士缠斗,眼见敌兵只多不少,心下亦无惧意。 她不时虽能打倒一个,但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再进一步已实为困难,更别说去把那层层护卫中的首领擒住了。 李小白也知她恐已难再久战,时不时虽能分神扫开向她刺来的长枪,不过若要分身前去擒王,却也势所难能。 “小薇,先想办法撤出去,我来掩护你!” 眼见周围大军逼近,李小白手中铁链飞甩,逼退黑须大汉,当下说道。 那黑须大汉听得懂汉话,这时只道:“想跑,没那么容易!”复又欺身上前,挥刀劈砍。 苏薇待要答话,忽然左侧挺出一枪,往她头上刺来,好在她及时避了开去,不过头上缠布已给挑了去,一头银白长发如瀑布般倾洒下来。 周围敌兵与她缠斗多时,这才认出她原是女子所扮,一怔之下,几个手脚稍慢的给她铁链击到。 李小白与那黑须大汉来回进退,正当此时,瞥眼见她躲过一劫,亦自心有余悸,一不留神,头上缠布也给对手宝刀轻轻碰了一下,散裂开来,一头白发也尽露无遗。 好在是他灵动自如,只给削去了几根毛发,若那宝刀再进得一寸便是他神功无敌也不免头破血流、脑袋开花。 两人皆已露出本相,倒也并不在意。 可在旁人看来,倒是颇出意料,这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两人,竟是如此了得的一对雌雄白发杀神,黑夜中分外显眼,莫不是深山里出来的一对鬼魅魔头? 两人都未多想,只一心突围,铁链如无影踪,不时总有几个近身之人哼声倒地。 李小白瞥眼见苏薇脚下步伐已乱,再耗下去势所难料,当下抓了她肩头,闪身往一处突杀。 他这时已顾不得许多,全力运使刚劲,一根铁链在手里硬直成棒,左右横扫,挡者莫不披靡。 兵众大多还未来得及瞧清,已分往两侧倒去,让开了一条大道。 黑须大汉提刀在后,急追不舍。 那首领见势头不对,便大声呼喝了几句,下令变换阵型。 李小白只冲杀得一阵,只见原先围得密不透风的敌兵已四散开来,周围成千成百的士兵看似混乱,身在其中却叫人找不着北,一时更难突围。 苏薇眼见此时两人俨然皆成了那首领围猎之物,这般下去势难了局,忽道:“快,拿出玉佩!” 李小白心下会意,也才想到杨衮所赠那玉佩或可解一时之急,随即夺过一匹马,骑马绕行一圈,高举玉佩道:“这是你们先皇太宗所赐玉佩,快停手!” 那黑须大汉正举刀劈来,一听他这话,只一怔了一怔,倒也看得清对方手中之物,喝令周围停下,随后奇道:“你是太宗的人?” “你们先皇太宗与我一位故亲交好,这玉佩原是你们先皇所赐。”苏薇替李小白道。 那首领不知发生何故,高声喝问了几句。听黑须大汉回过话后,那首领迟疑了一阵,叫他把东西送过来。 李小白道:“让他自己来看!” “你们把东西交给我,我拿去给大王看。” 黑须大汉把刚才的意思又说了一遍,“倘若大王不跟你们计较,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苏薇见他虽是契丹人,汉话却说得不错,便道:“这位将军怎么称呼?不知认不认识一位叫杨衮的大帅?” 黑须大汉也不多隐瞒,说他名叫耶律铁,是大王身边的金刀总护卫,不是什么将军,却也知道杨衮大帅之名,又让苏薇尽可相信他,把玉佩交给他带过去。 “既是这样,那你也该相信我们。不如你带我们去见你大王,由我去把玉佩交到他手中。” 苏薇道,“你身为总护卫,又有宝刀在手,还怕我一个不成?” 耶律铁一想倒也不错,看了李小白一眼:“你们跟我走吧!”又冲那首领喊了几句话,说自己把人带过来,随后当先走了去。 李小白让苏薇骑上马来,把玉佩交给了她,知她智计胜过于己,也不多说,打马跟在后边。 三人在兵众簇拥下走了一阵,待走近时,耶律铁护在那首领身侧,充当通译,转过头道:“这是我们大辽国当今皇帝,你们二人快下马跪拜,把东西带上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陛下耶律 李小白和苏薇皆是一怔,吃惊不小,见那首领三十出头,形貌消瘦,先前本以为只是什么亲王之类,万没想到竟是契丹皇帝‘大王’。 两人下了马来,昂首上前,并不跪拜。 “我们江湖中人,便是见了皇帝也可以不跪。” 苏薇在前一侧,稍低着头,双手举着玉佩道,“这是你们先皇太宗之物,杨衮大帅知我们来此并无恶意,便让我们带着此物在境内通行,你们尽可亲自查验。” 那红袍首领正是契丹皇帝耶律阮,听了耶律铁转述后,看来确无可疑,又见在背后追了自己半天的苏薇,原来竟是这么个娇美女子,别的也不多问,便道:“既是如此,那我倒要亲自看看。” 下了马来,走近前又打量了苏薇一眼,接过玉佩趁机要握住她手。 苏薇当即缩了回来,一笑道:“陛下可得好好看看。” 耶律阮目光挪也不挪,月光下见她银装素裹的样子,更是俏丽动人,仿佛给她一笑勾走了魂,只用汉话回了一句:“很好,很好……” “大王陛下……”一旁耶律铁轻咳了一声,“这两人胆敢行刺于你,要怎么处置?” 他说的是契丹话,李小白听来只觉有些不妙,本以为苏薇刚才会趁机把那皇帝擒了,但也知这时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见那宝刀护卫在侧,李小白自己也没必要乱来,当下走上前道:“这玉佩确是你们太宗皇帝之物,若没别的事,那我们先告辞了!” 他倒不是怕那金刀护卫,也不是惧于这契丹皇帝之威,只是这当务之急自是赶紧脱身为妙,好回过头上山先去找那草药。 耶律阮这时才看了看李小白,又看了那玉佩一眼,确认无误后道:“两位既是自己人,为何无故追了我这么远,还打死打伤了我这么多人?” 稍顿了顿,又道:“算了……现在天色已晚,我大营便在附近,你们有什么话,只管到我营里说。” 听了耶律铁的转述后,苏薇道:“可以。我们确实有些事要问问大王清楚,那还请大王在前带路。” “小薇,别忘了我们还得上山……” 李小白一怔,没想到契丹皇帝会这般心平气和地,要自己和苏薇两人去他大营里,更没想到苏薇还一口答应了。 没等他说完,苏薇便道:“没事。既然大王陛下有意相邀,我们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李小白待要再说什么,想来她是不是另有什么打算,又想若明天之前能赶回来,倒也还来得及,当下不再多说。 契丹随驾大营便在十多里外的草地上,营帐密密麻麻一大片,看来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随军进了营寨后,李小白注意到,大营内不仅有狼旗,还有虎、熊、鹰等旗,与杨衮大营中只一狼旗又有不同,看来王师自是统领着各旗。 此外他还留意到,进营后不久只见营帐两旁附近,有十几个大铁笼,里面关了好些个汉人,有几个已经空了。 看来自是先前所见的那几十个,被放出去当作猎物射杀了之人,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努尔哈等,带路前来被杀了的女真同伴。 辽国皇帝所居皮室大帐乃数层牛皮所制,飞彩绘金,灿烂辉煌。 回营后耶律阮屏退了前来参拜的文武百官,只留下几位将军内侍和耶律铁等,单独设宴招待了李小白和苏薇。 皮室大帐内灯火明亮,除了百十来个契丹族人,耶律阮旁边还坐了一位汉人女子甄妃,看起来比他大了不止十岁,却深得他宠爱,此次出猎便只带了她一位妃子作陪。 难得见到中原来的两个汉人贵客,甄妃自也欣喜,简单饮宴后,便仍留在帐室内,权当通译。 李小白和苏薇简略说了来意,以及玉佩来历后,耶律阮得知苏薇原来是封疆大帅,杨衮的一位故人之孙,也不多追究她今日追袭王驾之事,隐隐间还有纳她为妃之意,问她寻得草药后是否愿意随驾回京。 苏薇口齿伶俐,对答如流、毫不露怯,只不置可否,说有机会会去大都看看,反倒又追问耶律阮,为何无缘无故便射杀了她和李小白的女真族同伴,问对方此事该怎么算。 耶律阮说虽然两人也杀伤了他众多士兵,不过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也不多予计较,并愿意赐牛羊千头、黄金万两作为女真族人的补偿。 李小白出言拒绝后,耶律阮又问他还要怎样?李小白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妥善之法,便要求把那些笼子里的汉人都放了,并不得再去猎杀,耶律阮倒是一口答应了。 苏薇随口问起耶律铁龙吟刀的来历,才知原来却跟契丹太宗皇帝,耶律德光有关。 当年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让给契丹后,将此宝刀一并献给了德光皇帝,后来石晋王朝与契丹不和,耶律德光杀入中原,所带的正是这把宝刀。 不料归途中德光皇帝染疾身亡,这把宝刀便送到了其时的述律平太后手中。 耶律阮登基后,述律太皇太后便将此刀赐给了耶律铁,让他时时护卫皇帝。 事后甄妃又单独与李小白和苏薇两人聊了聊,说是耶律阮的意思,让他们留下先住着。 说到耶律铁关于龙吟刀的事时,甄妃表示他说的也大体不差,只是有些细节还没说清。 李、苏两人这才知道,原来耶律阮并非辽太宗皇帝耶律德光之子,而是耶律德光的兄长耶律倍之子,也就是太宗之侄。 太宗驾崩后,本当由他长子耶律璟、或他弟弟耶律李胡继位,再怎么样也轮不到耶律阮。 当今的述律太皇太后本想让耶律李胡,也就是耶律阮的另一位叔叔继承皇位,然而耶律阮已在众将拥护下,于太宗灵柩前率先称帝。 述律后得知时非常生气,派耶律李胡攻打耶律阮,李胡大败而归。 述律后亲帅大军,与耶律阮在横河之渡对峙,在皇族重臣耶律屋质的劝和下,双方达成横渡之约,述律后与耶律李胡,其后不得已承认了耶律阮的帝位。 耶律铁原是述律后一方的人,述律后将龙吟宝刀赐予他,虽是为保护耶律阮不假,另一方面却也是在监督提醒耶律阮,让他不敢胡作非为。 李小白和苏薇本想连夜离去,听甄妃这么说,忽然意识到耶律阮叫他们来,并且要留下他们,想来自是另有用意,且两人身在皇家大营,没有皇命,又岂是自己能轻易来去的? 甄妃只说,皇帝的意思是,李小白武功高强,竟然能让契丹第一勇士、金刀护卫耶律铁都束手无策,让两人找机会好好比试一次,无论输赢,都重重有赏。 李小白不无愕然,推说身有要事,急欲速去,比试之事往后再说不迟。 不料苏薇却答应会留下来,并说会考虑比武一事。 第一百八十二章 借刀屠龙 当晚李小白和苏薇住下后,两人同坐在帐内依偎着说话,李小白问苏薇为何要答应留下来,也不拒绝比试的事? “想来你应该知道,契丹皇帝叫我们来,并不只是因为玉佩的关系。耶律阮皇位得来不正,述律后在他身边放了这么一把利刃,你觉得他能安心吗?” 苏薇缓缓道,“我们借着他们太宗皇帝的关系而来,虽说不是述律后一方,可也不是耶律阮一方…… 他让我们留下来,我想一方面他自是想看看,我们是不是能为他所用,若我们就这么走了,显然是不愿与他合作,他到时再要对付我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另一方面,他说想让你跟耶律铁比试,一来自是想借此打压一番述律后的势力,甚或是拔掉耶律铁这把利刃。二来即便打压不成,我想他也不会再留着你,反倒有可能借此除掉你……”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让契丹皇帝放了那些汉人,可他并没有说什么。” 李小白对这皇家内斗之事本就不甚了了,听苏薇说得头头是道,好像也不无道理,只是不知怎么会跟自己关系这么重大,“再说,我本来也没把握胜得了那金刀护卫,契丹皇帝要是不愿意放人,何必要答应,直接让耶律铁来对付我不就行了?” “我也只是这么猜想的,你心里要有准备就好……我们本来可以不必到他这里来的,你觉得我之前,为什么要答应跟他到大营里来?” 苏薇知愣小子一时很难想明白,也很难跟他说清楚,耶律阮看自己的眼神非同寻常,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据为己有,她自然看在眼里。 别的不说,倘若当真比试时李小白能胜过耶律铁,自是最好,若是败了,耶律阮岂会留他碍事? 即便不是为了此事,耶律阮得知她两人借由太宗的名义出现,一开始很可能就没想过要让他们走,只是暂时稳住了他们。 “我也不太明白,之前还想问你来着。我们当时要么把那契丹皇帝抓了,要么趁机脱身就好,到了这里再要走可就更难了……” 李小白道,“而且,我看他看你的眼神一直怪怪的,好像对你不怀好意,你看不出来吗?难道因为他是皇帝,你有别的顾虑,或者你本来只是想到这跟他谈条件?” 他想来苏薇在山林里,自从认出耶律铁手中的龙吟刀后,就似乎有些变了,誓要追着那敌首到底。 得知敌首竟是契丹皇帝之后,更有些捉摸不透,也不说急着脱身好去山上寻药,还非要到这大营里来,真不知她到底怎么想的? “皇帝不好吗,要什么有什么……” 苏薇心说看来这呆小子也不是全无察觉,笑了笑道,“我要是让他现在去帮我取那花草,说不定他立马便会派人去。” 李小白一怔,这他倒是没想过,说起来倒也是,既然知道那死生花草就在山上,谁去取来还不是一样? 而且那皇帝之前看着苏薇时那幅色眯眯的样子,谁都能看出来他心怀不轨,难怪苏薇说他可能会借机除掉自己,登时有些急了,忽地站起身道: “他是皇帝又怎样?你该不会真这么想的吧……那我现在就想办法出去,他们就算有十万大军,想拦我一个也未必能拦得住!” “好了好了,知道你这个大魔头、大英雄武功盖世,谁也难不住你,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苏薇听对方倒是少有的说了一番豪言壮语,看来真是知道急了,又笑了笑道,“可是你别忘了,你之前的兵器已经毁了,山上据说还有一条恶龙……你打算就拿一根铁链,或这样赤手空拳去对付它吗?” “你是想……找皇帝借来那把刀?” 李小白愣了愣,想来那恶龙当真那么好对付,那花草也不算得什么奇物了,一时似才也想到了什么。 “不是借,而是……那把刀原就是在中原所得之物,为什么说是借?” 苏薇道,“耶律铁固然不好对付,只不过多少是因为那把刀。如果你拿着那把刀去对付恶龙,岂不比你空着手去要容易些?” “所以你是想让我答应跟耶律铁比试,然后再跟皇帝开口……” 李小白这才知道,苏薇原来真正用意在于得回宝刀、再去寻药,倒是想得比自己周到,不过怎么‘借’来那把宝刀还是个问题,“可是,我当真没什么把握,能胜得了那金刀护卫。但既然你这么说,我当然自会全力以赴。” “我不是要你为了一把刀去拼命,只是正好有这个机会,当然要试一试。” 苏薇道,“我注意到他强在外功,又有宝刀在手,而你内功远胜于他,不过……话说起来,你现在的内功比之前高出不少,是不是因为在陶谷山庄的关系?” 李小白没想到她突然说到了陶谷山庄的事,看来她多少也猜到了些,趁着这时跟她说说倒也无妨,便点点头,坐下握着她手道: “小薇,我之前问你苏文达前辈之事的时候,就想跟你说了。我现在跟你说,你别太难过,其实苏前辈说起来算是我恩师,我这身内功都是他传给我的,只是这之后不久,他便不在人世了……” “这……怎么会?表舅爷内力无双,一直隐世不出,我也只是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面,只知道他身在陶谷,连我都不能随便去见。” 苏薇一怔,不无惊诧道,“据说是在修习一门长生不老的功夫,不过他怎么会……是因为要治好你吗?” 星后苏南希是苏薇祖母,是苏文达表姐,苏薇自是要称他表舅爷。 苏文达是暗星七煞之一,神功盖世,内力之深,暗星中无论七福还是七煞,都可谓无人能及,苏薇自是知道。 她此前求神医不遇,这才想着把李小白送到陶谷,料来苏文达自是有办法把他治好,只陶谷中另有秘密,她却是不知了,更没想到这一来会把苏文达害了。 李小白也不再多瞒,便把在陶谷中得知,陶华元和陶文达如何从遁世离俗的父子师徒,最后成了一对不共戴天的冤家,同归于尽之事,和夹在两人当中的自己,如何从一个不见天日,只能瘫废在床之人,变成了一个重见光明、获传百年功力的逍遥掌门之事,据实跟苏薇说了。 苏薇知道事情原委后,仍觉难以置信,久久难言。 她只知逍遥门的萧遥白和苏清风,以及星后的暗星之间,曾有过一段恩怨,并不知萧遥白原来尚在人世,且便在暗星掌控的陶谷之中隐姓埋名,而苏文达自是为了一门所谓的‘长春不老神功’才将他留在谷中。 李小白因此获传功力、成为掌门,自也是机缘巧合,苏文达之死自然怪不到他头上。 又想到星后之所以下了通杀令,追杀从陶谷出来的李小白,看来自是因为知道了苏文达已死之事,一时心中百感,连连轻叹:“怪不得,怪不得……”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奸贼大侠 “李小白搂着苏薇肩头,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沉默片刻,忽听深夜寂静中远远传来一阵嘈杂声,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仍身在契丹大营,只也不多作理会。 “之前想跟你说的是,你和耶律铁的比试之事,在招式上我没什么好指点你的……不过既然你胜在内功,那我倒觉得可以和他比比无妨。” 苏薇这时才道,“百招之内你们各自都难取胜,百招之后却又难说了。你只要前面紧守一阵,别给他伤着,之后你跟他比耗内力,他自然胜不了你,你要胜他,想也不难。” 李小白听她这么说,一想倒也是。 往常跟人比斗,他或是出于义愤、或是身不由己,只凭深厚内力一味地打,少有在策略上去想如何克敌之法。 这时闻言他倒是有了新想法,觉得这么做也未尝不是一个好计策,赞道:“小薇,你真聪明!我也觉得可以这么试一下……明天我就去跟那皇帝说,让我跟他的金刀护卫再切磋切磋。” 话刚说完,金刀护卫耶律铁便在外面问了问,两人有没有起来。 李小白问他何事,耶律铁走进帐来,说是奉大王之命把笼子里的汉人放走,要叫两人一同前去。 出了帐外,李小白和苏薇才发现两人说了一阵子话,不觉间天已微明。 三人在营中走了一阵,各自都不说话。 到了关押汉人的铁笼子附近,耶律铁才喝令周围的契丹士兵,一一打开笼子放人。 除了空着的几个铁笼,其他每个铁笼内都关了有十几人,都是男丁青壮,算来不下一百人众,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惊疑不定。 “吵什么吵!陛下答应这两位贵客放了你们,还不快走!”扰攘声中,耶律铁大声喝道。 人群中一位较年长者,见李小白和苏薇都是汉人模样,又都白发飘飘,只不知年龄大小,随口便道:“两位神仙大侠,多谢救命之恩!”说着便要跪倒。 李小白忙上前将他扶起:“不敢当!这位大叔,你们快快回去吧。你们放心,契丹皇帝答应过我,不会再为难你们!” 那长者道:“多谢大侠!只不知大侠如何称呼?他日有机会定当图报!” 李小白未答,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图报个屁!契丹狗不拿我们当人看,我们回去千里迢迢,不饿死也给契丹狗打死了,还说什么图报?” 这些汉人都是被契丹人从周边各地抓来,押到此处充当猎物活靶的平民百姓,一路上常常食不果腹、饱受欺虐,自不待说,个个心有怨气,口出恶言也不足为奇。 这话一出,立马又一人附和道:“对,在这也是死,出去也是死,还有什么好说的,干脆给个痛快的罢!” 众人忽又变得扰攘起来,李小白不禁愕然,只听另一人道:“这人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大侠,我看倒像是契丹狗的走狗,是个大奸贼才对!不然狗皇帝为什么听他的?” 李小白好不气恼,之前什么‘大魔头’、‘大刺客’也就罢了,所谓‘大侠’、‘英雄’之名,他听过了也觉无所谓。 这回没来由一下又给人骂成了‘大奸贼’,心说自己救人难道还救错了?一时只觉语塞,更说不出话来。 人群中紧接着又一人道:“我们几天也没吃东西了,哪还能走多远,还不如在这死了算了,省点力气!” “够了!你们听我说,我真是要救你们出去的!” 李小白听这一百人一百张口,再说下去说到天亮也走不了,忙喝止道,“你们别再说了,快快离开这,路上互相照应着些,总能走回去的!” 他此前何尝不是于战火纷乱中,跟着爹爹一路乞讨挨饿、千山万水到了关外,虽是命大,但好歹也是活过来了,想来这些人只要路上互相帮扶照顾,各自总能回到家乡。 “左右都是个死!” 人群中倒是安静了一下,前排一个中年汉子忽又道,“你要真是大侠,就带我们去杀了那狗皇帝,为我们死去的几十个兄弟出口恶气!” 他这话一说,倒是有不少人附和,人群忽然一阵骚动。 “大胆狗东西!敢出言不逊,是想找死么?” 李小白还未及出言制止,耶律铁已大声喝道,“我们大王陛下看在这两位贵客的面子上,好意下旨放了你们,不想死的赶紧滚!谁要敢再大喊大叫,可别怪我不客气!” “谁怕了你不成!”那中年汉子看来当真是豁出去了,“有本事便一刀把我杀了,谁要你们在这假意卖好!” 他自顾说着,耶律铁也不出声,只示意边上一个部下动手拿人。那中年汉子话音刚落,一杆长枪已经刺到。 “各位先别吵,听我说一句!契丹皇帝已经答应我放了你们,金口玉言,不会说话不算。” 李小白眼见不妙,随即一甩铁链,挡开了长枪,“这样行不行,我想办法让他再送你们一些食物盘缠,好让你们平安到家……你们千万别在这闹起来,先在这等我一会儿,成不成?” 他这般苦口婆心,也是怕事情闹起来,那可当真不好收拾。 “他奶奶的,老子本来就烂命一条!你们要么弄死老子,要么老子弄死你们!要我吃那狗皇帝吐出来的东西,还不如杀了我!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岂料那中年汉子似乎原就没想活着出去,一见契丹兵跟自己动起手来,登时恼火,怒声中忽地一闪身,往刚才那契丹兵撞去,张口就咬。 这一来开了个头,场面顿时有些失控,一百多人呼喊涌动,或往两边奔挤,或往前乱冲。 一个个手无寸铁的汉人,跟周围手持刀枪的契丹士兵,转眼撕打开来,不时有人喊:“杀了狗皇帝!”“跟他们拼了!” 契丹士兵早有准备,这些汉人俘虏在他们看来卑贱如蚁,虽有皇命下令放人,但敢在军营里暴动闹事,那又是另一回事,也不待耶律铁发话,举刀砍杀不在话下,忽而更有箭雨嗖嗖往人群中射来。 李小白有心拦阻,可一下哪里拦得住这许多,不及多说,只猛甩铁链挡开一部分乱箭。 苏薇只觉事有蹊跷,也拦阻不下,只甩开星链自保,挡住来箭。 耶律铁更不待言,龙吟刀挥舞起来,呼呼砍杀。 这一百多汉人眨眼死伤一片,其余仍有半数以上,往各营帐处四下乱奔,一阵打砸烧杀。 耶律铁随着大部人流边砍边退,挥刀如切菜,刀下之人难有幸免。 李小白眼见拦阻不住,自也不愿见他多作杀伤,随即迎上制止,挥甩铁链边追边打。苏薇紧随两人之后跟来。 大营中虽然兵多将广,但此时大部分都在休息,除了几队巡逻人马,和附近看押汉人俘虏的百余契丹士兵,其他一时也来不及调派集结,暴乱一起,周围几如空营。 数十个未被阻截击杀的汉人俘虏,在营内横冲直闯、肆无忌惮。” 第一百八十四章 刺客逆贼 一路毁烧了几个营帐后,除了半路被截杀射死的十几个外,仍有十几人冲到了契丹皇帝辉煌夺目的皮室大帐外。 奇怪的是,王帐外围只有几个值守的士兵,十几个汉人很快突围而入,眼看便要冲进帐内。 “不能进去!” 李小白和苏薇、以及耶律铁三人很快赶到,李小白见势不妙,忙撇下耶律铁,闪身到了大帐门口,拦在了众人身前。 那十几个汉人俘虏几已疯狂,哪管这许多,不住往前冲,有的喝骂道:“大奸贼,快让开,别拦着我们杀狗皇帝!” 这一来给后边赶来的耶律铁逮到了机会,挥刀乱砍,一下又砍倒几个。 李小白实是无法,跃身上前,飞甩铁链拦阻。 剩下不到十个的汉人俘虏,趁机一下便拥入了王帐。 “快来人,有刺客!” 耶律铁这时一声大喊,甩下李小白,飞身冲进了王帐。 其实不用他喊,原先在后边直追而来的契丹士兵,很快也已赶到。 只是人数比先前多了不少,看起来不下一千,领头的还有几位将军模样的人,把王帐外围堵了个严严实实。 李小白和苏薇随后进了大帐,只见帐内已倒下了几个汉人,血流一地,各器物东倒西歪,甚为狼藉。 除了耶律铁,帐内还有近百个契丹侍卫,手持刀枪,正自追捕剩下那几个,仍在东奔西蹿的汉人。 “快,抓住那两个刺客!”见了李小白两人进来,耶律铁突然喝声。 契丹皇帝听得外面吵闹半天,这时已匆匆从里帐卧室内走了出来,甄妃也跟在一旁,两人皆身着睡衣,显是刚从睡梦中起来。 那几个汉人俘虏很快已被生擒,耶律铁和几个侍卫在旁守着,其余数十个侍卫正围着李小白和苏薇两人打成一片。 看着眼前不小的混乱,皇帝耶律阮不无诧异,只神色自若,问耶律铁发生了什么事。 耶律铁将奉命去释放俘虏之事禀告了一下,不过可没照实说,而是把李小白两人,说成了带头蛊惑汉人俘虏前来行刺的刺客。 说罢又对两人喝道:“大胆刺客,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再不住手,我可要把这几个汉人都杀光了!” 李小白和苏薇正忙着对付周围几十个侍卫,听来一阵莫名,却多少也明白了一些,万料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看来两人这‘大刺客’的名头是很难赖掉了。 “你胡说什么,快把人放了!” 李小白铁链猛甩,匆匆击到几个对手,瞥眼见只仍有五个汉人俘虏,被耶律铁和几个侍卫擒押在手上,想来原本自己要救的一百多号人,便只剩了这几个幸存,不由得怒道。 “我已经奉旨将他们放了,他们不知感恩,还要来行刺陛下,公然暴动!” 耶律铁哼道,“你们这些大逆不道的汉人,难道不该杀么?!” 李小白听他这话虽然不尽不实,却叫人无法反驳,倘若现在落入他们手里,哪里还有机会说清楚,这大营也别想出去了。 难不成当真要把那皇帝抓了来,才能解此困局?只仍不停往前突杀,边说道:“事情不是你说的这样,你先放了人再说!” “事实摆在眼前,我可没工夫听你啰嗦!”耶律铁道,“你再往前一步,这里就多一个人头!” 说着轻轻一刀,一个汉人俘虏人头落地,滚了几滚。 李小白不禁骇然,这人杀伐决断,直如其名,毫不含糊,当即停下手中铁链,顿步道:“好,你让他们走,我……我任凭你们处置!” 他一心要救走那些汉人同胞,怎想到事情会到了这一步,这时也无暇多想,只能先稳住对方再说。 话刚说罢,他周围十几个侍卫便要冲上来抓人。 “慢着!” 苏薇原先和李小白一前一后各自对敌,这时星链挥扫,踏步上前护在他周身,“耶律铁,你是不是这么怕我们,或者说是怕了他,要来抢你的位置,对不对?” “笑话,我怎么可能会怕他?”耶律铁哈哈一笑,“你别胡说八道!” 苏薇走上几步,也笑了笑道:“那你就是怕我了?” “便再多十个你,我也不怕!” 耶律铁哼了哼,“我对陛下忠心耿耿,问心无愧,你们这些大胆刺客,我自然要绳之以法,有什么怕不怕的!” 苏薇道:“你当然是忠心耿耿,但只怕不是对这位陛下吧?” “你胡说什么?再要废话,我把这些个反贼一个个都杀了!” 耶律铁一下给抓住话柄,不由得一急,说着手起刀落,又一个人头落地,血花四溅。 剩下几个俘虏早已面无人色,说不出话,周围看押着他们的几个侍卫,也不禁皱了皱眉。 甄妃在耶律阮一旁充当翻译,先前看到第一个汉人俘虏血溅当场,已自骇然心惊,不敢多看,侧对着皇帝小声说话。 耶律阮在旁听着,只不出声,似乎对眼前之事漫不经心。 李小白只觉有些奇怪,苏薇怎么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不愿看到那几个汉人尽数死绝,走上前拉了拉苏薇,让她先别多说。 “好,我也不多说了。” 苏薇轻声让李小白别担心,又走上前几步道,“你不是要把我们抓起来么?不如这样,我先把我自己绑起来,你把那三个人都放了,怎么样?” “你想得倒美!”耶律铁道,“你们两个都乖乖就范,我或许会考虑一下!” “那也不是不行……只是有我在你们手里,你们就又多了一个筹码,我相信他也不会乱来。” 苏薇道,“既然你不是怕他,不如你跟他两人单独比试一下,亲自动手抓他,不是更好吗?而且我觉得,陛下也不会不答应。” 说着竟当着众人的面,以星链上的锁扣扣住了双腕,再迅速在身上绕了几圈,两手反绑在后,走近那几个俘虏身前。 “好,就这么办!不过苏姑娘自然不会害朕,这我倒相信她……” 耶律铁待要叫人上前拿人,耶律阮皇帝忽走近前来发话,“你们两个就依她所说,好好比一比,其他的到时再说!” “陛下,捉拿反贼原是臣分内之事,臣不是不愿和他比,也非有惧于他,只是……这几个反贼罪行昭然,宜速速拿下问罪,不必多此一举、以免旁生枝节。” 耶律铁听着皇帝这话不大对味,眼看便要擒获贼首,怎么这时还帮着对方说起话来了? 不过当下他也自不好出言拒绝,接着道:“倘若再给他有喘息之机,反贼垂死挣扎,万一伤着陛下和贵妃,那臣等可就万死不足了。” 君臣两人说的都是契丹话,按说甄妃这时可以不必把两人的话外传,然而她还是将他们的意思复述了出来。 “你忠心护主,朕自然知道,而且武功卓绝,朕当然也相信你的本事。不过我们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在吗,他再厉害又能怎样?” 耶律阮道,“朕只是想让你亲自出马,也好让他输得心服口服,知道我们的厉害。朕自会照顾好自己和爱妃,你就放心好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势已去 耶律铁的一家老小,原是耶律阮让耶律察割命人暗中看守,耶律阮想来耶律铁此次发难与此自然不无关系,只不知是不是受了耶律察割所迫。 不过此时若一旦坐实,是耶律察割以耶律铁家人为由,迫使耶律铁谋逆叛乱,这一来彻底撕破脸,耶律阮项上人头自然难保。 是以耶律阮便趁着这时,赶紧把让人看管耶律铁家人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以防耶律察割突然下手。 “你以为我想这样么?自从拿起了这把刀,我这条命就已经不是我的了。” 耶律铁自知他家人是皇帝下命监管,然而这时他们的生死,却是握在耶律察割手上,事情到了这一步,哪里还有回头的余地,哼笑道,“你快照我说的做,不然先死的就是你了!” “总护卫,你就算要让陛下……”甄妃这时多少也已听出了些端倪,含泪道,“你先把陛下放了,你就算要杀,就先杀我好了!” “你少啰嗦!你一个汉人女子,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看上你,让你做贵妃也就罢了,你还想着当皇后!” 耶律铁突然喝道,“我堂堂大辽国,凭什么让你一个汉人女子当皇后?” 说罢一把推开了甄妃,举刀便砍。 苏薇离得较近,这时见势不妙,忙扭身上前,同时甩开星链,套住甄妃身子,将她往自己身前拉。 耶律铁一刀砍下,不快不慢,只是实未料到苏薇竟能自行将铁链解开,给铁链这么一拉,又阻隔了一圈,便只将铁链砍断,宝刀在甄妃后背上只划了浅浅一道。 李小白虽对这叛乱之事,自有些不明所以,但这当下自是不能让契丹皇帝就这么死了,趁这间隙空挡,随即闪身上前,一甩铁链,直往耶律铁头脸上扫去。 耶律铁若不挡架,两眼势必被铁链扫瞎不可,宝刀呼呼,斩断了数截铁链,伸手便要去抓皇帝。 耶律阮好在还知道躲,矮身便坐到了地上,也不知是不是腿软,一时竟难再站起来。 便是这么缓了一缓,李小白已欺身上前,手上小半截铁链刚好够用,直往耶律铁身上甩打。 耶律铁不敢怠慢,挥刀劈砍,挡开一招,又要去抓坐在地上的皇帝。 李小白轻轻一脚,把耶律阮身子踢开老远,挥甩半截铁链和耶律铁缠斗在了一起。 苏薇放下甄妃后,这时已空出手来,见契丹皇帝已经爬起了身躲在一旁,也已脱离凶险,随即飞甩半截星链,跃身上前相助李小白共同对敌。 耶律铁恼她先前以铁链骗过自己,也知她相较李小白易于对付,挡开李小白甩来的一链后,挥使宝刀猛向她砍去,怒道: “你们说起来也算是太宗的人,又是汉人,为什么要救这个昏君?这里现在都是我和王爷的人,不如跟我一起除掉他,为那些被他抓来当猎物的汉人报仇,我还可以保你们平安离开!” 他口中说着话,手中宝刀也不耽误,连连挥舞不停。 李小白和苏薇知他所说自非虚言,不过这当下自是要将他拿下再说,一前一后分合夹击。 两人手中铁链都只剩半截,要知那龙吟宝刀削金断玉,轻轻一下便叫人断手断足,要对付这手持宝刀的第一勇士,虽并无优势,却也聊胜于无。 苏薇自知难敌,只以虚招诱敌来袭,分其心神。 李小白本来久战之下也能得胜,这一来更是大占优势,便只数十合,半截铁链已连连在耶律铁身上抽打了数下,眼看胜券在握。 “逆贼休得猖狂!” 耶律察割也颇有些武艺,看这情况多半要不妙,喝声中跃身上前,挥刀往苏薇身上砍去。 苏薇正自聚精会神退身避开耶律铁劈来的一刀,不曾想背后突然又杀出一人,势难以避,只略一侧过了身。 耶律察割在她肩背上斜砍了一刀,本道即使一招不能制敌死命,也叫她重伤倒地。 岂料这一刀只将对方衣衫劈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裂口,半点血丝也无,耶律察割一怔之下,反被苏薇甩来的铁链在手上扫了一下,差点刀握不稳。 除了苏薇本人,其余人皆不知她身上穿了护身宝甲,都只道她练就了什么,刀枪不入的护体神功,一时不无诧异。 李小白先前也正自顾竭力在与耶律铁缠斗,眼见她背后忽遭偷袭,不及分身来救,一惊之下,又见她安然无恙,亦是奇异,趁机也在耶律铁背后猛扫了一链,闪身说道:“小薇,你自己当心,这人我来对付就好!” “放心,这人武艺平平,还伤不了我!”苏薇又是一链将耶律察割击退,边只道。 “逆贼耶律铁,还敢在此猖狂!” 耶律察割看这势头已难成事,皇帝不知在哪找来了这么两个厉害帮手,忙又喝道,“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是想叫你一家上下都跟你陪葬么?” 随即撇下苏薇,一刀往耶律铁身上砍去。 耶律铁一听这是什么话,正要发怒,忽而明白了他话中之意,那是对方这两面三刀的老狐狸,眼见今日大事难成、要舍掉自己这颗棋子了。 若是这时再把耶律察割拉下水,自己一家老小近百号人,可都要死无葬身之地,耶律铁哼了一声,百忙中抽身将对方劈来的钢刀,砍去了一截,道:“王爷,作乱的是我,跟我家人无关,还望高抬贵手!” “陛下,逆贼没伤着您吧?” 耶律察割也不答话,一甩断刀,抢身到了耶律阮身旁,“我这就把所有人叫上来,定要将此贼拿下!” 耶律阮虽有疑心,对方与耶律铁早已串通好来这一出,却并无实据,这周围都是他带来的亲信,当下也不能把话挑明,便只含糊应了几句。 耶律察割说着一挥手,随他同来的几位大将随即带了人一拥而上,将李小白和苏薇、耶律铁三人围了起来。 苏薇这时多少也看明白了情势,只不出声,复又跃身上前,与李小白合力击敌。 李小白旁的也不理会,只一心要把耶律铁拿下。 两人前后夹击,耶律铁再大能耐,也自分身乏术,又过数十合,已渐渐难支。 李小白趁势铁链一甩,半截铁链已套住他一臂,随即刚猛一掌击在了他肩头,直把对方骨头震得粉碎,废了一臂。 耶律铁挥刀砍来,不料半途中手上一紧,握着宝刀的一臂上,又给苏薇的半截铁链缚住了。 他心知大势已去,竟顿身站定,不再抵抗,仰天叹道:“都是天意……天意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救驾有功 “耶律铁,那些汉人俘虏也是受你鼓动挑拨,才敢冒死作乱的吧?”苏薇趁机问道。 “那些人若无心作乱,又怎能受旁人鼓动?”耶律铁冷笑道。 耶律察割听了旁人解说,怕他抖露更多机密,忙喝令道:“快,将逆贼通通拿下!” 他这话说完,帐内围在门口两旁附近,他带来的一队人马,纷纷将原先在帐内的几十个侍卫抓了起来,围在耶律铁和李小白、苏薇三人周身的那几位大将,随即也要动手上前拿人。 “慢!事已至此,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耶律铁眼看败局已定,喝声道,“陛下、王爷,今日之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和我家人都无关,还请放过他们!” 说罢也不待其他人多说,手腕翻转,宝刀往脖子上一抹,横刀自刎。 周围人都愣了愣,谁也没曾想这铁汉子会突然有此一举,甚至还有些人直到这时,都没闹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小白和苏薇两人也没来得及阻止,耶律铁已气绝身死,脖子上鲜血狂喷不止。 只听‘呲’的一声轻响,宝刀落地,刀身大半截都直插进了地下。 “两位救了朕和爱妃,大大有功!” 耶律阮已亲自去扶了甄妃,这时走近前来,看着李小白和苏薇道,“金刀铁总护卫忠心护驾,不幸身亡……今日之事,皆因几个汉人刁民而起,察割王叔,可是如此?” 这话自是想把先前之事盖过,也不深究耶律铁挟持王驾、意欲谋逆之举,只将罪责都推到了那几个汉人俘虏身上。 耶律察割自也不笨,别的不说,皇帝不提自己是否和反贼有所勾结,起码这谋朝篡位的罪名,这会儿是落不到自己头上了,自然连连点头称是。 李小白有心待要为那三个,仅剩的汉人俘虏分说几句,可如今事实俱在,就算他们是受了耶律铁鼓动指使,现在也没法说清,一时也不知如何出声。 只听辽国皇帝又道:“你们救驾有功,需要什么封赏,尽管说来!” “我们只是阻止了逆贼再多滥杀,举手之劳,不敢求赏。”苏薇淡淡道。 她这话说得巧妙,自是先声明自己两人并非逆贼,也并非为求契丹皇帝封赏,而对付逆贼。 这一来既避免契丹人秋后算账,说自己是此次带头闹事之人,也好让那几个汉人俘虏,知道自己并非为契丹卖命的‘奸贼’。 李小白待要开口跟契丹皇帝要人,听了苏薇这话,这时也不好多说。 耶律阮用汉话连说了两个‘很好’,接着道:“不过朕还是要好好封赏你们。现在也没想到别的,这总护卫已殉职,不如你们先留下来,这总护卫的位置……就由这位李少侠暂时接替,以后再另行封赏!” “皇帝陛下的厚意,我们心领了!” 李小白一怔,这叫什么封赏,难不成要自己一直留在这,给他做贴身护卫,“只是我本江湖浪荡之人,这官职什么的,是万万做不来的!不如……还请陛下开恩,放过那几个汉人!” “这些个人我原已经下令放了他们,谁知道他们竟然不知好歹,胆敢来这闹事,我怎能轻饶?” 耶律阮有些不大乐意,“今日这事无论如何他们也脱不了干系,以后谁也不要再提放了他们的事!” “皇帝陛下,这官职我们自然做不来,也还有要事在身,急需前往,封赏就不敢要了……不过这把刀据说留在身边,会给人带来厄运,如若以后有人拿它要来行刺陛下,岂非不妙?” 苏薇本也想替那几个汉人说几句,以全李小白之心,但这时看来已经势所难能,转念便道,“现在既然总护卫已死,这把刀留着他也用不上。我看不如就由我们替他收着,以防以后别的什么人拿它作乱……陛下以为如何?” 耶律阮没想到她会开口要一把刀,想了想这把宝刀虽是述律太皇太后赐给耶律铁,让他护卫自己,但这把刀也是太皇太后从太宗皇帝手中接来,而太宗皇帝又是从中原得来。 且说起来耶律铁若非仗着有述律后在背后撑腰,又有这把刀在手,才敢犯下今日之大逆,还险些让自己命丧刀下,如何还能留在身边? 他自然知道苏薇与太宗皇帝,以及大帅杨衮,可说关系紧密。 不过杨衮作为守卫边疆的前朝遗老,向来对自己倒也忠心,既然苏薇开了口,这把刀便当作由自己转赠给她的也无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当下便也不多想,点点头答应了。 李小白也没想到苏薇这时会开口要这把刀,但听她说来倒也不错,原本自己和她就想过,要用这宝刀去对付那传说中的恶龙。 而且算来过了今日,苏薇随时可能毒发,此时自当及早脱身好去寻找草药,便也没说什么。 耶律阮待要让苏薇在营中多留些时日,不过苏薇一意推说自己行将毒发,片刻不能多待,耶律阮也不强留,只让她事成后记得随时再来找自己。 苏薇含糊着答了几句,让李小白带了宝刀准备离去。 那龙吟宝刀乌乌沉沉,非钢非铁,看样子普普通通,拿在手里感觉不下百斤,也不知是何物所制。 李小白将宝刀从地上拔出后,只见刀身竟无半点泥污,也不多看,在耶律铁身上拿了刀鞘,将宝刀负在了身后背着。 没走几步,见那三个汉人仍被几个侍卫抓在手里,李小白心念一动,随即闪身上前,飞甩半截铁链迅速将那几个侍卫打倒,把三人救了下来,护在身侧,对耶律阮道: “皇帝陛下,这几个人我是非救不可!你既答应过放了他们,那便不能反悔!倘若他们再敢前来犯驾,那也不用我说,到时任由陛下处置便是!” 耶律阮一怔,心说这小子好不识相,我不追究你是不是带头同党也就罢了,你还敢跟我要人?顿时还有点后怕将这么一把宝刀,交到了对方手里。 耶律察割带人围上前来,替他把意思说了:“大胆小子!这几个人犯上作乱,陛下已经说过这几人绝不能再放了,你这是要造反么?!” 李小白也不理会他说了什么,心说这人刚才竟然敢对苏薇动手,还没好好教训他一顿,随即又一闪身,半截铁链在他身上狠扫了几下,抓在手中,喝道:“快让他们退下!” 耶律察割强忍怒气,看了皇帝一眼。耶律阮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让他们都走,以后朕也不想再见到他们!待出了大营,是死是活,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冰池玉湖 李小白暗自松了口气,好在还救下几个,虽说不免又得罪了契丹皇帝,那也顾不了许多了。 那三个汉人好不容易又捡回条命,哪敢多说,出了大营,也不敢多待,千恩万谢之后,麻溜跑了。 李小白待他们走远,才把耶律察割放了,又从契丹皇帝那‘借’了两匹马,和苏薇马不停蹄一路往大山里赶去。 两人出大营时天已大亮,赶到长白山天池所在峰脚时,已是夜幕时分,又片刻不停往山顶上赶。 李小白随口问起苏薇,她先前是不是早猜到耶律铁竟会造反,何以对他此番谋逆之举似乎并不如何惊奇,反倒像早有所料? “我一开始见到他也只是觉得有些蹊跷,想来他知道甄妃找过我们,说是要让你和他比斗之后,怕你把他比了下去,可能会先发制人,想办法对付你……” 苏薇奇道,“怎会料到他竟然闹出这样的大事?要是一早知道那些汉人会被牵连害死,我自然会想办法先把人都救了。” 李小白听她似乎有些误会了,忙说自己只是好奇,她怎么能从之前乱七八糟的形势中,看出耶律铁对耶律阮已有不臣之心,并无他意。 他之所以要救那些汉人俘虏,纯粹是不愿见同胞被契丹人猎杀,可说是力所能为、举手之劳的事,倒不是因为什么家国大义,或想过要图什么回报。 虽然没能尽数救出,他不无痛惜之情,但自己毕竟已经不遗余力。 而且之前被他杀伤的契丹士兵,也不在少数,说起来也怪不到谁头上,自然不会因为没能把人都救出来,而归咎于苏薇。 苏薇会过他意思,只笑了笑,也不多说。 长白山群峰竞秀,气象万千,虽比华山之险峻陡峭稍有不及,主峰海拔比之华山却更为高耸入云。 十余座主峰在山顶环绕林立,各峰顶上长年积雪,当中凹地积水成湖,是为天池。 两人到了半山腰附近,渐觉天寒地冻,与先前大有不同。 又走片刻,忽听得水声阵阵,眼前只见长长一道飞瀑挂流,月色下如玉龙般从天而降,直冲而下,溅起浪花无数,气势磅礴,听来更如万马奔腾、雷声滚滚,好不壮观。 两人在近处结了一层薄冰的水潭边上坐下休息,心下有些恍惚,看着水中星光随流涌动,只都不做声,也不知过了今晚会是什么情况。 此时山头上冰雪尚未消融,只是好在未有雨雪封山,除了积雪,越往上走越是光秃秃的大块山石砂砾,草木稀疏,山峰绝顶上更是草木难生,与山脚下仿佛换了一副天地。 两人也不管那山路难行,爬了一夜,随后到得一处峰顶坳口,只觉寒风扑面,眼前云雾缭绕,四下茫茫。 待得片刻,风云忽变,只见脚下不远处好大一片澄净冰湖,静静躺在群峰之中,星月下浑如嵌在诸峰怀中的一块斑斓美玉。 两人此时都已披了一件之前备在行囊里的短袄,也不理会别的旁事,直往冰湖中奔去。 冰面上平滑如镜,隐隐映着点点星光,人在其中,仿佛置身浩渺星空。 苏薇好不欢喜,拉了李小白的手在湖面上欢呼溜行,浑不把即将毒发之事放在心上。 李小白没溜过冰,然脚下轻功不凡,几次待要滑到在地,忙提气以手撑起站稳。 只是动作滑稽难看,惹得苏薇格格直笑,几番下来,他倒也能行走如常。 一男一女两个白头青年玩闹一阵,渐才消停,靠坐在湖心。 看着四周白头群峰拱绕,雾气弥漫,头顶上一片云薄天低,身下冰层晶莹清净,直如身在天境。 不多时已将天明,李小白见苏薇似有些发冷,便搂紧了她,握了她手待要说些什么。 忽见她手掌上多出几根绿纹,如草须一样从手腕上冒了出来,以前可没有这回事,奇道:“小薇,你……你手怎么了?” “没……没什么。”苏薇缩回了手,淡淡笑道。 李小白哪肯信,抓过她手挽起袖子看了看,只见她从手肘到手掌上,赫然生出一棵草样的绿色血纹,再看另一只手上亦是如此。 他一惊不小,看来自是那死生草之毒已经开始发作,仍诧异道:“这……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怎么,你感觉怎么样?” 苏薇只说她也是这几天才发现的,没感觉有什么大碍,只是不时会觉得身子发冷,让他别多心。 李小白知道事已不妙,也不待她多说,抱起她直往湖边奔去,得赶紧找找有什么奇异的花草,想办法给她解毒再说。 奔得一阵,到了一处峰脚,便放下了她来一起四下寻找。 可周围除了白皑积雪,便是些焦黑砾石,与先前上来时所见差不多,别说有什么奇花异草,便是寻常花草也难得一见。 两人心下各自焦急,李小白自不必说,苏薇则更多的是怕他为自己太过担心。 李小白也不多言,带了她翻过另一座峰头继续找寻。 然而如此一连翻了几个峰头,仍是一无所获。 眼见暖日初升,照亮山头,苏薇只觉浑身有些乏力,待要让李小白停下歇息片刻,忽然脚下一软,滑了一跤,,几欲晕倒在地。 李小白忙扶起她来,瞥眼却见她脚踝上,亦生出了与手上相似的绿纹,暗叫不好,忙抱起她让她别乱动。 待要继续寻找,忽想到那老神仙说过,服了那灵丹后不能吹风不能晒太阳,否则便会遭到反噬毒发,心想苏薇这时已然毒发,可不能让她再外面乱跑。 放眼四望,见不远处有一岩洞,便展开轻功,带了苏薇奔进了洞里。 岩洞斜对着湖面,背着阳光,除洞口附近地上有些薄雪外,洞内倒是宽敞干爽,足可容身。 李小白放下苏薇后,让她先在这待着,自己再去外面找找。 苏薇不知他何时能回,也不知自己还能撑到几时,抓了他手道:“别,别去了……就在这陪着我就好,我怕……” “小薇,你放心……”李小白也没多想,“就算把这十几座山峰都翻遍,我也要把那东西找出来!” 苏薇仍坚持让他留下。李小白这才想到,自己这一去,只怕回来再难跟她说上话,不由得有些恍惚。 却听苏薇忽然‘哎呀’一声:“有蛇!”一时竟吓晕了过去。 李小白见那蛇不过一尺来长,只是通体皆白,倒是少见,张口便要朝苏薇手上咬去,也不知有无毒害,一甩铁链就给打死了。 他想到苏薇说她怕蛇,看样子真是给吓坏了,待要唤醒她叫她别怕,一想两人这两天来都没怎么合眼睡好觉,索性让她先休息一阵,抓起蛇便往洞口外扔了出去。 那小白蛇一到了雪地上,仿佛便和白雪融为了一体。 第一百八十八章 踏雪寻花 李小白瞥了一眼,只见那小蛇忽又昂头爬起,嗤溜溜一下消失在了洞口外的雪地上,看来竟是装死,一时只觉心下有些茫然,也不多理会,寻思: “算来今天刚好是小薇服下那死生灵丹的第四十九天,正好是那老神仙所说毒发的期限,看来他说的这山上有那死生花草之事自然不假。而且也就是说,今天内无论如何也得找到那花草才行,只是这茫茫山顶上……” 看了苏薇一眼,见她嘴唇发绿,脸上惨白,两侧隐隐也有些绿纹,从脖子上透了上来,一惊不小,难不成她整个身子都要变成一棵草来? 他当下也不敢多想,探了探苏薇鼻息,倒还匀畅,看来也只能让她单独在这先待一阵。 随后他便把自己身上的袄子脱下给她盖上,安顿好她之后,把洞口附近的雪往外扫了扫,搬了几块大石把洞口堆高,暗道:“小薇,你一定要等我回来……”背了龙吟刀踏雪而去。 这岩洞外不远一侧便是天池冰湖,另一侧对着几座峰头。 李小白不敢走太远,翻寻了几处雪峰后,已至午间,仍无所获,忽想那死生花草会不会长在湖里? 这么一想只觉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似乎那奇花异草,便就在湖里等着他一样,忙从一处积雪峰头一溜而下。 到了湖边,附近便只些薄薄积雪和光溜溜的焦石,他也不多耽误,走到湖中,取下龙吟刀在周身冰面上划了一圈。 湖面上冰层并不甚厚,加上那宝刀无坚不摧,便只轻轻一划,他周围冰层便从冰面上剥离了开来,围了他一圈。 他也不多想,收起宝刀,脚下用力一踏,随即整个身子往湖里沉了下去。 给他这一踏之下,原先平整如一的湖面上,立时便给踏出了一个大洞,沉寂的冰湖如同睁开了一只眼睛,望着幽幽深空,也望着他这个天外来客。 湖水冰冷刺骨,湛蓝深黑,阳光照射下,冰洞内清澈光亮,忽然鲜活起来。 李小白也顾不得许多,往下游了数丈,摸到湖底,倒是见了些水草绿苔,不过看来也只寻常。 又往深处游了一阵,也没什么发现,他待要游回洞口,忽然大腿上给什么咬了一口,却是一只拳头大小的怪鱼,头比身大,咬着便不放。 他铁链一甩,直将那鱼打晕,抓起往洞外扔了出去,待要游上洞口,忽又见类似的鱼越来越多,成群结队向他扑咬来。 他也不想多待,铁链猛甩,打死了几条,又一手抓了一条直往洞外冲了出去。 待上了湖面,他才看清那鱼牙尖嘴利,两眼前突,鱼头又大又鼓,鱼身鲜亮透白,比寻常的鱼要长些,看着模样凶恶怪异。 不过倒正好拿来填肚子,他随手便以铁链把三条鱼串成了一串,往回赶去。 从冰冷的湖水里出来后,凉风一吹,感觉比在水里更冷。 李小白只穿一件单衣,好在有神功内力护体,倒也不感觉怎么样,奔行一阵,湿漉漉的衣服已经干透,快到岩洞所在峰头时,顺路四下寻了些枯枝败叶,以便回去生火。 苏薇晕迷了一阵,醒来时不见李小白在旁,身上却盖了他的袄子,看了看周围,知他自是出去为自己寻药去了。 又迷迷糊糊睡了一阵,苏薇待要起身去找人时,见李小白正一阵风也似的奔了回来,便靠坐在身后一块石头上等他。 “小薇,你……感觉好些了吗?” 李小白进到洞内,见苏薇已经醒来,先是一喜,待见她浑无血色的脸上,那些绿纹已经密密麻麻,唇口也已绿得发黑,又是一惊。 苏薇不知自己脸上异变,只仍觉浑身乏力,脑袋有些晕沉,见他神情古怪,只随口道:“我没事……你去了哪?” 李小白怕她多心,也不告诉她脸上有异,只把他之前在外面的事说了一下,又说自己到湖里去看了看,顺便抓了几条鱼回来,虽然没什么发现,不过让她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苏薇笑了笑,也不提那草药的事,只说他上次在华山抓鱼回来没吃成,反倒引来了老神仙,还有那几个煞星,也不知这次要把什么引出来。 李小白也笑了笑,说这次不会,也不提那小蛇的事,怕她又想起来,便让她先坐着,自己到外面生火准备把鱼烤好了给她吃。 苏薇见那鱼钢牙利齿,模样古怪,也觉稀奇,怎么又像鱼又像蛇,见他腿上还有个血牙印,问他是不是被那鱼咬伤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李小白说他没事,那鱼想要吃他,谁想到便要被他们吃了,没什么好怕的,生好了火,随后搭了个木架,串了一条鱼在上面烤了起来。 两人一个在洞外,一个在洞内,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只都不再说那花草的事,说到之前扮成了村夫村妇,一路上遇到的一些奇事乐事,不时都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条鱼烤好,李小白拿了给苏薇先吃,苏薇让他先吃一口,李小白吃了一口,肉质倒也鲜嫩,又去烤另外一条。 两人分吃了两条鱼,剩下一条烤好后,李小白拿进洞来,在洞内留了些火热着,让苏薇留着吃,自己再到别的地方找找,说不定很快就能把草药找回来。 苏薇待要让他留下陪自己说说话就好,又想倘若自己不能等到他回来,那也不能让他留下遗憾,至少让他尽力而为就是,便叫他自己当心,别又再给鱼咬着了。 李小白让她放心,说那些鱼再敢咬他,他便把它们通通抓回来烤了吃,转身离了岩洞,往湖对岸几座山峰奔行。 宽有十数里的湖面上都结了坚冰,倒比寻常更容易过,他脚程本就快,一溜片刻工夫便到了。 只不想这次仍是徒劳无获,那奇花异草连影子也始终没见着,到了晚间,他便只带了些枯枝干柴匆匆回来。 苏薇一直醒着等他,看着洞外阳光耀眼,地上白雪不消,只觉时日漫长,待见了他回来,已是月色朦胧时,又觉时光转瞬即逝,也不等他开口,便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李小白见她脸上绿纹已发黄,双唇也由深绿变黑灰,便与枯枝败草无异,心中一紧,忙将她搂在怀里,含泪连说对不起,是自己把她害成了这样。 苏薇也已知道自己现在的异样状况,让他千万不要自责,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而且自己能有他陪着走过这一程,已经了无遗憾,再也不多奢求什么。 李小白让她不要多想,说自己无论怎样都会想办法把她治好。 苏薇让他别再为自己白费力气,说她其实还想去看看外面的星星,想到之前在地宫‘禁地’时,他为了她不惜从树底往上打了个树洞,还有在华山顶上为她做的那个‘摇篮床’,都是为了自己能看到外面的星星。 她心里真的很感动,常常感觉此生见到了对方,就像做了个美梦一样,梦里都满是璀璨闪亮的星光。 第一百八十九章 异变毒发 李小白待要说这里看不到星星,外面风又大,怕她吹了受不了,却见她两眼低垂,昏昏欲睡,忙改口让她先别睡,这便带她去看星星! 苏薇已没力气说话,轻轻抓了他手,缓缓摇了摇头,让他别走。 李小白只觉她手上冰凉、脉息微弱,心中大急,忙将她扶起,双掌搭在她背上,以神功全力助她续气,暗道:“小薇,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 过得有一炷香的工夫,苏薇忽然‘哇’的吐出一口血,却是绿汁也似的稠液,脸上色纹未变,仍是色泽枯黄,呼吸仍在,只依旧微弱无力。 李小白不敢稍停,又行功了大半个时辰。苏薇吐了几次绿血,到后来只是干呕,再也吐不出什么来。 见她脸上情形依旧未变,不过好在是保住了一口气,李小白这才停下,只是仍握了她一只手续力,叫了她几次也叫不醒,心下茫然。 到了第二天,苏薇身上色纹又变回了绿色,李小白心中奇异,只是再怎么行功亦是无济于事,还道到了晚上便会变回来。 谁知入夜之后,那些绿纹仍在,并未枯黄,隐隐更有茂盛生发之态,仿佛要从她身子里长出来。 李小白更是疑惑,到底那怪纹是发绿了好,还是枯黄了好? 苏薇一直昏睡不醒,现下浑如草木,只是仍有些微呼吸,李小白即使不以内力为她行功,她仍是一般模样,却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李小白见之前留在洞里的那条鱼,她并未吃,忽想会不会跟那鱼有关系? 她昨天本该已毒发暴毙,吃了那鱼之后虽未有起色,但似乎能让她身上的绿纹变成枯黄,会不会正是抑制了她体内花草之毒的生长? 那鱼常年生活于此,说不定即使不能为她解毒,也能续她一时之命。 他一日也未曾进食,转念想不管怎样,先去抓些鱼回来喂她吃下试试再说。 想到此处,随即把苏薇放下,让她躺好后,便到洞口拿了之前剩下那鱼,整个串在铁链上。 月夜飞奔到了湖边,李小白又用宝刀在冰面上挖了个大洞,在洞外把那烤熟的鱼放到水里搅了搅,把其他鱼吸引过来。 不一会儿果然那利齿怪鱼来了一大片,一下把那熟鱼啃光,李小白铁链猛甩几下,直打得好几条翻白肚冒了上来。 他随手抓了三条,匆匆又赶回岩洞。 待见苏薇一无他状,仍昏迷躺着,李小白便又在洞外生起火来,正要烤鱼,忽想烤了她也吃不了什么,便找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用宝刀削削砍砍,挖成个盆状,两边穿以铁链,架在火上煮起了鱼。 附近积雪甚多,纯净无污,煮起鱼来也不难。 闲着无事,李小白又找了块稍小的石头,挖成个小碗,还找了根弯木,用匕首削成个勺状。 待鱼煮熟,正好下锅,他便盛了一碗鱼汤,捣些鱼肉,喂苏薇慢慢喝下。 说也奇怪,转天苏薇脸上、手脚上的绿纹,便又变成了枯黄,较之前似有起色,看来那鱼汤果然有些效用,只是她脉息仍弱,也没醒转。 李小白见状不无欣喜,每日除以神功为她续力,便是去湖边抓鱼熬汤,喂她喝下,盼她早点醒来。 山上风云难测,时晴时雨,有时到了半夜,天上还会飘起些雪花来。 如此过得三五日,苏薇身上怪纹虽未转绿,不过也未有所好转,只一息尚存,不死不活。 李小白心下焦躁,看来那鱼也只能维持她这副样子,并不能使她痊愈,还是得找到那花草为妙。 趁这日天晴,便带了她到湖对岸一侧,重新找了个石洞,安顿下后,另外又到别的峰头找寻那花草踪迹。 他每日连翻几个峰头,倒也见了些奇花异草,但都是连成大片,欣欣向荣的样子,看来也非‘夏枯冬荣’的奇草妙药。 如此又过了数日,山顶上十余座峰头都给他翻了个遍,仍是徒劳无获,苏薇虽不时醒了一下,却是却是一直昏昏沉沉,话也说不出。 这日石洞外边飘了点雨雪,天寒地冻,李小白只觉心中苦闷,便带了龙吟刀,独自到湖面奋力乱劈乱砍,怒吼嘶喊,以泄忧愤。 那湖面冰层本也不厚,给他灌注无穷内力的宝刀这一阵劈砍,立时裂开了一道道百十丈长的裂缝,如被从当中击破的镜面一般,向四周裂了开来,只是并未整个碎裂,不一会儿又慢慢合了起来。 李小白劈砍一阵,虽有所释怀,心下却更觉怅然,顿坐湖面,心想莫非这时那死生花草都已枯死,偏巧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待要等到冬天才能看到? 如果是那样倒也不是坏事,也总比这般毫无头绪的好。 正寻思间,忽觉身下湖面似乎晃了晃,湖水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搅动翻腾,冰面上有些嗤嗤声响,刚合上的几道裂缝又缓缓四裂开来。 他只道那冰面给他劈得几下,底下湖水受力震荡,这才摇晃起来。 不过看样子又不太像,感觉湖面仿佛随时便要塌裂下去。 他不愿再沉到湖里给那怪鱼乱咬,站起身来刚待要走,脚下忽然震了一震,嗤嗤声更甚,似有什么东西在往上冒,暗暗惊奇,这一湖冰水是要变开水了? 正自惊疑,抬腿没走两步,忽然喀喇喇几声,脚下冰面登时交错碎裂,仿佛天崩地裂一般,身前数步骤然蹿出一条白色巨蟒来。 李小白这一惊得魂也丢了似的,恍然却想着,这莫不是那族长口中所说的‘恶龙’么? 那巨蟒看来比他此前所见的,那小白蛇大了有数十倍,身也长了有数十倍,且亦是通体透白。 而这巨蟒身上鳞甲光鲜,浑身透着凛凛寒气,巨眼比他拳头还大,一口吞下他自是不在话下。 便在他一惊之下,那巨蟒倏忽间大半个身子已蹿出湖面,旋即从天而降,张开巨口便向他咬来。 李小白只觉一阵寒气扑面,身子随着碎裂的冰块只往下沉了一瞬,脚下可不敢再有停顿。 便在巨蟒将要咬到之时,他踏着一块碎冰借力,猛地后跃了数步,闪念间想到先前若再往前走近数步,这时说不定已落入它口中。 巨蟒身子柔韧灵活,先才似也没想到会一下咬空,然而并未迟疑,身形也未怎么变,尾巴仍在湖里,头身悬平湖面,紧接着又已张口扑来。 李小白惊魂甫定,适才离它张开的那吞海大口便在咫尺间,那幽深蟒喉如无底之洞,一望之下使人目眩,若稍晚得一瞬,这时也已成了它腹中之食。 好在躲过一劫,他也不敢稍停,随即连连往后退跃,同时不停挥砍宝刀虚劈拦击。 巨蟒连咬不中,看来此番所遇猎物与以往又有不同,闪得倒挺快、且还有利刺之物防身,也不忙迫得太近,只仍直追不舍,整个身子已出了湖面,拖着长长的尾部悬浮在了碎冰层上。 此时湖面当中附近的冰层已碎裂大半,随着巨蟒现身,周围一大圈的碎冰纷纷往下陷落。 第一百九十章 天池恶龙 李小白每退一步,脚下碎冰便往下沉了少许,只需晚得片刻,整个人非跟着沉入水中不可。 他可不想落入湖中,跟眼前这‘恶龙’在水里缠斗,也不愿跟这庞然巨兽,在这碎冰湖面上多做纠缠,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险地保命要紧,只顾奋力后跃急退。 只退得一阵,刚出了碎冰圈,巨蟒见追咬不上,忽地疾速扭身一闪,从他身旁掠过,又扭了几扭,整个把他围在周身当中,只需一紧,便能牢牢将他捆住。 李小白眼见不妙,待要跃起退开,只见蟒头又已张开巨口当空咬来,忙一边左闪右退,一边举刀往蟒身两侧上挥砍。 岂料那巨蟒皮鳞坚硬似乎更胜钢铁,原本削铁如泥的龙吟宝刀,砍在它身上亦如寻常,只听得铮铮几声,便似如在坚冰上划了浅浅一道,只砍落了几片鳞甲。 李小白惊诧之余,不敢久停,趁机忙向蟒身圈子外跃出。 谁知他脚刚要落地,那巨蟒似已有所料到,也恼他竟将自己划伤,尾部猛地一甩,直把他拍飞老远,复又垂身张口咬去。 李小白只觉头晕目眩,若非有神功在身为护,只怕立时便给拍死了。 然而这一来倒让他与那巨兽拉开了一段,他也顾不得与其拼死相搏,还未落地,忙以宝刀撩起几大块碎冰往巨蟒身上砸去。 便这么阻得一下,他已趁势飞身后退了几步,待要往湖边石洞奔去,又想到苏薇还在洞内,忙绕路往另一侧峰头跃身急奔。 湖面宽阔空旷,放眼四下一片茫茫,隐约只见一人一蟒正自你追我逃,急速往来搏杀、进退匆匆。 细雨飘雪中夹杂着一层薄薄轻雾,似有渐大之势,片片雪花摇摇缓缓坠落,又似乎在不紧不慢地,为四分五裂的冰湖贴缝合上创口。 巨蟒在李小白身后紧追不舍,迅如游龙,所到处湖面冰层纷纷碎裂四散,不时避开所追猎物向它砸来的坚冰。 李小白后跃闪身奔得一阵,将到湖边,眼看便能上岸,不料眼前那巨蟒忽地一下往湖里扎了去,眨眼间没了踪影。 他心知不妙,转身疾跃,只跃出数步,那巨蟒猛地一下又从湖里钻出数丈,拦在前头,张口咬来。 此时他身在半空,正自往下落去,势难退避,一时也顾不得许多,挥舞宝刀一阵猛砍。 巨蟒自也知他手中之物颇为锋利,不敢拿舍口与他硬碰,扭身相避,不觉中脖颈一侧却仍给他宝刀砍落了几片鳞甲。 李小白只求速速脱身,一有机会便闪身以避,脚刚着地,也不再进招,随即又往湖边跃去。 不曾想那巨蟒似已给他激怒,钻身入湖,急追一阵,旋即又蹿出头身,并不追咬,而是张口朝他低啸怒嚎,大呵了一气。 李小白只觉一阵劲风扑来,又腥又臭,且夹雪带雨,寒气刺骨,差点没给冻僵。 他手中宝刀似乎冻得发烫,也险些脱手,急运劲以抗,又忙翻身连跃,直冲上了岸去。 湖岸上白雪皑皑,越积越厚,原本裸露在外的黑岩,也给铺上了薄薄一层雪白。 巨蟒仍急追不停,到了岸上亦是行走如飞,且浑身体白如雪,在泛蓝的冰湖中尚能分清,整个身子一到了雪地,忽然隐没行迹,一下竟消失不见了。 李小白瞥眼间没见它追来,只道那凶兽已舍己离去,刚觉得不对,忽闻身侧风声有异,扭头一看,那巨蟒森森牙口猛又咬来。 他一惊之下,忙往旁侧翻滚急避,心知不能在雪地上这么乱跑,又连忙爬起身来,急往坡道上一块高有丈余的大石跃了上去。 巨蟒几番不得口,已发了凶性,紧追而至,随后身子绕了大石几圈,直扑而上。 大石只周围铺了一层雪,顶上有些薄冰,虽不免滑溜,却也能站身。 李小白刚一站定,眼见蟒口又已咬来,忙高高跃起以避。 巨蟒身长,绕了大石几圈仍高出丈余,他这一下只跃了有数尺高,巨蟒便已张了口迎上,他即便能再跃高数丈,也势必要落入蛇口。 李小白也暗叫不妙,虽知这宝刀也未必能伤它,却也顾不得了,忙凌空倒转身子,挥刀朝蟒头上砍去。 巨蟒喉勃处薄弱,怕他宝刀锋利,脑后却不怕,竟不退缩,反而低了头以脑袋相抵,想把他顶落。 李小白只砍在它头上鳞甲处,只砍破了点皮,眼看要给它顶飞,忙扭身两腿一夹,倒身夹在了它后脖子上。 岂料那巨蟒鳞甲竟能伸展自如,李小白正要举刀劈砍,小腿内侧已给它划破了几道,好在没有整个骑在它身上,正待跃开,又给它扭头一甩,整个人都往大石上砸了去。 巨蟒以为得逞,张口咬来。 李小白背上只给狠狠摔了一下,倒没大碍,忙翻身到了石顶上,举刀砍下。 巨蟒险些没咬在石头上,扭头避过,弓起身子,微侧过头往他腿上连连咬去。 李小白一边抬腿跃起,一边往下猛砍。 只听噌噌康康数声,那石头倒是给他砍出了几个豁口,几刀砍在那巨蟒头身,便只砍掉了几片鳞甲,竟仍难伤它。 巨蟒眼看猎物便在嘴边,却怎么也咬他不着,发起狠来猛摇了摇大石,直把一块千斤大石摇得左右晃了几下,复又张口咬去。 李小白腿上流血不止,心知这般缠斗下去终究难料,眼见巨蟒扑到,刀尖斜晃,趁机在它一只巨眼上划了一刀。 那巨蟒纵使刀枪不入,眼睛抵抗不住,立时便瞎了一只,低吼连连,身子乱晃。 给它缠着那大石本已有些松动,又在半山坡上,不料又给它晃得几下,竟一下带了它往下滚去。 李小白见势不妙,已先一步翻身下了地,眼见那千斤大石和那巨蟒翻翻滚滚,连雪带泥滚了往下滚了数十丈,这才停下,那巨蟒被压在石下,很快便一动不动了。 他也不顾腿上伤势,跃身奔了过去,见那巨蟒两眼紧闭,一只眼上血流不止,半个身子被压在了石下,倒没怎么伤,看样子是死了,这才松了口气,却并不觉得如何欣喜。 正晃神中,那巨蟒却突然睁开了一眼,狂风卷地也似地,以上半个身子将他紧紧缠绕了起来。 李小白暗暗叫苦,身子骨给缠得喀喀作响,被它那一身蛮力越箍越紧,再顾不得其他,一边奋力抵抗,一边挥刀乱砍,直砍得鳞甲纷飞,片片四射。 眼见巨蟒张口咬来,他旋即举刀往其颚下猛刺了一刀。 巨蟒被刺这一下并未就死,只是也伤得不轻,不敢再乱咬,随即松开了身子,直把他连人带刀甩出老远,又一下奋力掀开了大石。 那千斤大石直往湖边飞了去,只听扑通一声巨响,大石把冰层砸得粉碎,直沉湖底。 巨蟒也无暇再去理会李小白,趁着这时直往湖中迅速蹿去,谁知刚到了湖边,竟又一动不动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龙蛇苦胆 李小白浑身酸痛,好容易爬起身来,也不知这回那巨蟒是不是真的死了,抓起宝刀看了半晌,这才缓缓走了过去。 雨雪渐已停了,湖面上原先破裂不堪的冰层,渐已恢复了原样,一平如镜,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 刚才那块大石在冰面上砸出的坑洞,很快也结了一层薄冰,像伤口上新长的肉。 李小白兀自心有余悸,也不敢走得太近,又看了片刻,走上前用刀尖往蛇腹上桶了桶,却一下割破了个口,流了不少血。 他不无惊奇,怎的这腹上的鳞甲又这般一划就破?不过看来,眼前这‘恶龙’确已死去无疑。 他心下莫名有些茫然,呆了一阵,想着也不知苏薇这时醒了没?又想这‘恶龙’也不知在这附近活了几千几百年,自必沾染灵气,说不定比那死生花草更有解毒之效。 随后他便用水囊盛了些血,取了蛇胆,急往另一侧峰头石洞所在奔了回去。 苏薇这时虽然醒着,只是迷迷糊糊,如在梦中,能听见声音,却无法回应,身子也难以动弹,浑如草木。 李小白回到洞内,见她一如昨日,双目紧闭,也不知她已醒来,自顾着道:“小薇,你知不知道,我……我把那‘恶龙’给杀了,还……还给你带回了些吃的。” 想到对方怕蛇,他也不说自己给她带回了蛇胆,眼看天色向晚,之前抓回来的怪鱼还有,便用那蟒血煮了鱼汤,喂她喝了几口,又把那蛇胆喂她吞下了,心中暗道: “小薇,这蛇胆很苦很苦,我也没有甜的东西喂你。不过你可要忍一下,吃了之后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苏薇吃了苦胆,自也知道,只是这回真是有苦也说不出。 转眼到了第二天,苏薇脉息渐旺,只是脸上枯纹依旧,样子丑陋,气色仍如前,也难与人说话交流。 原本到了晚上极寒时,李小白总要运功助她驱寒,不料这日晚间,只行功了一阵,苏薇忽地哇哇吐起了血,那血却不似之前的暗绿,而是变成了正常的鲜红。 李小白心下奇异,但看样子也不是坏事,便也不多理会。 “小薇,你这是怎么了?” 转天李小白早早醒来,却见苏薇脸上枯黄的色纹变成了深红,一道道从脖子交错爬满了脸颊,看着委实有些可怖,忙摇了摇她身子,叫道,“是我不好,不该给你乱吃东西,对不起……你快醒醒!” “我……我怎么了?” 苏薇给摇了一阵,倒也醒了,只是过了好一阵才恢复些神志,听对方不停在耳边自责叫唤,也不知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又过片刻,竟能张口说出话来,如梦呓般喃喃问道。 李小白听得她声音,自是欣喜,一搭她脉搏,似比之前更又健旺了些,只不跟她说脸上异变之事,喜道:“小薇,你快好了么?你……你感觉怎么样?” “这是在哪?好冷啊……” 苏薇缓缓睁开了眼,仍觉眼前模模糊糊,待看清了李小白轮廓,认出了他来,也不知身在何处,又低声问了问,“你不要怪自己……我没事,你也别做傻事……” 李小白知她神志未清,但看来那蛇胆确实有了灵效,喜不自胜,搂紧她身子,让她别担心,说这里有他在,不会有别的事。 果然过得数日,苏薇已能行动自如,力气也恢复了不少,只除了脸上红纹仍旧未退,其他倒无异样。 她本只道自己已无生还可能,之前连日来恍恍惚惚,如在梦境,只觉四周异常寒冷、一片茫茫漆黑,仿佛身在幽冥,又无力脱身。 且时常听到有人对她呼唤,却不见其人,她自己的呼喊声也只自己能听见。 她也没想还能再见到李小白,也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陪在身边,从没放弃为自己寻药。 虽知李小白并未找到那解毒花草,却也知他为自己吃了不少苦,便问他是不是又碰到什么老神仙,得了灵丹妙药,才让自己死而复生起来? 李小白只跟她说,自己不过在湖里抓了些鱼来喂她吃,每日也是大鱼大肉的,没什么辛苦。 又说他自己无意间,见到了传说中的那条‘恶龙’,真是又大又凶,而且寻常刀剑根本伤它不得。 不过好在她有先见之明,想到要带着龙吟宝刀前来才行,也只未跟她说起她脸上的色纹,变来变去之事。 苏薇听来倒未怀疑,只是并未亲见,也不多说什么。 她除了脸上,手脚掌心也都布满没了红色血纹,很快也知道自己脸上血纹之事,只一直也装作不知,并未说破。 李小白见她有所好转,只仍不放心她到外边吹风,每日除仍到湖边抓鱼熬汤外,不时还会下到山间林地抓些野獐野鹿回来,烤了让她吃。 并且让她别多想其他,自己早晚会找到那花草让她彻底恢复,看见外面的星空。 苏薇怕他在外边受冷,精神好些时便在洞内用鱼刺缝缝补补,为他缝制了一件皮袄,背后还缝出了一个星形图案,让他穿着,说如此一来见到他便和见到外面的星星一样。 两人少有谈及外面江湖上的事,对今后各自的打算也只随口一提,只谈天说地,说说山上周围每天发生的事,对眼前以外的事并不关心,仿佛倒真像隐居山林的一对野人。 如此过得一月有余,盛夏已至,烈日如火,山峰上也不时有些闷热。 各峰头积雪渐已消融殆尽,天池冰湖也已成了湛蓝透亮的一湖琼浆,水位比之先前倒也涨了不少。 苏薇即使不再吃湖中那怪鱼,身上血纹也一直未退,甚至较之此前更为红亮了些,然而身子已大有好转,行动也与从前无异。 她和李小白两人,都心知这症状看来只有那死生花草可解,只是从未真正见到过,看起来像是那奇花异草之物,倒也并不急于找着。 两人所在石洞比天池水位偏低,地上不时会渗出水来,若遇雨天更是糟糕。 李小白在别处峰头高地另寻了个洞穴,又在附近靠近湖边避风口处,简单搭了个草棚,这天落日后,便带了苏薇一起乔迁新居。 苏薇在路上不免受了风吹,不过看起来并无异状,花草毒症应当不会复发。 当晚星野低垂,静夜微风,李小白便带了她一起到草棚纳凉数星星。 过了数日,苏薇除了身上血纹仍在,其他已恢复如初,偶尔晒晒太阳、吹吹风也一无异常。 这日快到黄昏时,和风徐徐,苏薇独自一人在草棚中遮凉休息,李小白在不远处的湖边一块石头上,钓鱼聊以自乐。 四周青峰明媚,天上白云依依,不时有鹰鸟飞禽略过,湖光山色中,两人都倍感惬意。 第一百九十二章 火龙之怒 李小白不会唱什么山歌,然而这时嘴里也不自觉地,自顾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曲子,那细藤丝做的钓线能不能钓上鱼来,他也没太在意。 正当这时,钓线轻轻扰动了一下,却不是来鱼食饵,而是湖水微微荡漾着碧波,从湖心当中一圈一圈渐缓递推至此,湖边些微有震感。 他略觉有异,朝湖中看了看,只觉似有什么东西正要从湖里冒出来,‘咦’了一声,心说这湖凉水又要变开水了? 他仍还记得上次眼前这湖结了层冰时,在冰湖中忽然遇着那巨蟒的情形,也是这般隐隐感觉身下有些震动,似底下湖水被烧开了要往上冒一般。 他也知自是那巨蟒的灵胆,让苏薇起死回生,后来没隔几天,还回到了和巨蟒搏斗时的地方看了看,谁知却没见着巨蟒尸体,只道其莫非又活过来钻湖里去了? 但这时的感觉又稍有不同,若真是那巨蟒复生,他倒也不惧,而且这回想来也不太可能。 正寻思间,只见数里远外的湖心当中,突然出现了个大漩涡,眨眼间越旋越大,似要把整个大湖都往下吞。 李小白一怔,只见周围水波越来越急,且震感显已愈来愈强,仿佛地动山摇,只觉脚下整个山大的石头,都跟着摇晃了起来,想着莫不是那巨蟒当真复生了? 便在这时,湖心漩涡中忽地喷出一条旋转大水柱,呼啸如雷,直通天穹,水柱越转越大,四周水滴飞溅,直达湖边各岸。 这一下更是突如其来,李小白一惊不由得呆了。 这水柱可比那巨蟒大了有近百倍,这哪是巨蟒所能,分明是巨妖作怪,便是再多十个百个他,料也绝难以抗。 点点水滴飞来,溅到周身,他只觉火辣辣地有些烫。 他一惊之下,还特意伸手摸了一把脚下激荡而来的湖水,当真是热得跟开水也似,这才醒过神来,扔了鱼竿便往住处飞奔。 苏薇也见了这湖中突发的异象,自也惊得失神,这时已出了草棚来,天上洒下的点点湖水滴在身上,只觉有些温热。 她先前见李小白呆立半晌也不知道跑,喊了几声也不见他应,暗暗心焦,见他终于动身奔来,又呼喊连连,让他再快点。 两人相距百十来丈,李小白一边飞奔,一边唤她快回洞里躲起来。苏薇只不动身,站在原地焦急等待。 李小白奔了一阵,已到了她丈余身前,又叫了声:“小薇,快回去躲起来!” 苏薇自知轻功比他不过,也不答话,转身奔了数丈,与他一同到了洞外,这才道:“这里待不了了,快下山去!” 李小白一怔,转头看了一眼湖面上,相隔已远的通天巨型水柱,想来还不至于会怎么样,不过仍点了点头,收拾了下东西,在阳光照耀和湖水点点中,与对方一同往山下奔去。 只奔得一阵,太阳已西斜,正对着两人,似乎在对两人挥手告别。 李小白回头看了一眼,见那通天水柱已消没于山头,只是山地上仍有些震感,看样子也没什么事了。 他想着仍未找到解毒花草,便跟苏薇说要不还是先留在山上? 苏薇只一个劲地道:“快走,下了山再说!” 快到半山腰,震感又变强了些,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山头当中原先喷出的水柱,赫然竟变成了大火柱,直达天际,照亮半空,地上却眨眼间变得昏暗起来,似乎斜阳已提前下了山。 随着一阵地动山摇,不断有大大小小的火球从天空砸落下来,青葱山林霎时间四下火起。 李小白这才真正知道厉害,也知苏薇让他下山是多么明智之举,瞥见那通天火柱,心说这不正是那‘恶龙’现世了么? 他原和苏薇并肩一起跑着,这时赶忙抓了她手,带着她往山下拼命飞奔。 火球仍源源不断往下砸落,昏天黑地间火光四耀,忽而电闪雷鸣,轰隆隆声中又夹杂着火球砸落的呼呼风响,山林中烟尘滚滚,很快成了一片火海。 两人没命奔逃,不觉中已是灰头土脸,不时避过头顶上砸来的大小火球,以及周身同样忙于奔命的鹿熊野兽,直如火海中一对亡命鸳鸯,又如战火连天中,慌忙帅同群兽落败撤军的两员小将。 过得一阵,火光中只见前边是一条蜿蜒河流,再往前正是两人上山时,所见的那天降飞瀑所在。 李小白拉了苏薇奔至河边瀑布前,眼见一无去路,火球大雨扑通砸落水中,水火交融,雾气腾腾,不多时连河流中也冒起火来,只未多想,忙道:“小薇,我们一起跳!” “小白,都是我害了你……” 苏薇也没想到原先的湖中异变,突然间会成了眼前这般的山火洪流,看了看脚下百十丈深崖瀑布,稍一犹豫,眼见身后更无退路,却支吾着道,“我们……是要一起死了么?” 李小白怔了怔,看了看眼前深流火海,又看了一眼远远山头上,那正自喷薄怒火的湖中‘恶龙’,只见山头附近已一片焦黑,几道赤红炎流正沿山而下。 只需山那‘恶龙’再持续喷发得一阵,莫说这半山腰,方圆百十里内难免都要变成火海焦土,化为灰烬,就算两人下到了山脚又如何能脱逃? 这才想到这一跳下去后,很可能便是到了两人此生尽头,什么恩怨情仇,所有一切也都灰飞烟灭。 他心知苏薇自是在自责让自己陪她到了这里,但即便就此殒命,能跟心爱之人共赴黄泉,别的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拉紧她手道:“别怕,小薇,我没有怪过你什么。有我在,我也不会让你死!就算要死……我们要死也死在一起!” 苏薇也紧握他手,抱了抱他,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小白,谢谢有你……” 李小白笑了笑,搂紧她身子,随后一同跃入河中,随着激流洪浪一起被冲下了瀑布。 瀑布下潭水深深,不时也有好些个火球纷纷砸落入潭中,热气弥漫,与瀑布激发的水花共舞飞腾。 便在两人落下瀑布时,山顶上一道道炎浆洪流,已汇入了河道上游,很快与河流合而为一,滚滚而下,当真水深火热。 两人紧抱一起,瞬间被瀑布激流冲到了潭下,快触到潭底时才被冲散了开,各自游了一阵,复又遇着彼此,同往一侧岸边游去。 只过得片刻,整个潭水都已变得温热发烫。 两人在水中游了一段,浮出水面时才感觉到异常水热,如在沸汤之中。 李小白转头四下看了一眼,见崖岸附近有一宽大岩洞,高出水面大半,深难见底,也顾不得许多,拉了苏薇一同游了进去。 洞内深有十余丈,连通地下暗河,几无岔道转折,径通到底,只是越往里仍越是昏暗。 两人游到尽头,在洞边半突出的一块大石处上了岸,兀自惊魂,也不顾浑身热意,四下漆黑中紧抱着靠在一起。 第一百九十三章 熔流炎炎 此时洞内水面上也已是热气腾腾,如在蒸笼,闷热异常,水位却正不断下降。 过不多时,已与岩洞入口处持平,原先直没头顶的积水,只剩了浅浅一道。 随着沸水退去,洞内已无先前气闷,所在石岸也几已见底,两人都不无惊奇。 只是比之先前死里逃生时,所见末日般的天灾境遇,这情形也已不足为奇,外面轰隆隆声仍不绝于耳,只不知那毁天灭地的灾祸什么时候能停。 又过一阵,两人忽觉洞内又开始闷热起来,向洞口处望了望,只见火光大亮,一道炽流炎浆直灌而入,奔涌到了眼前。 这炎流似刚从熔炉内倾泻而出的一股红通铁水,夹杂着熔岩灰烬,滚烫热烈,嗤嗤冒着热泡。 炎流所到处万物消融,与洞口水位持平后仍源源不断涌入,渐升渐高,把整个岩洞内都照得通红透亮。 两人只闻到阵阵焦味热浪扑鼻,脚下石岸很快又被淹没大半,眨眼便要淹到脚底,大是惊异,急忙起身、踮起脚尖往岩岸石壁退靠。 不过那炎流涨势不停,看样子势要把整个洞穴灌满吞没方休,任谁没身其中,照样便也立时融身消骨、化为灰烬,焉能活命? “小白,我好热……”苏薇看得有些呆了,紧靠着李小白身子,轻声道。 “没事,别怕,有我在……”李小白也已是汗水涔涔、口干舌燥,呆呆道。 他想到是自己把对方带进了这山腰深洞内,若先前带了她再往山下跑,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 这时看来,却是他自己把两人都带到了一条死路,心下不无自责,然而这会儿多说也已无益。 两人皆知仍是难逃一死,千言万语在心,也已无需多说。 李小白看了看石洞四周,见整个石洞微往上拱起,洞顶中间比洞口要高出一些,像个倒放的瓦罐。 若能往穹顶高处靠,即使炽流淹没洞口,也当能多活片刻。 只是两人与穹顶处隔了数丈,洞内两侧石壁又都平整滑溜,少有可着手处,头顶上石笋尖尖如倒刺,亦难通行,这数丈之隔想要跃过却非易事。 “小薇,我有办法了!” 李小白这时也顾不得多想,一边搂着苏薇,一边紧握宝刀,往身侧石壁上奋力劈去,口中边道,“等会儿我们一起,爬到中间去……” 说话间已劈出了一个脚掌大的豁口,他随后让苏薇先等在原地,一脚踏上了豁口,身子贴着石壁,转眼又在腰身一侧石壁上,劈出了另一个豁口。 龙吟宝刀摧金断玉,劈砍石壁自不在话下。 李小白每劈出一个豁口,便当先踏在上面,继续更高处劈,很快已劈出了十几个豁口,宛如蜿蜒石梯,一级一级通向岩洞穹顶高处。 苏薇紧跟在他身后,刚踏上下一个豁口,前一个豁口转眼之间,便已被脚下炽流淹没了下去。 到得最后两级豁口石梯,再往前已到了岩洞最高处。 眼见身下炎浆仍不断往上涌,在低处的苏薇脚下很可能会被淹到,李小白便将宝刀往两个豁口当中石壁上,深深一插,握着刀柄,拉了她手往最后一处豁口上荡去。 苏薇脚下掠过滚滚炎流浆面,如在热气云雾上,飘腾而过的一根轻羽,随后一只脚踏上了豁口,另一只脚轻轻踏在了刀背上,稳稳贴身站在了石壁高处。 便在这时,她原先所在的一处豁口,也已被赤炎浆流淹没。 李小白身在低处,汗水滴落下如入热锅,只听嗤啦声响,很快化成热气,抬头看了苏薇一眼,与她相视一笑。 好在过得一阵,那热腾腾浆流已渐平稳,不再上涨,离李小白脚下只不到一寸。 两人在石壁上待了一夜,一直不敢合眼。转天炎流已退去大半,不过地上仍有些焦灼热气,两人也不敢轻易下地。 到得午后,热气已退,外边隐隐透了些光亮进来,似乎下了点雨,也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两人这才从石壁上下了来,靠坐在一旁休息。 苏薇一直不说话,似乎仍在想着先前的事。 李小白只道她心有余悸,见她脸上红纹依旧,隐隐似有愁容,过了一阵才想到,如此一来山上寸草难生,也不知那死生花草何时才能找到,便让她别为此多心。 苏薇只摇了摇头,若有所思,也不多说。 到了晚间,两人休息了一下午,渐已缓过神来,李小白问苏薇饿不饿,她也只摇摇头,默不作声。 李小白心下奇怪,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苏薇只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还是先到外面看看再说。” 两人到了洞外,只见星月黯淡,四下烟雾弥漫,余热仍在,放眼所见尽是一片焦土,兽骨枯木遍地可见。 山脚下烈火仍在蔓延燃烧,火光明亮,整个大山仿佛刚从火堆里取出来,被烤熟了的紫薯一般,青山绿水转眼变得疮痍满目。 原先声势恢宏的瀑布飞流,业已断流,只剩了一道浑浊的涓涓细流,瀑布下的深潭堆满了焦黄砂砾,沿着瀑布崖壁堆成了一个斜缓山坡,似要往干涸了的瀑布崖顶上爬。 细流冲刷难下,从砂砾中又分出了几道浅浅溪流,夜雾朦胧中,仿佛从一个泣难成声的泪人,脸颊上流下的一道道带血泪痕。 苏薇也不出声,掩着脸鼻,沿着焦沙河道径直往山下走去。 “小薇,我们这就下山去了么?”李小白跟在后边走了一段,问道。 “不下山,留在这干什么?”苏薇淡淡道。 “可是……”李小白愣了愣,“我们还没找到那花草,你现在……”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苏薇道,“这里都变成这样了,还能找到什么来?” “那也不必现在就走了,说不定那死生花草,便是经过这一番灾劫之后,才会慢慢长出来……” 李小白只觉对方今天有点怪,虽说留在这焦土荒山,一时确难再见到什么花草,却也不必非要急着走。 听她声音冷淡,他只道她心中失望,打算就此放弃,接着道:“你别太担心,只要再过些时日,也许便有所转机了。” “我说了,我已经没事了……” 苏薇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愣小子道,“怎么,你有这么嫌弃我么?我这副模样,有这么难看吓人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 生别在即 “小薇,我怎么会……无论你变成怎样,我都不会嫌弃你,我只是怕你万一又再复发……” 李小白一怔,原来她早知道她变成了这般模样? 虽说她现在一脸深红血纹,模样怪异,确有几分吓人,比之她此前的玉雪冰肌、娇美容颜自然大大不如,便好比云泥之别。 不过他可从未因此觉得她难看,更说不上嫌不嫌弃。 想来她心中不快,自是因为身已无碍,而自己仍一心想着要找到那花草,好让她恢复原貌,故才以为自己嫌弃于她,可自己不也是为了她好么? “你已经救过我好几次,我自然很感谢你……但我现在真的已经没事,就算又再毒发了,你也不用担心。” 苏薇不待对方说完,便转过了身,边走边道,“我们……我反正已经死过不止一次,以后无论怎么样,也都无所谓了。” 李小白越听越觉得不对,她怎么突然间跟变了个人似的?心想即便要下山,不再找什么花草,那也不用这么说。 又想难道是因为这次劫后余生,她自觉连累了自己,不愿自己再这般涉身险地,所以才故意说这些,或者是有什么别的难言心事? “小薇,你怎么能这么想?这次我们死里逃生,虽然惊险连连,不过那也是我心甘情愿、义不容辞要来的,你不用觉得拖累了我。” 李小白转念间忙追上前道,“况且现在我们不是安然无恙了么?就算再危险的地方,我也不怕,有我在我也不会让你受伤!” “我知道,你……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不值得你再为我这样子。” 苏薇轻叹了一声,“就当我们已经……已经同生共死过一次,以后还是,还是不要再这样子了。” 李小白听着有些糊涂,听她说话吞吞吐吐,只道她莫不是当真被这一次的灾祸吓坏了? 说起来遇到这样的事,自己也没办法护她周全,这次九死一生,不过是走了大运而已。 这当下却也不必多说,他想着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过些时日把山上这回事忘了就好,便让她先别多想,说之前的事不过是意外天灾,谁也难料,既然已经脱险,就不要太放在心上。 苏薇也不再多说,两人一前一后往山脚下走去。 山脚下也不比山上好多少,两人走了半夜,见前边火势熊熊,难以再进,便在一处开阔沙地停下休息。 四下草木灰飞,夜色迷蒙,两人一身泥灰,头脸上灰蒙蒙的,苍苍白发也已变得灰黑,几已换了个人,互相靠坐着都不说话。 次日忽然下了好大一场雨,山火熄灭大半,两人奔躲一阵,进了一片枯林山地,也没处避雨,便随意在一棵焦黑枯木下暂避。 两人靠着身子站在一起,李小白拿了苏薇所缝那件,带了一颗星形的皮裘衣服举在头顶,权且挡一阵子。 雨下了半天,声势渐缓,只不见停。 苏薇忽开口问李小白今后有何打算?李小白有些茫然,也不知她具体所指,只说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安身,让她别太担心。 “我是说,你不打算找你仇人报仇了么?”苏薇又道。 李小白当然没忘了父仇大事,不过四海茫茫,连仇人在哪也不知道,想报仇又谈何容易? 况且现在身在北国远地,她身上的毒根又未除,便说待为她寻得花草,便再去打探仇人下落。 “我说了,你不用为我的事操心,想想你自己的事就好。” 苏薇却道,“以后是生是死,我都不会再拖累你……你明白了吗?” “我几时说过你在拖累我了?” 李小白哪里明白,总觉对方最近话里有话,一怔之下,忙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自然不能袖手不管,你又何必这么想?” “我的事只是我的事,你不用多管,你喜欢做什么那也是你的事……” 苏薇淡淡道,“反正以后,我们各走各的,你就当以前的我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不是你之前认识的那个人……这样说你明白吗?” 李小白愣了愣,一时不知她是在说笑还是当真的,正要说话,天上忽而一个霹雳响雷,电光闪闪,随后才道: “小薇,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又蠢又笨,什么也做不好,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子,你心里记恨我、嫌弃我?如果是这样,那我跟你道歉,不过……” 未等他话说完,天上忽而嗤啦一道闪电,直往两人身后劈来。 李小白好在反应过来,电光火石间急忙拉了苏薇,连跃避了开,站到了数丈外一块凸石上。 回头看了一眼,先前那棵枯木已被劈成两半,直裂到了树根,在雨中冒着袅袅青烟。 “你很好,不笨也不傻,更不用道什么歉。我也没怪过你,以后你总会明白的……刚才你又救了我,我自然感谢你。” 苏薇这时只道,“但我还是那句话,你就当以前的我已经死了,你再对我好,我也不会领你的情。”说罢径直朝雨里奔了去。 “小薇,你跟我说清楚……”李小白呆了呆,随后便追上问道,“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跟我仇人有关?” 苏薇也不答话,反而越奔越快。李小白很快又追上,问个不停。 苏薇只不出声,甩开他几次,一下又被追上。 无论奔得多快,对方总能赶在她前头,像个幽魂怎么甩也甩不掉,苏薇暗暗气得不行,狠瞪了他一眼:“你别再跟着我!” “除非你把话说清楚。”李小白继续追个不停。 如此奔出十余里,天色渐暗,雨也停了,山地中林木半枯半荣,烟雾缭绕,也不知身在何处。 苏薇忽地一顿脚,转身走到附近一块大石下,抱着双腿埋头靠坐下了。 李小白随后追到,也不再问,不管她跑到哪,自己都会跟着,她想甩下自己也没那么容易。 想着过段时间对方总会开口,他便也靠在了石块上,坐在了她一旁。 两人都不做声,呆坐到了天黑。星野低垂,晚风轻吹,周围一无动静。 这几天连日奔波,两人都有些困倦,苏薇不久便斜靠在李小白身上睡着了。 李小白心中茫茫,看着天边星光闪闪,又看了看身旁熟睡之人,不敢乱动,不一会儿便也迷糊睡了去。 睡到半夜,正朦胧间,李小白忽觉身侧变轻了些。 刚睁开眼,却见苏薇拿了半截星链,已扣住了他一只手,眨眼将他两只手一并缚住了,急问:“你这是干什么?” 待要起身,苏薇却忽地出手,连将他腰间穴道点了。 “小薇,你这是要干什么?” 李小白大是疑惑,苦于穴道遭点,动弹不得,手上还给缚住了,运劲试了一下也感觉力不从心,身子仍靠在石头上坐着,又急道,“快松开我!” 苏薇站在他身前,脸上似笑非笑:“你不笨也不傻,就是太好骗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头号大敌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小白一阵莫名,“这到底是怎么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好,我可以告诉你……”苏薇道,“因为你是逍遥门的人,而我是暗星的人。” “这又怎么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我这个逍遥掌门只不过……不过受了遗命得来,我也早就知道你是暗星星主,那又怎么了?” 李小白一怔,“难道……难道你是在怪我害死了苏……害死了那煞星陶文达?” 他心念飞转,想到不久前自己跟对方说起陶谷山庄之事时,苏薇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听到她亲人苏文达的离世不免哀伤。 苏文达的死跟自己虽然脱不了干系,可自己并没有害他之意,萧遥白和苏文达双双一死,暗星和逍遥门曾经的恩怨,也可说已经两清,难道苏薇终究还是在心里记恨自己? “你说的没错,你知道文达舅爷对暗星意味着什么吗?你不可能知道!煞星当中,甚至包括福星,这些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他重要……” 苏薇缓缓道,“但这也只是一方面。我想说的是,你知不知道所有这些传闻,宝藏也好,秘籍也好,都跟暗星的一项大计有关。其中一个目的,自是为了要得到,这传说中的龙吟宝刀和凤鸣宝剑……” “这些我倒不是很清楚,不过那又怎样?你要是想要这宝刀,那就直接拿去好了,这本来就是你跟那契丹皇帝要来的……还有那把凤鸣剑,现在应该还在柳无极手上,他和那个巨人陀夫斯基反正也是我仇人。你想要的话,我去找他夺过来给你好了!” 关于宝藏的事,李小白所知倒不多,大部分倒是从对方口中听来,身旁的龙吟宝刀他也没想过据为己有,越听越是不解,“你又何必……这么对我?你不是说过不想再理会之前那些恩恩怨怨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大费周折?” “我之前确实有这么想过……但我也说过,就当以前那个我已经死过了!” 苏薇道,“这把刀我自然会带走,凤鸣剑的事也不用你操心……我如果告诉你,柳无极也是暗星的人,你会怎么想?” “那……那又怎么样?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再说?我刚才……刚才本来背上有点痒,想起来抓一下……” 李小白倒是没想到柳无极竟也是暗星的人,但不管他是什么人,总之都是自己的仇人,“可是看你睡得香,我就一直也没动……” 他倒不是背上痒,只是早有点内急,不过这话终不便当着对方的面说出口,看她靠在自己身旁睡着了,一直忍着没怎么动倒是不假。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 苏薇摇了摇头,只道呆小子不过是想借故,让自己解了他穴道,倒不怀疑他是在撒谎。 她说着又坐回了对方身旁,替他挠了挠后背,摸到他之前为自己挡箭时,在背上留的伤疤,轻声叹了口气,又道:“若不是因为那些宝藏的传闻,你爹爹、还有你那位赵伯伯,又怎么会被害死? 如果没有暗星的人在背后捣鬼,你爹爹,还有你赵伯伯,以及什么昆仑派,天山派,崆峒派、乌陀帮等等这些人,又怎会被卷入这趟浑水,你争我夺,枉费心机、白白送死? 他们所有这些人,不过是被暗星所利用、或者说被这趟滔天浑水,殃及的小鱼小虾而已!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李小白一怔,听她提到了爹爹和赵伯伯,恍然也想到了什么,岂料越听越是心惊,这一切原来都是暗星一手造成的,就好像搅弄山顶十里天池湖水,引得滔天山洪喷薄,又喷出通天地火炎浆,吞没方圆百里一切的‘恶龙’所做一般? 不管怎么说,暗星这条‘恶龙’只打了个喷嚏,放出了那所谓宝藏的传闻、引得各方争夺厮杀,那是确然无疑的了。 这么说也正是因此,什么天山派和昆仑派,泰山派、崆峒派等等这些人,还有爹爹和赵伯伯他们,都只不过是被这传闻,或者说暗星这条‘恶龙’所害的牺牲品,就是为了得到那两件兵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又大为惊异。 想到他爹爹还有赵伯伯他们遭害身亡时,自己要么根本不在身边、要么已双目失明,连他们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心下又不由得哀思震痛,如在梦中,怎么他们原本好好的就一下说没就没了? 一时只觉天昏地暗,心中纷乱,呆了半晌,才不无茫然道:“你……你说什么?这么说他们……他们原来都是被你们给害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说这些?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他背上本来还好,给对方轻轻抓了几下,又听她这么一说来,以往许多种种怪事奇遇,仿佛一下都串连了起来,又有些似是而非,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只觉背上伤疤处越来越痒,就像被拿烙铁烙了一下似的,又痒又烫,只苦于难以动弹,想挠也挠不到。 “看来你总算也明白了些。”苏薇道,“暗星要做的事,我现在也不必跟你多说……” “你看到那颗北极天星了吗?其实它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不时会变的……” 两人所在正对着北天极星,苏薇说着用手指了指当中最亮的一颗,又接着道,“自从唐太宗李世民之后,那颗极星已经变得越来越暗,虽然现在看起来仍是很亮,但比之从前已经暗了许多。 而且离它所在的紫微星宫越来越远,说不定很快便要坠落熄灭,跟现在的天下大乱相比,到时那才叫真正的生灵涂炭,万劫不复……” 李小白之前倒是听她说过,什么北斗七星,北极紫微星之类,说是暗星中各煞星也好,星主也好,只不过是借用了那些星星之名,一统调动各方星众成员。 但这怎么又跟几百年前的唐太宗李世民,还有当今的天下大乱联系到了一起? 听来只觉有些莫名其妙,看着她所指那颗,一如既往亮眼的北极星,也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怔怔地道:“那又如何……你还是先放开我,你这般抓了我,是要怎样?” “算了,现在跟你说太多也没什么用……我如果再跟你说,除了柳无极,那个陀夫斯基也是暗星的人,就连你师父柳咸阳也是,你会怎么想?” 苏薇淡淡一笑,摇摇头道,“而且据我所知,不仅如此,还有那个已经死去的巨盗温韬,其实也正是七煞之一的‘贪狼’…… 这中间的事我就不跟你多说了,这有些事,我也是从关外回了长安后才知道了。 你只需要知道,暗星既是害死你爹爹他们的仇敌,你现在也是暗星要对付的头号大敌,而我跟你自然也成了仇人,这回你总该明白了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自求多福 李小白怔了怔,既觉难以置信,又不无震惊,怎么这一下突然间,好像谁都成了暗星的人? 柳无极和陀夫斯基等等也就罢了,柳咸阳师父怎么也会是暗星的人,这一来苏薇也好、师父也好,暗星的所有这些人,不都成了自己的死对头? 看了看暗夜天空中,无数闪耀的星星,忽然只觉天旋地转,一阵头晕,头顶上亿万颗星星点点,仿佛各自都划着一道道大大小小的剑光,密密麻麻的朝自己压将下来。 若非被点了穴道,只怕他立时便要跳起身来,不由得惊呼了一声,瞥眼瞧了瞧似已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苏薇,茫然道:“所以……你现在是要怎样?你是要拦着我去杀那两个仇人,还是……你不会是想现在就杀了我吧?” “我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是很像个真正的女魔头,这就让你感到害怕了?且不说柳无极,现在未必是你这个逍遥掌门的对手,即便你一个能对付得了他和陀夫斯基两个,那还有其他人呢?” 苏薇又笑了笑,徐缓道,“你师父柳咸阳现在,可以说已经成了半个废人,即使不算他一个,单是吴奇子几个兄弟加起来,就已经够你受的了…… 而且不只如此,武林正道也好,歪道也好,都想着能够杀了你这个大魔头,好扬名立万,你觉得你能有什么胜算? 我也不是要拦着你报仇,暗星各地星众何止万数,你不去找他,说不定他也很快会来找你。 我现在要杀你也自然是易如反掌,不过念在你好歹也救过我,这一次我便饶你一命,下次可就难说了……” 说着便起身去拿放在一旁的龙吟刀,只没想到那刀甚沉,一下竟没拿起来。 她双手奋力使劲,随后便也整个连同刀鞘一起抱了起来,泥地上也给压出了两道深深足印,只不知臭小子一天到晚背着,怎么看起来好像浑不费力?只不多言语,转身便要走。 “小薇,你……你要去哪?你要么就杀了我,要么快放了我……” 李小白仍有些未缓过神来,赶忙叫道,“这林子前面,不知道有什么豺狼虎豹,说不定还有……还有蛇!你一个人怎么办?” “世上还有比蛇蝎更可怕的,那就是人心!以你的功力,用不了几个时辰,穴道便能解开,什么豺狼虎豹,我倒无所谓,你还是自求多福罢。” 苏薇转头看了一眼,冷冷道,“另外我还得再警告你,你以后要是敢再跟着我,除非你把我杀了,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说罢扭头便走了。 李小白一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忙又叫道:“小薇,你别走……你告诉我你要去哪,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好不好?小薇,小薇……” 只叫得几声,苏薇的身影已消失在了茫茫夜色,眼前所见除了一些枯木枝丫交错的黑影,便只有夜空中无言闪烁的满天星光。 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苏薇会丢下他就这么走了,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仍不停叫道:“小薇,你是在跟我闹着玩的对不对?小薇,你别闹了,快回来……” 可这荒山野岭,寂静夜空下,除了耳边不时传来的几声呼呼风响,又有谁来应他? 又叫得一阵,四下仍是一片寂寂,他心知苏薇可能早已走远,这才想到要运劲冲穴,忙闭了眼,静下心来调息内劲。 苏薇点穴的手法倒没有多高明,可这人身穴道一旦遭点,气血阻滞难行,除非知道被点穴道、知悉解穴之法,并以外力相助方能立解。 此外若非懂得如何以内劲冲穴解穴的法门,即便内家高手也难以自解,且根据各人内力修为不同,以内劲冲穴自解也同样有快慢之别,并非一时之功。 寻常有人想要封点李小白的穴道,自是不易,这时冷不防遭点,他又并不知如何自解穴道之法,只顾一味运劲在体内冲击各穴,饶是他内力深厚,试了几次,仍也无济于事。 他心下不免急躁,也顾不得许多,仍不住以浑厚内劲胡乱激荡各处穴道。 如此若是平心静气的行功原亦无碍,可他一心急于求成,反倒适得其反,体内汹涌气息不断游走周身,或快或慢,有时一气未行完成,另一道气息已匆匆奔涌而至;有时两气针锋相对、各不相让,道道内息好似在同室操戈、互相乱斗。 这般过得一阵,便如喝口凉水也会被呛了一般,他非但没能冲开被封的穴道,反而一下竟晕了过去。 次日迷迷糊糊醒来,天已透亮,忽觉身旁气息有异,脸颊上微有些凉,似有几点雨水滴在了脸上。 李小白一下睁开眼,却见身前有一头小鹿正拿脸对着他,嘴里兀自不停地反刍着食物,那雨点却原来是从它嘴里流下的涎液。 他不自觉地身子往后缩了缩,又低呼了一声、举手挥了挥,才发觉自己已经能灵活伸展,那小鹿倒也给他吓了一跳,低鸣一声扭头跑了。 李小白呆了呆,仿佛做了个梦刚醒来,左右一看苏薇并不在身旁,两手上仍缚了她那半截星链,才恍然此前并非做梦。 那半截星链一边锁扣并未锁死,倒也不难解开,他很快将星链从手上解了开来,又拿在手中看了看。 这链子是苏薇留给他的唯一物件,他自然不舍得扔,想起苏薇昨晚离去时,回头看了自己的那一眼,对着星链喃喃道:“小薇,你为什么就这么走了……” 苏薇昨晚其实并未走远,走了里许后,又绕行回到了原处,在他身后不远一棵枯树下待了一夜。 这会儿听了愣小子喃喃自语,她心中暗道:“傻瓜,我这副样子,怎能跟你在一起?我不走,只会害了你……” “小薇……小薇……” 李小白忽地跃到了身后大石块上,四下望了望,只见周围除了了无生机的枯木树杈,一无其他,大声呼唤了一句,声及数里,只惊得附近群鸦一阵乱飞。 他也顾不得多想,见地上除了那小鹿留下的几点足印,便是苏薇昨晚离去时,留下的深深脚印,想到她背了那厚重宝刀当走不快,忙循着足迹一路追了去。 追了一阵,地上草木渐盛,足迹已无可寻,李小白仍不多想,一边叫喊一边朝前直奔。 苏薇悄声跟在他身后,奔出十数里,刚出林地,前边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李小白仍一路往前直奔,不停叫唤。 苏薇跃身在他背后一棵树上看了看,心说:“傻瓜,那是北边,我怎么会再往北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废土焦湖 奔了里许,李小白似也觉得苏薇不太可能再往北行,便转而向西南方奔了去。 苏薇看了一阵,随后便也跟了去,只与他隔着里许。 两人一前一后,始终相隔里许,李小白一直并未发现身后跟了个人,到得晚间,便在一处坡底停下休息。 苏薇随后奔到,几已力竭,便在他身后坡顶上也停下了休息。 李小白奔了一日,寻人不见,心下纷乱,也不免疲乏,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发呆。 不一会儿夜幕降临,星垂四野,一颗流星倏忽划过天际。 看着北斗星辰中最亮眼的那颗极星,李小白心中茫茫,不想只看得一阵,又觉头晕目眩,漫天星光仿佛又如千军万马般、挥舞刀剑无声向他袭来,叫人喘不过气。 他只道那是幻觉,一怔之下,赶忙闭上了眼。 谁知刚一闭上眼,苏薇转身离去时那张布满血纹的、漠然冰冷的脸,立时便出现在了眼前,她先前所说每一句话仍犹在耳,叫人心中烦乱。 他又是一怔,睁眼又看了看头顶星空,岂料仍是一如先前,四下星芒闪耀,如剑如刀,纷纷刺来。 这下他也不敢多看,忙爬起身看着地面,大口喘气,茫然叫道:“小薇,我这是怎么了?” 他也不知怎的,感觉苏薇似乎就在附近,大喊大叫了几声,自然无人应答。 可他只要一抬头看着星空,便又觉得天旋地转,耀眼星光叫人无处躲藏,发了疯似的拿着半截星链在地上乱劈乱打。 苏薇也躺在草地上看着璀璨星空,转头瞧见他举止异常,只不出声,又转过头仍旧对着星空,自顾思索。 李小白劈打一阵,渐也累了,顿坐在地气喘吁吁,心中千头万绪,闭起了眼,然而苏薇满脸血纹的身影仍旧挥之不去。 他索性不再多想其他,回想她此前种种异常言行,闪念间想到:“不管我是不是逍遥门的人,她早知我和暗星的恩怨难断,之前可从没见她这般对我…… 会不会是因为她身上余毒未除,所以才这般忽然性情大变?无论她在哪,我现在即便找到她,她也未必会理我……我何不先去把那解毒草药找到,再去找她?” 想到此处,他顿觉甚是此理,随即起身,连夜往东奔去。 苏薇见他又往原先天池山头方向跑,只道他这时忽才想到,自己很可能仍在原处山下,便也不多理会,待了一阵,往他相反方向奔了去。 李小白奔了一夜,次日又回到了长白山脚下枯木林地,看着眼前不远处,已被烧成赤地的巍巍大山,心下不无感慨。 休息一阵,晚间他又往山上急赶,到了半山腰,已快到凌晨。 他特意又回到了之前与苏薇一起,藏身所在的瀑布岩洞附近,见原先瀑布下的深潭沙地,已积了一洼清水,便在近处坐下吃了些随身带的肉干,看着水中映出的星光点点,仍觉有些目眩,只不多想,不一会儿便回洞里睡下了。 待得天明醒来,出了岩洞,抬头见山顶上灰雾蒙蒙,他也不管那山头处是否仍有什么‘恶龙’作祟,或是否当真能见到所寻花草,径直又往上爬去。 到得山顶,只见四下烟尘漫漫,脚下泥沙灰堆,礁石乱地,寸草皆无。 依稀可见原先十里宽阔、满盆澄清的天池大湖只剩了浅浅一滩,便如汤底沉渣,浑浊不堪。 空气中硝硫味甚重,他掩了口鼻,一跃踏上了一块礁石,又往湖底附近踏着一块一块礁石,连跃了数十下,很快到了湖边。 环顾一圈,只见周围群峰黑灰如灶边,置身其中,只觉眼下的天池湖便如碎落灶内、混杂了些灶灰烂泥的一瓦罐汤,但也只剩了些罐底浊汤,便只一滩死水。 湖心隐隐有个漩涡缓动,他也不多理会,踢起一块数十斤的礁石往湖中砸了去。 只听略有些沉闷的一声‘扑通’响,随后便静静悄悄,过得好一阵仍是如此,一无动静。 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看来这里自是不会再有什么‘恶龙’出现,自也不会有什么死生花草突然冒了出来。 又过得一阵,他心知此行势必一无所获,不过只不死心,沿着原路、又踏着礁石连连跃了回去。 原先山顶各处,他与苏薇一起待过的石洞,已难觅踪迹,他搭的那简陋草棚,也已消失无形,周围到处看起来都差不多。 回到原地后,他在一处石壁上划了个星形标记,想了想又在星形当中划了两个小人图样,随后往东一侧峰头开始寻觅。 如此过得数日,山顶十余座峰头又给他踏了个遍。 可一路所见无非礁石黑土,或是些兽骨尸灰,比之一开始他和苏薇上来时所见,更是荒芜,到处死气沉沉,便是一株青藤绿植也见不到,哪有什么死生花草? 他也早心灰意冷,回到星形标记处时,已是深夜,便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 山高云低,星繁天沉,人在高山,夜空中的星星仿佛唾手可得。 他也不知何故,自从苏薇走后,入夜繁星闪耀时,但凡多看得星空一眼,便莫名地感觉沉闷烦躁,甚至有些恐惧,仿佛整个星海随时便要倾轧下来,将他刺得体无完肤。 连日来他也不曾抬头多看,此时闭上了眼,苏薇的脸便又浮现在了眼前,感觉似乎她也从未离开过自己,心中暗暗对她说道:“小薇,对不起,我还是没能为你找到那解毒花草……你也别怪我,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总会把它找出来的!” 话虽如此,他却也不是没有想过,那死生花草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再怎么找也是白费力气。 想来苏薇此时已经走远,有心想再追着她去,但此番两手空空,就算见到了她又能怎样? 无论怎样,他心底总抱着一丝希望,但愿哪天那该死的花草能自己长出来。 长夜难眠,他待了一阵也睡不着,便起身走到了星形标记石壁前,面对着图案怔怔地看了好久。 只觉两人此时便同在一颗星星上,倒也能聊以排遣寂寥,但想到她离去前所说的那些话,总觉心乱如麻,思绪万千。 他自然也知道他爹爹、和他赵伯伯的死,跟暗星、或者说跟苏薇都脱不了关系。 想到他老爹在那无尽黑暗的宝藏地宫密道,无意间触发了机关,被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利箭透体而亡,是不是也如同在这无尽夜空下,被千千万万颗寒光飞星所击刺一样,避无可避、最后痛苦地死去? 但不管怎么说,他老爹的死,自是陀夫斯基直接一手造成的,若不是陀夫斯基为了活命,将其当作挡箭牌往前直推,爹爹又怎会被万箭穿刺而死? 他并未亲眼见到他爹爹如何身死,但只想想便也知道那绝不能好受,便与亲身所受万箭穿心无异,或许这也是他此时,只要多看了暗夜星空一眼,便如同被千万飞星袭身刺体一样,莫名感到恐惧的原因。 不过这又怎能怪那些星星?或者说因为爹爹的死怪罪于苏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万星刺体 李小白并非不恨暗星、或者说害死他爹爹和赵伯伯的仇人,却又不愿因此把对他们的恨,归咎于苏薇身上。 只想来她极有可能是因为余毒未除,故才忽然间判若两人,狠心与自己反目成仇;又或者这只不过是自己在自欺欺人,暗星或者苏薇其实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目的? 他也不愿去多想,不管怎么样,只有先找到那解毒花草,再去找到苏薇问个清楚,随后便靠坐在石壁对面一块石头上,幕天席地,不多时便睡去了。 山上一无食物,天池里也不再有什么怪鱼可抓。 待了几日,他所带几块肉干也已吃完,第二天醒来便下到了山脚树林里,寻了些野物充饥,到了晚上又回到山顶石壁处,对着石壁上的图案发呆。 如此过了数日,整天对着荒山野岭,不免心中烦乱。 这天夜里万里无云、万籁寂静,天穹星光四耀,一览无余。 他只稍微看了天空一眼,便觉目眩神迷,似有无数飞星正向他疾刺而来,即便闭起了眼,仍觉头昏脑涨,在地上翻翻滚滚、几欲癫狂。 过得一阵,仍旧难以自制,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疯了? 索性睁开了眼,站起身来对着北极星辰大喊道:“苏薇,我不怕你,也不怪你,可是为什么我会这样?你让他们都来吧,都来吧!啊……” 只喊了几句,又觉目为之眩,脚下站立不稳,一下便往天池湖中滚落。 他勉力站了起来,拿了星链在地上胡乱击打,似在与周身飞射来的星光搏斗,可没几下便又跌倒,往下继续翻滚。 如此跌倒滚落、爬起劈打、又再跌倒翻滚,那星光无论他怎么打、怎么劈,或怎么躲、怎么闪,都始终萦绕在身,源源不绝。 不一会儿便让他感觉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到了湖边,一下竟而滚落湖中,晕了过去。 湖水温热适体,深处只没到顶,比之先前似又涨了一些,只仍然有些浑浊。 他也不知在湖中晕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只觉通体如筛,每一寸肌肤都仿佛,被那道道星芒刺穿了一般,整个人都粉碎飘零在了星空夜海。 忽又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沙漠地底,似乎一下回到了此前,被活埋大漠当中时的情境。 莫非自己其实一直并未醒来,仍旧埋身沙海荒漠之中,这一切从头到尾,不过只是自己的一场大梦? 可这一切又那么真真切切,无论期间的欢笑也罢,伤痛也罢,执着也罢,迷茫也罢,所有的境遇无论好坏,怎么又这么切切实实、历历在目? 不对,这绝不是梦! 突然间一下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快到湖心,身后似有一股浑雄劲力,在把自己往湖心地底拉去。 他也不知那是怎么回事,只道那湖中‘恶龙’又在搅动漩涡,把他吞没,大喊一声,猛地高高跃起,展开轻功,上上下下,甩着半截星链在湖面乱拍乱打。 湖面映照着天上的星光点点,四面八方向他射来,他也不多理会,奋力运劲挺直了星链,什么阴阳神功、打狗棍法一通乱使。 只拍得湖水四溅、砰啪作响,似要把整个湖天星光,都拍得粉碎四裂方休。 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一身功力几已耗尽,将要力竭,这才跃出了湖中,倒在了岸边,睡了过去。 此后每到了夜里,星光耀眼时,他便一跃到了湖中,也不理会那在水星光炫目,只顾奋力击打。 有时在湖中以阴阳神功胡乱搅弄,有时跃出水面,以打狗棍法招式与水中星点过招对战,或兼而有之,同使阴阳神功和打狗棍法,直至力竭方才罢休。 如此过得月余,李小白无论抬头仰望星空、或是见了水中星光,虽然仍觉目眩,不过已不似先前那般天旋地转、头晕脑胀。 他隐隐总觉是自己杀了那巨蟒之后,才引得了湖里那真正的‘恶龙’滔天大怒,喷出猛火来吞灭了这山上万物。 期间每次下山猎食,上山回来时便带了些草木泥土,沿路埋种,或在山下河边抓了些鱼儿,放入山顶天池和瀑布水潭中,好让这焦土荒山早些恢复生机。 如此又过得月余,期间他不管是见了天上星光、或是水中星光,已不再觉得天旋地转,也不会头晕脑胀,只是无论天上星光或者水中星光,都仍在他眼里打转,晃动不停。 在他眼里看来,水中星既照着天上星,也被天上星所照,天上星亦是如此。 好比两面对照的镜子,上即是下,下即是上,天即是水、水即是天,两者既一一对应、两两相照,又浑然一体、密不可分。 他发现无论是阴阳神功的‘无招’技法,还是千变万化的打狗棍法,或是两者同使,都最多只能对付一方星光。 即使再怎样变换招式,单单对付水中星便已难免顾此失彼,更别说还有与其对应的天上星,就好像抽刀断水,就算刀再快,又怎能真正将水斩断? 除非将一人分而为二,一人对付天上星,一人对付水中星,否则也绝无可能,同时对付得了这‘水天合一’的星光大阵。 湖水渐涨渐深,也渐凉渐清,湖心漩涡却渐缓渐宽。 他也不曾多想,白天有时闷热便游到了湖心漩涡中,只见当中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原来另有天地,似乎直通山底。 他可不敢游得太近,只不时在附近或顺着漩涡,或逆着水浪而行。 到得第三个月上,他上下山路一道移植的草木愈渐繁茂,如给黑土大山披了一条绿巾,蜿蜒而下,荒芜中添了一线生机。 这晚他在湖边星光下,正自看着湖面发呆,苦思如何破解这水天星光大阵之法,忽然只见一颗流星划破天空。 他闪念间忽想到,既然这星光之阵,单靠一人之力绝难以解,自己何不顺着它变成其中一颗飞星? 这想法不免有些奇怪,不过他又登时想到,这天上星与水中星虽然为二,实则为一,既然再快的刀也无法断水,何不让自己成为水?想到此处,一下跃入了湖中。 待到了湖心漩涡附近,他先顺着漩涡游了一圈,记着周围的百十余颗天星连线后,随即越游越快。 数圈之后,猛地一下从水中跃起,如蛟龙出海、‘呼’地一下带起了数十丈高的水浪,大笑道:“哈哈,我想到啦!”很快又钻入了水中。 他把自己当成了一颗飞星,又把天上星和水中星,一并当成了上上下下、四面八方不断奔杀而来的千军万马,以杜止美教他的那几招最简单、最基础,也是最快能使出的剑招,在水中星光连线上快速使出。 且将每一颗闪星,都当作是千军万马中的一位将军首领对待,随着漩涡水流渐快,他这个水中飞星也越闪越快。 每到一处,便当作自己是在‘擒贼擒王’,迅速出招,各方‘敌首’无不被他手到擒来。 他一招既成,又想到既然可以‘擒贼擒王’,为何不能‘欲擒故纵’? 第一百九十九章 灵兽白鹿 随后李小白又试着在水天星阵漩涡中快速略过,并不出手‘擒贼’,而是把自己变成了漩涡当中的一滴水,似怕打扰到这一湖星光。 正当周围水天繁星已忽视了他的存在,仿佛他并不会来‘擒拿’自己时,他当即出手轻轻一抓,可谓出其不意,水中星点周围只微微泛起涟漪。 他心中暗喜,接着又依法施为,水中不时泛起点点涟漪。 这招‘欲擒故纵’与先前一招‘擒贼擒王’一般,都是他从‘三十六计’各计心法要旨中参悟而来,一计招成,接着又想到了另一计,如此接连试演、不断应证。 此后每晚,他都到湖心漩涡附近这般练招,在水中击逐闪星,快如流星,渐而竟新悟出了一套,三十六路高明武功招式。 他仰望天中星或俯视水中星时,眼中也已不似先前那般乱晃炫目,而是一颗一颗原样棋布,排列闪动。 水中星与天中星浑然一体,他便如与这水天星光融为一体,于其中穿梭来去,不断试演新招,仿佛当真化身成了一颗流星。 如此又过得数月,天池水位不断升高,李小白除了下山猎食,也不多做他想,每日每晚便在湖中演练招式,三十六路武功新招也已渐纯熟。 其时天已渐寒,不久后长白山上便飘起了片片细雪,山顶各峰头很快笼罩着一层白雾,如在云端。 李小白不觉间,在这山中已待了有大半年。 他新学已成,这日在山顶上看着漫天飞雪,只觉天地茫茫,也不知此前在这山上一起厮守的苏薇,现下人在何处,变成了什么样? 还有那解毒花草,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风雪不停,他并不觉得如何寒冷,只仍披了苏薇为他缝制的那件皮衣,在各峰头间搜寻。 数日后十余座峰头又给他走了一遍,只是仍然并无所获,这天风雪已停,便忽想着要到努尔哈的女真部族去看看。 之前努尔哈想和他一起上山,却不料被契丹人所杀,说起来自己并没有为努尔哈讨回公道,心说总得回去跟他那族长父亲有个交代。 下了山来,刚到林地附近,忽见一头白鹿匆匆闪过,李小白心下一动,拿了星链在手跃身直追。 那白鹿奔了一阵,见有人追来,越奔越速,一时往东,一时往西,然而来人如影随形,无论如何也甩脱不掉,一怒之下,忽地掉头拿角一拱。 李小白有心要收服它,身形一闪,星链套了它一角,轻轻一跃骑了上去。 那白鹿如何肯从,乱蹦乱跳,边奔边甩,可不管怎样蹦甩,背上之人始终稳稳坐着,无奈之下,又一路急奔。 李小白还怕它不肯走,只由它乱奔,口中说道:“白鹿啊白鹿,今天遇着我算你走运。你是甩不掉我的,不过也别怕,我又不打算吃你,你就乖乖听话罢!” 白鹿奔了半天,似觉背上之人并无伤它之意,不一会儿却渐停了下来,自顾起了吃草。 李小白也由着它,将星链环套了它两角,拉着一头,对着它自言自语了一阵。 他并不急着立时去哪,只不时驱着那白鹿往南去,白鹿知道甩他不掉,竟也听他驱使。 行到晚间,月明星稀,白鹿自顾找了一块空地坐下休息。 李小白也不怕它会跑,从它背上下了来,坐在一旁,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对着天上星月、跟它指指点点说起了话。 如此行过数日,第三日晚才在一处山坳中,见着了女真部族幕帐所在。 女真人逐水草而居,其时长白山火岩喷发,遍及百里,为避其祸,此时部族已往南迁了数十里,见了李小白骑鹿而来,都不无惊奇。 那族长也还记得李小白,没想到他居然还在这附近,安排他住下后,又给他介绍了一个叫包大发的汉人商贩当翻译。 包大发每年入冬便来此收购皮毛人参等物,待到来年开春方回,此时也刚到这地方不久。 李小白跟族长说了此前在山下附近,遇到契丹皇帝耶律阮带人射猎、努尔哈不幸遇害之事,包大发替他翻译,听他说到此事,自是大为惊异。 族长已听之前那唯一一个逃回来的族人,说起过努尔哈遇害之事,只是也没想到那天他们遇到的竟是契丹皇帝。 后来耶律阮倒也信守承诺,果然派了人把答应过李小白,要赔给女真人的牛羊黄金送了来,派来的人把牛羊黄金送到后,只说是皇帝赏赐之物,丢下东西便走了。 族长跟李小白说起时,李小白这才想起还有此事。 当晚住下后,李小白没事便去找包大发闲谈。包大发得知他近半年来在山中的奇遇之后,对他已是大为敬佩,还随手送了他两条人参。 李小白拒不肯受,包大发倒是实诚,说那人参其实不小心遭了水,卖不到好价钱,只是这长白山遭此一难,只怕近几年也见不到山参了,让他试着拿回山上去种,李小白这才收下了。 包大发常年在各地游走行商,无论是契丹话还是女真话都说得流利,之前努尔哈的汉话便是他所教。 李小白住了月余,倒也跟他学了些女真话和契丹话,简单沟通起来也不成问题。 眼看天将大雪,又多待了两日后,李小白便才辞别了女真族人和包大发,回到了山中,随手将那两棵人参埋在了半山腰瀑布岩洞附近。 冬去春来,日月如梭,转眼到了来年春天。 长白山一如严冬、积雪难融,此时到处仍是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便如天地间堆出的一个大雪人,只是生机难见,上下看起来一片萧索。 李小白在山腰岩洞附近种下了人参后,便在洞内住下了,不时便来到洞外照料。 那白鹿也给他带到了半山腰,只是山上水草不丰,不多时李小白便让它下山去了,只仍将星链留在它头角上。 雪山茫茫,李小白到过山顶湖边去看过几次,湖水早已结冰,近来水位也已近如初。 他总觉那‘夏枯冬荣’的死生花草哪天会突然长出来,不过去了几次,周围附近依旧空空如也。 很快便要入夏,积雪渐消,山上或白或黑,只是难见绿草。 雪刚融后,他所种那两棵人参,倒是冒出了两株新芽,看来长势不错,倒让他颇有些意外欣喜。 第二百章 满载而归 近来天气晴朗,李小白满怀希望,又到了山顶湖边,刻着星形标记的石壁处。 见湖水仍结了层冰,他也不多想,在各峰头寻了一圈,不料数日后仍是空手回到了原地,心下失望已极,跑到湖边沙地捶地痛哭。 他也不知似这般在山顶搜寻了多少遍,每次都不无期待,说不定哪天就能见到那解毒花草,可每次无一不是失望而归。 这时他到这山上已近一年,待得冰湖消融,若再找不到那花草踪迹,只怕是再难寻觅的了。 此次见那人参发芽,他满心希望来寻,本以为能有所收获,这一来便很快能去找苏薇了,谁知仍是这般结果,怎能不急,难道是老天故意作弄? 哭得一阵,他不由得心下转怒,对着冰湖大骂:“你这臭湖,好好的发什么怒喷什么火,把山上的东西都烧没了!” 又踢起或举起湖边礁石往湖中乱扔乱砸,一边乱骂道:“臭湖,烂湖,你不是会发怒喷火么?来啊,把恶龙放出来啊,我不怕你!不然你看我这就把你大嘴给堵上!” 那些礁石少说都有百数十斤,给他运起内劲,一块块猛地往冰湖中砸落,或近或远,只听裂冰嗤喇声、和入水扑通声不绝于耳。 过得一阵,附近大小礁石都给他搬空砸光,他也砸得有些累了,似还没出够气。 待要往湖中跃去,忽见脚下一处给他搬开的石块,地上沙泥印有些奇怪的纹路,仔细一看,却是些暗红色的细草样纹印,与苏薇手上、脸上所长的看起来相差无几。 他心下一怔,莫不正是那所谓的死生草,留下的印子?也顾不得多想,奔至一块礁石旁边翻开一看,果然只见一株红嫩细草被压在石下,贴地生长。 “小薇,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哈哈……” 李小白又惊又喜,这嫩草看起来也无甚特别,只是别处从无所见,又与苏薇身上所长何其相似,自是死生草无疑了,不由得大叫道。 待要拔起那嫩草,忽见那暗红的草叶立时枯萎发黄,他暗自一惊,看了看头顶太阳正盛,莫非这娇草见不得阳光? 忙抹了些泥沙盖了起来,又想苏薇身上的毒已去大半,只怕得要待这死生草开了花、变成死生花才能除尽,倒也不急着便取走。 想到此处,他便又在附近礁石下翻找一阵,见大部分石块下都压着一株嫩草,心中大定,打定主意静待花开。 这时他已不常下山,除了到山下林地猎些野禽走兽,基本都待在山顶湖边,生怕没能及时见到那娇草开花。 此般过得月余,冰湖已融大半。 这天夜里月光如水,李小白正自靠着一块礁石,在湖边仰望星空,忽见身旁一株羞花从礁石底下探出了头来,形如水仙、貌如白菊,白里透红,只闻到一股淡淡清香。 他心下大喜,忙掀开礁石,含泪笑道:“花儿啊花儿,我终于等到你了!” 再去看看周围其他礁石,亦有朵朵嫩白娇花举头四望,似从块块礁石里长出来的白芽一般,好比出水芙蓉,又如雨后春笋,月光下只见朵朵新香洁白,娇态各异。 湖边礁石众多,沿岸几乎围了一圈,他奔走查看了一阵,到处可见娇花朵朵、浑如繁星点点,整个天池湖如落入繁星花海中的一块白玉,又如被众星所拱的一轮明月。 置身其中,直如身在星光灿烂的梦境一般,当真感觉如梦如幻。 他兴冲冲跃入湖中,施展了一套新成的‘三十六计’武功。 此时虽然月郎星稀,不过那水天繁星光阵早已印照在他心中,闭着眼仿佛都能看见星光点点,如水中腾龙一般上下来去,浑无阻碍,畅快淋漓。 不觉间天已将明,他随后回到湖岸,翻开几块礁石,连泥带根掘起了几株花草,用一块衣布裹了裹,又用水囊满盛了天池湖水,拱手拜了一拜,下到了山腰岩洞来。 他也不知苏薇身在何处,想来要么已回到了中原长安,要么仍在契丹境内,休息了一日,第二天一早才下了山来,打算赶回中原,沿路再行打探有无她消息。 刚到了山林绿地不久,忽见那头角上挂了星链的白鹿,自行在前边吃草,见了他来也不躲不避。 “白鹿兄弟,你是在这等我的么?” 李小白笑了笑,骑上了鹿,往西南方向行去。 第二日出了山林,行到草原,他想到之前曾和苏薇一起,到过契丹皇帝的大营,耶律阮还几次三番要让苏薇留下,会不会她可能仍留在契丹军营? 李小白虽觉苏薇自不会看上那契丹皇帝,不过想来或许她又去找过耶律阮也不一定。 他仍记得此前契丹皇帝大营所在方位,骑了白鹿径往西行,不想寻了数日,只不时见了些牧民营帐,并未见着契丹大营。 他料来耶律阮说不定已班师回京,也不多想,驱鹿往幽都方向一路前行。 白鹿脚力不如马,不过强胜于徒步,李小白也不似来时那般十万火急,况且还得沿路寻人,并不急着星夜赶路。 他担心那花儿怕晒,到得晚间才把衣布打开,稍加照料,浇些水囊中的天池湖水,自己从不喝,只在路边溪流捧些水饮。那花儿依旧盛开,倒未枯萎。 如此行行停停,优哉游哉,过得将近一月,不觉已到了幽都境地。 这天黄昏,他在一处溪边草地上躺着歇息,让白鹿在附近自己吃草,忽只听马蹄声声,似有百十余骑正往这奔来。 想来或是过路牧民,李小白也不多理会,仍旧躺在地上,闭目静听。 “快看,那有一头白鹿!”过得一阵,只听一人用契丹话叫道。 又一人道:“王子殿下,那有一头仙鹿!” 李小白曾跟包大发学过契丹话,倒也听得懂,听得什么‘王子殿下’,不由怔了一怔,睁开眼瞧了瞧。 只听一个黄衣青年道:“你们这些蠢材,瞎嚷嚷什么?我又不瞎,早看见了!”看来自是那位王子。 他身旁先前一人道:“王子殿下,今天我们满载而归,没想到还能遇见这么一头仙鹿,真是好运气!” 另一人道:“王子殿下神射无敌,自然满载而归,这一头仙鹿定是上天额外的赏赐!” 见他们百十号人渐行渐近,个个弓马携刀,看样子自是行猎方回,李小白心说,怎么自己不是见了他们皇帝在打猎,就是王子在打猎? 听他们这话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而且似要打那白鹿的主意,只不多理会。 那白鹿在他旁边便只五六丈,离那行人也就不到半里,似乎并不在意身后来人。 “都给我闭嘴,别吓跑了它!” 马蹄声渐近渐缓,只听那位王子道,“你们知道什么?今天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也比不上这头仙鹿!快散开点,本王非抓到它不可!” 他周围随行护卫士兵闻言,纷纷拉开阵势,向李小白和白鹿围拢而来。 第二百零一章 王子耶律 那王子名为耶律璟,箭法一流,随后一马当先,弯弓搭箭,驱马直前,待近到百十来步,忽然‘嗖’的一箭射出。 白鹿竟不知躲避,仍低着头吃草。李小白早有所料,也不起身,眼看羽箭便要射到,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弹了过去。 只听‘噗’的一声,羽箭歪斜着从白鹿身背侧掠了过去,直插在了地上。 耶律王子本道一击必中,岂料那羽箭竟会突然改道,暗自奇异,随即又射一箭。 白鹿扭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箭弩,又抬头望了望,仍自顾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也不知避让。 “这呆鹿,比我还呆!”李小白心中暗道,只一声呼哨,唤鹿过来。 白鹿向他望了望,忽地一下跃了开,朝他奔去,这才闪身躲开了来箭。 耶律璟两箭射空,这才注意到李小白在旁边捣鬼,见他一身破破烂烂,一副乡下乞丐模样,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呼喝道:“那边那乞丐,快给我闪开!” 说话时又已同时射出两箭,一箭射向李小白,一箭射向白鹿。 李小白心说:“我不来寻你晦气,你倒还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忽地飞身跃起一脚,把眼前一箭踢向另一箭,两箭相撞,飞落地下。 这位王子也就二十出头,与李小白年纪相仿,待见他一下便踢落自己射出的两箭,蓦地一怔,打马近前,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敢拦我的箭,不想活了么!” “我赶着要去见你爹爹,不想打架,你也别打我这仙鹿的主意!” 李小白一听这是什么话,对方这人嚣张跋扈,倒是跟他那皇帝老子耶律阮有点像,朗声说着,提起放在地上的死生花,跃身骑上了鹿,便要离去。 耶律璟忽而怒道:“你说什么,我看你当真是想找死,给我站住!”嗖一下又射出一箭。 这时他随从护卫已围拢近前数十步外,听了李小白的话,个个怒目而视,张弓待发,拦在他身前。 “我说了,我不想打架,你们最好让开!”李小白反手迅速接过来箭,转头说道。 耶律王子又惊又怒,呼喝左右:“射死他!” 话音刚落,周围百十余支羽箭铺天盖地,密如雨点般同时射出。 李小白身形一纵,挥舞手中接过的羽箭,一招‘树上开花’使出,却只见原先向他射来的近百支箭纷纷又向原路射了回去。 耶律璟和周围护卫,一时不由都惊得呆了,急忙散开后撤,那些躲避不及的难免中箭倒地,哎哟惨叫。 李小白这招‘树上开花’本是三十六计中的一计,自是他在天池湖中,追逐水天星阵时所悟出的一招,便如烟火飞升四面开花一般。 这招原是他自行主动地,向四面八方的星点出击时所使,这一下小试牛刀,也没想到会有如此之威。 正当周围众人四散开花时,他随即又是一招‘擒贼擒王’,飞速跃至那王子的马前,一把将他拉了下来,抓在手中,喝道:“带我去见你爹爹耶律阮!” “你……你说什么!”耶律王子岂料这人说来便来,忙道,“耶律阮怎会是我爹爹?” 李小白一怔,奇道:“你是契丹王子,你爹爹不是契丹皇帝耶律阮是谁?” “快放了他!” “你认错人了!” 周围士兵莫名其妙,很快拔刀上前,一阵嚷嚷。 原来那王子耶律璟,便乃是辽太宗耶律德光的长子,并非当今辽国皇帝耶律阮之子。 耶律德光死后不久,一向权倾朝野的述律太后,曾允诺让其子耶律李胡接替兄长帝位,并未打算让年幼的王子耶律璟继位,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后来让耶律阮率先称了帝。 虽然耶律璟并非耶律阮之子,他身边近卫私底下却仍称其为王子。 得知手里抓着这人,原来却是耶律德光的儿子,也就是耶律阮的堂兄弟,李小白心说不管怎么样都是他们皇家的人,也懒得多做分辨。 但见对方年纪与自己一般大小,自然不会是耶律阮的儿子,李小白一开始也没太注意,看来倒是自己鲁莽冒犯了。 “看在你们也没伤着我这仙鹿的份上,我也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李小白说着便才松脱了对方,“不过你们可得长点心,这仙鹿可是从长白山一路跟着我到这的,以后谁要是敢打他的主意,那就是跟我过不去!” 自从苏薇离开以后,这白鹿可说是他这一年来唯一的朋友,这一路下山来也没见着几个人可以说话,他有什么心事便对着白鹿自言自语。 这白鹿倒也不嫌他啰嗦,似乎还颇有耐心听他说个没完,他自然不会让人随便打它主意。 “这位小……小神仙,刚才是我们眼拙,多有冒犯!” 耶律璟也不是不识相的人,见李小白这人虽然其貌不扬,举手投足间却能致人死命,只不知是天降的煞星,还是山里来的神仙? 他也不敢乱动,听对方口口声声说着,要去见皇帝耶律阮,莫不是来寻仇的? 转念接着道:“不知你找皇帝有何贵干?不如带上这头仙鹿,先到府上小喝几杯,我好安排人带你去见他?” “这样也好,我见了他自会找他说……那就有劳你带路了。” 李小白听对方竟把自己当成什么小神仙,暗暗好笑,看样子这事倒好办了,眼看天色将晚,倒不怕他玩什么把戏,便也不多推辞。 一行人径往西行了数十里,晚间便到了耶律璟行营大帐,当晚杀牛宰羊,饮宴款待,不在话下。 耶律璟对前事也不多说,对李小白此行的事也不多问,只把他当成了长白山里出来的一位能人异士,待若上宾。 转天又往西行,不日便到了幽都燕京城。 回到王府,耶律璟这才跟李小白说起,其实皇帝耶律阮已带了大军准备御驾亲征,正在前往中原作战的途中,也不知到了何处,或许会南来此地,让李小白且在府中多待些时日。 原来这时的中原王朝又已换了模样,后汉枢密使郭威兵变篡权,黄袍加身,被拥立为帝,建国号为周。 而后汉高祖刘知远的弟弟刘崇,也已在晋阳称帝,前不久曾为郭威所败,为夺回刘家江山,便请求辽国出兵相助,与郭威抗衡。 耶律阮向来有吞并中原之志,此次御驾南征郭威,并非只为相助刘崇。 第二百零二章 御驾亲征 李小白并不知其中详细,也不无诧异,想想也能猜到耶律阮大有南侵之意,心说这契丹人已占了中原大片土地,为何还不知足? 自己在山上待了也就一年,这天下大势怎的说变又变了? 这战事一起,生灵涂炭自必难免,也不知多少人又要流离失所,自己身为汉人,本该为中原出一份力,可单凭自己一人又能有多大作用? 他并不愿见到战乱四起,这天下纷争从他还未出生,到现在已不知有多少年。 自从离开洛阳逃难这十几年来,足迹已踏遍大半山河,所见多为残破大地。 无论官民军匪还是江湖正邪,从上到下,大小纷争几乎从未断过,他也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改变和左右这天下大势。 只是隐隐觉得,这山河破碎如此,到底是谁放出了那条涂炭生灵,吞天灭地的‘恶龙’? 耶律璟比他大了一两岁,时常与他称兄道弟、把酒言谈,并不以他是汉人为异,不时还跟他讨教一些武艺,对他甚为赏识。 让李小白在王府住下后,日常所需一一供应,从未断绝,耶律璟甚至还为他安排了十几个仆从随时恭候。 李小白独自一人惯了,哪受得起这般待遇,不过也不多推辞,只谢绝了仆从伺候,日常用度也一应从简。 只过得数日,前方来报耶律阮王驾大军将至,命耶律璟从征随驾,耶律璟召集数万精兵,随后叫了李小白一同前往。 李小白心想这行军打仗之事自己一窍不通,待要拒绝随行,又想反正自己不过是为了见到耶律阮问几句话,便将白鹿留在城中,骑马一同去了。 大军很快拔营启程,不料刚行得一日,当晚耶律璟正与李小白在大帐内饮宴闲谈,忽听探子带着一封诏书来报。 说是御驾行至新州涿鹿祥古山,驻扎于火神淀,皇帝耶律阮在行宫祭祀让国皇帝时,耶律察割趁机叛乱,已杀了耶律阮,自立称帝,现昭告天下。 这一消息来得太突然,耶律璟和李小白都大为震惊,似乎都不敢相信,同在大帐的其他诸将侍卫也都甚为惶恐、吃惊不小。 耶律璟接过诏书看了看,不由得脸色大变,随后看了看李小白,问他有什么想法? “火神淀离这多远?”李小白沉吟道。 他已经跟对方简略说起过,自己和苏薇是如何认得耶律阮之事,也说过自己此番要见耶律阮,只是为问问苏薇的消息,并无其他之意。 他心想耶律阮突然这一死,可说跟自己并无多大关系,可谁知道和苏薇有没有关系? 苏薇自然不会参与叛乱刺杀耶律阮,不过又怎知她有没有受到牵连? “快马不停,一日可到……”耶律璟盯着李小白道,“怎么?” 他这几日来已瞧出李小白这人,除了武功高强,却并无多大心机,也不待其回答,又道:“李兄弟,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其实耶律察割事先便来找过我,让我和他一起共谋大事…… 我虽对耶律阮占去皇位心有不甘,但也从没想过去做那大逆不道之事,并且曾劝阻过耶律察割,让他不要乱来,只道他也只是说说而已,谁曾想他当真干出了这种事来!” 李小白一怔,忽然觉得自己早已经被卷入一场大漩涡当中,这当下想要抽身只怕也已很难,不无诧异道:“你……你早知道他要去杀皇帝?” “那也是在见到你之前不久,我并非有意要瞒你,只是我若一早告诉你了,你又能怎样?” 耶律璟道,“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他既已得手,你觉得他会不会放过我?或者说,他会怎样来对付我?我并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你若现在要走,无论去哪,我都不会拦着。” 在耶律察割尚未杀掉耶律阮之前,述律后指定的帝位接班人耶律李胡虽被软禁,名义上却仍有机会登位,而作为太宗皇帝长子的耶律璟,自然也可作为帝位候选人。 耶律璟确已知道耶律察割早有不臣之心,但既不参与耶律察割谋逆之事,也并未告发他,自是想抽身出来。 一开始听李小白要去找皇帝耶律阮时,耶律璟并不知李小白到底有何意图,也不急于知道。 而无论李小白去找耶律阮,是为了要对付他还是要相助于他,对耶律璟来说都不见得是好事,之所以要将李小白留在府中,自是为了要先稳住他。 现如今耶律察割已杀了耶律阮自行称帝,局势显然更为混乱,无论耶律璟还是耶律李胡,都已不可避免的被拉上台面,而耶律璟更有可能是耶律察割下一个便要对付之人。 耶律璟虽然已知道李小白是为了一个女人,才想要去找耶律阮,却也难保对方不是耶律察割一早便安排在身边的内应,自然不可不防。 此时两人相隔数丈,左右除了几个诸将大臣,耶律璟身边仍有十几个近卫。 虽然耶律璟已这般对李小白直言相告,却仍是想试他一试,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若是他敢稍有异动,这偌大王府他也自必插翅难飞。 李小白并未听出耶律璟对他心存试探之意,只觉得倘若自己此时抽身离去,本也无可厚非。 可是这段时间以来,耶律璟以王子之尊礼敬相待,并未拿自己当外人,仅这一点,就比那些把自己当成大魔头、时时想要杀之而后快的人强过不少,自己若然置身事外,岂非太没义气? 而且即使不是为此,自己终要去会会那新帝耶律察割,再探探苏薇的事,无论怎样,如若耶律察割此时有所行动、意欲对耶律璟不利,自己自不会袖手旁观。 他对皇家院内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并无多大兴趣,不过自然也已听出大事不妙,心想耶律察割既已称帝,排除异己在所难免,其实当时在耶律阮王帐,就该瞧出耶律察割已有不轨图谋。 他心知此时耶律璟和自己,可说已在同一条船上了,当下只道:“大王何必这么说,我与耶律察割也只一面之缘,知道他为人狡猾,并非善类…… 虽说我不该参与你们之间的事,但这些时日以来你待我不薄,此番厚意,我自然铭记,这时怎可轻易离去?若他当真要来对付你,我自也不会让他轻易得逞。” “李兄弟,有你这话我可就放心多了,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耶律璟笑了笑,看得出来对方似乎并无异己之心,举起酒杯道,“来,我敬你一杯!” 第二百零三章 察割之乱 李小白这时才隐隐想到,自己会不会一开始就被算计了? 当晚耶律璟命诸将部下按兵不动,原地待命。 第二天正想着要不要打道回城,忽听探子来报,耶律屋质派其弟耶律冲带人前来接应,让耶律璟率部火速前往平定叛乱。 耶律屋质于太宗耶律德光在位时,官封惕隐,掌管契丹贵族事务。 太宗死后,述律后和耶律李胡帅大军,与自行称帝的耶律阮于横河对峙,耶律屋质从中斡旋,平息了双方一场大战,此时为耶律阮右皮室详稳将军,跟随御驾一同南征。 耶律屋质博学多才,能文能武,处事从容,常在局势动荡的危急关头力挽狂澜、计安乾坤,可谓两朝社稷重臣。 此时且不说耶律屋质是否已投效新君耶律察割,即便加上耶律屋质所带出来的万余兵将,和自己的数万部下,总共不到五万人马,而耶律察割一方据报已有三十万众,耶律璟犹豫难决,命部众缓缓前行。 又到晚间,只行出数十里,至居庸关,耶律屋质已匆匆赶来,冲入大帐,对耶律璟道:“大王乃嗣圣皇之子,叛贼若抓到你,绝不会让你活命! 到时群臣将奉谁为主上,国家社稷将仰仗谁来维持?趁现在贼人未站稳脚跟,大王当速速决断,前往讨贼,莫要再耽误了!” “屋质将军,你先别着急。你应该也知道,我现在手里就这区区几万兵马,逆贼察割现在少说已有数十万,我这一去,不也是白白送死吗?” 耶律璟道,“你刚从叛贼那逃出来,先跟我说说现在那里具体是什么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当晚祭祀过后,皇帝饮宴群臣,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各自回帐休息,太后、皇帝和皇后还有皇长子,以及众多文武大臣都在睡梦中被杀了,二皇子现在也下落不明。” 耶律屋质叹了口气,“其他敢有不从的,若非被那贼人羁押为质,便是也都被他杀了!我好不容易换了件寻常士兵的衣服,这才逃了出来,现在已书信召集了各部,正往这边赶来…… 大王若再迟疑下去,待那贼人稳定了军心,追随他的人只会越来越多,那时可就当真追悔莫及了!大王难道要看着这江山落入贼人之手?” 他这般轻描淡写说来,帐内诸人虽未亲历,却也无不觉得毛骨悚然,背后发凉。 耶律璟想了想倒也是,待要说话,一旁李小白听得此情,忙问:“将军在宴上可曾见过一位白发女子,脸上……脸上异于常人,有些红色细纹?” 他与耶律屋质并未见过面,听其说得凶险惨烈,顾念苏薇之事,也顾不得许多,这才打断问了一句。 耶律屋质看了看他也是一头白发,并非契丹人,想也知道是在探问亲友消息,只摇摇头道:“那倒没有,你是?” 耶律璟跟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说李小白是自己新认识的一位好兄弟,随后又道:“将军说的是。将军乃朝中栋梁大臣,忠勇多谋,各部自会听命而来……只不知李胡王叔那边怎么样?” 耶律屋质自然知道他什么想法,如今耶律阮幼子虽然多半也已遭难,不过述律后和耶律李胡仍在,即便这边镇压了叛军,以后这帝位该由谁来承当仍是个问题,便道: “李胡大王远在祖州,且不说并无实权,就算赶了来也要十天半月,到时又有何益? 臣无论怎样,为的都是大辽社稷安定长久,如今各部离乱,大都作壁上观,没有一个主心骨,臣也只能振臂一呼,那也是知道有大王在。 现在怀戎、怀来二城都有些我们的人马,其他也正陆续赶来。大王若能平息此乱,又何愁今后各部不会听命于你?” 耶律璟听了此言,心中大定,当即招来诸将议事,次日一早整军出发,讨伐逆贼。 李小白怎想到此行一下又变成了讨逆战事,虽然并无苏薇的消息,也不知是喜是忧。 而且自己既已答应耶律璟,不让他受耶律察割之害,此时更是不便离去,到时只好见机行事,便作为耶律璟亲兵近卫随行。 出居庸关,至怀戎城,耶律屋质招来的各部,于城外与耶律璟大军汇集,加起来也就将近十万,稍作整顿,转天又往西进。 行过一日,待至新州怀来,距敌军已不足百里,探子来报,敌首察割送来诏书,说是让耶律璟等人速来臣服,否则一律杀无赦。 耶律璟一把将诏书扔进了火盆里,道:“他想的倒美,以为我给他送吃的来了!” 耶律屋质道:“贼人做下此等大逆之事,还妄想拉拢大王,简直可笑!” 李小白虽对行军打仗之事可谓一窍不通,不过倒是觉得不妨假意答应敌首,然后趁机一举将对方拿下,便道:“大王何不先顺着他意,假意答应了他,然后再找机会消灭他?” “胡说!大王乃王室正义之师,岂可对逆贼称臣?”耶律屋质道,“假的也不行!” “李兄弟的意思我明白,不过那个老狐狸岂会看不出?” 耶律璟略有些奇怪的看了李小白一眼,“大敌当前,箭在弦上,不可再有言降言退之意。” 他现在眼看帝位已在咫尺,如在囊中,即使双方兵力悬殊,他比之先前却又更决绝了起来。 李小白一想倒也是,假降的前提是真有把握能赢,不然不就成了羊入虎口了?可这一来,也不知会有多少人为此丧命。 忽又想到,耶律璟可能并非当真相信他,自己与耶律阮和耶律察割都有过交集,谁又知道自己是哪一方的人? 转念这才想到,那天接到耶律察割杀帝篡位的消息,耶律璟问自己有什么想法,其实不过是有意在试探自己,现在看来,耶律璟对自己自然仍是不无怀疑。 耶律璟传令:“明日一早,各部全力讨伐逆贼,平乱之后,加官进爵,再有重赏。” 当晚杀牛宰羊,犒劳三军,士气大振。 十万大军分为鹰旗前军、虎旗左军、熊旗右军、狼旗中军,第二日浩浩荡荡,向西挺进,另有小队游骑,散在两翼。 耶律璟黄袍金甲,亲率狼军,好不威风,准备大干一场。 李小白骑了马,背着花,作为对方亲身护卫,随在身侧。 行到午间,至涿鹿东数十里外,忽听鼓声响起,远远只见前边一小队人马疾驰而来。 第二百零四章 逐鹿涿州 耶律璟心道:“耶律察割久经战阵,也算一员骁将,难道看不出我是要来讨伐他的么?怎么就派了这么些人来?” 来人却是耶律阮弟弟耶律娄国的亲信,说是耶律娄国被困于城内,已死守了三天三夜,眼看便要失守,让耶律璟带人入城救援。 耶律阮死后,按说即便他无子嗣,帝位也应由他弟弟、也是耶律璟的堂兄耶律娄国接任。 耶律璟心下迟疑,不知是不是耶律察割的诱兵之计?便看了一旁的耶律屋质一眼。 耶律屋质逃出来时,并不知晓耶律娄国是死是活,只低了头也不说话。 耶律璟问了那亲信几句话,对方信誓旦旦,说耶律娄国痛恨耶律察割杀了他哥哥,誓要杀了察割,只要耶律璟能助耶律娄国为兄报仇,要他做什么他都答应。 耶律璟犹豫了一阵,这才决定入城。 涿鹿城南、西、北三面环山,东面为盆地,城南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桑干河,可谓易守难攻。 当晚事发后,耶律娄国很快逃到了城中,据城以守。 此时除了城东,其他三面都已被耶律察割大军包围,城内城外死伤无数。 城西为耶律察割主力所在,耶律娄国坚持了数日,连日来未曾合眼,此时正站在城西墙头与耶律察割相持对峙。 耶律璟带人进了城后,见城中静静悄悄,只道进了一座空城,待到了城西,所见又是另一番模样。 西城门外不远,耶律察割已收到了耶律璟带兵入城的消息,正在阵前与部下商议着什么。 此时夕阳西下,余晖犹在,耶律璟等人登上墙头,远远只见红霞映天,如火燎原。 耶律察割所带大军看来不下十万,乌央央一大片,漫山遍野,看不到头,如头顶着天上红河;阵前城下附近却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又似倒在了地上红霞当中。 城门紧闭,城墙下尸体堆积如山,墙上插满矛弩箭簇,涂满血肉,墙头上亦是死伤惨重,横七竖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血腥味。 夕阳下城门内外附近一片死寂,死者无声,伤者无言,站在墙头一望之下,放眼所见如同一幅绚烂震撼、又诡异可怖的立体画卷,可想而知先前战况之惨烈。 耶律娄国眼中布满血丝,这几日来几已弹尽粮绝,见到耶律璟上来,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单膝跪下道:“寿安大王,请为我擒住此贼!” 耶律璟两手扶起了他:“娄国兄长快快请起!君王兄长遭难,臣弟我岂能坐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贼人从我手下跑了!” 城中百姓和耶律璟所带来的士兵中,契丹人和汉人各占半数,耶律察割所带大军,则以契丹人居多。 李小白往城下附近看了一眼,只觉一阵目眩,惨不忍睹,放眼望着天边霞光万丈,忽想起他爹爹说过的一个神话传说。 说是上古时期,东夷部落首领蚩尤引兵西向侵掠,炎帝部族大败,遂联合黄帝部族于涿鹿打败了蚩尤,最终使得华夏各族团结统一的故事,炎黄子孙便由此而来。 他莫名地想:“同在这茫茫天地之下,不管是契丹人、女真人还是汉人,到底又有什么不同?无论是汉人、契丹人,还是两者之间,无不在打打杀杀,争斗不休,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了看周围一地横尸,又看了看不远处,耶律察割接天遍地的大军人马,比之身在水天星光阵中所见,周身到处都是刺眼寒光、向自己射来的情形又有不同。 仿佛那数不尽的人头黑点,一下变成了一颗颗看不见、摸不着,毫不发光的星点,正四面八方向自己刺射而来,更叫人无处可避、防不胜防。 他只不由得暗暗心惊:“这般恶斗惨状,我生平从未见过。一个人任你武功天下无敌,真正到了这千军万马之中,只怕却也全无用处,最多只能自保。人纵然能与天斗、与地斗,可几时能斗得过人自己了?” 正想之间,耶律璟忽问道:“李兄弟,你怎么了?这贼人如此作恶,简直天理难容,你可有对付他的办法?” 李小白摇摇头,似仍未缓过神来,想想自己虽通晓三十六计,事到临了却一无所措,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浩浩敌军,绝非儿戏,一时哪能有什么办法。 这时只听城下的耶律察割喊话道:“寿安大王,我给过你机会了,你自己不懂得珍惜,这可不能怪我了! 你们识相的就快快开城投降,要不是看在这城里的百姓份上,我三十万大军早将这里夷为平地了。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个个都得死在这里,这小小一座城岂能拦得住我?” 他所说倒非虚言。他此前曾叫耶律璟与自己一同把耶律阮杀了,让耶律璟登上帝位,耶律璟可不想背上弑君谋逆之名,自然不会答应。 听他说罢,耶律璟忽想到,自己之所以还能入城,会不会只是对方想来个一网打尽? 李小白一想到废城长安之景,只要双方一旦开战,这涿鹿城沦为废墟自不待多说,这千万百姓势必也难逃一死。 若能设法擒住贼首,或许这一切自不会发生,当下说道:“大王殿下,我有一计不知当不当讲?” “说来听听?”耶律璟奇问。 “开城门,放他进来!”李小白肃然道。 耶律璟所帅十万大军中,除了他自己所带数万,其他半数以上,都是各方部族派来之人。 这些人或是有家人兄弟被耶律察割抓为人质,或是为了站队、想着耶律璟能成就大事,登上大位,或是持着观望态度,随时可能倒向耶律察割一方,可说极不稳定。 耶律璟自然心中有数,这十万大军即便能一心为他效力,此时看来也绝难有胜算。 “李兄弟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听李小白说要开城迎敌进来,耶律璟怔了怔,又不无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大王若信得过我,只要能引得贼首进来,我在门下附近伏击,定全力擒住此人!” 李小白怎不知对方对自己有所怀疑,以为自己原就是耶律察割之人,但只要能免去这一触即发之战,别的也自顾不得多想。 耶律璟自知他身手了得,或能为己所用,不然也不会留着他在身边。 不过这已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这是将自己身家性命,和此行成败大事都交到对方手里了。“李兄弟武艺超群,本王自然知道,也不是信不过你。但这一来岂不是让贼人以为我们怕了他? 耶律璟接着道,“而且也太过冒险,他这般狡猾也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你们还在那墨迹什么?”耶律璟话刚说完,便听耶律察割道,“再不乖乖投降,我可就不客气了!” 第二百零五章 皇室祸根 “察割逆贼,你罪恶滔天,还敢如此嚣张!我身后还有五十万大军正在赶来,你这三十万眨眼就没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到时可别怪我没提前跟你说!” 耶律璟随他父皇耶律德光行军打过仗,懂得虚张声势的道理,便喊话道,“你们这些叛军给我听着,若有能擒住此贼的,本王重重有赏,也不追究你们叛乱的责任!” 他这话一出,一时倒也能把对方唬住了。 叛军中除了几位和耶律察割一同谋逆之人,其他大多数也是有家属被扣为质,或是一朝变天,只能听命行事之人,听耶律璟这么一说,自然军心浮动,摇摆不定。 “胡说八道!耶律阮宠信汉女,推行汉政,想把我们契丹国变成汉人国,从心底背弃了我们契丹的血统,背弃了先祖与各部结下的盟约!” 耶律察割可不想让人这么乱了军心,喊道,“我身为明王安瑞的儿子,太祖阿保机的侄子,对这种危害家国、背弃先祖的事,岂能坐视?杀了他也是替天行道……放箭!” 契丹各部纷争内乱已久,由太祖阿保机统一各部、建立邦国开始,几十年来,各部贵族宗室皇位之争便从未停过。 契丹本为八部,可汗三年一选,迭刺部的耶律阿保机成为可汗后,正值唐末天下大乱。 阿保机几番南下,除掠得大量汉民充实部族外,亦获得许多汉人谋臣,学得汉人王朝建制之事,便起了一统各部,建立邦国之心。 因此在他三年可汗任期已满之后,并没有如旧例,将可汗之位让给其他贵族,而是由自己继续担任。 迭刺部的贵族们,本着轮流坐可汗的位置,皆不肯罢休。 阿保机的弟弟刺葛、迭刺、安瑞等人先后联起手来,准备干掉阿保机夺位。 诸弟叛乱很快被阿保机知道并镇压,但诸弟不服,再次反叛,如是有三。 最后阿保机在妻子述律平的推动下,毅然斩杀了数位弟弟,诸弟之乱得以平息。 阿保机死后,其妻述律平又恐各部首领再起争端,大杀了一百多名贵族与重臣。 后因汉辽之争,述律平将太子耶律倍拉下皇位,改立次子耶律德光为帝,各族宗室大臣慑于她之威,不敢不从。 太宗耶律德光死后,述律平又想扶立幼子李胡登基,太宗诸子及其他皇族近支,皆不敢相违。 耶律倍长子耶律阮,得汉人女子甄氏提点与诸将的支持,在军中自立为帝。 耶律阿保机的弟弟,耶律安瑞原本就有夺位之心,在耶律阮与述律后之争时,耶律安瑞投机地站到了耶律阮这边。 耶律阮即位后,封耶律安瑞为明王,其子耶律察割为泰宁王。 但耶律安瑞野心不息,其后又与数名宗室图谋叛乱,被耶律屋质得知,报与耶律阮。 耶律察割知情后,连忙奔到耶律阮面前,编了一套谎话,说自己忠于主上,力劝父亲不要谋反,却使得父子反目,只得前来告密,还请耶律阮饶了他父亲。 耶律阮动了恻隐之心,不但饶过了明王瑞安,还将察割视为心腹留在身边,让他统领女石烈军,出入于禁宫,执掌禁卫。 耶律阮喜好酒色,爱打猎,大兴封赏降杀,使得朝政不修,政致腐败,引起诸多大臣贵族不满。 他还宠信汉女,任用汉臣,打压部族,惹来众怒。 在位期间,他一直不忘太宗占领中原的期望,曾多次对中原用兵,去年秋冬,便亲自带兵南下,攻下后汉几座城池,满载而归。 此次帅军大举南征,协助北汉攻打后周,众将已有不少怨言,行至祥古山,由于其他部队未到,先行驻扎在火神淀,期间喝酒、打人、打猎不断,众将更是不满。 耶律察割早有异心,便在祭祀已毕当晚的宴会后,联合了皮室左将军耶律盆都,以及六院大王等人,一举将耶律阮在内的随行皇族和大臣人等都杀了。 此时耶律察割一言已毕,但见矛弩齐射,万箭齐发,如万道飞星点点,黑压压一大片往城中射去。 这一下突然袭击,漫天飞箭,好不慑人,耶律璟和李小白等皆是一怔。 不过这时城墙上各护卫已举起盾牌,排成几排,层层相护,严严实实挡在了两人和一众要员身前。 除了前排倒下了一批人外,城中其他暴露在箭雨中,未来得及躲避的士兵,自也纷纷中箭倒地,伤亡不少。 “察割逆贼,你是欺我手中无人么?放箭!” 箭雨一过,耶律璟大怒,对着城下喝声道。 耶律娄国原有兵马已所剩无几,城墙附近除了耶律璟带了的千余士兵,便只墙头上几十发守城用的长矛弩机。 耶律璟这一声令下,立时也是箭矛齐发,只不过声势较之先前耶律察割所发,又小了许多。 李小白待要出言拦阻,却也已然不及。 耶律察割所帅兵马大多远在箭弩射程以外,阵前几十道护盾一挡,这千余支箭弩落地生尘,只杀伤了前排几十个人,几乎没什么效果。 “寿安王,当年你父皇太宗何等勇猛,你现在就这点能耐吗?” 耶律察割哈哈大笑,喊话道,“我劝你还是先好好练练弓马罢!敢不敢出来与我一战?!” “有什么不敢?你别得意!”耶律璟听对方言出不逊,却不动声色,“有本事就等我出来,我们正面好好较量一番!” “寿安大王何必亲自出马,让兄弟我带一队人前去,定当亲手擒杀此贼!”耶律娄国这时道。 耶律璟摇摇头,让他稍安勿躁。 契丹人生于草原,长于弓马,骑兵奔袭,往往所向披靡,似这般攻城守战,双方都觉难以施展身手。 “好,我等你!”耶律察割道,“输了的可得立马投降,立誓臣服!” 当下命大军往后撤出里许,有条不紊地往一处斜地高坡上退去。 契丹人重誓守诺,说过的话无有不算,立过的誓也少有反悔。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耶律璟也不多言其他,“不是我看不起你,我出五万,对你十万,你要是输了,就乖乖让你的人弃械投降!” 他原就想带兵来和敌军好好大干一场,杨威军中,好让各方臣服。 这当下他便让耶律娄国领兵两万、自己领兵两万,作为前锋,让耶律屋质领兵一万为后援,准备出城迎战。 第二百零六章 城下鏖战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秋风忽起,落木萧萧,临近寒露,城外旷地野草多半已枯黄。 李小白看来这一战在所难免,自己又未带过兵,说什么也难以左右战局,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耶律璟刚下令分兵出城不久,忽听一个守城将士来报,城南有数万敌兵正在逼近,很快便要大举攻城。 耶律璟刚待要说什么,又有一个士兵来报,城北也有数万大军正在奔来,很快便到城下。 耶律璟心说:“察割这老狐狸,看来是想把我困死在这!好在我还在城东留了两万人马,作为退路……” 刚想到这,又一个士卒匆匆赶来,报道:“城东有近十万敌兵,已将我方两万人马重重包围!” 这一下当真是羊入虎口,四面受敌了。 耶律璟怔了怔,看了耶律娄国一眼,该不会他和那老狐狸事先就串通好了吧?也不指名骂道:“这老狐狸!一边诱我出城,一边断我后路,这回是上了他的大当了!” 耶律娄国不无惊惶,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只未想到耶律璟已对他有所疑心,问道:“这下如何是好?” “老狐狸三十万大军,东、西各十万,南、北最多五万……这时带人无论从南从北,当可突围。” 耶律璟想了想,沉吟道,“不过料来周围各城必已被他所占,这一来涿鹿一失,退无可守,军心必乱……看来也只能出城跟老狐狸拼了!” 走下城头,当下安排了诸将,在城东、南、北各带一万人死守城门,又让耶律冲带人悄悄出城,往南去涿州请边将杨衮带兵前来解围,剩下自己和耶律娄国、耶律屋质这五万出城跟老狐狸决战。 “逆贼祸乱江山,还敢如此猖狂,简直天理难容!” 耶律璟随后对众军道,“各位将士与我一同抗敌,剿灭逆贼,这叫替天行道!成败在此一举,定要将老狐狸拿下!” 他这一通指点激昂,一时引来了众士兵阵阵呼应:“剿灭逆贼,替天行道!剿灭逆贼,替天行道……” 呼声刚过,只听城内有人大喊道:“着火啦,快来救火啊!” 寻声望去,忽见城南城北两侧多处一下冒起了浓浓烟雾,看来自是不知何时混进城里的叛军故意纵火,趁机作乱。 耶律璟暗暗怒骂,又命了一队人分头前去救火抓人,安排已定,随后才想起李小白,便对他道:“大敌当前,人人自危。李兄弟,战场厮杀不比寻常,并非我信不过你,可现在的情形你也看到了。 如若到了最后关头,让那贼人得逞,我也不打算能活命,你就不需要再顾着我了。我现在让一队人护送你出城,你武功了得,叛军须拦不住你。只要有机会,你就自行去吧!” “我本是一介草民,大王既如此信得过我,把我当成好兄弟好朋友,这种时候我怎能一走了之?” 李小白虽知对方疑心重,这时候也未必相信自己,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大王放心,不管怎样,我都全力保你。” 耶律璟不无感动,抓了他手道:“好兄弟,多谢你啦。我现在也不能答应你什么,我们一起杀敌进退,事成之后,我与你共享这江山,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随即转身喝令:“开城门,讨逆贼!” 只听鼓声阵阵,五万人马分批出城,仍为鹰旗军在前,虎旗、熊旗在左右,狼旗居中,排成阵列。 耶律察割十万人马,也是分为狼、鹰、虎、熊四旗,排列成阵,随时待命。 双方除了人数不同,阵列倒是正好一一对应,刚好是鹰旗对鹰旗,虎旗和熊旗也与对方虎旗、熊旗相对,而且着装军备也相差无几,看起来分不出彼此。 同一旗中,阵前离得近的,双方甚至能认出对方之人,或是自己的远房亲戚,或是朋友兄弟。 如此一来,双方都不禁有些犯迷糊,这仗到底是打还是不打,要怎么打?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亮高挂,星光若隐若现,只有那北极星辰明亮如新。 双方僵持一阵,谁也并未出手,场上悄无声息,不时只听几声马嘶低鸣。 “察割逆贼,这些将士都是我大辽国的子民精锐,又何必让他们自相残杀?你把他们的家属亲人都抓在手里,就算赢得了一时,日后他们会怎么对你?” 耶律屋质本在后方支援,这时走到阵前,喊话道,“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不然早晚也会死得不明不白!” 他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只是这一来,双方士气也都受了影响。 “察割,你听着!你手底下那些不过只是叛逆之师,我手里的才是正义之师,王者之师!” 耶律璟让耶律屋质先回本阵,大喊道,“纵然你人多,那又能怎么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投降,不然你可别后悔!” 他现在一边想着如何拖延时间,坚持到杨衮大军到来,一边又巴不得,耶律娄国和耶律察割拼个你死我活,自己好出面收拾。 耶律察割自也明白当下局势,耶律娄国固然不足为虑,而耶律屋质和众多部族首领,显然站在了耶律璟一边,不管谁当皇帝,没有部族的支持都是不能长远的。 但这眼下自己占尽优势,成王败寇,不到最后谁又能知? “是不是王者之师,打一架就知道了!” 耶律察割当下道,“熊旗军、虎旗军,出击!” 他这一方虎旗、熊旗各两万人,鹰旗、狼旗共六万,而对方虎旗、熊旗各一万,鹰旗、狼旗共三万。 就好像一个四肢粗壮的大人,对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孩,无论怎么打,都稳占赢面。 登时只听鼓声大作,叛军虎、熊旗军同时挺进,杀声阵阵,万箭齐发,万马奔腾。 耶律璟一凛,随即下令:“左右两军严阵防御,适时出击!” 话音刚落,忽见对方中军旗帜挥动,一路骑兵正沿着山坡高地疾冲而下。 “娄国兄弟,你带骑兵迎击,最好能引得察割出战,我在后方随时带人打援接应。” 耶律璟暗暗心惊,老狐狸知道有这地利优势,自然有恃无恐,这一下势如破竹,更难有把握将他降服,便对耶律娄国道。 耶律娄国并未多想,领兵冲锋。立时又是一阵鼓声响起,双方前军分开一道,骑兵互相冲杀而来。 星月渐亮,夜白如昼。 战场有进无退,当真厮杀起来谁也不认识谁,随即喊杀声又大起,双方左、中、右三路大军已迎面交手,前军刀盾弓弩兵相护挺进,箭雨连发。 片刻间只见四下烟尘滚滚、血肉横飞,双方兵马成片成片倒下,不计其数。 耶律璟弯弓射箭,左右猛射,眨眼也射倒了几名敌兵。 耶律察割并未亲自出战,而是让皮室左将军耶律盆都,领了骑兵与耶律娄国周旋。 耶律盆都与耶律娄国两人各执刀枪,于混乱中砍杀来去,相持不下。 第二百零七章 星芒一击 李小白看得惊心动魄,见耶律璟倒是镇定自若,寻思:“这一场下来也不知要枉死多少人,而且看样子叛军势大,耶律璟能有多少胜算?此番罪魁祸首无非是耶律察割一人,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都白白送死?” 他眼见左右两路兵将,被对方大军源源不断地蚕食倒下,而中路更是势弱难敌,再过得不久自必败阵,想着只要能把耶律察割镇住,或可尽快平息事态。 看了看天上星光闪闪,眼前人影错动,隐有火光,只见刀光剑影,与群星遥相闪应。 他心想直接往中路擒贼势必不能,而右路敌方阵前,却已被打出了一道缺口,忽想何不给他来个‘星光一击’?当下便让耶律璟找来两桶火油,说是等会儿要用。 “李兄弟,这两桶火油可能烧死不少人,你莫不是要引火烧……” 耶律璟不知何故,却也仍叫人找了两大桶封装好的火油来,不无惊奇道,“你打算拿着这两桶油,去对付那逆贼?” 李小白将两桶油捆在马背两侧,拿了杆长枪在手:“素闻大王箭术高明,我自然信得过大王。我只不过想吓一吓那贼人,一会儿还得大王配合一下……” 跟耶律璟解说了几句,随后一跃上了马,奔出阵前。 只奔了数丈,便在左右两个木桶上各扎了个洞,火油立时从洞口喷泄而下,李小白马不停蹄,直往西北方敌军阵前缺口处奔去。 他只让耶律璟待自己奔到敌军阵前的时候,用火箭往地上的两道火油上射,引燃火油,耶律璟其实也不知他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眼见李小白便要奔入敌阵,耶律璟也不多想,让人点着两支火箭,随即瞄准了那两桶火油,嗖地一下射了出去。 两支火箭正好分别落在了地上两道火油上,瞬间燃起了两道火线。 见李小白斜刺里只身冲来,叛军一阵弯弓射箭,刀砍枪刺,又哪能拦得住他,无不被他挡了开去。 地上两道火油燃起后,李小白长枪左扫右刺,仍不住往敌阵里冲,火线直追着他后边跑。 叛军一开始还不停地挥舞刀剑,想把他拦下,可一见了地上的两道火线,登时明白了过来,哪还顾得了许多,有的或往火线上扑踩,或唯恐避之不及、赶紧闪开。 地上本有些枯草黄叶,火油遇火即燃,两道火线很快合而为一,越烧越旺。 叛军士兵腿脚上有的不小心沾到了火油,不去扑火还好,这一扑踩下去反倒引火上身,忙又乱扑乱打。 阵内给李小白一冲,本有些混乱,这一来更是手忙脚乱,一乱大乱,地上火线也没扑灭,反倒不时还往两边人群扩散。 仿佛只眨眼间,李小白驱马在敌阵中直奔了已有两三百步,一时却是无人能挡,如入无人之境,来去如流星。 他身后火线也并未断,随即折向东南,也依然少有阻碍地,往前直奔了有两三百步。 如此这般,他一开始先是往西北方奔出,然后是往东南,接着是往正北、西南,最后是往东北方,从敌阵中奔了出来,又回到了最开始扎破木桶奔出的地方。 这时两桶火油刚好漏完,火线也紧跟着他身后而来,他赶忙丢下木桶,回到了本阵前。 如此便只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小白已在敌方数万人大阵中奔了一个来回,而且在阵中东南西北四方各转了一次,竟毫发无伤的又奔了出来。 此时他奔走过的地方火线仍在燃着,而阵中叛军大多数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便已打马倏忽而过,火线烧过的路线印记,赫然竟是一个两三百步长宽的‘大星星’图形。 城外战场双方大军的大多数人,这时仍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算瞧出来地上有个星印形火线,也不知道这到底又有什么用处。 耶律璟自也瞧出了这个‘大星星’图样,既觉大为惊异,又仍感觉云里雾里的,这几万人叛军中,怎么能有人单枪匹马来去自如,却半点也没受伤,而且搞这半天好像并没有杀伤什么人? 驱马上前问道:“李兄弟,我不是在做梦吧,你这是去跑去画了个……天上的星星?可这好像……也烧不到那逆贼吧?” “就当这是我送给他的大星星,就看他敢不敢要了。” 李小白其实也不确定这能不能管用,只淡淡道。 刚才在敌阵中,他也不敢片刻多待,若非那些人怕引火烧身,只怕自己也很难匆匆来去。 他身前便是两道斜往敌阵中的火线,一道往西北,一道往西南,如两道直插在敌人心腹当中的火柱,又如从他手里打在敌人两肋的两条火鞭。 这一通风驰电掣般的在敌阵里东奔西突,最后画了个星星大印,正是他所谓的‘星光一击’。 耶律察割满以为此战十拿九稳,骑在马背坐镇中军观星赏月、只待捷报,好不悠闲,一开始更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一会儿只听左右侍卫报说,己方阵中有个敌军带了两桶火油奔到了西北边,沿路火起,正朝他奔了来;一会儿又听说那人到了南边,正往北去。 随后刚听说那人从北边过来了,不一会儿立马又听说,那人从他背后西南边杀过来了,这一惊一乍的自不由把他弄得是晕头转向。 到得最后才发现周围四下火起,四周士兵乱嚷乱叫,而耶律察割自己,正被一个着火的大星星围在当中,这一切却竟是同一个人所为,哪里相信? 耶律察割忙站上马背东张西望了一阵,待瞧来所言不差,远远只见对方阵前,又站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白发少年,仍觉不可思议,又惊恐莫名,茫然呆立,心想:“我是不是在做梦?” 中路阵前耶律娄国和耶律盆都,已来回恶斗不下百合,两人也都被火线围在当中,只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 且这时间,耶律盆都已隐有败相,力难久支。 耶律璟多少也已明白李小白此举之意,看着仍有不少敌军,在火线上乱扑乱滚的模样,试想倘若自己数万大阵中,突然被这么一个人自由来去,而浑无办法,岂非军心大乱、只能束手待毙? 比起自己的虚张声势来,这回可以说是给敌军来了个‘实力威慑’了。 看来敌军败局已成,趁机正好一举拿下,耶律璟待要亲自带人杀敌,李小白却拦住了他:“不可,这一来逆贼只会全力反扑,到时更难收拾了。” 第二百零八章 不胜必败 “兄弟真乃神人,千军万马亦如等闲!不瞒你说,其实自从见到那头仙鹿开始,我就知道你定非凡人……” 耶律璟早已知对方勇武无敌,一想这话倒也是,由衷地道,“只是这样一来,那逆贼就会乖乖来投降么?” “兵法有云,攻心为上!胜败又岂在多杀伤?” 李小白想起赵匡胤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便不无得意地道,“你只要跟他说,问他要不要再来一颗星星,他必定阵脚大乱,说不定自己就会把自己绑了来。” 耶律璟一想好像也不错,不管怎样先吓一下那逆贼,便照着话喊道:“察割逆贼,我有神仙相助,你还不快快来降,不然下一颗星星就砸你头上了!” 耶律察割如梦初醒,心想那白发魔头如若带着火油,直冲自己而来,又有谁能拦得住他? 今日之事凶多吉少,可此战不胜必败,即便能赢下这一场,那魔头随时也可能要了自己的命,胜了也是败,这仗还有什么好打的? 不如趁现在还有筹码在手,还能跟对方谈谈条件,转念间当即下令鸣金收兵。 只听‘咚咚咚咚’数声,叛军闻声而退,收兵回阵。 耶律盆都刀握不稳,这时正待要退,耶律娄国趁势挺枪一刺,将他刺死,哈哈大笑,又往前直追,杀入敌阵。 耶律璟却未下令收兵,也带人往前一阵冲杀。李小白拦阻不住,跟在了后边。 耶律察割见盆都战死,心知自己杀了耶律娄国的哥哥一家,他自不会放过自己,索性把他抓来再跟耶律璟谈判,随即打马迎上。 十几回合下来,耶律察割便将耶律娄国击败,擒获在手,喝道:“寿安王,你想让他死吗?” 耶律璟没想老狐狸会来这一茬,这时倒不便再行进攻,当下传令休战待命,随后道:“你杀了他又能怎样,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耶律察割看了看他身旁的李小白一眼,这才想起之前在耶律阮王帐时,便是这人坏了自己的好事,叫道:“你就算能赢了我又能怎样,我手里还有这么多文武大臣,还有他们的子女家属,你想让他们一起陪我死吗?” “那你想怎样?” 耶律璟自然不希望耶律娄国留下,跟自己争抢皇位,可耶律察割手里那些文武大臣若是死了,其他部族自也不会让自己坐稳这个皇位,此时还是不要逼得太紧的好。 “我杀耶律阮原就是想让你来当这个皇帝,兴我大辽。” 耶律察割道,“我也不是怕你,只要你能起誓不杀我,现在我可以让手下这些人都归顺于你,拥你为帝。” “好,我可以发誓不杀你!” 耶律璟心下迟疑,即便自己答应不杀他,耶律娄国也未必肯答应,但这当下也没别的办法,“不过你得把那些人都放了……” 他话没说完,耶律屋质又走上阵前,悄悄对他道:“大王,城里火势控制不住,越来越大,另外三个门也随时便要失守了。” 耶律璟心想糟糕,这可不能让老狐狸知道,转念便又对耶律察割喊道:“我现在城南城北各有十万大军正在赶来,还算你识相!你可愿先随我入城,还有让你的人都缴械投降!” 耶律察割知他城北有十万大军未必是真,不过城南涿州的杨衮大军,不日便能赶到,倒是不假,略作沉吟道:“这个自然!” 随后待入了城,一行人等往南门去时,路过城南河道附近,只见河中也不知从哪漂来的许多死尸。 男男女女,有的断手断腰,有的断头断脚,奇形怪状的都有,其状惨怖,也不知在水里漂了多久,都已被水泡得发白发胀,臭不可闻。 大部分死尸都衣着华丽,想是兵变事发当晚,在御营王帐惨死之人,河道内仿佛静悄悄地漂着些色彩鲜亮的麻袋,星夜下给人一种阴森诡秘之感。 李小白虽知苏薇并未参与叛乱之事,也知她没那么容易便被人杀死,自不愿相信她会躺在河中,亦不忍多去看那河中惨状,却也不由得往河里多瞧了两眼,心中七上八下,恍恍惚惚。 耶律娄国仍被押着跟在一行人当中,并不知其他城门情况,也不知耶律察割是不是真心有意投诚,还是像他父亲明王安瑞那样,即使拥立了耶律阮,后又蓄意反叛。 见了河中死尸,想到被察割叛乱杀死的自家兄弟老小,耶律娄国忽从身旁士兵手里夺过一把刀,直往耶律察割背后砍去,叫骂道:“你这叛贼,寿安王答应不杀你,我可没答应!”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谁也未曾想到。 耶律察割一下闪避不及,后背被砍了一刀,跌落下马,一怒之下更不待说,转身劈砍迎敌。 “我不杀你,誓不为人!”耶律娄国实已怒极,越斗越勇,口中怒道。 耶律察割一时也奈何他不得,边斗边闪,心下寻思:“此人不除,自己定难活命!” 眼见耶律璟便在身旁,忽地跃起,一下将他扑落下马,抓了他肩,刀架了脖子另一侧,喝住了耶律娄国,又道:“寿安王,你除非答应我,先把他杀了!否则大家同归于尽,谁也别想活!” 他这话说完,先前押着耶律娄国的几个叛军已冲将上前,挥刀舞剑,铿铿锵锵与他缠斗了起来。周围双方其他士兵也立马刀兵相向,相持对峙。 “你……你这不是让我难做吗?”这一下变故,耶律璟更是未曾想到。 “不怕跟你说,耶律阮的二皇子不见了,始终也没找到。” 耶律察割道,“只要他还在,没有我的支持,你这皇帝也难当成!” “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把刀拿开,行吗?” 耶律璟自也知道此事,不过现在自己这皇帝还没当成,就要去杀前帝的弟弟,这不还是让自己谋朝篡位吗? “他不死,我就得死!” 耶律察割道,“你不愿杀他,就是要跟我过不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大不了一起死!” 李小白也不理会他们之间这些是是非非,先前只一下没留神,竟让耶律察割得手抓了人。 两人这说话间,李小白已悄无声息走到了耶律璟旁侧,忽地出手稳稳捏住了耶律察割手上刀背:“谁要跟你一起死?我只问你几句话,你有没有见到过,之前跟我一起来那姑娘?” 他先前不时往河里看看,算来河里已见到了几十具尸体,料想苏薇不可能在内,这时才回过神来,想着还是先把耶律璟救了,再顺便问问情况。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怎么老跟我过不去?!” 耶律察割一怔,虽有心提防着李小白,前一瞬还瞥见他在丈外的马背上,这一下却怎么突然就到了身前,自己竟毫无察觉,试着斜了斜刀身,竟是纹丝不动,似被牢牢钳住了一般。 耶律璟也半点没察觉李小白何时到了身旁,这眼下也顾不得许多,忽地头一歪,直砸到了耶律察割鼻子上,赶忙侧身溜开了。 第二百零九章 兵败山倒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耶律察割待要出手去抓,李小白哪能让他再得手,一把将他反手擒住了,刀架了他胸前脖子上。 “那小妞又有什么好?你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干嘛老来缠着我!” 耶律察割好不气恼,却又半点不敢乱动,只胡乱道,“她就在那河里,你自己找她去罢!” 李小白一惊,脑袋中‘嗡’的一下,明知他所说未必是真,却也忍不住胡乱瞎想,又往河道里看了去:“你说什么……” 耶律察割察觉他手上一松,看来自是被自己蒙住了,猛地一下挣脱开来,挥刀又往耶律璟身上扑。 这时耶律娄国已收拾了那几个叛军,忽一下闪身上前,冷不防又在耶律察割背后砍了一刀。 耶律察割心下大怒,转过身喝道:“我已经饶过了你一次,你非要逼我……” 耶律娄国几已疯狂,未等他话说完,刀光一闪,直接便将他头砍了下来,冷哼怒道:“你这等逆贼,死一百次也不够!” 这一下谁也未曾料到,只见耶律察割一个连血带泥,仍大睁着眼的头颅,不住往河边滚了去。 从他倒地的身脖子处喷留而出的热血,沿着头颅滚去的方向,歪歪扭扭画出了一道长长的血迹,似是头颅与身子仍藕断丝连,又像是他断了的脖子的一条延长线,看起来怪异又可怖,在场周围所有人不由得都怔住了。 “贼首已经伏诛,降者不杀!”待 耶律察割的头颅滚至河边,刚一停下,耶律屋质忙打马上前道。 “贼首伏诛,降者不杀!” 耶律璟适才恍惚间,只觉耶律娄国的下一刀,便要砍到自己脖子上,定了定神,也赶紧道,“不从者下场如他!” 附近几个叛军将士见这一幕,心知大势已去,纷纷带头跪倒降服。 其他人见状,哪还有什么心思作乱,也纷纷跪地愿降。 这一来跟着耶律察割入了城的近万人中,从河道附近开始,一路跟着跪到了城门口。 城门外还未来得及进城的数万人众,听到传话,也先后跪倒,以示归降。 这近十万降军,便如同一条被人拽着尾巴,进了城门洞的巨蟒。 待河道附近的人起身后,其余人众随后而起,十万降军又好似软在地上,被人甩了一下的一根长长皮鞭,波浪起伏,蜿蜒至数里之外。 “母后,皇帝哥哥、皇嫂、皇侄,还有诸位宗亲兄弟大臣……” 耶律娄国一阵狂笑,提了耶律察割的头颅道,“我终于为你们报仇了!哈哈哈……” 李小白恍若未闻,呆立一阵,沿河岸往回走了几步,便要去找人。 耶律璟叫住了他,让他别相信那只死老狐狸的胡说八道,接下来还有大事要办。 李小白不再多想,让耶律璟安排人下河里把尸体打捞上来,随后跟着大军一起去往城南。 借着耶律察割的人头,耶律璟帅大军从城南到城东、再到城北各门,一路收服了各路叛军,其后又星夜帅部,前往城西数十里外的火神淀御营大帐,收服余下叛军人等。 火神淀位于城西河道上游附近,地势平旷,荒草丛生。 李小白自顾到营外一处水洼地闲逛,照看他的死生花。 那花草近来已渐枯萎,奇的是并未败落,看起来依然鲜活。 正行之间,忽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却是一只人手,李小白一瞥之下,只见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横死在地。 再往前看,不远处也横竖躺着几具尸骸,看来当是从乱军中奔逃出来之人。 李小白走到水洼近处看了看,忽见那个汉人女子甄妃皇后倒在一旁,看样子已死去多时,不无茫然,心想契丹人不满她当皇后,推行汉辽一家,可她又有什么错? 汉人要杀契丹人,契丹人也要杀汉人,汉人和契丹人各自也自相残杀不休,如此杀来杀去到底何时能是个头? 正恍惚间,忽又见前边草丛中,有一双眼正盯着自己,李小白本只道是遇着了野外狼兽,细看却是个三四岁大的小孩,一身一脸泥垢,抱着腿怔怔地缩成一团。 走过去问得几句话,那小孩只不出声,看样子是吓坏了,李小白待要将他扶起,却蓦地被他咬了一口。 李小白待要怒骂一句,见他身子冷得发僵,也不知在这躲了多久,抓了一把草塞了他嘴,运功给他驱了下寒,想着还是带回去再说,一手搂着对方,展开轻功飞也似的回了营地。 “李兄弟,正找你呢!” 刚到耶律璟等人所在大帐,耶律璟便迎了出来,“有几个士兵抬了具白发女尸回来,也不知是不是你要找那位姑娘……” 李小白也不待耶律璟把话说完,便抱着那小孩进了营帐,见帐内已被布置成了灵堂模样,昏暗中只见人还不少,场面有些混乱。 除了另外竖着摆放的耶律阮,以及太后、皇后、大皇子等十多具尸身,眼前地上横着一具死尸白发凌乱、蒙着白布,也看不到脸。 李小白不由得怔住了,脑袋顿时有些空白,心中一个声音说道:“不,不可能!小薇不可能就这么……” 全不理会帐内其他人投来的数十道不无诧异的目光,放下小孩,走上前揭去白布一看,不禁又是一怔。 耶律璟又匆匆走进帐来,见他呆愣在地,忙又道:“好兄弟,你别太难过,天下女子这般多……” “不,不是她!”李小白不待对方说完,便打断道。 那白发女尸两颊鼓如青蛙,两唇又厚又肿,脸上横竖被划了十几道红印,两眼睛眯成了一条直线,看起来体型粗具,还在水里泡过,更显臃肿。 除了一头白发有些相似,一望而知并非窈窕秀美的苏薇。 “噢,那就好……”耶律璟似乎倒有些失望,不过这时李小白回来了自是更好。 帐内除了耶律娄国和耶律屋质,还有十几个,刚被从叛军手里解救释放出来的王公大臣等人质。 各人原先正在商议家国大事,诸多原本中立的部族宗亲,也有拥立耶律璟之意,只一下被士兵抬进来的那具尸体打断。 这一时谁也没太去留意李小白,还有他带来的那个灰头土脸,嘴里还塞着杂草的小孩。 “二皇子明记尚未找到,寿安大王将作何打算?” 耶律璟待要继续说话,耶律屋质不知是不是认出了李小白身边那小孩,这时忽道。 兵变之后,耶律阮及其长子等都已被杀,按说即便耶律娄国愿意放弃继承哥哥的皇位,这皇位也应由二皇子继任。 先前帐内各大臣便说到了此事,如今二皇子尚未找到,耶律璟想要即位,总也绕不开这问题。 听耶律屋质这么问,自是想让自己先表个态,耶律璟心想还能怎么样,总不能就这么把到手的皇位,留给一个四岁的小孩,也不能杀了他。 第二百一十章 吾皇万岁 “明记乃大行皇帝之子,我自会尽全力去找……” 耶律璟心念电转,也不再理会李小白,随后便道,“倘若找到他,我自然会好好待他,将他当作自己的儿子一样!” “大行皇帝宾天,国不可一日无主,请寿安王正位即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耶律璟身边有几个机灵的将领兄弟,知道这等大事不能久拖,待耶律璟话音刚落,当下拉了手下人等一齐跪下,齐声道。 耶律璟没想到这些个兄弟倒挺会配合,一时既觉万分激动,又不知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梦幻,紧握了拳头,不敢出声,扫了其他各人一眼,只待他们响应。 便在这时,耶律娄国忽然快步上前,一把抓着李小白带进来那小孩,激动地道:“明记,你怎么在这?你没事吧……终于找到你了!” 明记便是耶律阮次子,耶律贤的契丹名,也就是二皇子。 耶律娄国自已无争夺皇位之心,他和诸位大臣本皆以为二皇子也已遇难,原已都有拥立耶律璟为帝之意,这会儿事还没成,李小白偏又把二皇子带回来了。 耶律璟本打算登位之后,将李小白留下委以重任,这时见他不知从哪抱回来这么一个泥人小孩,居然便是耶律阮的二儿子,不由得愣了愣,这到手的皇位眼看要飞走了。 耶律明记两眼呆滞,耶律娄国摇了他身子问了半天,才想起把堵在他嘴里的枯草取出。 明记一夜身遭变故,兵变当晚被一个内侍所救,后又被重伤命悬一线的甄妃,化成宫女带人护送逃了出去。 眼看身边亲人一个个身遭杀害死去,他一颗小小的心哪里受得了,看着地上躺着的死尸,哪里说得出话,登时哇哇大哭起来。 耶律屋质等诸多大臣忙围到明记身前,七嘴八舌地哄起他来。 明记一夜惊魂,噩梦犹在,这般遭遇便是大人也经受不住。 他一个几岁小童,天性急欲在父母怀中寻来安慰,哪顾得了许多,哭嚎一阵,又喊着要母后、要父皇,两腿乱蹬,满地乱滚,谁也哄劝不住。 “我契丹男儿,岂可如此懦弱!明记,你看着!你的父皇、母后,还有你哥哥都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耶律璟心中烦乱,又听得小孩哭闹不休,登时心头火起,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把抱起明记,大步转到耶律阮等尸身前,喝声道,“你是我契丹好男儿,岂能如此哭啼不休!” 可怜明记本已心神溃散,这时再看到父母兄弟,个个脸色惨白、惨死在前,顿时也是脸色煞白,小身体不由得抽搐起来,惨叫一声,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寿安王,你这是干什么?”耶律娄国急冲上前来,抢过明记,怒道,“他只是个孩子!” 耶律璟这时倒觉得耳根清净了些,刚才一时心烦,自也没多想。 见耶律屋质等几个大臣,都面露责怪,耶律璟自知失态,忙故作痛心捶胸道:“明记啊,你是我契丹好男儿,纵然年纪还小,可也不应只会哭嚎,要懂得担当了啊!” 说着又要去抱小孩。耶律娄国哪敢再把小皇子给他,忙顺势跪在耶律阮尸身前,哭喊道:“皇帝哥哥啊,你死得好惨啊!” “娄国兄弟,你待要怎样?”耶律璟心下不快,一时倒没了主意,“我只不过想看看明记怎么了……” 耶律娄国自也知道单凭自己和明记,已无法撑起大局,耶律璟众望所归,得势后难保不会对付明记,眼下无论如何也要设法保住明记性命才行。 不待耶律璟话说完,便道:“你可敢当着大家的面起誓,不会伤害明记?” 耶律璟原也没想过当真要去为难一个小孩,听得‘起誓’两字,想起耶律察割滚落脚边的人头,蓦地有些刺心,当下对着帐内辽太祖、太宗等人的画像,跪地道: “我耶律述律,太祖阿保机之孙、太宗德光之子,今在祖宗和大行皇帝,以及各位宗亲大臣面前起誓:终我一生,当视我侄明记为子,抚育他长大成人,保他一生平安,若有违誓,当天诛地灭!” 话刚说完,他手下诸将立刻便道:“主上仁厚!”耶律娄国一声轻叹:“主上仁厚。” “请寿安王正位大统,吾皇万岁!”耶律屋质这时也不好再说什么,跪下了道。 原先观望的各宗族重臣和其余人等,见状也不好再行耽误,纷纷跪倒,齐呼万岁。 耶律璟如在梦中,一时有些口干舌燥,说不出话。 当年耶律阮便是在他父皇,耶律德光灵柩前被拥立为帝,如今几番周折,又轮到了自己在耶律阮灵前称王称帝,怎不让他有种梦幻之感? 深吸了几口气,才转过身扫了一眼,看着众人都已臣服于己,又不由得有些志得意满,朗声道:“众卿平身!” “李兄弟,此番平乱你大有功劳,又救了我……救了朕一命。” 君臣礼毕,耶律璟在人群中看了一眼,却见李小白已身在帐外,当下追出去道,“朕这江山,以后与你共享!” “恭喜陛下。陛下洪福齐天,众官兵对你忠心诚服,叛贼自然不会得逞。” 李小白没想这回又救下了一个契丹皇帝,只拱身行礼道,“我只不过略尽了绵力,不敢居功。” “兄弟你别太谦虚了!若非是你那什么‘大星星’一出,叛贼怎会如此轻易来降?你救我一命,那也是有目共睹的。” 耶律璟哈哈笑道,“你立此大功,让朕想想该封你什么官好……嗯,是了,朕就封你为燕云王,官居南院大王,统帅南院诸部,千军万马都由你管!” 李小白一惊非小,虽不知这是个什么官,可也知道必定不小。 他以‘星阵’围镇耶律察割大军,只不过凑巧成事,只为早些平息乱军、减少杀伤。 而出手解救耶律璟,也可以说是义所当为,绝非为了贪图官爵。 耶律璟封他这样的大官,一时倒让李小白不知所措,不知说什么好。 在场官员将领,大多都亲眼见李小白于战场上,施展出的悍勇神技,也见了他举手间便擒住了叛贼察割,救了王上。 可李小白毕竟是汉人外姓,陛下封他如此关系重大的官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未免也太过随意了些,一时也并无人出声。 第二百一十一章 封王拜将 “陛下厚爱,草民实在担当不起。” 李小白回过神来,看了看耶律璟,知他自非戏言,忙才道,“何况草民本是江湖浪客,不会做官,也自知做不来,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燕云王之封、南院大王的官位,可是我辽国最高的爵禄。” 耶律璟又笑了笑,拉了李小白的手道,“兄弟如若还嫌不够,一定不肯向我称臣,那我除了将这皇位让给你,也更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小白又是一惊,心想这可当真是戏言之说了,这眼下到处还是乱糟糟的,对方新登大位,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便缩回了手,拱手道:“陛下莫要说笑,草民绝无此意!此番厚意,我也只能心领了。陛下也知草民此番是为寻人而来,并无别意。如今人未找到,草民一早也已准备辞行了。这官爵之位,实在不敢受领。” “兄弟一表人才,英勇神武,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不过你定要找到那一位,我自也不是要拦着。” 耶律璟稍有不快,“以你之神勇无敌,我相信你这南院大王,定能无往不利。我封你为王,委你重任,相信诸位大臣也不会有人不同意。 你我兄弟同心齐力,一同挥师南下,称霸中原、一统大宇,又有何难?到时候还愁那女子不会乖乖地送上门来?你好好再想想罢!” 李小白尚未明白他话中之意,已有诸多大臣表示不满,议论纷纷。 耶律娄国道:“陛下这是仍要继续南征?” 耶律屋质道:“南征劳民伤财,还请陛下三思。” 其他大臣也纷纷上前劝问拦阻,七嘴八舌,一时间人声嘈杂。 这些人大多是契丹本族宗亲重臣,他们不愿南征,一方面多少是因为不愿大动干戈,更重要的是南下之后,自必会有大量汉人入朝为官,本族势力自也会大大受到影响削弱。 耶律察割之所以反叛杀了耶律阮,也可说是由耶律阮任用汉女为后、推行汉化所致。 耶律璟尚未说话,李小白这时自已明白了过来,心想:“原来他封自己为王,意思是要让自己帅军与他一同南下中原、为他开疆拓土,这可是好大一场战事!名义上是让自己顺路寻人,实际上是要让自己挥刀杀人,而且杀的都是汉人啊!” 想来都觉背上发凉,不由得一凛,退开了数步,朗声道:“陛下太看得起我了!草民既不懂得为官为臣,也不会调兵遣将、帅军征伐。还请陛下勿再存此念想,尽早休兵罢战,安定各方。” “朕自然知道,此等大事并非一朝一夕能成,众位爱卿所言也不无道理。这样吧,南下之事暂缓不提……” 耶律璟没想到自己一番豪言壮志,会引来诸多非议,颇为不快。 但想耶律阮此番遭杀,多少自是由南征之事起,当年太宗死于归途,自也是由南征之故,群臣劝阻自己,亦可说有此因由。 看来这当下也急不得,接着便道:“不过,李兄弟,你这封王之事朕意已决,你就不要再推辞了!诸位大臣此番平乱也出力不少,待朕回京之后,再论功行赏!” 李小白心想若说只是封王为爵,那自己倒不妨再多一个名头,反正什么教主、掌门的名头自己头上也还顶着。 但只要自己担了这个名,耶律璟总会以此为由,让自己帅军南下。 而且即便自己不当这个大王,对方自也会找其他人来当,关键还是要打消他这个南侵征战之心,那可是关系到千千万万条人命之事。 当下便道:“大王陛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陛下此番恩宠,草民决意不受。另外还请陛下收起南下之心,不然……” 耶律璟顿时脸现怒意:“不然便怎样,你这是在威胁朕?” 李小白不答,只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闪闪星辰。 耶律璟心中一凛,立时想着:“此人于千军万马中亦能来去自如,此时若要取我性命,也可说易如反掌。他若不愿投效于我,自必成为大大的威胁,若让他回到中原,那朕这辈子南下称霸的指望也别想了……” 念及于此,杀心忽起,转念却道:“李兄弟,你于大辽有功,又于我有恩,我只不过想把你留在身边好好报答于你。封你为王,也是兄弟我的一番心意,你又何必如此固执? 罢了罢了,你做不做官,我都当你是好兄弟。今晚先不说别的,你我兄弟好好去喝两杯,这总可以吧?” “多谢陛下厚意!草民天南海北,漂泊来去,吸风饮露倒也惯了,这杯酒不喝也罢。” 李小白自也知道此番再不能久留,况且想来苏薇既不在辽境一带,想必早已回了中原长安,路途迢迢,动身宜及早,“此番仍需赶路,草民先行告退,还请陛下恕罪。” 说罢转身便要走。耶律璟喝令道:“拦住他!” 数十个将领侍卫听到号令,立时拔刀挺枪,拦在李小白身前。 李小白也不转身:“怎么,陛下觉得他们能拦得住我吗?”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李兄弟,你这一走,今后若能再见,我们可能就是仇人了……” 耶律璟自知拦他不住,可又不愿让对方就此离去,看了天上的星星一眼,幽幽地道,“你真要为了一个女人,离开我吗?” “我无意与陛下为敌,是友是仇,全凭天意。来日方长,有缘自会相见,陛下不必为此费思。” 李小白心下莫名感觉有些奇异,自也知对方似有不舍之意,转过身道,“此外,那头仙鹿便寄放在陛下宫里,此番与陛下缘遇,可说是多亏了他,陛下可要好好待他……” 说着忽从一个士兵手里夺过了一匹马,一跃而上,又道:“对了,那小孩是在营外附近的水草地里发现的,陛下不妨再派人去看看。” 耶律璟新登帝位,意满志得,一来真心实意想让李小白留在身边做官,二来有意与他联手南下一统中原,成就霸业。 可没曾想两件事均未能如愿,反而失掉了一位好兄弟,接连受挫,不由得心中郁郁。 此后在位期间,耶律璟常常夜里酗酒,天亮才睡,晨昏颠倒,醉生梦死,长期不视朝政,国人皆称其为‘睡王’,后被杀死于醉乡中。 其实没几个人知道,他是害怕看到晚上的星星,既怕又恨又不愿躲闪,借此麻醉自己。 此外他还厌憎女色,却又烂杀成性,在位十余年间并无子嗣,不过倒是信守承诺,把明记抚养成人,后来做了他的帝位接班人。 第二百一十二章 缓兵之计 李小白骑了马缓缓走出营地,见周围士兵看他的眼神,个个都有点奇怪,既是害怕又不无敬佩,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星星一击’的火苗,烧过的原来那些叛军,只没人敢拦他。 往南行到第二日午间,只见托库玛三兄弟和耶律冲带了人马,共三万大军往涿鹿匆匆急行,李小白这才知道耶律璟原来还有后手。 但现下叛乱虽然已定,耶律璟并没有来得及通知他们,听李小白说过之后,四人带了大军仍往北赶。 李小白问了三兄弟,苏薇有没有来找过他们,三兄弟都说没有,又让他先到涿州大营,等他们回来再行叙旧。 又行过一日,晚间到了营地,见到了杨衮,也说未见到苏薇南来。 李小白也未多想,杨衮让他先在营地多待几天。 过得几日,托库玛三兄弟已带了大军又赶了回来,见了李小白,三人各执兵刃,豁地将他围住了。 死生花草茎已枯败,焉落于泥。 李小白在营地待了几日后,见此情状,心下凄然,一时间没了主意,只仍留着花泥,不舍得扔。 这天正坐在帐内与杨衮闲谈,正说到自从去年与李小白交过手后,托库玛三兄弟勤加习练,各自武艺又已有所见长,特别是托库玛的枪法更是精进不少,不想三兄弟这时便进了来,一下把李小白围了。 “是契丹新皇帝让你们来抓我回去吗?” 李小白想来也已猜到其中之故,只仍坐着,淡淡道。 托库玛三兄弟各自看了一眼,谁也不说话。 “李公子,实不相瞒,在你前脚刚到了营地里,当天我便接到了圣旨,辽境内不管谁见了你,都不得放行……” 杨衮仍坐在李小白对面,忽只道,“不管是死是活,都不能让你出境。” 李小白虽未提起过,不过杨氏父子对耶律璟欲封他为燕云王、和他在叛军中大画星阵之事,都已有所耳闻。 “李兄弟,对不住了!”托库玛这时才道,“我们正是奉了圣旨,要将你带回去……” 李小白没想耶律璟终究还是不愿让自己走,但想想这整个辽境,看来自己也是不能待了,中原武林到处都要通杀自己,谁曾想这契丹之境也已容不下自己? 一时只觉天地之大,竟无法让一个小小的自己存身,随口道:“既是如此,那你们动手吧。” 托库库一甩双斧,扛在肩头:“我们自然不会让你走,可又怎能拦得住你?” “我们就算能拦得住你……”托库勒也收起了刀,“可小薇侄女那,岂不是要跟我们着急?” 三兄弟此前在路上与李小白匆匆一遇,都不知他和苏薇为何分开,却也听李小白说过,苏薇其实仍未痊愈,且不知是不是已经回了中原。 “那你们是怎么打算?”李小白不解道,“难不成你们要为了我……抗旨不尊?” “我们三个打算联手,一起擒住你。”托库玛道,“当然,能不能擒得住你又是另一回事。” “还有我……他们三个不成器的,如若能有李公子一半的身手就不错了!” 杨衮忽起身道,“我这老家伙自不量力,自也知道并非公子敌手,不过总要试一试。” “小可怎敢与大帅动手?” 李小白也忙起身道,“不如你们这便将我抓了,我绝不怨你们,也自会想办法让耶律皇帝改变主意。” “李公子平乱救主有功,且不说皇帝封不封你做官,单是这份胆识,千军万马亦不惧,只为救民于水火的侠义之心,便可令人敬佩。” 杨衮道,“公子侠义为先,救国救民,又不图权贵,人所难及。当今之扰攘乱世,正是需要像公子这样的杰出人才,平乱反正,安定天下。 公子既有此侠义仁心,又有此傲世武功,中原武林视你为敌,定难容你存身,何不留下在此大展身手,以图将来? 实不相瞒,其实在你和小薇到来之时,我便打算让你留下了。” 一番话说得慷慨大义,李小白不由得为之动容,心想:“四海各地,无不战乱纷纷,争伐不定,生灵涂炭,水深火热,岂止一城一地之民正在遭难? 若能使四方安定,那自然最好,可自己连心爱的女子也没救护过来,还有大仇未报且不说,又何德何能顾得了这天下之事?这‘侠义为先,救国救民’,用在我这个大魔头身上,会不会太可笑了点……” 他虽并不认同别人把他当作‘大魔头’对待,可又觉得,既然人人都把自己当成了大魔头,那就当自己是大魔头好了,大魔头不来杀你们就已经不错了,哪还有闲心管那许多? 他出手为平察割之乱,那也是不愿多有死伤,正好让自己碰到了,至于其他可没多想。 若有类似情况又叫自己遇到了,那也不妨相助一臂,但当真要让他带兵伐杀,以此平定天下,那他可从来没想过。 当下只道:“大帅过奖了。大帅如此抬爱,小可自然心怀感激……不过倘若契丹新帝,现在要让大帅挥师南下,大举屠杀汉人,大帅又当如何?” “战场无父子。什么汉人、契丹人,在我看来无非都是黎民百姓,没有该杀与不该杀。” 杨衮淡淡笑道,“汉武帝平定匈奴,唐太宗荡平突厥,岂是只为了杀人,不更是使得天下大定,国强民安?这也只不过是以战止战而已。 我虽是汉人,当年之所以跟随太宗德光,并非贪图什么荣华富贵,也不过希望终能有一位明君圣主,让这天下能及早安定。 至于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原也都是我华夏大地中人,只要能爱戴百姓,使得家国繁荣安泰,又有什么区别?” 李小白没想到会引出他这样一番大论来,只是听来似乎倒也是这个理。 耶律璟让他带兵一同南征,一统大业,李小白只想这战事一起,又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受难遭殃,是以断然拒绝。 听杨衮说来,恍然又想,这乱世割裂,各为其主,因此才有纷争不断,若能使得天下一统,岂非正是消除大乱的根本之计? 不过这等家国大事,自非他现在所考虑的,随后只道:“大帅所言自然不无道理,如此胸襟也叫人佩服……但晚辈向来独来独往惯了,这等天下大事,实非区区晚辈之力所能把控。 而且……实不相瞒,我此番赶回中原,除了要找到小薇,还要去找我的杀父仇人报仇,其他的事也只能容后再说。 大帅如若非要留我,我自知也难走脱。但倘若大帅能宽容些时日,待我事成之后,或许会再回来与大帅共论天下。” “家仇国恨,自然要报。你还有得选,这乱世天下,早晚会有一位共主出来镶定四海,就看你自己怎么选了。” 杨衮道,“我身为辽臣,已经没得选。新主皇帝严令你不得离境,纵然知道留你不住,我也不得不这么做。” 第二百一十三章 “晚辈明白……”李小白点点头道。 他虽宁愿被父子四人抓去,也不愿与他们动手,只是想想这一次若不走掉,下一次也未必能有机会。 而且自己在这是非之地,已经耽误得太久了,又道:“若非动手不可,晚辈也只能得罪了。” “父帅,李公子身有要事,我看不如……”托库玛道。 “不如就由我们三兄弟,与李公子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托库库接话道,“要是不小心被他打伤了,那也是我们技不如人。” “对……”托库勒跟着便道,“我们三兄弟,若联手都对付不了李公子,那自是他技高一筹,我们也没办法。” “皇命不可违!李公子如若非走不可,我们自然要全力相留,我也早想亲自领教一下李公子的身手……” 杨衮看了兄弟三人一眼,“当然,刚才你们也说了,能不能留得住,那又当另说。” 父子四人都是一般想法,既不能违抗皇命把李小白放走,也不能当真把他抓了去复命。 “领教不敢当……” 李小白自也听出了他们父子话中之意,知道他们若真想抓自己,一早便动手了,“几位都是武林强手,倒是晚辈有幸能向几位一起讨教了。” “很好……” 杨衮说着给李小白和三个儿子各倒了一碗酒,再给自己倒了一碗,端起了酒碗接着道,“上阵父子兵。李公子,你也别怪我们人多欺负你,实在你这身武艺叫人太难匹敌。” 五人干完了酒,各自相视一笑。 “各位的心意晚辈明白,但愿后会有期……”李小白拱手道。 收拾了一下,把行囊和花泥都背在了身上,又道:“那我可要出手了。” 说罢看了各人一眼,见四人只定定的站着,并无动手之意,心想莫非他们根本没打算出手?也不多想,忽地一下闪身到了帐门口。 待要转身出去,他恍然想到,倘若当真跟他们父子动手,即便赢了也不免有损他们的颜面。 而且自己这般明目张胆地走出去,势必会惊动其他士兵,难免伤及无辜,这可有点不太好办。 杨衮见他迟疑不决,便道:“怎么,又不想走了?” “几位前辈个个身手不凡,晚辈糊涂,竟然大言不惭想和几位动手,还想从这守卫森严的大营里出去……”李小白笑了笑道。 “打打杀杀,多没意思。” 李小白说着又走上前,给各人都倒了一碗酒,“我看不如你们直接把我灌醉,再带我去见皇帝。说不定这路上风一吹,我又酒醒了,竟然偷偷地溜走了。这一来也省得大家打来打去,岂不是更好?” 父子四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一架无论谁输谁赢都没意思,又何必要打? “好,我果然没看错人。” 杨衮也笑了笑道,“凭你的身手,当然可以从我这大营里一路杀出去。不过哪有舒舒服服,睡一觉再出去的好?” 三兄弟轮流给李小白倒酒,自己只略饮几口。 喝到晚间,李小白已微有些醉意,三兄弟带了一队人马,连夜押了他出了大营。 往北行出十数里,李小白忽地发难,打倒了三兄弟和数十个士兵,还挟持了托库玛往南直奔而去。 行到天亮,再过个山头便到了岐沟关口,李小白与托库玛拱手作别,直往前行。 翻过山头,又行片刻,到了关口附近溪流边,李小白正要下马休息,忽听背后喊杀声起。 他只道追兵赶来,转头却只见一队契丹守关士兵,正追着数十个平民模样的人,呼喝砍杀,弯弓射箭,一下便射死了好几个。 这数十人拖家带口、携儿扶女,看样子当是周边附近的牧民,正往关口处奔赶。 李小白心中疑惑,按说这些人都属契丹子民,何以那些守军要追杀他们? 正寻思间,一个牧民已奔到近前,匆匆看了他一眼,便又往前直奔。 李小白想来这些人,无非也和他一样想要通关南下,不管怎样总不能让他们任人打杀,随即一跃下了马,拦住一个正在抽打平民的士兵,喝问为什么要赶杀他们? 那士兵给他抓了一手,挣脱不得,听他问得奇怪,又见他非官非兵,怒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问我?” 李小白也不多说废话,提起对方身子直往大队士兵里扔了去,未待他落地,又闪身上前,喝道:“我乃此间大魔头,不想死的快住手!” 南逃的平民听他这话,心想这人莫不是个疯子?但见有人出头拦阻官兵,也不多理会,径直往他身后奔过。 “他是陛下圣旨捉拿的要犯,不能让他跑了!” 那些士兵已纷纷围上前来,其中一个汉人军官模样的人,似乎认出了李小白,打马上前,呼喝左右,十几个兵众挥舞刀剑便即砍来。 李小白东一晃西一闪,那十几个人的刀剑,或已被他打落、或已到了他手中。 他也不去抓那军官,又转回了原地,将刀剑一扔,笑道:“谁说我要跑了,我只不过在这晒晒太阳而已,你们看我样子像是要跑的么?” 其时阴雾蒙蒙,虽说不上要下雨,却也没见半点太阳出来。 “胡说八道,这里哪有太阳晒!” 那军官见十几个人都没奈何住他,眨眼间连兵器都给他夺了去,不由得怔了怔,“陛下有旨,不能让你离境,你还是乖乖跟我们回去!” “我说了我要走了么?现在没有太阳,不代表等下没有。” 李小白道,“我既没走也没跑,你们陛下不让我离境,我就在这等他好了……不会连这样也不行吧?” 那军官知他有意胡搅蛮缠,一声断喝:“少废话!”又呼喝士兵:“快动手!” 周围士兵愣了好半天,这会儿听到号令,也不去捡起兵器,赤手空拳便扑了上来。 李小白见那些牧民已差不多走远,也不再客气,左一拳右一脚将十几个士兵打倒,又一下闪身将那军官击落下马,擒获在手,喝问:“那些平民百姓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什么要追杀他们?” “那些人举家叛逃,不知打哪里来的,赶也赶不回去……”那军官反手被抓着,叫骂不断,“不杀了留着干什么!?” “他们既没犯什么罪,只不过想寻条活路,想去哪也是他们的自由。” 李小白心想看来辽境内乱,余波未平,人心不稳,那些人料来也是不愿再留原籍,这才南逃中原。 想到之前他自己和爹娘一家,也是因为战乱外逃离家,倒也明白了过来,接着道:“你赶紧让你的人都撤了,要再追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那军官知他厉害,哪敢不从,呼喝下令:“收兵!” 第二百一十四章 魔头大侠 “回去跟你们皇帝陛下说,他要是想我了,就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 李小白一把将人推开,转头见自己那匹马已不知去向,顺手又夺过了对方的马,说罢也不再多理会,打马直奔。 行过里许,到了关口,见大门已闭,原先那数十个难民只剩了十几个,都被拦在关下,哭喊着求守关士兵开门放行,关头上站着的几个士兵只不理会。 李小白催马上前,随手折过一根树枝,直往关墙上掷了去,喝道:“为什么不放行,快开门让他们过去!” 话音刚落,那树枝刚便好直插在了,一个士兵脚下的墙缝里。 “你是什么人?”那士兵一愣,知道来了个硬主,这才忙道,“这里不让过,赶紧打哪来打哪回去!” “他们都是逃难来的百姓,而且都是汉人,为什么不让过?”李小白道。 “没错,长官,我们都是汉人。契丹人刚自己打起来了,换了个年轻皇帝,说不定很快也要打下来了。” 难民中一个带着几岁小男孩的中年汉子道,“我们实在没办法,这才离乡避祸,长官大人开恩,放我们过去吧!” “说了不让过就是不让过!契丹人要打来,我们也不怕,就怕你们当中有人是奸细,到我们这来到处捣乱!” 先前那士兵话刚说完,旁边另一个士兵便指着李小白道:“那白头发的我好像认得!去年就是他从这跑出去的,他就是那个奸细,快去禀报将军!” 李小白一怔,这一来二去,自己倒好像真成奸细了? 那中年汉子听说他竟是个奸细,忙抱了小孩躲在一边:“长官,我们不认识他!你快开门让我们过去,后面还有很多契丹追兵要追杀我们!” 李小白心想这倒有可能,到时那些契丹守军又再追来,两下夹击,自己和这些人都要遭殃。 他只不多说,见那大门已经新换过了,好像也不是很结实,这时可不能再耽误,蓦地冲到门下,提气运劲,一招‘阴阳混元’击出。 只听‘砰’的一声,两扇门板轰然碎裂,向里敞开。 那十几个难民都是一惊,也不待关上士兵反应过来,纷纷往里冲去。李小白一跃上马,随后也跟了去。 关内守兵见好好一座门,怎么一下就给轰了开,转眼忽然便有人不断涌入,一怔之下,举刀乱砍。 李小白打马冲出,也顾不得许多,夺过一个士兵手中钢刀,砍倒几个,驱马乱突。 关墙上的士兵没怎么反应过来,怎么刚才还在外边的这人,一下就到了门里边,也不多理会,搭弓乱射。 这时前边忽又打马冲来一队人,领头一个似乎正是李小白此前与苏薇出关时,见过的那位年轻将军。 “他们都是无辜百姓,有事冲我来,别杀他们!”李小白心说来得正好,打马迎上,口中喊道。 那年轻将军姓曹,似也认出了对方,一边挥刀砍来,一边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次你可别想跑!” 李小白也不答话,便只数合,已将对方擒拿下马,喝道:“快让他们住手!” “南来的人,没有通关准许,便视作敌犯奸细!” 那位曹将军也算得军中好手,怎想屡次遇到这怪魔似的少年,都束手无策,这次眨眼间还给他擒在了手中,倒也并不惧,“你究竟是什么人,敢不敢报上名来?” 眼见那些难民已死伤得七七八八,那中年汉子东躲西避,身上已被砍了好几刀,仍护着那小孩没命躲闪。 李小白脑袋中,不由便闪过当年爹爹带着自己逃命时的情形,也时常被人追着乱打,随即踢起几块碎石,替那汉子挡开了几个士兵,口中淡淡道: “我是什么人没必要跟你多说,他们当中有没有奸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你再不让你的人住手,你和你的这些人都会给他们陪葬。” “他们不是奸细,那么你便是了?” 曹将军无奈摆了摆手,示意兵众停手,“你几次破我关防,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是不是奸细也不是你说了算!”李小白道,“你们不分忠奸好坏,乱杀一通,就能解决问题了么?” 他这话既是说给那将军听,也是说给那个素未谋面,便将他这个逍遥门人视为仇敌、下令通杀他的星后,以及那些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他当作‘魔头’、疑为‘刺客’或‘奸细’的人听。 不过好在的是,不论好赖,他现在倒也不怎么在乎这些,别人口中加之于己的名头。 “多谢恩公大侠出手相救!多谢将军饶命!” “我们都是一个村里的,契丹人不拿我们当人,我们只是想到中原来,求个安身之所,真不是什么奸细!” 这时那中年汉子带了小孩,以及几个幸免的流民,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口中纷纷拜谢道。 那小男孩只五六岁模样,倒没怎么受伤,见李小白力掌破门,又见他一头白发,年龄说大不大,也不像个老爷爷,便有些口齿不清地道:“这位大侠叔叔,你武功好厉害,可不可以教我呀?” “小鬼头,别乱叫,我可是当世大魔头!” 李小白也只刚过二十,听小娃儿把自己叫成了‘叔叔’,且又听成了‘大虾叔叔’,不由得笑了笑,“你以后要多听你爸爸的话,不然我这个大魔头可要打你屁股的!” “我以后也要做个……像你一样的大魔头!”小屁孩哪懂得什么是‘大魔头’,张口便道。 那中年汉子吓了一跳,赶忙带了他和几个同乡叩了几个头,四下散退去了。 待这行人走远,李小白才松开了那位将军:“以后若让我知道,你们的人对他们妄加迫害,我第一个便来找你!” 说着一跃骑上了马,又道:“还有,契丹新换了个皇帝……以后若是见他带兵来犯,你们可以告诉他,天上有颗星星在等他。” 说罢也不待那将军多说,打马径往南行。 一路到了邺都,李小白想起之前和苏薇,便是到了此处与赵匡胤一别,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听闻中原皇帝已经换成了郭威大将军,归师汴京,想来赵匡胤跟着他自不会差,自也不会在这邺城里。 又想起此前和苏薇一路扮丑作怪,嬉笑玩闹,形影不离,明知此行寻药未必如愿,也毫不放在心上。 而如今只剩自己形单影只,且不说那花草已枯,纵然寻得仙药来,也不见得能与伊人莫逆如初,甚或重逢时已是相见成仇,心下不由增生了些忧思感慨。 他现在已无需再遮掩行藏,自也不必再乔装易貌,是以行止如常。 不过此时他也巴不得被暗星的人发现自己,这一来说不定还能更快些见到苏薇。 而且一路惯见了太多生死大事,因此举止言行又不忌张狂,往往随性而为。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大海无量(春节快乐) 是时已近重阳,天气寒凉。 李小白身披了苏薇在长白山上,为他缝制的那件,带有星形图案的裘衣,招摇过市,忽想:“小薇是不是早想好要离我而去,所以才制了这么一件衣服,好让我留个念想?” 苏薇在长安禁地时,便在他衣服上缝了这么一个星形图样。 当时他只道那是代表了她对自己的一番真心实意,现在看来倒像是她一心早已想好,将来会要和自己分离,想到这点,又不免有些暗暗神伤。 他原想直奔长安去找寻苏薇,在城中溜达一阵,忽听几个江湖豪客说到了什么,要去参加定于下月初在泰山举行的‘泰山大会’之事,登想: “柳无极之前便说过,要去参加什么泰山大会,还要我有本事便去大会上找他,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不知为何,想到要去见苏薇,李小白心下总有些难言之忧,既想见到她,又怕见到之后亦是枉然。 这泰山和长安一在东一在西,眼看大会举行在即,若去了长安只怕已赶不及。 而且苏薇作为暗星星主,说不定也会去,他想了一下,便还是决定先去泰山看看。 辗转到了山东地界,离大会还有好几日,各路江湖中人也已络绎到来。 次日到得泰山脚下,附近小镇客店已是人满为患,龙蛇混杂,大多是远来与会的武林人士。 李小白并未住店,而是在镇外找了一间破茅屋,暂住歇脚。 他这一路上也碰到了不少各帮各派之人,不过都是一些小帮小派,他比较熟知的像什么蜀山派、崆峒派,以及天山派、昆仑派之人,倒并未见到。 他提前赶到,原是想让暗星的人早早发现自己,好去通知苏薇,谁想这两天到镇上逛了几次,似乎并没人认出,也没人多去理会他这个‘大魔头’。 他也不去多想,反正他这个教主也好、掌门也好的身份,他一向极少跟人提起,说来估计也没几个人相信,这‘大魔头’之名没人知道岂不更好? 这天闲来无事,他猎得几只山兔野味,到镇上换了些银钱,到一家小店里叫了几个小菜,一壶酒,慢斟自饮。 店里来了好些个客人,有男有女,服色各异,成群结队,各带兵器,自顾饮食闲谈,好不热闹。 看得出多是南北各帮各派的门会弟子,小店大堂里七八张桌已几无虚座。 李小白一个人进来时,这些人大都已留意到他,只是谁也没多看谁一眼。 酒过三巡,陆续又有客人到来,这时进来五六个光头和尚,把靠近门口一侧最后一张空桌也坐满了。 这几个和尚当中一人体型较胖,年纪也较长,看样子像是他们的长老,叫了几碗斋面,自顾低头坐着。 “怎么和尚也来凑热闹?”邻座一个戴着顶破草帽的大汉,忽笑了笑道,“和尚在庙里吃斋念佛,难不成也想混个武林盟主当当?” 他对面一个身材瘦小的人道:“这倒不奇怪,奇的是和尚吃斋念佛,竟也能长这么胖。而且似乎看起来越胖的辈分越高,听说他们方丈空悟大师也来了,嘿嘿……” “这也不奇,说不定他们辈分越高,能捞到的油水越多。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当然是油水越多越容易成佛!” 那草帽大汉道,“我看他们那方丈,指不定已经快成佛了,难不成还会稀罕这什么盟主?” 少林方丈空悟德高望重,享誉武林,只是常年闭门不出,一心修习佛法,乱世中少有人见到他身影。 这两人旁边还坐了几个人,一桌人个个面带风霜,手脚脱皮发白,看样子像是常年行船的海客。 两人几句话说的半通不通,还有些莫名其妙,显是吃饱了胡说八道。 那几个和尚听他们轻言侮慢,辱及方丈,竟然不动声色,看也不看他们,口中只不住低声念着:“阿弥陀佛……” 这一来倒让其他人听着受不了,另外一桌一个青年男子,转过身看着那些海客道:“这是什么话?空悟大师好歹也是个得道高僧,这次听说只是受邀前来主持大会,哪里像你们想的那样?佛法无边,我劝你们还是积点口德。” “我们海川帮不信佛魔,只相信海神。百川汇海,神通广大,大海无量,神力无边……” 先前那大汉道,“你那么相信他,怎么不把头发剃光去做和尚?” “你……你是不是想找茬!” 青年男子登时站起身,怒道,“我们龙虎帮虽然比不得少林大派,可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汉!要不要我们一人撒泡尿,给你来个‘百川汇海’?” 他身后一桌坐着几个魁伟壮汉,自是他所说‘龙虎帮’的人,闻言一下都站起身来,怒目相向。 邻桌坐的是几个青年男女,几个女子听了他这话,有的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找茬怎么样,还怕你不成?” 海川帮那大汉也站起了身,“从来只有说海淹百川,没听说过百川淹海的!你们那几条小河小川,能济得什么事?” 说着拿眼瞟了瞟对方几个的腰下部,同桌几个闻言不由得都嘿嘿直笑起来。 “几位爷,有话好好说。” 店掌柜一听这是要来事,赶忙出来圆场道,“这大会明儿就开始了,众位还是等到大会上再见真章,我们这可不是比武场唉……” 他说着话时,只听外面脚步‘咚咚’声响,地上都有些晃震。 扭头一看,只见门外来了四个身形肥壮、高逾门檐的巨人,肩上还扛了一个四根竹杠做的简易轿子,轿子上坐了一个娇滴滴美少妇。 掌柜的顿了一顿,便转口高声道:“嘿,几位可不巧了,小店里客满了,您这……” 不待他话说完,那美少妇已落了轿,当先走了进来,扫了一眼:“哟,这么热闹,那我倒是来对了!” 她声音娇媚亮丽,听得人不由身子一酥,店里除了那几个和尚,所有人目光都齐刷刷向她瞧了去。 只见她红衣蓝裙,苏胸微露,黑唇白面,淡眉笑目,似乎没听见掌柜的刚才所说,又款步轻摇,媚态尽显,往里走了几步:“小二,掌柜的,快来招呼客人呐!” 掌柜的见她衣着暴露,不敢多看,低着头道:“这位……贵客,实在不巧,小店客满,坐不下了,不如您换个地方?” 那少妇见他眼神躲闪,倒迎了上来:“怎么,你这里不欢迎我?这不是大把地方吗,你让这些阿猫阿狗让一让不就行了?” 这一下倒把其他人都得罪了一遍,纷纷喝骂:“臭娘们,你说什么!” “哪来的骚狐狸,会不会说话!” 掌柜的一边往里退,一边忙道:“不,不……这……这要不您再等一等?” 那少妇格格一笑:“从来只有我媚十娘叫别人等,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让我等,哈哈……” 又左右环顾了一下,道:“我刚才说让那些阿猫阿狗让一让,怎么你们都有意见,难不成你们自以为是阿猫阿狗?” 第二百一十六章 妩媚十娘 李小白听到这,忍不住轻笑一声,又看了那叫媚十娘的妇人一眼,心想:“这妇人也不知什么来头?这下看来又要有人坐不住了。” 他一直在旁默不作声地听着,这时才恍然想起,那泰山大会是要推举什么盟主,还有那空悟大师,似乎之前也听王川师父说起过,至于这些什么海川帮、龙虎帮,倒是头一次听说。 “原来你就是神龙教的教主媚十娘,这回可算找到你了!” 海川帮那大汉忽只道,“我海川帮多少渔船都毁在了你手里……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媚十娘看了他一眼,笑道:“还算你有眼光,你莫非便是海川帮的帮主刘川海?” “你也挺有眼光!” 那草帽大汉正是刘川海,忽咧嘴笑了笑,露出上下各一颗金牙,“我这次来这大会,一是要来找你算账,二是不管谁当了盟主,我第一个要他先灭了你!” “巧了不是,我这次来就是要当这个盟主的,你不会是想让我自己把自己灭了吧?你们海川帮不过是仗着有几艘破船,也敢到我神龙岛来犯事!” 媚十娘仿佛听到了比刚才更好笑的笑话,娇笑了一阵道,“而且据我所知,你们也不过是靠劫掠渔船为生,从来不会自己去抓鱼。那些渔船既然送上门来,我就替你收着了……难道这样也不对吗?” 神龙教所在神龙岛远在海外,而海川帮为沿海一带帮会,船多势众,双方不时常有摩擦。 海川帮的渔船,有时到得神龙岛附近捕鱼,往往有去无回,刘川海派人登过几次岛,欲与神龙教交涉。 但这岛上毒蛇众多,每次往往无功而返,刘川海手下死伤惨重,均未能与媚十娘一见,双方矛盾愈烈。 刘川海及手下帮众原本大多数都为渔民出身,不过现在已少有出海捕鱼,基本上是以盘剥渔民或劫掠商船为生。 媚十娘所说倒也不错,只是听她说要来当中原的武林盟主,在座大多数人听了,无不报以蔑笑。 “胡说八道!就凭你也想当盟主?” 刘川海哼笑道,“我看你还有几分姿色,不如回去跟我当个帮主夫人,或许我会考虑一下。以前的事嘛,我也不跟你多计较了!” 他现如今四十出头,原配妻子十多年前新婚燕尔之际,与他一同出海时偶遇风浪,不幸葬身大海。 他不久后抓到一条形似人鱼的大鱼,便自称见到了海神,拉起了一帮信众,创立了海川帮,至今一直并未再娶。 帮会创立之初,帮众便只寥寥数人,后来与他一同出海的渔民,每次回来都收获颇丰,便都视其为海神的化身。 如此口口相传,如今帮众已是成百成千,信众更是不少。听他说罢,身边几位帮众,禁不住都跟着嘿嘿直笑。 “我胡说八道还是胡说九道,现在也不用跟你多说。” 媚十娘只笑了笑,缓缓道,“等我当上了盟主,或许会考虑考虑,让你留在身边当个阿猫阿狗。你要是想找媳妇呢,到时我帮你多介绍几个,也不是不可以,呵呵……” 她话刚说完,刘川海便怒道:“放你的狗臭屁!” 龙虎帮那青年男子却冷冷道:“痴心妄想!” 两人一在左一在右,几乎同时出口,这时倒像是同仇敌忾了起来。 那一桌青年男女只默默地听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另一桌那几个和尚,自从媚十娘进门后,只稍稍瞥了一眼,这当下各自低着头哧溜吃面,谁也不说话。 李小白对这盟主之位可没兴趣,只想等着柳无极来了之后找他报仇,心想:“这妇人口气倒是不小,一来就口口声声要当盟主,看来多少有些本事。 其他这些人看着也都各有来头,只是这海川帮和龙虎帮,被她三言两语便挑弄了起来,未免有些沉不住气……” 正想着时,媚十娘又格格娇笑起来,向他这边扫了一眼:“怎么,你们这就想跟我动手么?我现在可没那兴趣,我是不是痴心妄想,到时自会知道,我也用不着跟你们多说……” 说着身姿轻晃,在和尚那一桌转了一圈,一边道:“我说了这半天,怎么也没人给我让个位置,你们这些人也真是……这几个和尚吃面声音这么响,莫不是见了我也动了凡心?” 周围人听她这话,不由得大皱眉头,或是嗤之以鼻,心想:“哪来这么个不要脸的浪荡货?” 那几个和尚吃面到半,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放下了碗筷,口念着“阿弥陀佛”起身出去了。 媚十娘也不多说,轻轻拍了拍手,让门外那四个巨人进来坐着。 四个巨人低头弯身,依次进到店内,在原来和尚那一桌先后坐下了。 这一桌是个四边方桌,横竖摆了四条长凳,四人身形肥硕高大,进门时几乎把门给堵住了,这会儿拉开了长凳坐下时,一人一边几乎把一张桌子围满。 不料刚一坐下,四条长凳几乎同时喀啦声断裂在地。 四人只不出声,也一动不动,屁股仍垫着凳条坐着。 周围人见状,忍不住又好笑,又有些惧怕,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想着要是给他们往自己身上这么一坐,还不得给压扁了? 媚十娘这时也不去看他们,只对着门口道:“掌柜的,来十只鸡、十只鸭,十只鹅、十条鱼,再来十坛酒,不够再加。” 说着向李小白看了一眼,转身朝他走了过去,嗲声道:“小哥哥,这里空着是在等我的吗?” 李小白一怔,自己一直一言不发,没曾想这妇人还盯上自己了,只忙道:“不……不是,我等其他人……” 媚十娘也不理会,径直坐在了他对面,眉眼含笑道:“既不是在等我,那便是在等心上人了?你长得这么俊,又这么特别,你的心上人一定也很特别吧?” 李小白这时才注意到她唇齿全涂黑了,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 见对方大概三十来岁,面容圆润,穿红着绿,身形婀娜,走近时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脂粉味,自有一种风韵,又有种说不出的妖艳。 “那是自然。”李小白也不多看,转过了头轻声道。 “小哥哥,你不用那么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媚十娘见眼前之人看也不多看自己一眼,反倒笑了笑,软言软语道,“就算我比不过你那位心上人,可我会玩的花样可比她多多了,你要是不信……” 她话未说完,周围各帮派之人无不纷纷侧目,有的已忍不住破口大骂:“真是个骚货!”“贱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 十万赏金 “骚娘们,你还要不要脸?动不动就勾引男人!那白毛一看就是未老先衰的样,亏你还看得上!” 刘川海大声道,“你这样的货色送给我都不要,还妄想当什么盟主!” 龙虎帮那青年男子道:“光天化日,真不要脸!” 媚十娘听两人说罢,也不起身,仍看着李小白道:“小哥哥,那草帽帮主说你,要不要我帮你教训教训他?” 李小白也不知她到底想干嘛,只淡淡一笑:“那倒不必。” “你们这些个男人,个个道貌岸然,嘴上说得义正言辞,背地里也不知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么……” 媚十娘转过头道,“怎么,我刚才看你们两个还吵得面红耳赤的,这会儿怎么都说起我来了,该不会是为了我争风吃醋吧?” 刘川海呸了一声:“我会跟他争风吃醋?” “我看你也未免想太多了!” 青年男子冷笑道:“像你这样的女子,大街上到处都是,有什么好稀罕的?” “我可是独一无二,万中存一的人,有的人想找,可也没那么容易。刚才那几个和尚连面都没吃完,我又没说非要坐他们的位置,他们见了我,要是没有大动凡心,又何必急着要走?” 媚十娘看了对方一眼,微笑道,“这位公子,想必便是龙虎帮的少帮主石纹龙吧?果然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不然大街上这么多女子,石公子又怎会看得过来?” 那青年男子正是石纹龙,样貌英俊,正当壮年,平时倒也没少寻花问柳,听她语含讥讽,一时又找不到话说,只冷哼了一声,怒视了她一眼。 龙虎帮为湖广一带帮会,帮主石秀南原是行镖出身,后来镖局做大,便联合了其他镖局,自立帮派,凡是有龙虎帮保的镖,黑白两道无人敢拦。 石纹龙也没想到,这个远在海外的媚十娘教主竟会认得自己,心想好男不跟恶女斗,转过身不再理会。 刘川海这会儿也觉老大没趣,低头自顾喝酒。 那一桌青年男女实在不想再多待,拿了刀剑行李,起身结了账便往门外走去。 “跟这些人说好半天,渴都渴死我了……”媚十娘看了看李小白,抿了抿嘴,又道,“小哥哥,可以请我喝杯酒么?” 李小白倒不怕她,只是听她左一句小哥哥、右一句小哥哥叫得肉麻,想来她会不会是暗星的人,在故意接近自己? 转念道:“你请自便。不过你不用叫我什么小哥哥,我可是江湖人人要追杀的大魔头。” 一听他这话,周围各帮派之人,无不向他这望了望。 那几个青年男女本已走到门口,这时不由得停了下来,也向李小白这边望了过来。 “有趣,小哥哥……哦,不,大魔头!”媚十娘笑个不停,一边倒酒一边道,“亏你说得出来,呵呵……” 桌上便只一个杯,她倒满之后并不便喝,而是拿在手上闻了闻,又道:“这世上居然有你这么有趣的人……就算你是人人要追杀的大魔头,其他人都没认出你,你又何必自己说出来?” “你们都不相信?”李小白倒也觉这么说有些古怪,“那就当我没说好了。” “我倒是听人说起过,去年这江湖上,人人都在追杀一个少年白发魔头……” 石纹龙忽道,“不过后来又听说他已经葬身火海,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魔头了?” 李小白怔了怔,怪不得从北到南,一路似乎都没人再来找自己的茬,可自己什么时候又变成葬身火海的人了,难道是苏薇让暗星的人放出了消息? “你若果真是那位大魔头,那倒也不妨。”媚十娘笑着道,“这杯酒当是我敬你的……我可从来没给人倒过酒,你可敢喝了?” “那有什么不敢?” 李小白见那杯酒对方并未动过,杯子和酒也都是自己叫的,自是无妨,接过酒杯一口喝了。 此时媚十娘先前叫的那十只鸡鸭等菜,已陆续上了一些,那四个巨汉人手一只鸡鸭,自顾狼吞虎咽起来,眨眼间一整只鸡鸭便给吃得精光,骨头扔在地上处都是。 掌柜的忙了大半天,一直也没顾上吃饭,这会儿看着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几个青年男女听着事有蹊跷,待要坐回原位,便在这时,门外忽地闪身进来好几个乞丐,一下便把位子都坐了,一个麻子口中叫道:“老板,给我们来只鸡,要快!” 掌柜的道:“哟,几位不巧了,鸡卖完了。” 那麻子道:“那来一只鸭。” 掌柜的道:“鸭也没了。” “那来一只……你们这怎么什么都没有?还开什么饭馆呐!” 那麻子急了,“是不是瞧不起我们丐帮?” 掌柜的吞吞吐吐道:“呃,那倒没有,只是……” “算了算了……既然这样,那鸡鸭也不要了,我们就有什么吃什么罢!” 那麻子这话说罢,同来几个帮众,或是吃起了原先桌上的残羹剩菜,或是走到那四个巨人身旁,同样坐在地上,捡起些鸡鸭剩骨头吃。 这两人一搭一唱,听来倒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似的。那几个青年男女一听来人是丐帮的人,倒也不多说,只在一旁站着。 “公子小哥这酒真是不错,只是这些臭烘烘的乞丐一来,可真叫人倒胃口。” 媚十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后道,“公子说是不是?” “这位公子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李小白尚未答话,那麻子朝他这看了一眼,忽道,“啊,是了,去年在华山我还见过你……你便是江湖上重金悬赏的那个大魔头,对不对?!” 一听这话,其他各帮之人,又齐刷刷看向了李小白,媚十娘也不无奇异的看了看他,只不做声。 “贵帮武帮主近来可好?” 李小白倒不记得在华山上曾见过这麻子,心说这回倒是有人认出自己来了,只淡淡道。 “托你的福,好得很。上次在华山没能擒得住你,那是我们大意了。” 那麻子道,“这次他老人家也亲来了泰山,就算我们仍擒不住你,这里还有众多武林好手,你再想逃,可没那么容易!” “江湖传说,大魔头不是已经死了么……”石纹龙道,“怎么现在又活过来了?” “江湖传说也未必可靠。”那麻子道,“我张麻子就这一点好,记住的人绝错不了!” “你刚才说江湖上重金悬赏这大魔头,你们丐帮人多势众,居然能让他跑了?” 刘川海这时忽道,“我看是你们嫌悬赏太少不够分,才故意让他跑的吧!?” “你知道悬赏是多少?那可是十万两黄金!” 张麻子也没听出对方这是有意在套话,“我们丐帮也只数万之众,怎么会不够?只不过侥幸让他跑了而已!” 这话一出,除了那四个正在吃鸡的巨人,店里其他人无不瞪大了眼睛,连端了菜出来的店小二,和正在算账的店掌柜都愣住了。 十万两黄金,那可是几辈子都赚不来的大钱,谁听了会不动心? 第二百一十八章 身在重围 李小白这时也才知道,原来当年暗星竟如此大手笔,这一下就出十万两悬赏,怪不得此前人人都想跟自己拼命。 媚十娘忽然格格一笑:“我说这几个臭乞丐臭烘烘的吧,这一来还乱放臭屁,真是受不了!” 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瓷瓶,打开在手背上喷了喷,自己先闻了闻,又把手递到李小白跟前道:“还好我准备了这瓶‘香喷喷香水’,公子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李小白也未多想,在她打开瓶盖之时,已然闻到了一股淡淡花香,待她纤纤玉手凑近前来更是芳香浓郁,不由精神为之一振。 他两人如此旁若无人地亲昵之举,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原是一对,知道他们不是一对的人看在眼里,也觉有点看不下去。 “我之前怎么听说赏金是一万两,怎么一下又变十万两了?”石纹龙忽道。 “那也是之前……自从上次在华山让他跑了之后,赏金一下就提到十万两了。只可惜后来又听说,这魔头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事也就没下文了。” 张麻子并不知媚十娘什么来头,听她说自己这些人臭烘烘,倒也说得没错,但显然她并不相信自己所说,心下虽然不快,却也不跟她来计较。 刘川海道:“这么说他现在既然没死,赏金还是可以拿到手?” 张麻子道:“这可难说……不过这也得看你有没有那本事,能拿得住他了!” “那还等什么!”刘川海道,“他自己都送上门来了,你们是不敢动手?” 石纹龙道:“刘帮主技艺高超,不如先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大海神功’?” “石少帮主艺高胆大,又近水楼台,何不先试试你的‘百川神功’?”刘川海道。 这一来谁都听得出,这两人自是要对付李小白,拿到赏金,可双方谁也没人先动手。 毕竟要对付这么一个大魔头,谁也没有十足把握,先出手的不是给后来人占了便宜? 店里的气氛一时间,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李小白所在位置背靠着窗,右一侧便是龙虎帮的人,左一侧是海川帮之人,当中隔着那四个巨人,前面是丐帮和那几个青年男女,可谓身陷重围。 不过说起来,最近水楼台的,自是坐在他对面的媚十娘。 不管是媚十娘也好,其他人也好,李小白倒并不如何惧怕,心想这一来自己这个大魔头在他们眼中,又成了一座大金山,人人都会来抢。 只是这可也不比寻常,闹不好他们自己都要先打起来,是以一直只不出声。 媚十娘这时忽笑着站起身来,谁也没发现她手里的瓷瓶已换了一瓶。 “你们这些臭男人,整天就知道钱啊钱的,黄金万两也好、十万两也好,又怎抵得上一个真心对你们好的女人?” 只见媚十娘拿了那瓶‘香喷喷香水’往自己脖子上喷了喷,又怡然自得地闻了闻,转过身道,“可惜啊可惜,天下男人似乎都瞎了眼……” “你要是想找男人,尽可去大街上找,少在这发牢骚!”石纹龙哼了哼道。 “臭婆娘,你要是对赏金没兴趣,就赶快让开。” 刘川海道,“或者你也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到时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我都可以帮你找!” 媚十娘一边往石纹龙那一桌附近转了一圈,一边笑道:“你们男人还不都一个样,我要想找,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 又走到丐帮那一桌附近,围着那几个青年男女转了转,含笑道:“这几位应该是仙霞派的青年才俊了?你们的掌门叶轻尘怎么没来,莫非他看不上这盟主的位置,还是他怕了那几位所谓的剑仙、剑神?” “这位教主抬爱了。我仙霞派地处南越小地,剑法纵然不比中原各大派掌门的神通,却也不见得相去甚远。” 仙霞派一个青俊男子道,“此番前来只为与各派讨教切磋,谈武论剑,掌门师父也正是此意。至于谁当盟主,那倒是其次的了。” “说得好。”媚十娘笑眯眯道,“这位公子风度翩翩,相貌堂堂,声音还这么好听,不知怎么称呼?” “不敢当。在下……” 那青俊男子话没说完,他旁边一青年女子便道:“大师兄,别理她!” “这位大师兄看来是你的心上人了?” 媚十娘看了那女子一眼,笑道,“唉,这男人呐没一个不花心的,你以后可得多学点花样,不然……” 仙霞派那女子似懂非懂,脸上只不由一红。 “贼婆娘,你骚够了没!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干给句话,不然就到别的地方待着去!” 那边刘川海叫道,“你想当盟主,除非先和我们把那魔头拿下,说不定我会投你一票,不然你就做梦吧!” 他倒是听出了对方这般卖弄,无非是想把这里几个帮派的人,先拉拢一番,自是为了要争当盟主。 媚十娘向他那一桌走了过去,也在附近各人身旁转了转,缓步生风,袅袅娉婷,边走边道:“我说了,这什么金银财宝,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人对我好,听我的话,不然……” “不然便怎样?”刘川海不耐烦道,“你到底是站哪一边,有话赶紧说!” “你们想杀他,那只管动手好了,又何必问我?” 媚十娘只缓缓道,“我只管在旁看戏,你们谁输谁赢,都跟我没关系。” 刘川海道:“只怕你不是想看戏,是想在这坐收渔利吧?” “你爱怎么想都行,有本事自己动手好了。” 媚十娘一笑道,说着已转身走到了当中那四个巨人附近。 她走过时,无论龙虎帮还是丐帮、仙霞派还是海川帮,店里所有之人,无不闻到了她身上一股淡淡幽香,只那四个巨人惯闻知道之外,谁也没太注意,还道是她身上胭脂味道。 李小白听了好半天,也有些不耐烦,好像正被一些人拿了刀议论,要怎么把自己大卸八块,这时忽站起身道:“要不你们先慢慢聊,我还有别的事,就不陪你们了。” 他倒不是急着要走,也没想过跟这些人动手,只想让这些人无论谁把话传出去,好把暗星的仇人引来。 “他这是想开溜!”刘川海道,“丐帮和仙霞派的朋友,你们怎么说?” 仙霞派的人都拔出了长剑,那大师兄道:“除魔卫道,义不容辞!” 张麻子对一老丐道:“别吃了,快去通知帮主!” 那老丐刚起身要走,媚十娘忽然拦在身前,拿着那香水对着他喷了喷,道:“急什么呀,臭烘烘的,怎么好意思去见你们帮主?” 那老丐几年没洗过澡,忽闻一阵浓烈芳香扑鼻,见她眉开眼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也咧嘴笑了笑,如坠云雾,站着竟忘了走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喷喷香水 “要就一起上,各凭本事说话!” 石纹龙忽起身道,“这么多人还怕他跑了不成?” 说罢当先提刀跃身上前,岂料刚跃开一步,忽然身子一软,钢刀当啷落地。 龙虎帮的人一惊,忙拔刀上前,不料刚走一步,身子也纷纷软倒,刀剑兵器当啷啷落地。 除了媚十娘和那四个巨汉,其他人无不也是一惊。 “这……这什么情况?”刘川海叫道。 仙霞派的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纷纷举剑怒向媚十娘。 “你们这些笨蛋,我劝你们还是不要乱动,否则……”媚十娘哼哼笑道。 刘川海怒道:“臭婆娘,你玩的什么花样!” “你们真以为我刚才喷的,是什么香水?不过那倒也没错。” 媚十娘道,“我这香水有两种,一种是叫‘香喷喷香水’,一种是叫‘香喷喷乖乖听话香水’,闻起来一模一样,可这效果可就大不一样了。” 各帮派之人一听这话,都大觉不妙,心中暗骂,原来她香水有毒。 “有什么不一样?”张麻子道,“我鼻子塞,什么也没闻到!” “你闻不到不代表就没事……”媚十娘道,“你试着提一口气,再走两步试试?” 张麻子深吸一气,却忍不住放了个臭屁。 他身后仙霞派各人忍不住一皱眉,挺剑向媚十娘刺去,谁曾想刚踏出一步,脑袋各自一晕,脚下一软,先后倒地,手中长剑也纷纷落在了地上。 “他妈的,臭婆娘!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一来其他各人也不敢再乱动,刘川海破口骂道,“你那什么臭水毒水是什么玩意?快把解药拿来!” “实话告诉你们,你们中的是这‘香喷喷乖乖听话水’,自然是让你们乖乖听话的。” 媚十娘缓缓道,“这香水可精贵得很,闻起来芳香怡人,可却加入了我神龙岛上特制剧毒。没有我的独门解药,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一点一点慢慢全身溃烂而死,最多活不过明天!要是敢乱动,或者想运功把毒逼出来,那样的话只会死得更快!” 各帮派众人听了这话,无不一凛,原先在运功想要解毒的人忙停了下来。 “卑鄙无耻,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石纹龙叫道。 “毒婆娘,你无非就是想独占那赏金……”刘川海道,“大不了我们不跟你抢,快拿解药来!” “我说了,我可不是为了什么赏金。”媚十娘笑道,“那十万两黄金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我要的可是这位大魔头公子……的心!” “你要他的心干什么?”张麻子咧嘴道,“还不如拿他的头去换赏金实在!” “你给我闭嘴!”媚十娘喝声道。 “你要的心,我可给不了。” 李小白没想到这妇人竟是如此蛇蝎心肠,心说果然是笑里藏刀,本以为自己也中了那什么香水的毒,稍一运劲,却觉浑无异样,也不知何故,这时才道,“如果你喜欢看星星,我倒是可以带你看看。” 他心想媚十娘既会对那赏金无动于衷,只道她定是暗星派来的人,是以故意提到星星,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这位公子小哥人长得特别,说话也这么特别,看来我果然没看错人,呵呵……” 媚十娘笑个不停,“你这么喜欢看星星,不如今晚我们就一起,去到一个空旷无人的地方,慢慢看?” 李小白想来她只是想把自己,带到别的地方去见什么人,并未多作他想,淡淡道:“那倒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 “我当然是我自己派来的……”媚十娘略奇道,“我身为教主,难道还需要别人来派?” “你不肯说也行,快把解药给他们。”李小白道,“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我没听错吧?”媚十娘更是奇异,“你是大魔头,他们个个都要来杀你换赏金,你却要救他们?”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为了钱想杀我,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李小白自然知道即使救了这些人,他们同样也会反过来要杀自己。 可他们也不过是受了别人的蒙蔽,利欲熏心而已,换了其他人同样不免会追着自己不放,难道非要一个个把他们都杀了? 他们可以为钱卖命,自己却不能见死不救,这当下也不多想,接着道:“况且我也不怕他们来杀……你为什么动不动就下毒害人,就算杀了他们又能怎样?” “我可是在帮你,这你都看不出来吗?而且我也没说要杀他们,只不过要让他们听话而已。” 媚十娘道,“再说,他们对我出言不逊,你也听见了,就算我要杀他们,那也是他们活该!他们都死了,不就没人来打扰我跟你喝酒了?” 李小白也懒得跟她多说,欺身上前道:“快把解药给他们,今晚我可以跟你走!”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 媚十娘故作娇羞,“这可是你说的,解药就在我身上,你要就自己来拿好了!” “喂,大魔头……不对,那位公子!” 刘川海见李小白竟浑若无事,只道那毒药未必人人都会中招,潜运内力试着想站起来,只觉一阵头晕,忙道,“你最好让她把解药交出来,不然就把她衣服八光,看她还能使什么花招!” 他这话一出,同帮其他人不由得也跟着起哄,纷纷附言说让李小白把媚十娘衣服八了,似乎也没怎么把中了毒、即将毒发身死这事放在心上。 李小白也不去理会,见媚十娘挺起凶脯,不拒反迎,倒不便去搜她身,只伸出手,盯着她眼睛道:“解药拿来。” “不要这么凶人家嘛!”媚十娘眯眯眼笑道,“我说了,解药就在我怀里,你伸手来拿就好了……” “大魔头,你中了毒为什么没事?” 李小白正迟疑间,张麻子叫声道,“你快出手把解药拿来,要是不敢的话,我自己去拿好了!” 媚十娘啐了他一口:“死叫花子,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保准让你死得比现在难看十倍!” “你把他们的毒都解了,有什么事,你我之间单独解决。” 李小白道,“他们就算再要来杀我,那也是我和他们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你这是在求我,还是在命令我?这可就奇了,要不是我在你酒里提前放了解药,而你又毫不犹豫地喝了,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和我说话?” 媚十娘道,“我不过觉得你这个大魔头挺有意思,这才想跟你交个朋友。你要是不想帮他们拿解药,那也行,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解毒,就看他们愿不愿意了。” 第二百二十章 毒妇娇娘 “什么方法?” 李小白心说怪不得自己没事,可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莫非另有什么目的?这当下只也没心思听她多说。 “很简单,只要他们把身子泡在粪坑里,连续泡个七天七夜,这毒自然也就解了。” 媚十娘笑了笑,“虽然是臭了点,不过这才叫以毒攻毒,呵呵……” 中了毒的除了那几个乞丐,其他人一听,顿感一阵反胃,恨不得把刚才吃下的都往外吐。只那四个巨人,仍有滋有味地自顾吃着。 “臭娘们,你这是在耍我们是不是!”刘川海登时怒道。说着摘下头上草帽一挥,嗖地直往媚十娘背后飞来。 他那草帽原是寻常,只不过在帽檐里外交错,嵌上了几片贝壳,色泽与草帽无异,实为锋利,飞转起来直比刀刃。 再加上他功力匪浅、膂力奇劲,不知道的倘或伸手去接,往往非断即残。 媚十娘正笑得前仰后合,也不知有没有听到风声有异,竟浑不知躲闪。 李小白见状也不多想,右手阳左手阴,一把搂过了她,侧身一闪,摆手往帽顶上拍了去。 那草帽往门口飞旋而去,帽檐直插在了门框木柱上,仍自上下摆动嗡响。 李小白略有些奇异,见左手袖管上给割破了一道,倒未伤及手臂,才知那草帽暗藏玄机、堪比利器,暗自庆幸。 媚十娘在他怀里,也不挣脱,见他衣袖破口,明知并无大碍,仍柔声关切地道:“呀,你受伤了没?让我给你看看。” “哟,怎么这么热闹!这是武林大会提前开了吗?” 李小白待要说话,忽听背后阁楼间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陆……陆姑娘,你怎么在这?” 李小白听着声音似有些熟悉,转过身瞧去,只见那女子不是别人,却正是陆凝香。 陆凝香见了他,随即也认了出来,已是惊奇,见他身边还搂着一个艳妇人,又不无诧异道:“你……你怎么也在这?” 媚十娘娇笑一声:“这位陆……陆姑娘,想必就是你等的心上人了?” “别……别胡说!” 李小白这才发觉自己还紧搂着对方,忙松脱了手,不无尴尬地道,“她是我……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小白,我刚才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戏,你们这是决出胜负了吗?” 陆凝香一边嗑着瓜子,从阁楼间走下楼梯,见一侧地上横七竖八坐倒了许多人,显是不同帮派中人,说着便要向李小白走来。 “别过来,小心她的毒香……”李小白忙道。 “什么毒香?” 陆凝香顿了顿,已自闻到了一股淡淡香味,“这香味还挺不错的,怎么会……” 话说一半,也已明白过来,不由暗暗一惊。 “有趣,有趣,这回就更有趣了!真是没想到,这里还藏了这么个小美人……” 媚十娘笑道,“小白公子,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 李小白没心思跟她啰嗦,怒道:“解药拿来!” “你这么凶干什么,看来这位姑娘对你很重要了?” 媚十娘道,“刚才我不是跟你说过怎么解毒了么,你又不肯来拿解药,那我可就没办法了。” “我早说让你把她扒了,你刚才还救她干什么?” 李小白心说这恶毒妇人真是叫人难缠,刚想着之前是不是不应该救她,便听那边刘川海叫道,“这婆娘这么恶毒,肯定是怕我们跟她抢盟主的位置,要么就是想胁迫我们,同意她当盟主!” 李小白心想这话倒是不错,媚十娘口口声声说要让他们听话,看来自是想控制和利用他们,当不会真想害他们的命。 莫非这也是暗星让她来做的手脚,可这盟主到底有什么好当的? “看来你倒是不笨……不过我可不是怕你们,就凭你们也想跟我抢?”媚十娘道,“那这盟主的位置,也未免太好当了些!” “你以为控制了这些人,就能当盟主了?想的也太简单了吧!” 陆凝香在一旁仍嗑着瓜子,若无其事地道,“你不知道除了这些什么人,还有泰山剑圣、蜀山剑魂等等几位高手都在吗?你以为你这什么毒香能对付得了他们?” “我自然知道,不过那又怎样?到时我自会有办法对付他们。” 媚十娘道,“泰山派丁长春为了能当盟主,把天山、昆仑和崆峒等几个,能与他抗衡的各大派都收拾了一遍,我只不过跟他学学而已。至于那个剑魂陆无明,那也好对付,听说他还有个宝贝女儿……” 她说着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小白公子刚才说你姓陆……不会这么巧吧,你这丫头莫不正是陆无明的千金?” 听她这么说,李小白心下奇怪,崆峒、天山和昆仑各派,以及乌陀帮、还有爹爹和赵伯伯他们,明明是因为宝藏的事才各自遭难,怎么她说是丁长春为了当盟主所为? “是又怎样?小白是我小弟,你跟他很熟吗,叫得那么亲热?” 陆凝香微嗔道,“我看你就不像什么好人……小白,你先跟我过来!” 说着扔了瓜壳,拍了拍手,便要上前把李小白拉到自己身边来。 李小白知她有所误会,这当下也不便多说,忙道:“陆姐姐,你先别乱动,也别听她瞎说,我跟她可不熟……” “陆女侠,这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很快我们就会变熟人了。” 媚十娘笑道,“别怪我没跟你说,这香水的毒越动发作得越快,到时可会死得很难看,我劝你还是不要乱动的好。你只要乖乖听我的,我保证不会让你有事。” “说大话谁不会,本……本女侠可也不是好欺负的!” 陆凝香一时也未感觉有什么异样,看其他人似也没什么事,只道这黑唇妇人不过在这糊弄人,说话间踏步便往前走,谁料没走两步,忽觉头眼昏花,身子一软,便要跌倒。 李小白暗叫糟糕,闪身上前,搂住她腰身扶起道:“陆姐姐,你没事吧?解药就在她那,我……我这就给你去拿!” 说罢又觉众目睽睽去搜一个女子的身,未免失礼,一时却不动身。 陆凝香这回知道厉害,不敢乱动,靠着他身子道:“黑唇毒妇,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文聚楼,老板娘的地盘,敢在这里闹事,想过后果吗?” “什么文聚楼,老板娘又是谁?” 媚十娘道,“我只不过见这里有几个臭乞丐,喷了点香水而已,又没跟人动手,还叫了我这几位护教尊使,叫了几十个菜在这大吃大喝,怎么能叫闹事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斯文聚会 “你少废话,快帮他们把毒解了!”李小白道。 他乍见那四个巨人时,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他那杀父仇人陀夫斯基,但想来两者并无关系。 倒是听陆凝香说这是老板娘的地盘时,觉得有些奇怪,老板娘不是和王川师父在洛阳么,莫非两人也到了这? “没良心的!刚搂完我,又去抱她,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左拥右抱的?” 媚十娘哼了声,娇怒道,“你这回想拿解药,我还真不想给了!” 其他各帮派之人听这一男两女,来来去去闹了老半天,眼看解药本来唾手可得,这一来转眼只怕又没了指望,忍不住呱噪起来,让李小白赶紧动手。 “我说那位白公子,你既然跟毒妇没有关系,能不能干脆点?” 刘川海叫道,“解药就在她身上,是我就巴光了她,难不成她解药还能藏肚子里了!” “陆姐姐,解药就在她身上,劳烦你取一下。” 李小白也不去理会这人乱叫,心想即便不是为了救他们,也当想办法尽快给陆凝香解毒,看了她一眼,忽才又想何不让她代为出手。 “我……我头有点晕!”陆凝香道,“这毒妇是不是很厉害?” “你不要动真气,只管出招拿住她就行,我就在你身后。”李小白道。 “怎么,想跟我动手?”媚十娘冷笑道,“就算她爹爹在这,我也不怕,这小丫头只怕还嫩了点!” “陆姐姐,你相信我。”李小白说着,一手扶住陆凝香肩背,暗传内劲。 “你这毒妇,不要得意……本女侠现在就来收拾你!” 陆凝香只觉背上一股暖洋洋的劲力传来,不由精神一振,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劲,挺直腰杆说罢,欺身上前,劈掌便打。 媚十娘见她来势汹汹,倒是一怔,侧身一避,出掌迎击。 几下来回,媚十娘已瞧出陆凝香拳脚平平,不过掌力似无穷尽,招招凝重,自是李小白在背后相助之功,随即闪身绕了过去,欲把他引来。 李小白也未多想,随手拦击,不料一下抓在了对方衣袖上,一扯之下,竟将媚十娘上衣裙装整件扯了下来,只给她留了件露脐红抹胸。 周围各帮派蛮汉见状,无不眼前一亮,浮想联翩,没想瞬时间有此眼福,忍不住一阵呼喝。 陆凝香这时正转身追来,只见两个精美小瓷瓶便要落地,闪念间抬脚踢毽、一一抄起,拿在了手中:“这两个瓶子倒是不错,装的什么?” 媚十娘玉体挺立,脸有愠色,只站定不动,也未答话。 李小白瞥眼见她春光大露,才反应过来,随即将她衣裙掷还回去,脸色微红:“我不是故意的。” 媚十娘接过衣服,却未披上,忽又笑道:“那两瓶可都是我精心调制的香水,价值连城,一瓶正是你们刚才中的剧毒,可得小心。” “一瓶是毒药,另一瓶自是解药了?” 陆凝香见那两瓶一模一样,雌雄难辨,也不多疑,“这不简单,反正都中毒了,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说罢随手将一瓶丢给了张麻子,让他去试。 张麻子倒是配合,接过瓷瓶对着鼻子喷了喷,用力闻了闻:“我鼻子塞,不过还是闻到了淡淡花香,而且好像头更晕了。” 话刚说完,媚十娘忽一闪身,衣袖一卷,又将瓷瓶夺了回去:“是毒药也不能让你糟踏了!” “那这瓶自是解药了?”陆凝香道。 媚十娘也不答,只对李小白道:“你可得想清楚,就算救了他们,他们转过头一样也要杀你。” “杀不杀我在他们,救不救他们在我。你若还想再害他们,那也请随意。” 李小白道,“但若想让他们听你的,最好还是想想别的办法。” “小白,他们为什么要杀你?”陆凝香奇道。 “说的倒挺好,不过我也没打算让他们这么快就死……” 媚十娘道,“如果我不害他们,那你今晚是不是要和我一起看星星了?” “看什么星星?”陆凝香又是一奇,“去哪看,我也要去……” 两女一人一句,都是冲着李小白问来,李小白一时哪里答得过来,转念道:“陆姐姐,你手里这瓶当是解药,你拿着在各人周围喷一喷,先把他们的毒解了再说。” “可毒药还在她手里……”陆凝香想了想,“我们要是刚解了毒,她又放毒怎么办?” “要对付他们,办法多的是!”媚十娘笑道,“我这香水可精贵着呢,可不能都浪费在他们身上……” 李小白略一沉吟道:“两瓶大小一样,她已经放过一次毒,不论怎样,我们手里的解药总比她手里的毒药多,也不用怕她。” “你们不用怕,本陆女侠现在就来替你们解毒!” 陆凝香一想也是,手里的是不是解药,也得要找人试一试才知道,便对各帮派之人道,“但不管你们跟我这位小兄弟有什么过节,你们先得保证,今后不能再找他麻烦,否则的话……” “这位陆女侠,你放心,不管我们跟你这位……这位兄弟有什么过节,今后都一笔勾销!” 刘川海在陆凝香背后叫道,“你先替我们解毒,我们跟你一起对付这毒妇!” 他这话说得可谓精明,他们这几个帮派之人跟李小白,原就说不上有什么过节,又何来一笔勾销? 这么说自也不妨碍他们,今后继续为了赏金对付李小白。其他人大多听出了这话中之意,纷纷点头应允称是。 “本女侠可不怕她来……我说了这里是文聚楼,斯文聚会,不容败类,可不是打架的地方!”陆凝香道,“你们要还想打,可以到别的地方去,那我可不管你们!” 李小白一手仍搭在她肩背后:“陆姐姐,先把地上的救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也不去理会媚十娘,径直从她一旁走过。 陆凝香拿了瓷瓶,先在龙虎帮那几桌附近喷了喷,只觉一股淡雅芳香入鼻,又转过身从丐帮、仙霞派各人,一路到海川帮附近几桌,片刻间把整个店堂都喷了一圈,周围到处又都弥漫了一股怡人香味。 “陆姐姐,你感觉怎么样?” 李小白和陆凝香又回到了原处,见各人一如原状待着,李小白松开了手,随口问了问。 “我感觉还是很晕……”陆凝香一时站立不稳,摇晃着道。 龙虎帮和仙霞派倒地的各人,缓缓站起身来,待要往前挪身,忽又觉一阵晕眩,随即软倒坐地。丐帮和海川帮之人一动不动,也知看来自是那香水毒性仍并未去。 “怎么样……”媚十娘笑着道,“我这香水是不是闻起来,很令人舒畅?” 刘川海骂道:“臭婆娘,你是不是又再耍我们!” 李小白想也知看来是白忙活了,又一手扶了陆凝香,运送内力,对媚十娘道:“解药拿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四尊巨使 “解药我不是给过你了吗?” 媚十娘道,“这丫头手上拿的,可花费了我不少心血,别人想要我还不舍得给……你们要是喜欢,就拿去用好了。” 李小白急道:“你不要逼我!” “我可没有逼你。”媚十娘笑了笑,“想要解药也行,你把人家的衣服都扯下来了,只要你亲自过来帮我穿上,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奶奶的,还有完没完,你自己不会穿衣服!” 刘川海道,“臭婆娘,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解毒?给个痛快话!” “别急,只要你们乖乖听我的,到时我自会让你们都长命百岁!” 媚十娘话音刚落,刘川海抄起一个酒碗便砸了过来,喝声道:“说来说去,就是想让我们都听你摆布,门都没有!” 海川帮其他各人,也先后抄起碗筷酒坛,跟着呼呼砸了去。 另一边石纹龙并未说话,龙虎帮其他帮众见状,也自按捺不住,抓起身边刀斧椅凳纷纷往当中砸来。 一时间只见刀斧椅凳与酒坛碗筷齐飞,夹杂着各帮人等声声叫骂。 李小白拉了陆凝香左闪右避,站到了门口附近。 媚十娘腾挪闪转,衣裙扫挡,飞来的刀斧椅凳纷纷被她打落击偏,满屋子乱飞。 神龙教那四个巨人尊使也成了众矢之的,只是谁也没有动,任由飞来的酒坛碗筷等砸在身上,仍自岿然坐着吃东西。 待两边龙虎帮和海川帮的人,发现已没东西可砸,四个巨汉忽地同时起身,除了一个提起当前吃饭的桌子外,另外三个或一手抓了近旁一个丐帮弟子,或一脚踢在仙霞派各人身上,往海川帮和龙虎帮分别砸了去。 那四个巨人何等神力,手臂还粗过别人大腿,这一来可苦了丐帮和仙霞派之人,纷纷被当成人肉沙包乱扔乱踢,毫无还手之力。 海川帮和龙虎帮各人想躲也难,大多被飞来的桌椅和人肉沙包砸了个满怀,小店里一时是惊叫和惨叫声不断。 李小白和陆凝香看这情形,也是一怔一愣。 只听媚十娘大声道:“忘了告诉你们……我这四位尊使吃饭的时候,最不喜欢被人打扰了。” 李小白这时可不敢再让陆凝香代劳出手,一手搂着她腰,飞身便要去擒抓媚十娘,一边道:“快让他们停下!” 媚十娘闪身一避:“那也得等他们出完了气!” 话刚说完,李小白一下抓住了她衣裙一角,迅速在她身上绕了绕,待要将她拉过来时,一个尊使巨掌忽地向陆凝香拍到。 李小白忙松脱了媚十娘衣角,带了陆凝香晃身退避。 眨眼间那巨汉另一掌又已拍到,李小白硬接了一掌,‘砰’一下被震退到了门口,好容易借着门槛站定,瞥见门框上那草帽,随手取下甩了回去。 那尊使倒也被逼退了两步,身子直把柜台撞翻倒地,顿住了步子,见草帽飞来,像拍苍蝇也似一掌猛拍落地,一手抓起柜台便往外砸去。 这下难以硬接,李小白闪身急退出了门口。柜台横飞而出,直把门框砸了稀烂,李小白纵跃踏上了柜台,又一个翻身稳稳落下地来。 门外落日昏黄,那柜台直飞出十余丈,砸在了大街上,翻翻滚滚好一阵才停下。 这下一来便与砸店也已无异,陆凝香被李小白抓着,来去几下更是晕乎,口中只顾叫道:“你们竟敢在这砸店,这可是要赔的!” 话音刚落,两侧门窗便又咔喇声同时飞出几张桌椅板凳,接着好几个海川帮和龙虎帮之人,被先后甩了出来,四个巨人尊使跟着从门口和破窗处,突身而出,向李小白围攻而来。 李小白心说这可不妙,闪身避退几步间,只见媚十娘笑盈盈从门后出来:“四尊使,出手可别太重,我还得让公子陪我看星星呢。” 那四尊使便如四座巍巍大山,一言不发,摩拳擦掌,先后又再猛扑而至。 李小白只顾左闪右躲,一时无暇出手,心想这回再要靠近媚十娘也难,只不知她到底意欲何为,可不能落在了她手里,这当下还是及早脱身为妙。 眼见一侧那四人抬的竹轿横放在地,他随手抓起拍在了一个巨人身上,趁势往街口跃身退了去。 四尊使紧追而前,街上看热闹的路人,和没来得及撤走的商贩推车可就糟了殃,纷纷被当成投掷武器乱扔乱甩。 李小白带着陆凝香东晃西避,急奔而退,也顾不上许多,只听背后媚十娘叫道:“公子,大会上见!” 很快奔到了镇外,李小白见无人追来,又东弯西绕一口气奔了十余里,到了之前存身的破茅屋,才将陆凝香放下了。 天色已暗,陆凝香晕沉无力,靠坐在地,似有话要说,一时又不知说什么。 李小白心下也有诸多疑问,只是也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自从在沙漠一别后,就再也未曾见过,没想到此番会在这里相遇,只觉恍如一梦。 “陆姐姐,你不用怕……”沉默片刻,李小白先开口道,“明天我自会去找那毒妇把解药拿来。” 陆凝香道:“我没事,你不用为了我去招惹她……” “我不怕她!”李小白道:“你中这毒我也没法解,反正明天我总要去大会上看看的。” “你这次来也是要去参加大会的?” 陆凝香不无兴奋地道,“那真是太好了,我总算有个伴了……” 顿了顿,自知有些失态,又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来找谁的吗?” “可以这么说,我在等我的仇人。”李小白淡淡道。 陆凝香见他脸色沧桑,浑不似当年那个愣头愣脑的呆小子,还有他这一身神鬼高深的武艺,也不知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你的仇人……是谁啊?还有你这身功夫,是跟谁学的?怎么才不到两年不见,你就变得……这么厉害?” “此事说来话长。我那仇人剑术高明,武功或许还在我之上,我这点本事也算不上什么……” 李小白笑了笑,“对了,你怎么会一个人到了这里,你爹爹陆掌门没跟你在一起?” 陆凝香闻言不由得想到,当年他爹爹在宝藏地宫,为救自己一行人等脱身、而深埋地下之事,心想莫非他因此怪罪到自己头上,这回是要找自己的爹爹报仇?一时只不答话。 李小白听她不做声,又问:“怎么了?” “没什么……你爹爹他,他是个大英雄……当年要不是因为有他在,我们那几个去了地宫的人,根本不会活着出来。” 陆凝香这才道,“还有要不是因为我要拉着你,一起去寻什么宝,你也不会变成……变成现在这样。你要是想找人报仇的话,就找我一个好了,跟我爹爹可没关系。” 第二百二十三章 妙目含情 “这是什么话,我怎会把你当成仇人?当年我爹爹是被一个叫陀夫斯基的人害死的,也就是地宫里那个巨人……后来我本要将他杀了,不知为何,柳无极突然出现又把他救走了,还杀害了我赵伯伯!” 李小白听来对方显是有所误会,“此番我自是要找他们两个……我现在成了人人要杀的大魔头,可说跟你毫无关系,又怎会去找你爹爹?” 当年陆凝香等人离开宝藏地宫时,只道陀夫斯基便已死了,自不知这人竟又活了过来,还将李文策害死,更也不知其后柳无极在光明教,又将陀夫斯基救走等事。 “原来……原来传闻中的大魔头,真的是你?可是,你爹爹他……还有那个地宫里的巨魔……” 听李小白这么一说,陆凝香不由得愣了愣,又听他说他成了什么‘大魔头’,不禁又是一怔,只觉这里面肯定大有故事,莫名有些兴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来听听?” 李小白见她一副爱凑热闹、爱听故事的样子,倒像浑没把已中剧毒之事放在心上,不由便想起当年与她一遇,她一张妙口把路上经历,和在长安的见闻说得天花乱坠、头头是道的样子,苦笑道:“这话说来可长了,还是等你好些了,我再慢慢告诉你。” “你快说说,我现在反正死不了,要是到了明天……”陆凝香有些不依不饶,“我可不想到时死不瞑目!” 李小白苦寻苏薇不着,又大仇未报,本来心中郁郁,听她随口一句戏言生死之语,倒是一怔。 见她一双妙目隐隐含光,那是一种既复杂又纯粹的目光,既包含了对生命的无穷热爱,又隐隐有种自知行之将死时,要与这热爱挥手诀别的无奈。 同时又含有对眼前的自己的无限信赖,不由得有些心神晃荡:“这姑娘心真大……该不会早就看上我了吧?” 回想起之前在沙漠一别时,对方曾轻轻抱了抱自己,那时的自己既不知爹爹已死,也不知这男女相思爱恨、情意绵绵之苦乐,又想到自己刚才搂着她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从闹市奔到野外,寂夜之中还闻到了一股清幽芳香,脸上不禁有些发烫。 “喂,呆小子,我问你话呢?” 陆凝香见对方盯着自己竟发起了呆,不禁也是脸上一红,只是黑夜中谁也看不出谁的脸色,忍不住叫道,“你该不会……该不会灵魂出窍了吧?我就那么一说而已。” 李小白回过神来,心说:“傻小子啊傻小子,这会儿大仇未报,还有要找的苏薇也没见到,怎么能这般胡思乱想?心里既装了一个人,又怎能还想把另一个人也装进来? 不管你是大魔头也好,大侠客也好,在人家眼里,也只不过把你当成了个,爱胡闹的顽皮小弟而已,怎么还如此自恋起来了?” 又想到媚十娘或许只不过是,想利用陆凝香等人,控制陆无明和其他帮派之人,想来不至于当真要让陆凝香毒发而死,只不由摇头笑了笑。 “陆姐姐,陆女侠……你还没跟我说,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该不会是知道我这个大魔头要来,早早在这等着我了吧?你的侠义事迹还没跟我说,我怎么会忍心让你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呢?” 李小白念转间坐到了陆凝香身旁,抬头看了看破茅屋顶上,漏透进来的闪闪天星,“等你说过之后,我自然也会跟你说。” “本女侠自然是来行侠仗义的了!只是不巧刚到了这里,就碰上了你这个大魔头……” 陆凝香也抬头看了看天,只见星光闪耀,既觉绚烂又迷离,不知是不是毒幻所致,只觉有些心神恍惚,淡淡一笑道。 原来自从在大漠与李小白一遇后,陆无明便带了陆凝香,以及半死不活的高兴,一路回到了蜀山门派。 期间陆凝香一直对高兴照料有加,还请了不少名医妙手为其救治,高兴捡回条命,近来又已是生龙活虎。 数月前听说爹爹要去参加这什么泰山大会,陆凝香一年多来未曾出门,一心想跟着去,陆无明却明令禁止不让她下山,让她在家好好待着。 陆凝香自是不愿,陆无明前脚刚走,她便叫上高兴与她悄悄下了山,从蜀地先是到了洛阳,这两天才到了泰安。 李小白没想到那个高高瘦瘦的高兴又活过来了,又问陆凝香对方怎么没跟她在一起? 陆凝香说她们到了洛阳找到了老板娘,听说高兴的那位将军兄弟高琼,派人来打听过,高兴得知后便投奔他哥哥去了。 老板娘如今生意红火,黄河下游两岸基本都有她的产业,这泰安附近小镇客店也大都是她文聚楼名下分店。 陆凝香知道后,便瞒着老板娘独自到了这镇上。 李小白心说这老板娘也是个厉害人物,生意竟能做得那么大,想到之前听说王川师父好像跟她在一起,也在洛阳,就问陆凝香有没有见到过他? “那倒没有,只听老板娘说他那时已赶来了泰山,也不知是不是已经上山去了……” 陆凝香道,“我的事说完了,到你说说你的了!先说你干了什么坏事,为什么那些人要把你当成大魔头?” 她也只是听说过,江湖上新出了一个白发少年魔头,那时她和她爹爹一行人也刚回到蜀地不久,蜀山门派内事务众多,陆无明分不开身,也没做理会。 李小白轻叹一声:“我干的坏事可多了,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怕说到天亮也说不完。” 陆凝香看着他道:“那就先说说最近的。” 李小白见她精神昂然,兴致颇高,浑不像中毒的样子,倒有些奇怪,苦笑道:“我还是从头跟你说吧……” 随口便把他从在大漠时被柳咸阳带走,后又拜了柳咸阳和王川为师,其后在光明教得知杀父仇人等事简略说了,又把这之后柳无极突然出现救走了杀父仇人,和自己中毒瘫废一路寻医、遇得高人救治等事也说了一下。 陆凝香听得出奇,一开始还不时应和,后来已渐无声,两眼黯淡。 李小白仍接着把他在长安所遇、被人诬为魔头之事,和这之后在华山见了那老神仙、以及与丐帮对战等等奇遇大致说了。 待要把他自己在长白山天池,斩杀‘恶龙’之事大说特说一番,转头只见陆凝香已双眼紧闭,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死了过去,忙搭了搭她手腕,只觉脉息微弱。 正要将她扶起身来,忽听背后风声略异,一人喝声道:“淫魔,住手。别碰我女儿!” 第二百二十四章 剑来星寒 李小白一怔,只听嗤的一声,瞥眼只见剑光一闪,忙放下陆凝香侧身一避。 那一剑来得好快,寒光中他鬓边一缕白发已被削落,若非及时避过,只怕已性命堪忧。 “陆掌门,别误会,我是要救她!” 那缕白发将落未落之际,来人剑尖带着白发又已嗤嗤刺来,李小白闪身急避中认出了对方,正是陆凝香的爹爹,蜀山派掌门、‘剑魂’陆无明。 话刚说完,他那一缕白发已被寒剑绞成了数截,被劲风所带,四下散落。 陆无明见他模样有些似曾相识,只一时并未认出在哪见过,又见他竟连续闪过自己几招快剑,而仍显游刃有余,还能气定神闲张口说话、且毫无惧意,有心再试他几招。 “打赢我再说!” 适才眼见女儿衣衫完好,看样子一时当无大碍,陆无明长剑舞得更是迅疾,口中只道。 他向来寡言少语,特别是遇到劲敌拼斗之时,更是绝少说话,以免分神他顾。 是以出招往往比别人更冷、更静,更难有破绽,这回倒是难得一来就开口说了一句。 他号称‘剑魂’,与‘剑仙’、‘剑神’、‘剑圣’等几人齐名,江湖上自是无人不知。 单就剑法而论,除这几人外,普天下几已找不出在剑招上,能与他比肩之人。 各路绿林恶霸,只要是罪大恶极,他认定该杀之人,但凡让他找上门,他也无需多说什么。 对方除非确有冤屈,倘或出言狡辩,或是故意想引得他开口,只有死得更快。 那些自知罪无可赦之人,见了陆无明找来,听闻了他大名,又自知难逃一死,往往不必他再开口,便当了他面自己了断了。 正因他少有说话,为人嫉恶如仇,剑法又已出神入化,登峰造极,江湖上又送了他一个外号,‘夺魂剑’。 李小白做梦也没想到,会与这样一位名流高手交上手。 见对方一招快过一招逼来,他也已顾不上多说,当下急闪急避,寻思:“这等快剑当真天下少有,便是飞星也难近得他身,百招之内想要破他剑式自也难能。这般纠缠下去,只怕陆姐姐或有危险……” 转念间又已避过数招,一下碰到了茅屋木柱,半空落下一根茅草,李小白当即抓在手中,一招‘声东击西’击出。 这招‘声东击西’顾名思义,意在以假象迷惑敌人,看似在打东边,其实是在打西边,或者相反,使得对方疏于防范,分不出真正应该防守的所在,以此攻其不备。 正是他从三十六计之中,悟出的一招武技。 这‘东’或‘西’自非实指东、西方位,既可以是东西南北,也可以是上下左右等,两两相对的区域,于武学上可以说是一‘虚’一‘实’的招式。 这‘虚’与‘实’也非一成不变,虚可以是真虚,也可以是真实,实亦如此。 因此说起来这‘声东击西’又有四变,既可以是‘声东击西’,也可以是‘声东击东’或‘声西击西’等等,虚虚实实,叫人捉摸不定。 拼斗中己方大张旗鼓地击敌左路,倘或敌方并未识破而出手接招、迎击左路,那么右路势必空虚。 此时我方自然可以趁虚而入,给予重重一击,即便对方明知此理,也难免顾此失彼。 武学中这类虚实相生、指东打西的招式,并不在少,甚或可说实为常见。 但即便同一招式,不同人使出来自必又有不同,各有千秋,更何况对决中要做到指东打西已为不易,要做到‘指东打东’而让对方觉得是在‘打西’自又更难。 便是这看起来寻常无奇的一招,李小白又以‘阴阳神功’之理加以变换,虚实阴阳,使得这一招更加幻妙无方,难辨真假。 这一来其实对手无论从哪一方招架,都将受他或‘阴’或‘阳’之力的一击。 陆无明剑招多数以攻为守,这当下见他手中一根数尺长的茅草,看似歪歪软软扫来,其实暗含劲力,也隐已瞧出他这一招中的伎俩。 看来不过是雕虫小技,陆无明却也不得不出剑迎击,唰唰几下,已毫不犹豫地将茅草劈成了数截。 李小白见他中计,便在这瞬间之隙,倏忽击出一掌,劲力更是大盛,却仍自留了余地。 陆无明岂无防备,只是这一掌来势之凶,又大出他意料,当下并不硬接,闪身避退了几步。 “陆掌门,请容晚辈一言……”李小白也忙收势回身,后跃退了开,“陆姐姐中了毒,或有危险!” 陆无明正退到了陆凝香身旁,闻言只微微侧头瞧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忽又挺剑刺出。 按说以他掌门宗师之尊,去对付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少年,已有失身份,先前一举未曾得手,此时若再行出手,更是有失颜面。 但他亲眼瞧见对方这个‘淫魔’,欲行轻薄自己的爱女在先,又岂能就此善罢甘休? 既已交上了手,而且对手显然武功不弱,竟能让自己连续几招尽数落空,还一出手便是自己从所未见的奇招,若对方当真意图不轨,只会更糟,也只有先把人制住再说。 李小白没想他竟仍无动于衷,心知对方自是认出了,自己这个大魔头,想是在饭馆里得知了自己将他女儿带走之事,才追到了这里。 只也不知媚十娘等人,有没有在背后胡说什么,又让陆无明把自己当成了所谓‘淫魔’? 想来陆凝香一时也无性命之忧,这当下三言两语,也没法把事情说清楚,随即挺起手中半截茅草,一招‘反客为主’不避反迎。 陆无明见他又出奇招,心说:“好小子,拿根草就敢跟我斗招!”手中寒剑唰唰连刺连击。 李小白哪里是想和他斗招,只不过觉得,对方此时剑招虽仍有快无慢,却似乎并无凌人杀意,倒像有意在考较自己这个后生小辈。 先前一招得售,虽然并未伤得对方分毫,却也信心大增,李小白想着若是一味避让,倒显得自己心虚,也有心试试自己的新成武艺,是否能堪一用? 是以他也不再多想,茅草上灌注阴柔劲力,与对方剑身相贴后,再进一招‘以逸待劳’,借力打力。 这破败的茅草屋便只小小一间,徒有四壁,孤立野外。 屋内有些昏暗,只是柴门未掩,虽然四面透风,却也透了不少星月光亮进来,此时间更是剑光四射。 两人于这窄室之内,虽然各使狠招,来去翻飞,但各自凝神不语,谁也不再说话。 除了寒剑破空和茅剑相交的声音外,一无打砸毁物之声,也未毁及茅屋,倒像是两个趁夜潜入的‘小贼’怕惊扰了沉睡的屋主,纵然大打出手,却都有所克制,不意伤及其他。 这倒并非两人力有不逮,而恰恰是因为两人都过于威猛,若当真有意破坏,任谁只要稍加使劲,这破屋势必柱倒房塌不可。 只是两人都将各自精妙招式,全心往对方身上施展,一招眼看落空,旋即又找准对手出击,谁也不曾在别处浪费一分力气。 倘或稍因外力所滞,只怕总有一人已经受伤。 第二百二十五章 走为上招 片刻间又已过了十余招,两人均觉对方招式玄妙绝伦,无懈可击。 李小白之茅胜在虚实多变,又暗含诡计,陆无明之剑胜在迅捷凌厉,又精微严密,一时间谁也没有伤到对方分毫。 李小白心想这般只怕斗到天亮也不是个头,也不知对方后面还有什么厉害招式,若再引得其他人来,或是稍有不慎,自己势难脱身。 当下高高跃起,一招‘抛砖引玉’,直向对手剑路扑去。 陆无明心说这小子莫不是在找死?也不理会对方是不是还有什么古怪后招,斜剑往上疾刺。 “陆掌门承让,晚辈告辞!” 李小白身子凌空侧翻一避,眼见陆无明剑身跟着如刀劈来,茅草直往剑刃一插一掷,借着这一插之力,茅草脱手,顺势绕到了对方身后门口附近。 那茅草一头尖尖,却哪里剑刃之锋,直被长剑削成两片,被他这一掷,又直插在草屋壁柱上。 陆无明回剑转身,还未开口,见对方已飞身飘忽于夜色中,转过头又看了一眼,被自己手中之剑削成两片的茅草,心想: “倘若这小子所持并非茅草,而是利剑,又当如何?适才以他在我身侧绕这半圈之速,以他这等身手,若手中换成利剑,要伤我只怕并非难事……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李小白连连跃出十余丈,眼见陆无明并未追来,也不再多理会,展开轻功,星夜往山上狂奔。 他先前一招‘抛砖引玉’意在以小利诱惑敌人,或有意露出破绽,让对方以为有机可乘,从而引得陆无明一无顾忌的来袭,殊不知等待他的是一招更厉害的杀招。 这招的关键自是要设法以‘砖’引‘玉’,高手对决中可说是一招险招,却并非定要以身试险,拿身子去撞敌人的利剑,只是他这块‘砖’的分量,抛得有点重了些。 他刚才或是急求脱身,或许是因为莫名地,又被人当成了什么‘淫魔’对待,适才与陆无明对战之时,只要稍有失神,难免不被利剑杀伤。 想到复仇之路如此多艰,甚或只能背负恶名含恨一世,他霎时间想着便被对方一剑刺死,倒也一了百了,是以才不惜以自身性命行此险招。 只不过这念头,在他脑海一闪而过,他之前手中茅草那一下,原本却是要往陆无明身上刺去。 但这一来纵然能刺到对方,自己悬在半空的身子,也难免也被对手长剑拦腰劈中,因此后半招借力悬空绕那一下,其实是接了一招‘走为上计’。 他这套从三十六计中悟出的功夫,说起来是一套武艺,其实艺中暗含诡诈的‘计’,利用一切有利于己之事、之物、之机,达成一‘计’,又以‘武艺’伤敌制敌,随机应变、灵活自如。 这功夫与‘阴阳神功’一般相似,并无定式定着,可谓‘无招’之招,又自成一体的一套武功技艺。 凭借他一身无穷内力,这套技艺一经他使起来,更可谓是行云流水,得心应手。 他先前一招‘走为上计’便为随机而发,如遇强敌纠缠、一时难以取胜时,自然而然地使将了出来。 这招主要意在借助一切有利之机,全身而退,实是这套武学中至为灵变轻快的一招,倒非以伤敌为目的。 行出有小半个时辰,到得山腰一处林地,李小白也不再多想其他,跃身攀上了一棵大树枝丫,透过树叶看着天上的星星点点,在树上静静待了一晚。 转天日头初升,和风旭日,气候倒是怡人,泰山大会即将如期开始。 李小白听得山路上人声不断,想来此次与会的各门派中人,都差不多已上了山来,自己这‘大魔头’既已叫人知道到了此处,倒也不必刻意藏头露尾。 不过未免多惹麻烦,还是稍微改扮一下的好。 随后便将他身上缝有星形图案的裘衣,缠缠绕绕裹在了头上,好似顶了个星星皮帽,遮起一头白发,又搓了些树叶绿汁胡乱在脸上抹了几道,跃下树来,徐徐往山道上走去。 他昨晚已经想好,即便到了山上未能见到仇人,也要找到媚十娘,让她把解药交出来,再看看她到底想搞什么鬼,是不是跟暗星也有关系。 只行片刻,到得云步桥上,只见桥侧丈余外飞瀑涓流,沿山石岩壁流经桥底而下,水声清响,轻烟薄雾,周围林木青葱,景色倒是秀丽。 李小白不由得想起此前,在华山和长白山时,曾与苏薇携手瀑下、两心相悦,此时便只自己一人独行,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心想纵然这世间好山好水无数,小薇却已不知去处,山水再美便又如何? 又想不知她是不是也会到这山上来,倘若她见了这山水瀑流,会不会也想起自己来? 正自遐思,瞥眼只见来路桥下,丐帮武大松正领着一众弟子走来,领头的还有宋、金、鲁、肖四位长老几个,自是准备上山赴会。 李小白心说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还是让他们先过去为妙。 只是想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他们应当认不出来,便也不多理会,站到了桥边,看着瀑布岩壁上,不知何人所题、龙飞凤舞的几处石刻大字出神。 武大松和几位长老等也都瞧见了他,只并未认出他来,也不做理会,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桥身并不如何宽大,丐帮一行约有百余人众,武大松等过了桥后,桥上仍陆续有众多弟子跟随于后。 众弟子见李小白一个人在桥上呆立,也不知他什么来历,大都并不理睬。 这时正有几个弟子,打李小白身边经过,忽有一人不知是有意生事,还是嫌他碍事,一扭屁股往他身上一挤,要把他挤下桥去。 这一下李小白倒未料到,不过好在反应迅速,身子只往前倾了一下,随即一脚勾住了桥边护栏,又借力翻转回身。 见那人却是之前在客栈见过的张麻子,李小白不无诧异:“他不是也中了毒,怎的跟没事了一样?这回莫非又给他认了出来?” 张麻子倒未认出他来,见他没掉下去反转了个身稳稳站着,一怔之下,挥起手中竹棒便朝他扫去。 李小白心说若给他认出了自己,倒有些麻烦,一把抓着竹棒扯过,身子倒纵,直将他拉出桥面,又在他麻脸上踏了一脚,同时借力翻转身子,飞闪到了瀑布岩壁,逆流而上,直蹿身到了数丈高的岩顶上。 张麻子一声惊叫着离桥落水,周围人和武大松等都看在了眼里,又见刚才桥上那人竟有这等轻功身手,显非庸手能为,无不讶异。 “阁下是哪一派的兄弟,还未请教?” 武大松只道是那人故意找丐帮的茬,却也不敢妄下定论,只大叫声道。 第二百二十六章 白眉老僧 李小白心说这当下还是别跟这些人纠缠的好,也不答话,只淡然道:“武帮主还是先好好看着你的手下,别让他们都到水里玩耍。” 桥底下乱石众多,水流并不甚深,张麻子直摔断了一臂,麻脸上还磕破了几处,血污点点,扑腾起身,站在水中胡乱大骂。 李小白也不理他,立在瀑流岩岸眺望远处山林,若有所思。 武大松心知这人必有来头,听他冷语含讽,看来多半是敌非友,当下也不多问,带了人继续往山上去。 李小白不欲与他们走得太近,待那帮人先行走远,随后才跃身回至附近山道。 没走几步,只见前边一株苍松枝繁叶茂,旁边立一牌门上书‘五大夫松’。 他也不理会这松树是何来历,心说:“刚送走一个武大松,又见了一棵五大夫松,莫非这松树跟我有缘?” 又想这地方乃上山的必经之路,只要那两个仇人还未上山,经过这里时自会看到,何不在这来个守株待兔?随即一跃上了树稍,在斜出路边的一根枝杈上躺靠下了。 不久只见海川帮和龙虎帮,以及仙霞派之人,先后都上了山来。 这几个帮派此行赴会的人都已逾百,一行人中海川帮的刘川海,龙虎帮的石纹龙、和仙霞派的几个男女弟子等人,李小白昨天都在客店里见到过,心下不免疑惑: “刘川海和其他那些个帮派的人不是都中了毒,怎的这会都似乎没事了,难道媚十娘已经给他们解了毒?” 几个帮派上得来时,都有人发现了躺在树上的他,无论谁来呼喝质问,他只装作睡着了不予理睬,那些人赶着上山,也不多理会他这个山野闲汉。 不一会儿只见一行出家和尚走了上来,当先是一个身着大红袈裟,两道白眉低垂的老僧,左右各僧也都眉目低垂、看着脚下。 其后跟着走来的其他各僧,有的倒是看了松树一眼,只并不多予理会,似乎都没发现树上之人。 李小白见那老僧单手竖掌胸前,脚下步履轻健,看起来和颜善目,当是一位得道高僧,心想:“这老和尚看来是他们领头的方丈,也不知是不是那位空悟大师,我且试他一试,看看他什么反应?” 折了枝松须捏指一弹,直落到了那老僧的光头香疤上。 那老僧却似浑然不觉,顶着松须自顾走了去。 李小白自觉没趣,寻思这些人无论俗僧,到了别人的地盘,看来都有些拘谨。 又过得一阵,他见并没有人再行上山来,想来该来的总会来,也不在这再给人当‘迎客之松’,跃下树来,跟着那一行众僧走了去。 不多时到了南天门处,众僧都已进了门楼,李小白随后走去,忽有几个道士拦住了他,问他是何门派,可有大会请帖? 李小白倒没想过这大会还要请帖,这才想起自己,好歹既是个掌门又是个教主,想来对方当不会拦着。 只是这掌门和教主的身份,他向来少有跟人提起,自己又孤零零一个人来,说出来倒有点奇怪,只怕也没人信,便含糊着说自己是光明教的。 那几个道士上下又打量了他一下,大概是见他这副模样装扮,想来错不了,也不多问,便让他自己进去了。 李小白见对方也不再问什么请帖,心下倒有些奇怪:“莫非光明教也大老远的,已经先行来了人?” 一路到得了山顶三清观道院外,只见一个身材微胖、面露红光的中年道长,领着十余位道士,老远便在山道上迎了过来,跟那老僧寒暄客套几句,将一群僧众往院里迎了去。 李小白认得那道长正是泰山派掌门丁长春,听他唤那老僧‘方丈’,才知自己先前所遇确为少林方丈空悟大师,心想自己这‘大魔头’还好没叫这‘老神僧’瞧见。 他混在一行僧众之后,丁长春等迎来之人,个个对那方丈老僧恭敬有加,谁也没多留意到众僧中,有他这么一个头顶裹着皮帽的‘假和尚’,想来自己倒还沾了这老神僧的光。 刚进得大院,只见院内已挤满了各帮各派人等,蜀山陆无明,以及丐帮武大松和几位长老等人,向那老神僧和丁长春一行迎了上来。 李小白心说这山上高手云集,别到时连仇人也没见到,自己先教人给群殴了,怕给丐帮之人瞧见,忙低头避到院子一角,又想:“陆掌门既已一早上了山来,也不知陆姐姐怎么样了?” 见身旁几人都是白布蒙着头脸,略有些奇,又见前边一众人等皆是如此,更为奇异,这些人看样子都是光明教教众,怎的也都来了,莫不是知道自己这个教主在这? 此外他还注意到,除了丐帮、少林派、蜀山派、泰山派和光明教等人外,海川帮、龙虎帮和仙霞派,以及天山派、昆仑派的人也都聚在了院里,各成一堆。 还有众多江湖豪客模样的人,也不知是何门何派,只未见崆峒派和神龙教之人,心说:“能将这天南海北的,十余帮派和各路人等齐聚于此,丁长春定然费了不少功夫,也可见其人脉广博。天山派既然来了人,也不知杜大哥他们有没有来?” 他自从在光明教与天山派的杜止美等人一别后,便再未收到过杜止美的消息,只不知对方这次,是不是也会和天山派之人一同前来赴会,也不知其人近况如何,一时倒是挺记挂这位许久未见的结义兄弟。 这时丁长春和陆无明、武大松等,已随同那老神僧一行往三清殿内走去,李小白不及多想,穿过一众人群跟随上前。 刚到殿门口,人声扰攘中又有几个帮派首脑人等,向那老神僧迎了上来。 听丁长春一一引荐介绍说,其中一个矮瘦老者,乃是天山派新掌门张大鹏,他旁边一个高壮汉子,便是昆仑派新掌门林岩松。 另有一个眉目清秀的中年男子,是仙霞派掌门叶轻尘,他身旁一个珠光宝气的敦黑大汉,是为龙虎帮帮主石秀南,只未见海川帮和光明教之人出来相迎。 “这天山派和昆仑派原掌门都已故去,现下都已换了新掌门,倒也不奇。只是感觉这两位新掌门,怎么好像无论高的矮的都有点唯唯诺诺,并无执掌一派的大家风范?” 李小白心道,“仙霞派和龙虎帮那两位,倒是对这老神僧尊崇有加,不过看来多少也都有点怪怪的。” 进了大殿,见殿内也已乌央央站满了人,只中间留了一溜过道,这队人往里一进刚好便塞满了,后来人已难有插足之地。 李小白见西首前边,也有不少头裹白布之人,恍惚间只觉仿佛又回到了光明教。 随后只听丁长春朗声道:“今日诚邀诸位到此一聚,承蒙各位武林同道赏光,不辞劳远。光临者之众,大出在下所料,以致诸般供应,颇有不足之处,招待不周,还望莫怪。” “那也不用客气!只不过这里人太多,气闷得紧,站都站不下了。”群豪中有人大声。 殿内供奉着三清天尊,青烟缭绕,此人这话倒是不错。 群豪大多并非修道之人,只觉站在这坐也没地坐,连呼口气也不畅快,不少人听了这话都附和了起来。 不过又有人道:“咱们在这是商量大事,又不是来这找乐,站一会儿又怎么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殿英豪 “各位还请稍安。在下这地方虽小了点,不过难得大家齐聚一堂,热热闹闹,正好可以借此互相亲密团结,也不耽误我们议事。” 丁长春正站在三天尊像前,身旁左首站着空悟大师和几个高僧,右侧是武大松和陆无明等,对着众人缓缓道,“况且咱们都是武林中人,又非娇弱老小,这点小小的不适,比起咱们习武修炼之艰、行走江湖之难,恐怕也算不了什么吧? 咱们今日聚会于此,事先也已知会过,非为其他,只为共同商讨推举一位武林盟主之事。现在各门各派、各帮各教的英豪也差不多到齐,诸位尽可各抒己见。 待得商定此事,大伙儿即可随意到山上各处活动,届时我会另有安排。怠慢之处,请多担待了。” 众人听他这般单刀直入,倒有些意外,不少人都想:“合着我们大老远跑到这来,挤在这里,就为说几句话就完事了?既然如此,与其呆在这不自在,不如早点把盟主之人选举出来,还能到外面其他地方透透气。” 也有人想:“这老道自己早想当盟主,又特意让我们到这挤做一堆受这等罪,这么说意思自是想让我们尽快把他推举上位,到时我们爱去哪就去哪,他也不会拦着不让。” 当下便有人道:“那也不用选啦,丁掌门剑法超群,武功盖世,这盟主就你来当好了。” 这话一出,倒有大半人齐声应和,纷纷点头称是。 李小白留意到这些附和的人中,除了泰山派的人,还有天山派和昆仑派,连光明教之人也都一致认同,只仙霞派、海川帮和龙虎帮等并未做声,心想: “丁长春一句话便有这许多人应承他当盟主,看来这位置已是非他莫属。其他教派帮会即便不同意,似也无济于事。 只是怎的光明教还没人问过我意见,竟也会跟着一起瞎叫,莫非他们压根就把我这个教主给忘了? 媚十娘说她想当盟主,看来就算她控制得了海川帮等人,也已势所难能。莫非正是为此,所以她才为各人解了毒,而且迟迟并未出现?” 他虽不意于光明教教主之位,也未担起过教主之责,不过好歹也还在位,并未脱离教会。 这等教派间的大事,若无自己授意怎能轻言应允?难道他们太久没有自己的消息,都以为自己或已不在人世了? 正自寻思,只见光明教中走出一人高声道:“别的先不说,我圣火教上下一致认为,这盟主应由丁掌门担当,别的什么人我们都不认!” 这人侧脸对着李小白,一时也瞧不太清楚,但听声音倒有些熟悉。 李小白好一阵才想起来,此人却是光明教统领肖韩山,不无诧异:“圣火教不是已经改名光明教了?怎的肖统领仍用旧称,且何以对丁长春也如此推崇?” 这时天山派和昆仑派两位掌门也已站出来表态,都表示愿意奉丁长春为盟主。 只听丁长春道:“这盟主一事,非同小可,也不一定非要武功多好。我丁某……” 话未说完,只听外边一个妇人的声音,笑呵呵道:“你丁某人何德何能,敢居此盟主之位,是不是?”说话之人正是媚十娘。 群雄纷纷向殿外望去,只见她正高坐在四个巨人肩头扛着的竹轿之上,后面还跟着一队东瀛武士模样的人,自是她神龙教的教众。 殿外站着的一众人等,不知是不是见了媚十娘这等架势,一时竟鸦雀无声。 媚十娘说话间已到了大殿门口,然而那四个巨人并未停下,两两前后躬身弯腰抬了她人,径直仍往门内挤了进来。 殿内众人不得不往两侧退靠,有的待后面两个巨人进来后,便即趁机溜了出去。 “怎么,丁掌门也不等贵客来齐,就急着商议起大事了?”媚十娘进门后又道。 她话刚说完,那四个巨人已走到丁长春面前,只并未将她放下。 四个巨人均高出众人小半个身,在人群中一站,仿佛四根擎天大柱,媚十娘端坐上头,一时更显高高在上。 在场泰山派的人,见她这般大模大样地跟掌门说话,纷纷叫道:“懂不懂规矩,下来说话!” “这位媚教主远居海外,风高浪险,我记得好像并未邀请贵教……” 丁长春脸上阴晴不定,只略一抬眼看了看媚十娘,“不过既然来了,若有心入盟,我丁某自也是欢迎的。” “只怕未必吧?我这是不请自来,用你们这的话说,叫做不速之客。但这天山和昆仑等教派千山万水、不远万里都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来?” 媚十娘笑了笑道,“我既然来了,你们总该好好招待招待,怎么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这么多人挤在这,臭也臭死了,你们还想让我下来,这不是为难我吗?” 她连连发问,也不待人回答,说着手中已拿了个小瓷瓶,在身子周围呲呲喷了几下。 群豪中有人忍不住大喊道:“小心,她那香水有毒!” 听得这一声,众人不由得一阵惊惶,纷纷以手掩了口鼻,或屏气凝息,有的预感不妙,已不自觉地一手按在了随身刀剑兵器上。 “妖女,你是不是故意来这捣乱的?”泰山派一位道长捂着嘴鼻骂道。 “我怎么捣乱了,你嘴巴可放干净点,这可是我亲手调制的香喷喷香水,名贵得很,哪里有什么毒了?我还没那么笨,公然在这么多英雄面前放毒害人,而且我又不是那种下毒害人的人。” 媚十娘不愠不怒,只缓缓道,“我只不过见你们这么多人挤在这,又是烟味又是汗味,闷也闷死了,想给你们换点清香空气,是为了你们好,怎么这也不行吗? 这里大伙儿连转个身也不易,倘若有人居心不轨,把门一关,往这人堆里扔个爆弹迷烟什么的,想逃出去都难,岂不是被一锅端?丁掌门,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 众人听她这么说,仍是半信半疑,只有少许不曾为她毒药所害的人,不约而同放下了掩着的口鼻。 “你这妖女,胡说些什么?”丁长春尚未答话,泰山派又一人道,“不想待在这可以出去,没人会拦着你!” “媚教主真会说笑,能到这里来的都是江湖中的同道精英,而且不乏前辈高人,谁会这么不长眼敢来这里闹事?” 丁长春道,“倘若真有人心怀鬼胎,我泰山派第一个不会放过他。媚教主倘若有意前来加盟,我等自然欢迎,若非如此,还请自便。” “你们这一个个都是要赶我走么?”媚十娘笑道,“我自然是要来加盟的,而且还要当这盟主,行不行?” 一听她这话,群雄不禁一阵哄然,不少人都纷纷叫道:“你算老几,就凭你这婆娘也想当盟主?” “丁掌门,却不知你把这一、二、三……这十几个不同教派帮会,都困在这小小一间屋子里,你不是想逼迫大家都认你当了盟主之后,才让他们出去吧?” 媚十娘也不理会,续道,“这一来会不会显得格局略小了点?”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封禅绝顶 丁长春原有此意,自知人越是在感觉不适的情况下,往往急于想摆脱此境,也越是容易做出决断,若是让这些人舒舒服服地坐着,只怕说上半天也不会有结果。 不料这一点小小心机,被人一来便即说破,自是着恼,只不动声色。 待要说话,只听昆仑派林岩松道:“你这妇道人家懂什么,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昆仑派一样也都支持丁掌门来当这盟主,哪用得着逼迫?” 他话音甫毕,其他好几个帮派人等,也纷纷附言赞同。 “媚教主远来是客,看来是嫌弃我这庙小难容,那也怪她不得。大家爱选谁当盟主,那是大家的心意,在哪岂会有异,又岂能强求而来?” 丁长春心知有人前来搅局,倘若不得不动起手来,这里人非炸锅不可。 少林和丐帮、海川帮等人并未表态,自己即便当了盟主,只怕也难服众,这事自然不能硬来。 “我自非定要让大家困在这里……由此后院更上二百步,是古来众多帝王封禅泰山的封禅台,地势倒是宽阔,本来挺好……” 丁长春接着道,“只是咱们草莽布衣,去到这封禅台上议事,流传出去,有识之士不免要出言讥讽,说咱们太过僭越了。” 古代帝王为了表彰自己功德,往往有封禅泰山、或封禅嵩山之举,向上天呈表递文,乃国家盛事。 这些江湖豪杰,又有几个懂得这‘封禅’是怎么回事?只觉挤在这大殿中气闷之极,一刻也难多待,纷纷说道:“咱们又不是造反做皇帝,既有这等好地方,何不便去?旁人爱说闲话,去他码的!” 又有人道:“还是赶紧到外面去,别给这婆娘机会放毒!”说话之间,已有数人冲向后院。 丁长春道:“既是如此,大家便一起到封禅台再议。” 李小白听了半天,只觉这些人闹来闹去,有种说不出的荒诞。 各帮派大多显已倒向丁长春,媚十娘既也想当盟主,看来自是已给海川帮等人解了毒,也不知又使了什么法子让他们都不表态,她又如何能让其余帮派都倒向她? 他一时也想不明白,这盟主有什么好当的,这么争来吵去又有什么意思? 待众人出门时,悄然混到了光明教队伍之中,跟着往封禅台去。 听丁长春说到什么帝王封禅,李小白不由得便想到契丹人为夺皇位时,各种明争暗斗的情形,这里人为了一盟主之位,看来少不了也要争个你死我活,心想:“这封禅台听来跟皇帝有关,莫非丁长春想当这盟主还不够,还想过一把皇帝的瘾么?” 封禅祭台耸立山巅,靠北而设,高有三丈,共九层数十级。 每级由数块至数十块不等,重逾千斤、方方整整的巨石拼接而成,逐级递减,层层叠构,与西巅玉皇顶最高处持平。 遥想当年帝王为了祭天祈福,不知驱使几许工匠人力,始成此山巅巨构,也可想见其与天比高之心。 是时云开日朗,纤翳无见,群雄到了这泰山绝顶,都觉胸襟畅阔,当真登泰山而知天下之小也。 李小白无心他顾,快步穿到人群前边,往祭台一侧看了看,见有几处石块上斧凿之印甚新,看得出新近曾修补过。 显然这封禅台年深日久,颇有毁败,丁长春事先已让人好好修整、打扫过,可见其别有用心,不过想来倒也不奇。 再往另一侧看时,却见苏星云已带了暗星吴奇子等,早早侯立在旁,苏星云手上还柱了那把龙吟宝刀在前,笑意盈盈看着来人。 “这家伙怎么也在这?”李小白大是惊异,“他跟丁长春是什么关系?他手上那把刀又是怎么回事……” 丁长春向苏星云点了点头,也不跟人过多介绍,正邀老神僧空悟大师往封禅台上去。 空悟笑着说他方外昏庸之徒,到这来只为观礼道贺,却不用登台唱戏,现眼露丑,让丁长春不必再陪他,只管忙活自己的勾当大事去。 丁长春也不多言,客套几句,向空悟微一抱拳,拾级往祭台上走去。 “无量天尊。众位同道朋友们,请了!” 走上数十级,距台顶尚有丈许,丁长春站在石阶上朗声道。 泰山绝顶上山风甚大,众人又散在四下各处观赏山景,丁长春这一句话仍清清楚楚地传至各人耳中。群豪同时转过头来,纷纷走近封禅台下,围在附近。 “诸位朋友瞧得起丁某,愿意不辞劳远,驾临泰山,在下感激不尽。众位来此之前,想必已有听闻……” 丁长春抱拳拱手道,“今日我等各教派帮会聚到这来,是为结成联盟、推举盟主之事。也是我们武林各大教派帮会同盟结义、归于一统的好日子。” 话音刚落,台下数百成千人齐声叫道:“同盟结义,一统归一!同盟结义,一统归一!” 待这一阵声浪稍定,丁长春微微一笑,谦辞几句,让众人先行坐下。群豪纷纷就地而坐,各帮各派弟子都随各自掌门人坐在一起。 台下只神龙教那四个巨人等仍旧站着,媚十娘坐在四巨人肩头轿上,与丁长春所在位置两相对望,差不多一般高。 “丁掌门,恕我冒昧多问一句,你大费周章地把大家聚到这搞联盟,该不会只是为了想过一把盟主的瘾吧?” 媚十娘笑着道,“我看大家在各自的地盘,原就好好的,要么秋毫无犯,山高水长,互不来往,要么最多有点小摩小擦,那也算不得什么。 这一结盟以后,是不是都得听一个人的,有什么事是不是也他一个人说了算? 那这一来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这结不结盟的又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结盟之后又有什么好处?” 在场各门各派所在之地,或南或北、或东或西,除了几个在武林中,素来比较知名的大帮派,大多只是头一次听说,还有神龙教这么一个教派。 隔得比较远的,就算知道也向来素无交集、从未见过面,天南海北,只各安一方,互不相干,听媚十娘这么说来,倒也觉得不无道理,大半之人并不明白结盟的意义何在。 不过也有不少人知道结盟之利,只是明知媚十娘此番不怀好意,恼她目中无人,故意前来捣乱,纷纷叫道:“你知道什么,结盟自然是要干大事的,怎么能只想着捞好处?” 也有一人道:“结盟当然是有好处的,最大的好处,就是把你神龙教这样的邪魔歪道除掉!” 这人头戴一顶破草帽,坐在海川帮一队人当中,显是海川帮帮众。 第二百二十九章 剑妖无极 海川帮到场各人从帮主到帮众,十之七八都带着草帽,说话这人低着头坐在人群当中,很难瞧得清样貌,也分不出是哪一个。 但他这话说得未免露骨,也不无怨恨。 在场各个教派,大多并不知海川帮与神龙教素来不合,虽然多数人等都不喜媚十娘这般自大狂妄,却也不至于想要把她神龙教,当成邪魔歪道除之而后快,不由得都朝海川帮这边望了望。 原来媚十娘自也知道,她那香水毒药只能控制得了各人一时,自昨日李小白带了陆凝香走后,便将客店里的海川帮等各帮派之人的毒解了。 不过又换上了另一种更不易解的蛊毒,海川帮等各帮派中毒之人,自是对她敢怒不敢言。 其他部分人未有中毒的,即便知道帮内人为她所控制,却也并不买她的账。 “各位请稍安勿躁。相信各位自也知道,这几十年来连年动荡,没有人过过几天安稳日子。” 丁长春瞧来自己叫来的这些教派,仍有几个对自己这盟主人选态度不明,心知自是有人在背后做了些手脚,也知火候还未到,当下一抬手,朗声道,“放眼当今天下依然战事纷乱,家国分列,百姓流离,此为内忧。 北方契丹已占我大片河山,更有意图并吞中原,随时或再南侵,此为外患。 如此乱世,内忧外患,人人自危,人心难安。 我想问在场诸位,有哪个没有受过这乱世之苦,又有几个没有被这乱世所害过?” 自唐末动乱数十年以来,各地战事频发,在场各教派人等,无论家人兄弟、亲戚朋友,或多或少都有受到过战乱之害。 丁长春这话说完,台下各人自是深有体会,纷纷响应道:“是,是。” “别的且不说,我辈习武之人,于这乱世中,有时尚且难以自保。各大帮派教会,自相残害,彼此争斗亦不在少,也不需战事祸害,说不定哪天便即覆灭无存。” 丁长春续道,“故我与各大帮派掌门商议结成联盟,推举一位武林盟主,统一号令。一来是为息止纷争,图存发展,二来是为连成阵线,以待他日抗击外辱。 此等大事,非同儿戏。今日前来的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媚教主倘若有意加盟,我等自然欢迎。若无此意,也不强求,以免大家闹不愉快。” 李小白听他这番话说来,只觉倒是不无道理,若是江湖武林各派能联结一心,一来既能减少内斗,二来也能形成声势,共抗外敌,这要说来武林结盟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我又没说不跟你们玩!”媚十娘道,“那这盟主是不是得由大伙儿说了算?” “今日请大家来,正是为商定此事。”丁长春道,“众位英豪,请各抒高见。” “我天山派远居大漠塞外,不过也素闻丁掌门剑法通神,号为‘剑圣’。” 天山派一位矮瘦老者站起身道,“丁掌门声名远播,又智勇过人,自是盟主的最佳人选。若换作旁人,我天山派第一个不服!” 他身材瘦小,背有些驼,手握一柄长剑,高举过头,像个小虾举根长筷,样子滑稽,正是天山派新掌门张大鹏。 有认得他大名的都想,他这个‘大鹏’是不是小了点? 只是他声音高亢,旁边各人又都坐着,他这一站起来说话,别人也都能瞧得见,听得清。 张大鹏话说完后,昆仑派和光明教两方,远在西域关外的人等,也都纷纷表示认同。 泰山派自不必说,蜀山派和到场的暗星之人,随后也跟着一起应声附和,只少林和丐帮、海川帮、龙虎帮以及仙霞派等并未做声。 “丁掌门真是好本事,竟能让这些个帮派都乖乖听命于你。” 媚十娘道,“不过这么说来,加上我神龙教,也还有一半的人并不这么认为。丁掌门,这一来你这盟主之位,是不是也难做成了呀?” “还有我崆峒派在此!”丁长春正要说话,忽听山后一人道,“你们是不打算等我,还是因为怕了我?” 寻声望去,见来人却是号称‘剑妖’的柳无极。 台下众人纷纷转过头来,只见柳无极正领着一队人缓缓走来。 有不少认得他名号的人,都知他曾被崆峒派逐出师门,听他自称是崆峒派之人,已是一奇,又见他身旁还有一位身形高大、身披红甲的眇目巨人,更觉讶异,登时一阵议论起来。 李小白听出了来人正是柳无极的声音,只觉心中一震,待瞧见对方身旁那巨人,却是死而复生的杀父仇人陀夫斯基,更是惊异。 他来这原就为了能见到这两人,不料两人会在这时忽然同时出现,果然见到之后,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怒愤,忽觉心下有些慌乱,又觉激动莫名,不由得一阵打鼓,紧握了拳头,忍不住便要冲上前将两人一并杀了。 只是这脚下却似乎难以挪动,他转念又想:“他两人到了这来,多半也是为了这盟主之位,自不会再行乱跑。这里人多杂乱,等会儿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两人又非寻常之辈,冒然动手定是难成,我且瞧瞧再说。” 他之前倒是听苏薇提起过,柳无极和那巨人都是暗星的人,也想不到两人这时为何会和崆峒派的人走到了一起,强抑住内心种种,咬紧了牙关,双目仿佛要喷出火来,始终不离这两人身形。 这封禅台下原就站了有数千人众,几已无空暇余位,柳无极等一行又来了数百人往人群中挤入,有来无往,好比沙地中更增了一把土,泰山顶上一时人满为患。 陀夫斯基的身形,与媚十娘那四尊使一般高大,不过四尊使都是一身宽松布衣,陀夫斯基一身暗红铠甲,一言不发,往四人身旁一站,更显神威无敌,高下立判。 五个巨汉各自昂首挺立,在人群中有如五尊大佛,又如五位凭空降下的天兵神将。 祭台下原来之人,本已惯见那四巨人身形之魁伟,这时又见了另一位同样魁伟之人,虽已无先前之惊叹,一时却也为之目呆。 几乎所有人不由得又都在想,这五位大块头,是不是同一个爹妈生的? 光明教一众人等,自见了陀夫斯基这位前教主复活重生,一时人人有些激动,有的甚至在想:“莫非我们之前选的这位教主,当真是不死之身?” “怎么大家都不说话了?” 柳无极身负凤鸣剑,走到众人之前,站在陀夫斯基一侧,目不斜视,对着台上的丁长春道,“丁掌门,我是不是来晚了,这会儿是不是该叫你丁盟主才对?” 第二百三十章 掌派八门(元宵快乐) “这位……柳掌门,丁某记得我邀请的是,崆峒派柳咸阳柳掌派。后来听说他身体有恙,只怕来不了,便决定不必等他。” 丁长春也不答他话,“我还记得你已经脱离崆峒派,怎么……” 柳无极原为崆峒派花架门掌门,后因触犯门规被逐出门派,到了关外与马贼乌陀帮混到了一起,成了乌陀帮帮主,在场不少人都有所了解。 不过不止丁长春一人,其他人大多不知柳无极何以又成了崆峒派的人,还带了这么一位红甲巨人前来。 “丁掌门的消息是不是也太不灵通了?我现在已经成了崆峒派掌派人,不再是什么柳掌门!” 柳无极也不待丁长春多说,便打断道,“但这也怪不得你,我也是刚刚成为掌派不久,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崆峒派现在八门掌门我都带来了,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 他身旁除了陀夫斯基,另一侧还有七人仗剑挺立,其他各派之人不由得纷纷议论起来,看来这八人自是他所说的八门掌门。 原来柳无极当年只身闯入光明教,救下陀夫斯基后,不知又找了什么人,千方百计把被烈火焚身、只剩了一口气的陀夫斯基救活,之后还重回了崆峒派当上了掌派,另外还让陀夫斯基成了一门掌门。 李小白自然想不到这两仇人会去了崆峒派,想来那时自己正在陶谷山庄,最多也就隔了几日路程。 若当时自己知道的话,自不会带着两位护法他们往长安去,也就不会让他们白白枉死,自己还成了所谓魔头,一时间思绪翻涌,忽又想: “若当年自己没有劝爹爹和赵伯伯他们,留在乌陀帮,那他们也就不会跟着去寻什么宝,这后来的所有之事自然不会发生。这么说他们岂非正是被自己这个‘魔头’所害,莫非这一切都已经冥冥中注定好了?” 恍惚中只听柳无极又道:“前掌派大名鼎鼎的‘十指金刚’柳咸阳是我哥,想必各位也都知道。他现在状态不佳,自然来不了,我这个新掌派便代他来了,这有什么不妥吗? 丁掌门,想必你不会不知道,我哥哥纵横一世,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双目失明、疯疯癫癫的下场吧?” 柳咸阳当年与天山派掌门周意,在大漠中对决大战,柳咸阳双目中剑失明,而周意断了一条臂膀,紧接着被柳无极所杀。 李小白当时也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其后也曾在长安,见到过柳咸阳六亲不认、被人拿了铁链捆身当猴使的模样。 听柳无极这么问来,隐隐只觉有些蹊跷,心说:“柳咸阳师父失明以致心志失常、和周意掌门之死,自是因为周意为得凤鸣剑,失手杀了柳无双而起。柳无极这么问,莫非这事跟丁长春也有关系?” 只听丁长春道:“前柳掌派据说是和天山派前掌门切磋时不慎伤了双眼,其后变得有些精神失常,相信在场不少人也都知道。 江湖中互相切磋以致伤残的也不在少,前柳掌派一世豪杰,沦落至此,实为可惜。柳掌门……不,柳新掌派既然来了,那自然更好。 咱们此次会盟至此,又多了一派助力,自是武林之大幸。柳新掌派带人前来,不会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吧?” “当然不是!” 柳无极冷冷道,“我还想问问丁掌门,知不知道我姐姐柳无双为什么会死?还有我之前乌陀帮的百十个手下为什么会死?我女儿柳双双为什么会生死不明,很有可能也已经葬身荒漠?” 他这么咄咄逼人地连续发问,在场之人自然都听出其意不善。 李小白心想:“柳无双自是被周意所杀,乌陀帮除了一部分为昆仑派所灭,另外的人自是去了大漠地宫寻宝,有去无回。而双儿妹妹若不出意外,此时仍好好的在陶谷山庄,柳无极看来还不知道这事,自是以为双儿也已经身遭大难。” “如果我没记错,你那个姐姐江湖人称‘蛇妖女’,而你自称什么‘剑妖’,乌陀帮不过是一帮马贼强盗,打家劫舍,无恶不作,那能好到哪去?” 只见昆仑派掌门林岩松转过身来,对着柳无极道,“我昆仑派看不下去,仗义出手,把乌陀帮一众贼匪都已剿灭,为江湖除了一害。这样的人死便死了,江湖同道人人拍手称快还来不及,又何劳你在这多此一问? 当年我派原掌门萧森萧掌门,据说是被一个钢甲巨人所害身亡。我倒是想问问你这位‘剑妖’掌派,知不知道此人是谁,会不会也到了你们崆峒派里?” 当年在宝藏地宫,萧森为陀夫斯基所伤所阻,两人落入地宫陷阱,其后只有陀夫斯基逃了出来,进入地宫的昆仑派弟子又无一幸免。 因此昆仑派上下只听到些风闻,传言前掌门萧森是为一个巨人所杀,只是这有本事杀害掌门的巨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始终也无人知晓。 林岩松等昆仑派之人,见到媚十娘带来那四尊使后,本已有所怀疑。 不过想来神龙教地处海外,那四人不可能不远万里跑去行凶,而且看样子四人虽牛高马大,合起来却也未必能奈何得了昆仑‘剑神’。 待见到了陀夫斯基和柳无极两人出现,昆仑派各人才又不得不疑心,萧掌门的死与这两人都有关。 “你是什么东西,也佩来问我?” 柳无极知道昆仑派已换了新掌门,只并不知便是林岩松,看了他一眼,只淡淡道。 林岩松一怔,伸手便要拔剑,不料陀夫斯基大步一跃,已欺身近前,一把捏了他脖子,单手提了起来。 “放开林掌门!!” 昆仑派等人纷纷拔出了剑,拥上前来,呼喝着道,其他各门派也是一阵骚动。 林岩松倒是人如其名,长得高大壮实,在昆仑派后进一辈中也算得一流好手,岂料一招未出便给人拿住,身子悬在半空,两腿乱蹬。 他与陀夫斯基原只隔了有数步,本也有所提防,谁知对方看着粗笨,身手竟也这般灵敏,一下出其不意便给拿在了手里。 他一口气已喘不上来,死死地瞪着两眼,心知只要对方稍一再用力,他这脖子非断不可。 “有趣,有趣。”媚十娘忽笑道,“这下才真叫热闹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恭迎教主 李小白见陀夫斯基忽然出手,也有些出乎意料,本待趁机上前把人救下,顺便动手把仇人拿下。 但想这里这么多人,各派好手云集,那巨人便有神通也不一定敢贸然乱来,便又暗自忍耐了下来。 “林掌门,我这位托塔掌门,原来可是乌陀帮的帮主,你灭了他一大帮人,还这么狂妄……”柳无极也不理会旁的,又看了看林岩松,知他原来便是昆仑派新掌门,“就算我肯饶了你,他可不会跟你善罢甘休!” 顿了顿又道:“真是奇怪,现在是不是随便什么张三李四的,都能当掌门了?丁掌门,你说是不是?” “各派之间或有些摩擦纠纷,原也正常。此次我等聚集在此,便是为结成同盟,尽可能减少这类摩擦,大家协力同心,共谋发展,以待来日共御外辱。” 丁长春道,“柳掌派此次前来,若是为个人恩怨,那么在场各大帮派只怕不会容你胡来。你还是让你那位门人先把人放下,否则大家可都不欢迎你们了。” 这话说得不紧不慢,自是意在以各派势力向柳无极施压,让他放人,又隐隐然以各派的盟主大哥自居。 “好,别的我们可以先不说,就说这结盟的事。” 柳无极既未发话让陀夫斯基放人,也未叫他把人捏死,只看着林岩松在那半空吊着,“丁掌门,我猜你大概已经说服了,这里大部分的帮主、掌门支持你当盟主,不知现在是不是已经定下来了?” “我神龙教可没发话。若按帮派算的话,现在最多五位掌门人愿意让盟主姓丁……” 丁长春未答,媚十娘这时忽道,“这里十几个帮派,怎么着我媚十娘,也能让五位以上的掌门听我的。这可就有点麻烦了,是不是还得想点别的法子才好?” “若说到掌门人的话,我这里最少可有八位。” 柳无极侧眼看了看,正坐在四巨人肩头上的媚十娘,笑了笑道,“这位媚教主若不嫌弃,待我成了盟主,这副盟主的位置,我第一个便考虑你。” 崆峒派共有八门八位掌门,一位掌派首脑,与其他各派首脑,便只一位掌门人的叫法又有不同。 柳无极这话显是在偷换概念,不过也只随口一说,倒也是有意想把媚十娘拉拢过来。 “柳大掌门真会说笑!” 媚十娘也侧头低脸看了看柳无极,笑道,“照你这么说,我这里也可以先封他个十个八个的掌门,我再来当你们的盟主,岂不是更好?” 天山派一人忽道:“你要这样说,你干嘛不直接把自己封做盟主得了,再多找几个壮汉伺候你不就完了么?” 听了这话,台下群豪各人,顿时一阵哄笑。 “这盟主之位,自是由各派共同推举出来,需得大家认同认可才行,并非某一派或某个人说了算。” 丁长春道,“各位如有合适人选,不妨都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探讨探讨。” 李小白坐在光明教一众人中,听着那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天,似乎在场谁都忘了那巨人陀夫斯基手上,还有个在半空中垂死挣扎的人,寻思: “丁长春并非不想救下他的支持者,不过他已向柳无极开过一次口,倘若林岩松死了那也是他柳无极的事,对丁长春来说并不见得是坏事,因此他纵有机会救人也不会再出手。 而昆仑派虽想救下掌门,只是又怕逼得急了,陀夫斯基立马便把人掐死,这一来反倒成了害死掌门的帮凶,故谁也不敢贸然出手。 其他各派之人要么事不关己,要么隔着众人,即便想救人也力所难及,一时间所有人便只能任由林岩松在那吊着。” 见林岩松脸色已然发黑发紫,再拖得一下哪还有命在?李小白当下捡起身前一块小石子,运起内劲直往陀夫斯基头脸上弹去。 陀夫斯基浑然无觉,扰攘中只听‘当’的一声低响,才察觉过来,抬手只挥挡了个空,侧脸钢盔上忽已被石子砸凹了个洞。 “是谁!” 陀夫斯基随即将林岩松往地上众人堆里一甩,左顾右盼间,低沉而又沙哑地虎吼了一句。 昆仑派各人见掌门口吐白沫,不知死活,忙着救人。 周围其他各派人等,正待发表各自高论,这一下变故也没人明白是怎么回事,陀夫斯基这一句问话,自然没人搭理,一时只都不做声。 “你,说话!” 陀夫斯基往光明教众一路看了看,似乎一下认出了,穿着红火纹路教主圣衣,坐着的统领肖韩山,一把便将他抓起问道。 光明教除李小白,到场所有人都以黑布裹了头脸,不说话实难分辨。 “本教……不,我圣火教全体上下恭迎教主归位!” 肖韩山半天没作声,不料一下便给前教主认了出来,一时也不知对方是要自己说什么,闪念间忙道,“今后以教主为尊,不敢有违!” 其他数百人教众,原也有迎回旧教主之意,闻言纷纷站起身来,齐声叫道:“教主归位,教主归位!” 李小白也跟着站起了身,想着这下好了,自己这教主不但顷刻间便保不住了,而且要对付仇人,也免不了又要跟这一帮人纠缠。 此时却只听他背后一人低声道:“少侠好身手。” 李小白刚才捡起石头弹掷,自是悄悄而为,本道无人瞧见,不想还是被人察觉,心说:“这人自是见了我对他们那位教主出手干预,只并未揭穿,也不定便是认出了我这个教主,弄不好是故意让我露馅,我且当没听见他所说便是。” 他听来身后那人的声音倒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来,这当下也不便回头搭话,只低了头不做声。 肖韩山不知是不是一时有些激动,接着又道:“我圣火教,愿奉托塔大教主为武林盟主,誓死效忠!” 这一下倒没人再出声应和,只不住在心下一阵嘀咕,这会不会太快了点? 丁长春说刚完话,便被台下这接连而来的变故阻断,一直也没人跟他‘探讨探讨’,只冷眼瞧着,心说这姓肖的变卦未免也变得太快了点?柳无极带来这‘托塔’巨人这一通乱搞,一下倒有两方势力给他摁住了,心下不由闪过一丝杀意。 却见陀夫斯基忽一下又捏住了肖韩山的脖子,高举一掐,各人仿佛都听到了‘喀啦’一声脆响,肖韩山蹬了几下腿,还没来得及惨叫,脖子已被掐断,登时毙命。 这一下又更出各人意料之外,各派已没人能坐得住,不由得都惊呼起身。 “盟主,无极!” 陀夫斯基仍举着肖韩山的尸体,声音嘶哑地吼了一句,随后将尸体随手仍在了地上,看也不看。 光明教一众这回倒是反应过来了,又齐声叫道:“盟主无极,盟主无极!” 第二百三十二章 祸首罪魁 李小白自知肖韩山多少是因为,被当成了冤大头才遭了毒手,有心趁此之际出手给仇人狠命一击,转念想这一来势必大乱,死伤难料,还是暂且隐忍,到时再找机会跟他一起算总账便了。 “忘了跟你们说,我这位托塔掌门,之前还做过圣火教的教主,他现在若要脱离本派做回教主,我也不会拦着。他对乱说话的教众略施惩罚,我相信各位也不会有意见吧?” 柳无极在封禅台附近扫过一眼,微笑道,“不管怎样,丁掌门,媚教主,以及蜀山派这位陆掌门,丐帮这位武帮主和各教派掌门……噢,还有我们的空悟方丈大师,这盟主的位置由我来做,你们谁有不同意见?” 他这后一问显是有威逼之意,谁若是有不同意见,那自是摆明了跟他过不去,在场之人自非人人都无异议,只一时间都默不言语。 “我有意见!”天山派掌门张大鹏这时忽道。 柳无极寻声在人群中看了看,才见到天山派中一个小老头模样的人,也并不知他什么来头,只淡淡笑道:“噢,说来听听?” “我天山派前周掌门便是死于你手,这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过江湖上很多朋友也应该都已知道。周掌门侠义仁厚,曾有遗言不让我派找你寻仇,不然焉能容你活到今日?” 张大鹏道,“各派今日在此结盟,为的是江湖大义,过去的事我本不该拿出来说……但在场不管谁当盟主都行,就是你柳无极不行!” “好一个江湖大义!还不知这位怎么称呼?算了,我不想知道……我只想问你,假如有人当着你的面杀了你至亲家人,你会不会不顾一切跟他拼命?” 柳无极忽一下闪身到了张大鹏面前,“当年我亲姐姐,便是当着我的面被你们周掌门一剑刺死的,我亲手杀了他报仇,这难道有错吗?” 张大鹏待要报上大名,岂料对方话锋急转,连连逼问,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恨恨地瞪了一眼。 “我跟周意的恩怨已了,他是不是侠义仁厚,待会自有分晓,你们天山派若想找我报仇,我也从来没有不让。” 柳无极说着也不待对方回应,取下凤鸣剑举在手中,又道:“我手中这把便是传说中的凤鸣剑,‘龙吟啸,神鬼哭;凤鸣出,天地墓’,相信你们很多人都听说过。 当年周意便是为了从我姐姐手中夺过此剑,将她杀死,可以说我姐姐正是因为这把剑而死。可你们知道这把剑她是从哪得来的吗?” 这凤鸣剑和龙吟刀的传说,在场几乎无人不知,大部分人也都知道,凤鸣剑已落入柳无极之手。 只是除了光明教人等,真正见识过这把宝剑之威的人并不多,也不知柳无极这时提到此剑是何意,只道他是想借此传说中的宝剑当上盟主之位,这也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些。 “这把剑原是我派祖传之物,后来不慎被贼人盗去,我派自然要将它寻回保管。” 张大鹏哼了哼道,“至于为何会落入那妖女之手,那又何必多问?” “放屁!” 柳无极忽然怒声道,“这把剑便是从传说中的宝藏地宫里得来,就因为宝藏地宫在大漠里被发现,你们天山派近水楼台,就说那是你们祖传之物,还要不要脸? 当年我姐姐千辛万苦将宝剑从地宫取出,你们周掌门早早便带人拦截在外,那是在明抢,这跟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张大鹏并未亲历大漠夺宝之事,听他这般振振有词,信口开河,辱及本派上下,不由得也是一怒,一时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好容易拔出了剑指着他道:“你……你才是放屁!” 天山派同行人等,也齐刷刷拔出了剑,怒目相向。 “周意自知失手将我姐姐杀死,不过是心中有愧,与我堂兄比斗之前便自知难逃一死,这才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让你们寻仇。” 柳无极浑若未见,口中继续快速道,“我堂兄与他斗了个两败俱伤,被他刺瞎了双眼,周意断了一臂,我便顺手将他杀了,这也是他活该!他现在人也死了,你们爱怎么往他脸上贴金都行。 但这些并不是我想说的……我想说的是,你们知不知道,那些所谓宝藏和这把剑,又是怎么来的?” 各派人等听他和天山派互相扯皮,罗里吧嗦了半天不过就那点事,本也没多大兴趣,听到这宝藏和宝剑的事,倒还有些兴致。 当下便有人道:“不就是有人藏在那的吗?还能是怎么来的,难不成是地里长出来的?” 李小白自知龙吟刀和凤鸣剑,原都是被那巨盗温韬、从唐太宗陵墓中盗出,其他那些宝藏自也是他从各皇陵中所盗。 听柳无极又再提及地宫宝藏等事,隐隐觉得这当中另有蹊跷,寻思:“那把剑自非天山派之物,天山派掌门周意号称剑仙,盛名已久,想必也并非柳无极所说那般不堪。小薇曾说起过柳无极和那巨盗也都是暗星的人,柳无极一再说到宝藏的事,莫非这背后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地里会不会长出来我不知道,不过倒确实是有人藏在那的……” 柳无极道,“而且是故意而为,又四处放话出去,为的就是要让你们去争去抢,互相斗个你死我活!我说的对吧,丁掌门?” 他这话听来倒有些奇怪,要说宝藏的话,自是宝藏的主人,不欲让人得知而秘藏起来。 即使被人知道也会想着如何据为己有,独自霸占,谁会故意公之于众,好让别人来跟自己抢夺?众人听着只觉一阵莫名其妙。 “柳掌派到底要说什么?” 丁长春笑道,“你不会是想说有人为了害死你姐姐,专门把宝藏和宝剑放在大漠,然后告诉她等着她去取,接着又让其他人去把她杀了吧?你这想法未免也有点……”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只是那人这么做,自然不是专门为了对付我姐姐一人,而是为了要让所有染指这些宝藏的人,特别是武林各教各派的人互相厮杀。” 柳无极道,“不管是我姐姐、我堂兄,还是我乌陀帮所有弟兄,还有天山派的周意、昆仑派的萧森,以及光明教等等所有人,都只不过是受此牵连、为此或死或伤的受害之人。 这一切从头到尾,只不过是那人的一个阴谋,而搞出这个阴谋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你这个堂堂掌门丁长春!” 他这话这么说完,在场除了少数几人,各帮派人等无不脸现讶异,均觉不可思议,纷纷议论了起来。 “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泰山派一名弟子道,“我们掌门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鹏展翅 李小白闻言也觉有些匪夷所思,不无诧异。 他此前曾听苏薇说起过,这宝藏的事原是暗星在背后搞的鬼,为的是得到宝刀宝剑,进而才间接害死了他爹爹。 他那时还不太明白这究竟是从何说起,听柳无极这么说来,才忽然有所恍悟,心想:“若这一切当真都是丁长春所为,那他自是害死我爹爹,以及那些因宝藏而死伤之人的最大凶手。 可小薇之前便说过,这些事都是暗星在背后搞出来的,难道说……丁长春也是暗星的人?但是柳无极原就是暗星的人,他为什么非要把这事当众说出来?” “柳掌派这话怎么听来这么奇怪?” 丁长春道,“你的意思是假如我有这么一堆宝藏,自己却不要,反而要丢到沙漠堆里,告诉你们那里有宝藏让你们去抢走,然后看着你们一个个在那争得头破血流,自己却两手空空? 该不会我自己会变出金山银山来,不愁没钱花吧?那我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我跟你说的那些人和教派既无仇怨,且对比如天山派的周掌门,和这昆仑派的萧掌门等人,向来比较敬重,我为什么费这么大劲要去害他们?” “你这么做自有你的目的,便是为了今日能当上盟主,称霸武林!”柳无极哼笑道。 丁长春也笑了笑:“是吗,这又是从何说起?” “你早知道宝藏的所在,只是万里迢迢,机关险阻重重,不便于取,便让人大加传言,说什么宝藏价值连城,还有藏什么绝世宝剑,武功秘籍在内。” 柳无极道,“这些东西倒未必都没有,你也不是不想据为己有,但你想要的是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号令整个武林,至高无上的权力! 你散布这些传闻,因为你知道人心之贪婪,武林各派自必你争我夺,互相残杀,或是为了得到宝藏不惜以命涉险。 我哥哥的伤疯,我姐姐之死,我女儿的生死未卜,和我曾经乌陀帮所有葬身大漠的帮众兄弟,还有萧森和周意等等这些人的死,无非都是拜你所赐!丁掌门,我这么说没错吧?” 丁长春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不失为一个浑水摸鱼的法子,可惜……” “你这剑妖少在这瞎说八道!你自己都承认杀了我派周掌门,这回又想把责任赖在别人头上?我看这整个分明是你的诡计才对!” 张大鹏忽道,“你得了宝剑现在又想当盟主,还想把自己洗刷干净,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周掌门的仇我们另说,你手上这把宝剑是你从他手上夺去,现在还回来或许我还能饶了你!” 柳无极横剑举在身前,冷笑道:“你想要这把剑,自己来拿好了。” 张大鹏也不多说,一招‘大鹏展翅’起手,便要去夺剑。 只见青光一闪,柳无极手中宝剑出鞘,身形微晃,眨眼间张大鹏两条臂膀忽而双双飞起,接着便即落地,却是给凤鸣宝剑齐肩斩断。 “我最讨厌别人说我不行!” 柳无极宝剑入鞘,拿在手上似乎从未拔出来过,只淡淡道。 这一下功夫没也几个人反应过来,张大鹏身子只往前扑腾了一下,便即倒地,双肩断臂处血喷如注,嗷嗷惨叫。 “张掌门!” 天山派各人脸色大变,惊呼一声,有的忙上前救治,有的举剑便往柳无极身上刺去。 柳无极宝剑连鞘,一招‘乱花迷人’四下一封,只见十几把长剑纷纷坠地。 天山派各弟子一怔之下,陀夫斯基及崆峒派其他七位掌门,已带人围了过来,两相对峙。 “这把剑出鞘便要见血,你们想死的都可以过来。” 柳无极却也才知道,那小老头原来便是天山派新任掌门,看了他一眼道,“好一个张掌门。我刚才那一招叫‘借花献佛’,还特意让了你三分,你既没能接住,看来你跟这把宝剑注定无缘。我现在便想再给你,你也用不上了。” 张大鹏原是天山派前掌门周意的师兄,剑法却远不及周意之精,在老一辈中也只算得武功平平。 不过他为人又颇有些自大,之所以能当上掌门,多半是因为周意死后,他在派内资格已是最老。 他刚才展臂出招欲行夺剑时,见柳无极浑然未动,只道对方一番图谋诡计被自己说破,当真要把宝剑奉上。 待得招式使老,他伸手欲把宝剑夺过,却见青光晃眼,两臂一阵剧痛,这会儿已然人臂分离,隐隐听得对方声音,哪里还能说得出话? 天山派弟子有人撕了布条,拿了疮药给他裹伤止血,一时又哪里能止得住?登时便疼得晕死过去。 这一来天山派和昆仑派两位掌门,都已死生难料,命在顷刻,光明教又已倒戈换帅,原先声言支持丁长春为盟主的各教派,可说已去其三。 “好一把宝剑!柳掌派,这把宝剑既如此厉害,你又说是从传闻中的宝藏处得来……那照你先前那么说,我若已早早得知宝藏下落,即便千山万水,千难万难,我也会千方百计得到它!” 丁长春看了看躺在地上,已成血人的张大鹏,倒并不如何着急,心想柳无极越是逞凶,在这杀伤越多,对方这盟主自然便越是做不成,当下朗声道,“你我都是习武练剑之人,就算对那些所谓宝藏不感兴趣,相信也绝不会错过这样一把宝剑。 我若是像你说的那样为了当上盟主,有这样一把宝剑在手,岂非如虎添翼,我又怎会自己不去取,而将它拱手让人呢?” “这就要说到你的高明、或者说精明之处了。你并非不想得到这把剑,也知道其他人自必更想要得到它,只不过你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想要。” 柳无极道,“因此你在传言中,一方面说它是一把绝世宝剑,另一方面又让人以为这是一把邪恶之剑,什么‘凤鸣出,天地墓’,不正是这意思吗? 只要这宝剑一经面世,不管是谁把它从地宫里带了出来,在谁的手中,其他人且不说,萧森和周意这一剑神一剑仙,恰好离宝藏所在最近,势必会去争抢。这一来两人自然会有死伤,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两人不管是谁得到了这把邪恶宝剑,将来想要用它来跟你争夺盟主,自必也难。” 柳无极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让你没想到、又乐于见到的是,这两人都因为这把剑丧命,各派中最让你忌惮的便是这两人,其他的人你又怎会放在眼里? 你躲在背后让这些人只管去争去抢,然后再跑出来收拾残局,拉拢各派唯你是从,促成结盟,由你成为盟主,到时你想要得到宝剑,又有何难? 这些种种,我就不去细说了,各位只要想一想,这一位陈掌门,那一位林掌门,等等这几位,哪一个会是他丁掌门的对手? 你们这些人一直被他玩弄于鼓掌而不自知,还要让他来当你们的盟主,简直是又愚蠢又可笑!” 群豪听他这番话说完,大半之人均觉倒是不无道理。 可想想若真有人为了当上这盟主,藏在背后大费心机,又是宝藏又是宝剑的,以此诡谋手段残害江湖同道,这听起来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第二百三十四章 势不两立 李小白想来只觉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寻思:“丁长春为了当盟主,可不止躲在背后坐山观斗那么简单。 当年他也曾老远跑到了关外圣峰山上,说是为了什么秘籍而来,还把王川和柳咸阳两位师父打伤,王川师父和我好容易才逃走了。 柳咸阳师父看来自是被他带到了长安,囚禁了起来。这么说的话,丁长春显然与暗星不无关系,难道他也是煞星或福星之一? 这柳无极仗着宝剑在手,肆意妄为,一招间便让天山派新掌门断去双臂、成了废人。柳无极这‘剑妖’可算是实至名归,这等身手与吴奇子等几个煞星,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来他自必也是某个煞星,只不过恼恨丁长春设计害死了他姐姐等人,这才出来揭破丁长春的阴谋。” 他自知杜止美乃是天山派大师兄,眼见柳无极逞凶害得张大鹏沦为废人,只未见杜止美站出来,想必自是并未到场。 忽又想到之前在客店时,媚十娘说什么丁长春为了当盟主,而把天山等各派之人收拾了一遍,莫非媚十娘早就知道了丁长春的图谋,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精彩,精彩。柳掌派,听你这么一说,能想到这么一个听起来既庞大而又不算复杂的谋划诡计,还真让人有点佩服。” 丁长春拍手笑道,“不过听你这么说来,只要有人事先知道了宝藏的下落,又大肆宣扬、胡乱捏造一番什么邪恶宝剑之类…… 而这个人又是为了想当盟主才这么做,那是不是谁想当盟主,谁就有这个嫌疑?毕竟这个人只要动动嘴皮子编造几句话,然后躲在一旁作壁上观,待大家聚到一起的时候再出来。 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什么人,或者是此刻手握宝剑的柳掌派你呢?” 他这话自是将此番为夺盟主之位,谋害了众武林教派之人的伎俩,归到了柳无极身上。 之前天山派张大鹏也曾说过类似之意,只不过也没几个人当真往深处细想,这时又听丁长春这么说来,在场众人均觉倒也不无这个可能,纷纷开始议论起来。 “放屁!我姐姐便是为此而死的,还有我堂哥,我女儿,我整个乌陀帮会的兄弟,他们无不为此受到伤害!” 柳无极倒也没想到丁长春会倒打一耙,微有些怒道,“我要是想这么做,为什么要把他们牵连进来?我怎会不让他们置身事外!” “姓柳的,这原本就是你自己在搞的鬼,你这剑妖为了盟主的位置,什么事做不出来?” 天山派一名弟子道,“你还想在这装模作样,花言巧语的蒙骗大家到什么时候!” “至尊盟主,号令武林,天下各派无人不从。” 丁长春道,“为了盟主这个位置,想必很多人都会力争而为,不顾一切吧?有些人甚至连家人兄弟也可以不顾,只怕也不足为奇。” 这话虽未指名道姓,却也自是在说,他柳无极才是编造和散播谣言、祸乱武林的始作俑者,为此还搭上了自己亲人兄弟的性命。 “这么说你们都不相信我所说,非要相信这背后真正的恶徒?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再跟你们多说什么,我说的也已经够明白了,你们爱信不信!” 柳无极自知单凭自己一张嘴,一时自难以让众人信服,且自己也拿不出什么实质证据,来证明此事原是丁长春谋定缔成,看来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是白费口舌,暗暗抑着怒意,对着众人道,“我自称‘剑妖’自贱名号,那也比某些自以为入圣之人来得坦荡,不会搞那些藏头露尾、见不得人的卑鄙阴谋!” 丁长春号称‘剑圣’,这话旁人听来自也明白其中之意,这半天说到底无非是这一‘妖’一‘圣’在斗法,争的是究竟谁才是此番阴谋背后的主使者。 关于宝藏或宝剑秘籍等江湖传闻,在场众人几乎无人不知,或多或少的都从旁人口中听到过,也或多或少的跟旁人议论传言过,这其中自然不无夸大其词者。 便这么口口相传,一来二去,除了亲身到过宝藏地宫之人,也没人说得清那里究竟藏了些什么。 即便知道地宫里埋藏之物确如传言所说,也没人说得清,这传闻到底是从何而来,除非有人亲口承认,不然这传闻或者谣言背后,最初的传扬者自也无从查知。 要这么说起来,岂非在场大部分人,都有可能是这场阴谋的主使者? 听了柳、丁二人的这一番争辩大论,众人回过头想想,均觉这所谓阴谋说到底不过是一桩无头公案,难有定论,除了两人,另外其他人也不无造谣获益的可能。 但既然有人出来指认祸首,群豪听罢,心下也已自有判断,认为这一切都是丁长春所为的自不在少,觉得是柳无极设下诡计的更也大有人在。 总之是非此即彼,一时间各派不少人等,都在低声议论起来。 “你们两位的事是不是说完了?”媚十娘这时忽笑了笑道,“接下来是不是该说说正事了,还是你们要先打一架?” 众人似才回过神来,想起此番是为结盟而来,转而便又开始议论起这推举盟主之事。 此时忽只听昆仑派有人叫道:“林掌门……林掌门!” 原来先前林岩松被陀夫斯基掐着窒息已久,本只剩了半口气,毕竟已难救活,这当下已然毙命。 “你这妖人巨怪,杀了我派掌门,我昆仑派与你这等邪教妖魔,从此势不两立!” 昆仑派众弟子纷纷拔出佩剑,怒向光明教和陀夫斯基人等,一名清瘦弟子道。 光明教一众人等,也纷纷亮出兵刃防御自卫,与昆仑派众人刀剑相对,随时准备火并。 陀夫斯基只转头看了一眼昆仑派各人,却只不搭理,也未下令动手。 “丁某此番是为促进各派大家团结一心,息解纷争,才把各位请到这来,非为让各派之间互并群殴,也并没有说一定要让大家一致认同我当盟主,这不是一直在让大家推选能人吗?” 丁长春这时朗声道,“各位不妨先把其他恩怨先放一放,不管这盟主是谁,只要各派兄弟都能认可,又能促使各派和睦团结,那我自然也没意见。” “另外现在崆峒派既已到位,我想趁此再多说几句。咱们这次结盟,结的是一道阵线,说起来自是为日后抵御契丹来犯。” 丁长春续道,“由西往东,从天山、昆仑到圣火教、崆峒派等,再到蜀山、少林、丐帮、龙虎帮等,再到我泰山派、以及仙霞派、海川帮等,当然还有自愿前来结盟的神龙教,这一共十几个帮派教会,基本上所有江湖势力都已到齐。 若是能联结同心,众志成城,就好比结成了一道横跨东西两地、坚实难摧的武林长城同盟,又好比一把横陈南北两地的利剑宝刀。 此次我们武林结盟,不敢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当世也已可称得上一件壮举,实为我武林第一大盛事,大家想想是不是这样?” 从西域天山派、昆仑派等,一直到中原黄河两岸、以及沿海各帮各派,一路下来横跨整个王朝疆域,蜿蜒成了一道万里长城,确如丁长春所言,好似一把大刀、一柄长剑。 群豪听他这般说罢,想想都觉气派无比,数百成千的人一想到这,自是已心潮澎湃,不由同声呼道:“是啊,没错!” 第二百三十五章 老仙驾到 李小白曾到过西域,也曾到过塞北,又由塞外一路回到了中原此地,大略也能想象得到,这十余门派所在各地联合起来,确似一把斜向西北的巨剑宝刀, 他心知北境契丹并非没有南侵之意,由此武林各派结成的同盟阵线,若能善加利用,自也不失为一道抵御外侵的防线阵地。 “如今天下分崩离析,中原王朝正统新帝即位不久,根基未稳,此为其一;北边契丹皇帝也新换不久,随时可能再次南侵,此为其二。” 丁长春接着道,“咱们武林同道聚集于此,并非是要造反作乱,各派加起来已有数万之众,虽也比不得那百万雄师,却也不失为一支劲旅大军。 我们同盟一旦结成,这等声势一来是为震慑外敌,二来倘若北方不幸失守,契丹贼兵南下,到时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我等同盟各派,自然也便成为了黄河沿岸的最后一道防线,需得践行抵御外贼的使命,这也是我促成各派结盟的一大初衷。 这盟主之人既要团结大家一致对外,也要调节各派纷争矛盾,促进各派发展壮大,可以说是任重道远。 因此我希望的是,大家在推举盟主人选时,可要慎重考虑,不要太过草率,以免害的是大家。” 中原王朝自大唐覆灭至今不到五十年,已改朝换代到了第五个新王朝,正统皇帝更是换了十几个。 如今新朝国号为周,新帝郭威也才即位不到一年,内乱初定,百姓亦是惶惶。 便在早几年前,耶律德光帅契丹大军入主中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汉人百姓对此自是深恶痛绝,在场各派曾历此难者,至今想来犹有余悸。 黄河以北的燕云十余州已为契丹所占多年,倘若边关失守,最近灜、莫等州的契丹大军数日内便可直抵黄河,丁长春所言倒非危言耸听。 各派弟子虽非都是中原人士,但即便远在西域、或身处海外的各教派人中,都不乏是从中原外逃之人,有几个不曾受过这乱世之苦? 听了丁长春这一番豪言宏论,在场众人虽非尽皆仁人志士,却也人人听得血脉喷张,或是感时伤世,人群中但听得一阵连连喝彩。 空悟大师和众僧听到此处,不由得双手合十,纷纷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小白想到此前种种,也不由得心潮起伏,心说:“看不出这泰山老道,煽动起情绪来还真有一套。 且不说这利用谣言,设下诡计害死了爹爹和各教派人等的恶首,是不是这姓丁的为了当上盟主所密谋而为,单是他这份联合各派团结保家卫国的公心,便足以令人生敬。 放眼当今,想来人人切齿、深恶恨之的不单只是某人,更是乱世这条‘恶龙’啊。” “说得倒是好听,只怕到时契丹人一来,第一个把地盘拱手相让的人,便是这种道貌岸然,背后弄鬼之人。” 柳无极自然听出丁长春说这一通,还不是在针对自己,当下便道,“我柳无极即便当不上这盟主,也不会让你姓丁的得逞!” “这武林盟主位尊权重,事关荣辱,自然不能让柳掌派所说的那种人来担当。盟主选定之后,便要对天立誓,绝不与契丹人妥协,更不能通敌卖国。” 丁长春道,“如若让那种只会在背后搞什么阴谋诡计,为了一己之私,可以连亲友兄弟都不顾的人当了盟主,岂不是说在场各位豪杰都有眼无珠!柳掌派你说是不是?” “两个大男人,说这么多也不觉得累?再这么说下去,只怕天都要黑了。” 柳无极心下大怒,待要发作,只听媚十娘道,“我看不如你们先打一架,赢了的再说话?” 她接连提到要让丁长春和柳无极对打,之前也没什么人当回事。 这时不少人想到她一来便说要当盟主,也都听出了她这自是有意在让两人争斗,她好渔翁得利,心想莫非她才是躲在这背后,利用谣言传闻害人的真正主使? 自也有不少人来这,本就是为了看热闹,听了一大堆互相扯皮的话早已厌烦,还不如看人打一架来得痛快,纷纷起哄道:“对,你们两个先打一架,赢家说话。” “我来当然是要找他算账,不过待会儿要打自然一起打。” 柳无极自也听出媚十娘另有用心,但看她样子柔身媚骨,功夫再强也强不到哪去,“媚教主看来也是有备而来,不如我先来领教一下你的高招?” 媚十娘笑了笑,尚未答话,忽听人群后一人高声道:“你们这一个个的,聚在这开会打架怎么也不叫醒我?” 众人回过头待要瞧看来人时,说话那人已一道白烟也似的,从人群中溜闪而过,到了封禅台前,众人纷纷又回过头,却只见台下多了一个鹤发白须、睡意惺忪的老道人,好像刚从睡梦中起身醒来的样子。 有人忍不住便问:“哪来的老家伙,你是哪一路的?” “莫知道,莫知道。”老道人张口打了个哈欠,随后捻须一笑道。 李小白方才认出了来人,正便是华山上的那个莫知道老神仙,一怔之下,不由得想:“这老神仙怎么也来了?这下这泰山顶上真可谓是七颠八倒、莫名其妙,什么都莫知道了。” 莫知道常年遁世隐居,群豪中倒有大半数,并不知眼前这老汉是什么来头,只少数人等略有闻知,真正见过其人的却没几个。 众人乍听他这么说自是一阵莫名,见他适才轻功之速,却也都不敢小觑。 只听丁长春道:“原来是莫老神仙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莫怪。” “免了免了,叫我莫掌门就好。丁掌门叫了这么多人来开大会,怎么也不叫上我华山派的?” 莫知道微侧过身,看了看高台上的丁长春,“我华山派虽才立派一年,人也不多,可也算武林一脉。我这会儿不请自来了,凑凑热闹,丁掌门不会嫌弃吧?” “不敢,不敢。莫老神仙……莫掌门这等世外高人,那是请也请不来的,莫掌门大驾光临,我等自然是求之不得。” 丁长春忙道,“华山派新立门派,我也是近来才有听说,未及上门道贺,此次聚盟也未来得及通知贵派,还请莫掌门勿怪。我等各派在此议盟,正准备推举一位盟主领袖群雄,北抗契丹,不知莫掌门是何高见?” “也罢也罢。不过这结盟的想法倒是不错……” 莫知道说着便走到了空悟方丈身旁,拱手行了一礼,“空悟大师也来了,那可真是巧了。我看这盟主之位便由你我一起先担着,大家也不用争来争去的了。你看如何?” 第二百三十六章 四仙接招 空悟大师威名素著,德艺俱高,于武林中纷争向来主持公道,数十年来人所共仰。 众人一听原来这新来的华山派老头,也是想来当盟主的,尽皆愕然,心想若这盟主是由空悟大师领衔担当,自也罢了,可这新来的老头又算老几? 况且这盟主怎能由两个人同时来当,看来这老头多半是闲着没事,到这瞎闹来了。 “阿弥陀佛。莫老兄,多年不见。这武林盟主干系重大,老弟我昏聩糊涂,岂敢担此重任。” 空悟合十还礼,微笑道,“莫老兄若有意执掌此位,引领各派勠力同心,保护百姓免受侵扰,抗敌卫民,造福武林,老衲我自然并无意见。” “这盟主还要干还这么多事呢?”莫知道也笑着道,“不过既然方丈老兄有意让贤,那老弟我可不客气了。” 一转身又对着众人朗声道:“方丈大师都开口了,你们也都听到了。既然这样,那这盟主便由我莫老道担着,除各派掌门人等留下议事,其他的该散都散了罢……这就下山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有什么安排到时会自会通知你们。” 群豪听来都不由得愣了愣,心说这一下就没什么事了?听这老道和空悟大师称兄道弟,想来两人关系自是不错,空悟方丈无心争位,却愿由他执掌武林,看来这老道自也非泛泛可比。 但有识得莫知道号称‘睡仙’的,自知他一大爱好便是睡大觉,无论何时何地,说睡着便睡着了,天大的事也叫他不醒。 据说他一觉睡了几十年,直到了近些年才醒,‘睡仙’之名便由此而来。 这当然也是不知哪里来的谣传,不过这人要是当了盟主那还得了? 随即便有人叫道:“我说莫老道,谁不知道你老号称‘睡仙’,哪哪都能睡着!这要是契丹人来了,你还在睡大觉,大伙儿跟着你岂不糟糕?你还是趁早别这添乱了!” “我想睡着便随时能睡着,想起来便随时能起来,试问你们谁有这本事?这吃喝拉撒睡原是人之常情,我不做吃仙不做喝仙,不做拉仙不做撒仙,做个睡仙又怎么了?” 莫知道胡子一翘,昂首道,“谁说我不能当盟主的可以跟我来比比,能睡上三天三夜的也不叫本事,能睡上个十天半月、一年半载,不吃不喝,起来照样生龙活虎的,那这盟主我便让他来当!” 众人听他这显是胡扯八道,不过他这话要说没道理又似乎有些道理,一时也找不到反驳之语。 不少人听到什么‘吃喝拉撒’仙,都有些忍俊不禁,不由得一阵哄笑。 李小白心知这老神仙脾性有些古怪,看样子不像是为夺盟主而来,心说他这话听来似在胡言乱语,看来却并非为逞口舌而随口瞎说。 老神仙之所以要夺这盟主之位,自是不愿让其他什么人当成盟主,听来倒像是有意而为,似乎是知道了什么难言明说的秘密之事? 适才见空悟和莫知道两人相笑对谈,李小白隐隐间似想起了什么,这时一下忽然想到,这两人岂非正是梦里出现过的那一僧一道? 越想越觉得错不了,可又觉眼前这两个耄耋老人的样貌,看来与自己梦到过的那一僧一道并不太像,总有些似是而非之感,想来只是与梦中所遇有些巧合罢了。 这世间的老僧老道众多,单是样貌相似的便也不少,年老之人看起来也不会有太大差别,无非一副老态,若但凡见到一个老僧和一个老道,便说是自己梦里梦到之人,想想岂不是有些可笑? 正自奇异,只听光明教众中有一人高声叫道:“这盟主由神仙来当,我们本来也没意见,不过要说到神仙,我们这里倒也有。” 紧接着又一人道:“没错,而且神仙还不止一个,要比起睡觉来,却也未必便输。” 群豪听到有人接话,不少人都纷纷望向光明教众人这边来。 李小白听来说话之人便在身前左右,听着声音又有些熟悉,只瞧不见脸,一时也想不起来。 随后又听一人叫道:“不过这睡觉要怎么比,要是只有两个人,大家都睡着了,谁知道谁赢谁输?” 另一人接着便道:“自然一定是先起来的人输,不然还有什么好比的!” 群豪听这四人一人一句,一唱一和、无缝接连,似是同一个人在不停地自说自话,听来又绝非出自同一人之口,不无好奇,又觉好笑,然而听到最后,总觉得哪里不对。 “睡着的人除非是醒了,不然也不会知道起来的人已经起来了,那这个起来的人不还是可以继续睡?” 另有其他帮派的人接话叫道,“等他睡着了,另一个人就算起来了也还可以继续睡……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怎么知道谁先起来,谁又一定输了?” 先前那人道:“这还不简单,只要先起来的人把睡着的人叫起来,说他自己输了不就行了?” 群豪听来这话又对又不对,起来的人干嘛非要把睡着的人叫醒认输,那要这样说又有什么好比的? 自知这几人无非是在胡说八扯,只仍有人跟着纷纷叫嚷争辩:“既要跟人比,自然是想着赢,自己都认输了还比个屁,你们这又算哪路神仙?” 光明教中先前说话那人又道:“输了的当然要认输,这事连神仙也不能抵赖!” 另一人道:“没错……而且我们四个神仙都不会抵赖!不过要是台上那一个自称是什么睡仙的人抵赖,便又如何?” 又一人接话道:“那他不仅输了,连神仙也不算!” 接着再又一人道:“不仅神仙也不算,他既然输了,那这盟主自然也做不了!” 众人听来四人这一通胡扯,还没开始比呢,倒像是他们已经赢了一样,但倒也不能说他们所言不对。 海川帮一人道:“台上那位是睡仙,你们四位又是什么,该不会便是‘吃喝拉撒’四仙吧?” 这话一出,群豪顿时又是一阵哄笑。 只见光明教那四人忽地同时跃出,到了封禅台前,扯下裹在头脸上的黑布,纷纷叫道:“刚才是谁在说话,敢不敢出来和我们‘春夏秋冬’四仙较量一下?” 原来四人不是别人,却正劳家四鬼,劳家春、劳家夏和劳家秋、劳家冬这四兄弟。 “你们春夏秋冬,不也一样要吃喝拉撒?” 台下已有人认出了四人,也知此四人并非善类,海川帮刚才说话那人还未答话,便另有人叫道,“要跟睡仙比,却也不见得高明到哪去。” 第二百三十七章 拳脚说话 李小白这时也忽才想起劳家四鬼那四兄弟,心说若论胡扯瞎说,天下只怕没人是这兄弟四人的对手。 想到最后一次见到这四人还是在光明教的时候,又不无奇异:“这四兄弟后来听说是和杜大哥他们一起又去了沙漠宝藏地宫,之后便也一直没见到过,怎么这会也到了这?” 劳家四鬼哪能被人问住,只听劳家春道:“胡说八道!我们春夏秋冬,不吃不喝,也不会输给这老道。” “没错!”劳家夏道,“我们不拉不撒,也比这老道睡得久。” “要是比谁睡得久,自然不能吃喝拉撒!”劳家秋道,“不过万一要是饿死了怎么办?” “饿死了当睡着就行!”劳家冬道,“这老头没有一百也有九十,肯定比我们先饿死,到时他也输定了!” 群豪听这话又有不对,有人便跟着叫道:“饿死了不是能睡得更久,怎么他又输定了?” “他都饿死了,还怎么当盟主?”劳家冬道,“那这盟主自然便是我们四仙的了,也就是说他输了,我们赢了!” 群豪大多自知这盟主之位,无论如何也不会轮到自己头上,来这也只为图个热闹,怎不知这四兄弟跑出来争当盟主,只不过是在胡言瞎闹,作不得数,因此谁也没当真往心里去。 有人又叫道:“你们都还没开始比,怎么知道谁先饿死?不如你们几个大仙现在就找地方睡一觉,我们在旁作证,看你们谁先起来,那他便是输了。” 这话说完,不少人都跟着附和起哄。 “只比谁睡得久,那也太小儿科了点。劳家四鬼,听说你们最拿手的是什么‘销魂’丹药,吃了能夺人魂魄,那是剧毒之物无疑,我看却也不过如此。” 莫知道忽笑道,“我这有一颗‘死生天灵丹’,吃了之后要么百毒立解,将死之人也能复生,要么立马暴毙而亡,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你们四个小鬼敢不敢来试一试,我们互相服下对方的丹药,看谁的更‘销魂’,怎么样?咱们可先说好,谁要是服了对方的丹药有所死伤,需怪不得对方任何人。” 说着已从怀里拿出了一枚,黑乎乎的丹药摊在掌心。 劳家四鬼的‘黯然销魂’、‘魂飞天外’等奇毒丹药,确为四人毕生精研所练而成。 服食者无不销魂夺魄,浑不知人事外物,只会终日游荡,形如丧尸,不久便难活命,江湖上已有不少人遭过其害。 李小白当年便曾同时服下四人毒性各异的丹药,险些毙命。 四兄弟自称四仙,向来对炼制奇丹异药大有癖好,本来最忌讳别人称他们为四鬼。 但听了莫知道所说的什么天灵丹药,四人早已个个称奇,也不去计较对方把他们称为四鬼之事,似也没听到他说要比试丹药之语,均想:“世上竟会有此等神奇古怪之物?” 劳家春这时当先已冲了过去,将莫知道手中丹药夺了过来,看了看道:“这有什么不敢?你这丹药哪里来的,当真有那么神奇?我春仙还就不信……” 说话间便要将丹药放入口中,劳家夏却忽一下夺了过来:“没错,这药丸果真很神奇,不过却难不倒我夏仙……” 说着也要将丹药放入口中,劳家秋却又一把夺过丹药:“说不定这只是一颗普通的丹药,那老道只不过是在骗我们?我秋仙可不怕……” 正要服下丹药,劳家冬忽地夺在手中:“想知道是不是真的还不简单,我冬仙一试便知……” 待要一口吞下,劳家春登时又把丹药夺了回去,四兄弟于是又开始了第二轮的‘夺丹大赛’。 四人围成一圈,互相争抢,一人一句,说个不停,都是要亲自去试那枚‘或生或死’的丹药。 如此过了第二轮,那丹药仍拿在一人手中,谁都没能服下,也谁都没顾得上把自己的‘销魂’丹药拿给莫知道。 群豪中除了李小白,几乎没几个人听说过,世上还有‘死生天灵丹’这等奇药,各有所思,一时也没人再发言去给劳家四鬼出主意,又想换了自己,敢不敢像他们那般争着去服此奇丹? 李小白倒是体会过,被那死生由命的丹药所左右之感,单是自己倒还容易抉择,若是用于至亲至爱的人身上,便又不同,心说看来劳家四鬼四兄弟,任何一人至少都不愿让其他三人冒这生死大险。 转念忽而便想到了苏薇,寻思:“小薇曾服此丹药得以生还,只是后来又被丹药毒性反噬,现在仍有遗毒在身。我虽找到了解毒的死生花草,不过一路带回来却早已尽数枯萎,也不知那莫老神仙有没有别的办法能祛此余毒,有机会还得再找他问问。” 他从长白山所带回的死生花草,早在涿鹿时便已枯萎,如今只剩了一团掺着枯花败叶的泥团,只是他仍一直带在身上,舍不得扔,隐隐似在希望这奇花异草,来年还能再长出来。 这时只听媚十娘大声道:“所以现在是怎样,你们该不会都同意让这老道……这位莫掌门当盟主了吧?” 群豪倒未忘记这正事,之前一下被打了岔,很快便又回过心思。 “今日天下英雄群聚于此,这盟主自然得由能者居之,岂能单由某一个人说了算?” 海川帮刘川海忽道,“依我之见,各派有想当盟主的,便派人上场出来比武较量,各凭本事说话。所谓胜者为王,最后得胜的这盟主便让他当,别他妈再废话了!” 海川帮和龙虎帮、以及仙霞派等,不少人都已为媚十娘胁迫控制,媚十娘自是意在要让他们这几个帮派,在大会上声言支持自己当盟主。 只是看来现场的情况,要比自己所想的复杂许多,因此媚十娘一直也未示意各派之人发声表态。 海川帮、龙虎帮和仙霞派均有意坐望,三个帮派之主从头到尾也都未发话。 海川帮与神龙教素有嫌隙,刘川海恨不得亲手灭了神龙教,自不愿媚十娘成为盟主,只未曾想昨日一来便为媚十娘所制,心中积郁不少,忍不住一开口便爆了句粗。 刘川海自知媚十娘无非会使些阴毒手段,真实功夫未必及得上自己,更别说其他人。 他对这盟主之位本也存了三分指望,在场高手云集,若论武功,料定媚十娘必难取胜,是以提议让各派比武较量,自是别有深意。 “正是,用拳脚说话!” 各教派大多数人都存了看热闹之心,这打嘴炮哪有打架看得过瘾,刘川海话刚说完,群雄纷纷呼喝道。 第二百三十八章 比武夺魁 天山派和昆仑派、以及光明教等,原先倒向泰山派的掌门、教主,这时已或死或伤。 自得知此次结盟有人在背后捣鬼后,天山派和昆仑派疑心是他丁长春所为的大有人在,光明教又显然倒向了柳无极,这一来一下便少了三方势力的支持。 “若大家非要动手较量,那么我提议由空悟方丈,和莫老掌门二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作为公证人,大家说好不好?” 丁长春自知要靠这些人,声援自己当盟主显已难能,听得群豪要求比武争雄,他也心知此番若非以武力取胜,看来这盟主自必难以服众,便不失时机地道。 他放眼群雄,自知若论武艺,自己实难在空悟和莫知道两人手底下讨得了好,其他各派人等,能与自己一较高下的也就那么几个,他却也没怎么放在眼里,是以一句话便把那两人先撇开了。 各派众人除了天山和昆仑等,几乎想也未想,便纷纷叫好称是。 “既是如此,那么其他各派便自行商议各出一人下场,两人单打独斗即可。” 纵有认为不妥者,还未来得及出声,莫知道也正要说些什么,丁长春随即又道,“不然每帮每派人才济济,要是都派个一两百人出战,只怕猴年马月也比不完,大家说是不是?” 他声音清朗,这话语速比上一句快了不少。 在场群豪大多又都是粗莽汉子,听来这话也并非没有道理,听到了发问也没那功夫细细去想,跟着便一阵叫道:“是啊,有道理。” “这比武夺魁,原也是其中一法。但我等此次聚盟,本意是团结各派,减少纷争,以求武林同道和睦共处,同心御敌……” 丁长春紧接着又道,“因此这比试只可点到为止,一分出胜负便须停手,切不可伤残人命,否则可大违我们结盟的本意了。大家觉得是不是该这样?” 这话说得似乎又比上一句快了一点,但并不让人觉得急促,听来也是这么个理,一众人等只未多想,便齐声答道:“是啊,就该这样。” 丁长春这三个问题一路问下来,中间几乎不留别人多想的余裕,每个问题也几乎不需多想,一时也很难给出否定、或其他更合理的答案,给出肯定回复的人又一次更比一次多,声浪一次高过一次,一次比一次整齐。 山顶上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前所未有地热烈了起来,人人也都莫名有些兴奋。 这三个问题问的都是‘大家’,可以说只要有人回答,便代表了大家的意愿。 这一来不管有没有做出回答,在场近乎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丁长春身上,丁长春自也成了‘大家’的主导者,话语权无形中又归到了他手上。 这一阵回应过后,丁长春只不再出声,场上登时静了一下。 “点到为止自然是应该的……” 群豪似也从刚才的昂然中平复了下来,才回过头来想起了什么,有人问道,“但这刀剑又不长眼睛,真要动起手来,难免会有死伤,那便又如何?” 另有人答道:“若怕死又怕伤的,还来争什么盟主?不如自己回家抱媳妇去!” 众人听了,都哄笑了起来。 “话虽如此,不过总以不伤和气为是。”丁长春道,“即便输了的,不幸有所伤残,也不得再寻对方晦气。” 群雄均觉这话自是在理,一下又回过来想到他之前所说,每派只能一人出战之事,不少人都觉得未免不够热闹。 只是每派若都由掌门人下场比试,他本派其他人,自不会有人出手向其挑战。 “每派只由一人出战,那自是各派的掌门人了。” 忽又有人忍不住道,“但这昆仑派掌门都死了,天山派掌门又没了两只手,那岂不是很亏?” “没了掌门的可以另选一个,没了手的不是还有两只脚么?”有人答道:“大可以飞起脚来踢人!” 这话说完,不少事不关己的人都笑了起来,天山派和昆仑派众人却已怒不可遏,连连叫骂。 “这出战的不一定非得是掌门,也可由本派指定一人。各派中尽得掌门真传的高徒弟子也不在少,自可以替代掌门出手。” 丁长春提高声音道,“此番既是比武切磋,又非以命相搏,有空悟大师和莫掌门在此为证,胜败由他们评定后,比斗双方便要罢手停战,以免伤了和气。咱们只分高下,不决生死,大家觉得是不是?” “是这样,没错。” 众人不管是真觉有理还是跟着起哄的,都轰然叫道。有不少还莫名吹起了口哨,一阵乱叫。 “善哉,善哉。有这‘只分高下,不决生死’八字,便已将无数血光之灾拒之门外。” 空悟大师合十道,“不管谁胜谁败,众位有此善念,实为武林之幸。” 丁长春随即又朗声道:“另外咱们事先得说好,各派无论由谁出场,旁人不可出手相帮,或暗中偷袭,众位以为如何?” 众人一阵叫好声中,刘川海高声道:“要打就赶紧动手,哪来那么多规矩!” 群豪听他叫得凶,却不见他出场,又都叫道:“对啊,动手打啊!你怎么不上场?” “在下另有一个提议,今日到场好手云集,不论谁人连胜两场后,须得下场休息,以便恢复元气。” 龙虎帮石秀南忽道,“不然一通车轮战下来,任你本事再大,也没法一口气赢个遍,大伙说是不是?” 众人听他这话自是不无道理,只是听他也学起了丁长春的腔调问话,都忍不住哄笑称是。 “既然如此,早晚出手也没多大分别,在下‘剑鬼’便第一个来献丑了。” 此时忽有一人越众而出,至封禅台前空地,转过身道,“不知哪位英雄前来赐教?” 这人样貌文质彬彬,浓眉白面,粗犷中又有三分书卷气,正是仙霞派掌门叶轻尘。 群豪中除了少数知道他这‘剑鬼’的名号外,大部分人都是初次听闻,听他说罢,无不一愕。 “江湖上什么神仙妖魔我都见过了,还真没见过鬼什么样。”丐帮一位弟子道,“你说你叫‘见鬼’,难不成你还见过鬼?” “此‘剑’非彼‘见’也。不过说到鬼,倒也是见过的!” 哄笑声中,只见叶轻尘甩个剑花,“什么男鬼女鬼,酒鬼色鬼,但凡让我看不顺眼的,通通都成了我剑下之鬼。你要不要来试试?” 十余年前丁长春和陆无明、以及王川、周意和萧森等,相约于泰山比武论剑,叶轻尘也已受邀前去。 不巧刚离开山门便遇上了兵乱,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叶轻尘未能赶上比试,颇有不快,此后便自号‘剑鬼’。 在场众人有见识过他武艺的,都知道他剑招神鬼莫测,变幻多端,据说是从云彩霞光中参悟而来,他这外号与他这门剑术倒也不无关系。 第二百三十九章 剑鬼见鬼 “什么酒鬼色鬼,你是在说我们么?”丐帮那弟子正待答话,劳家春忽道,“你到这来想干什么?” 劳家夏道:“没错,他肯定是在说我们。而且他到这来是想跟我们比试比试!” 劳家秋道:“可我们跟那老道还没比试完,怎么跟他比试?” 劳家冬道:“这还不简单,他说我们是鬼,我们就先送他去见鬼!” 四兄弟先前围着那‘死生天灵丹’争论半天,也没争出到底由谁把那丹药服下,那丹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劳家春手上。 刚才听得叶轻尘前来邀战、口中说到什么鬼的,劳家春也不再和各兄弟争论,顺势便将丹药收了起来。 四人一人一句刚一说罢,忽地同时身形一闪,分左右各将叶轻尘手脚四肢擒拿抓住,整个高高平举了起来,手法之速,配合之契,委实叫人猝不及防。 叶轻尘怎料到四人嘴上罗里吧嗦,动起手来却这般雷利干脆,着实始料未及,忙叫道:“你们干什么……” 一旁的莫知道忽道:“四个小鬼,你们这是认输了么?” “四个恶鬼,快住手!” 李小白曾亲眼见那四兄弟活撕了一匹高头壮马,身手之狠厉可见一斑,思之已令人骇怖,见状料知四人便要故技重演,那可真是没法看,未及多想,闪念间已飞身上前,口中喝道。 这三人几乎同时发声,劳家四鬼正要一齐发力,一怔之下,只听叶轻尘忽又道:“四个恶鬼,你们是代表贵教与我比斗吗?” 他自也料想到了情况大不妙,只一时又挣脱不得,索性稳稳躺着,说这话时声音已微微发颤,但听来倒也镇定自若。 劳家四鬼一句句听来,只觉大有可驳之处,四人一时也未认出李小白来,倒不忙着使力,仍高举着叶轻尘身子。 在众人奇异声中,四鬼各自嚷道:“谁说我们认输了,我们只是先跟他比比。” “没错,而且看样子他已非输不可。” “不过我们既不是小鬼,也不是恶鬼,我们四仙是不是还要代表贵教赢了他?” “这还不简单,我们四仙就代表贵教先赢了他,再赢了那一个小鬼和老鬼。” 四兄弟一人一张口,胡乱一下又把话顺了回来。 虽说‘贵教’云云未免语句成病,旁人倒也能听得懂,这是要代表他们所在‘贵教’,同时和刚才说话的莫、李、叶比试一番,不少人都一阵起哄乱叫。 这时陀夫斯基忽地一跃而至,瞪着劳家四鬼,喝道:“你们四个,都给我滚!” 李小白听到这一声,不需看也知道是仇人来了,这当下也顾不得周围劲敌众多,暗道:“不管他要跟谁动手,总之是不能让他得逞,而且一有机会便须得先把他解决了。” 劳家四鬼刚商量完,又听见有人叫他们滚,且这话听来又大有可驳之处,自然谁也没动身。 劳家春道:“我们在这好好的,为什么要给你滚?” 劳家夏道:“没错,而且我们四个要怎么滚?是一个个滚,还是同时滚?” 劳家秋道:“不管是一个个滚,还是同时滚,我们都不会。况且这是在山顶上,一滚不是要滚到山脚下去了?不过你要是想滚,我们也不拦着。” 劳家冬道:“这还不简单,我们四个把他们四个都赢了,让他们滚给我们看看。” 劳家春接着又道:“我们四个,他们也是四个,我们怎么把他们都赢了?” 劳家夏道:“没错,而且他们四个大鬼老鬼、中鬼小鬼都有,我们四仙未必都能赢,又怎么让他们都滚?” 劳家秋道:“他们虽然是四个,不过已经有一个在我们手上,我们岂不是已大占了便宜?” 劳家冬道:“这还不简单,我们先让这个中鬼和大鬼先滚一边,再让那个老鬼试试我们的销魂丹,最后再对付那个小鬼……” 四人心意相通,这一通叽里呱啦刚说完,已各自心领神会,也不理会旁人是不是已将他们的一番‘密谋’听了去,随即把手头上的叶轻尘,整个往不到一丈外的陀夫斯基身上猛砸了去。 叶轻尘好在四肢未损,人也无碍,趁势箭也似的飞出,挥剑疾扫。 陀夫斯基岿然挺立,见对方乱剑扫来,也不管他使的什么花招,左手一只巨掌五指箕张,右手紧握成拳,左右合击,自是要把对方的小身板抓来喂拳。 叶轻尘见他浑然无惧、竟不躲避,心知对方长手粗臂,自己这一下纵然能在他全幅铠甲身上扫得一剑,最多也只伤他一点皮毛,势必便已为他所擒,再挨上一拳,不死也得残。 陡然间叶轻尘剑招一变,在陀夫斯基挥来的掌臂甲上,只轻轻一刺借力,便即晃身荡了开去。 劳家四鬼四人刚把叶轻尘当沙包扔出手,也不去看有没有命中目标,便在叶轻尘和陀夫斯基对招时,同声道:“接着!” 旋即一人飞出一颗‘销魂’药丸往莫知道手上掷去,紧接着便往李小白左右扑来。 四兄弟这一下抛人、掷药,再出手抓人,便几乎同一瞬间的事。 李小白早有所备,哪能让他们挨着,也没心思跟他们缠闹。 便在四人扑来时纵身一跃,半空中眼见叶轻尘刚好飘身退开,李小白顺势也在四兄弟其中一人头顶上蹬了一脚借力,接着蓄劲于掌,一招‘趁火打劫’却是往陀夫斯基身上击去。 陀夫斯基一记抓空,瞥眼又见另一人飞身前来,只不多想,一只铁甲钢拳已朝对方击出,刚猛生风。 李小白这一招志非杀敌,不过也已使出了七八成力,掌劲浑雄,亦是阳刚劲力。 只听砰声一响,陀夫斯基猛然倒退了数步,拳上数根指骨已然断裂,怎料对方一掌强劲如斯,微抖着受伤的手喝问:“你们这几个是什么人,胆敢叛逆教主本尊?” 李小白稳稳落地:“来杀你报仇的人!” 他等这一刻手刃杀父仇人也不知等了多久,只是从未想过会是在此时此地、如此众目睽睽下,真到了动手时反倒无比冷静,但两眼中露出的怒意凶光总也难以掩藏。 旁观众人见了劳家四鬼和另外四人这一通纠缠乱打,无不看得莫名其妙,说好的单打独斗,怎么变成了大乱斗。 而且看来不止是两方乱斗,同一个教派的人自己还斗了起来? 光明教众自也一阵诧异,直到这时方才有些眉目,只各自静观不语。 “你们四个小鬼的丹药我可一个没落,看好了,我都吞下去了。” 莫知道一手接了劳家四鬼四枚药丸,这时忽道,“你们到底是谁服了我的灵丹,敢不敢自己说出来?” 说着便把四枚药丸,一下都吞入了口中。 叶轻尘全身退去后,并未真正和谁分出高下,此时复又跃身回到了场中,接着便道:“我说你们几个,到底是谁要跟我打?” 第二百四十章 死生天定 劳家四鬼想要抓到手的人还从未失过手,怎料刚才却一下扑了个空,听了李小白所说,才知他是来找那巨人教主寻仇的,又听了莫知道和叶轻尘这两句问话,心知刚才一番谋划已尽数落了空。 而且那丹药除了劳家春谁也不知到了哪,是不是有人吃了,各自面面相觑。 劳家春忽道:“想知道谁吃了那老鬼的药,这还不简单。” 夏秋冬三兄弟同时奇道:“怎么才知道?” 劳家春道:“自然一定是那个大鬼教主吃了。” 另外三人道:“你怎么知道?” 劳家春道:“我们让给他吃,他难道不吃?” “你们这几个逆贼,我看是活腻了!” 陀夫斯基并未认出李小白,自不知他为何找自己寻仇,此时听来和这四鬼兄弟多半也是一路,说着时猛一跺脚,大跨了几步,一拳又已向李小白击到。 李小白有意挫他锐气,让他死也心服,不闪不避,一招‘关门捉贼’攻中有守,以阴柔之劲单掌硬接他一拳。 陀夫斯基拳上有伤,但似乎浑不在意,劲力比先前有增无减。 只没想到猛一拳打在对方手上,李小白却举重若轻地接了去,陀夫斯基惊诧之余,左手成爪、呼地一下随即往他脖子上抓了去。 李小白等的就是他这只手,招式未变,随即仍是以极柔之劲、又是极速的手法,穿插在陀夫斯基大手五指缝间,猛地一坳,喀喇一声,直将他食指到小指、四只钢爪铁指一下同时拗断。 几乎便在这同一瞬间,劳家四鬼四人已悄无声息地闪身前来,两两一侧,左右分别抱住了陀夫斯基大腿,个个嘻皮笑脸地抬头望着他。 “逆贼,去死吧!” 陀夫斯基左手剧痛之下,一时又难以挣脱,右拳疾如雨点般向李小白猛击猛砸,口中怒叫。 李小白也顾不上去理会劳家四鬼,只取守势,仍紧紧挟着陀夫斯基一手并不松开,逐一接过他挥来的钢甲铁拳。 陀夫斯基霎时间已攻出十数拳,每一拳都极之刚猛,足以致人死命,怎料却无一例外都被对手一一接过化去,半点也没伤着对方。 他怎想李小白这个貌不惊人,高还不到自己肩膀的小小少年、逆反教众,实是身负绝世内力、古今罕有的一流好手,怒吼一声,使出浑身蛮劲、便要击出崩天毁地的一拳。 谁曾想刚一击到,他身子却忽地一僵,就此不动了。 李小白只待接下他这一拳,便反守为攻、取他性命,不料手掌刚碰到对方拳边,只觉劲力全无,心下一奇,并不催发内力进击。 周围群豪均不知他这人是何来历,见他先前一出手便即制住那巨人一只粗臂,已觉出奇,激斗片刻,当下又见他两人双手相接,两相对立,一下谁也没了动静,更觉一阵莫名,不知发生什么情况。 只听劳家春笑嘻嘻道:“怎么样,我说这大鬼一定会把那丹药吃了吧!” 劳家夏道:“没错,而且这药看起来一定很灵。” 劳家秋道:“他现在一动不动,怎么知道灵不灵?” 劳家冬道:“这还不简单,我们只需问他一问不就知道了?” 四人分出两人,同时纵跃而起,倏忽间抓住了陀夫斯基两臂,待要往两侧拉扯,陀夫斯基庞然身躯却忽地往前轰然倒下了。 原来便在前一刻,陀夫斯基与李小白激斗、又被劳家四鬼分别抱住了两腿,张口大叫之时,劳家春已悄然将那颗‘死生天灵丹’,弹掷入了陀夫斯基一张大口内。 陀夫斯基一时也顾不了许多,谁知这会儿竟一下毒发身死了。 “你们……” 李小白一怔之下,倒也明白了过来,自是那‘或生或死’的丹药起了作用,闪身退开了数步。 他原是想出言呵斥四鬼,刚说得两个字,转念又想,自己本来就是要杀掉那巨人,为父报仇,这一来倒是叫对方四人帮了忙,自也怪不得他们。 他也不止一次想过,自己要如何找到陀夫斯基并将他杀掉,实未料到对方却是被一颗半灵不灵的丹药毒死,看来也是天意如此,只觉一阵茫然。 围观众人也都不无茫然,一时都有些呆了,只少数几个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劳家四鬼围在陀夫斯基尸身四周,各自说个不停,无非是在争论那‘半生半死’的丹药,到底是吃死了人算灵,还是把人救活了才算灵? 莫知道对四人道:“你们四个小鬼,这回是不是该认输了?” “我们又不是不敢吃你的药,只是没吃而已……”劳家春道,“怎么算输了?” “没错!而且说不定你这药,本来不管是谁都一吃就死,根本不是什么灵丹,幸亏我们没吃!”劳家夏道,“这说明我们早有先见之明,还是我们技高一筹!” “虽然他也没说他的药吃了不会死,但是说不定我们四仙吃了就不会死,只有别人吃了才会死!” 劳家秋道,“那要怎么知道,他的药不管是谁都一吃就死,而我们四仙吃了就不会死?” “这还不简单……”劳家冬道,“我们再让他拿一颗药出来,跟我们比过不就知道了?” 直到这时,在场各人都才反应过来,陀夫斯基是吃了那所谓‘死生天灵丹’,一下说死就死了,除了光明教和崆峒派等少数帮派,大多人自是幸灾乐祸。 光明教众一阵呼喝叫骂,一时又有些不知所措,昆仑派新掌门为陀夫斯基所杀,这时上下却无不暗暗叫好。 “死生自有天注定。你们这些人的那位教主,看来只不过刚好该死而已,这能怪得了谁?你们四个小鬼要是有人敢吃,也不一定会死,谁都一样。” 莫知道道,“既然没人敢吃,那也不必浪费我这仙丹,还是趁早认输,其他人我看也不用再比来比去了。” 劳家四鬼一阵叫嚷,如何也不肯认输,还说现在他们就是教主,要代表光明教与所有人重新比过。 “你们这几个少在这装神弄鬼,啰里啰嗦!” 柳无极忽地跃身上前,翻过陀夫斯基身子,见他独目怒瞪,心下一紧,伸手探他鼻息,已没了进出气,无疑已死,扫了周围各人一眼,不由得怒道,“不管是谁害死我这位掌门,我一个也都不会放过!” 这话并未指名道姓,自是指向了李小白和劳家四鬼,也包括莫知道和叶轻尘。 柳无极接着又看了看李小白:“你们教主跟你有什么仇怨,你何以要带人行刺,谋逆叛教?” 他总觉李小白这人好像在哪见过,只一时并没有认出来,还道他自是在和劳家四鬼几个合起伙来想篡夺教主之位。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天外有天 李小白心说:“我还没找你呢,你倒先来找我了?” 看着那巨人便倒在眼前,只觉并无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而另一个仇人便站在眼前,是不是定也要看到他倒下后,才会感觉好点? 又想:“柳无极作恶累累,害人无算,即便真如他所说,造成今日这一切都是丁长春在背后搞的鬼,那他两人自也都死不足惜。可此时我若便这么把柳无极杀了,双儿那该怎么办?” 正自晃神,只听丁长春道:“这位少侠好俊的功夫!看来柳掌派门下能人还真是不少,只不知这位少侠怎么称呼?” 他见李小白先前与陀夫斯基交手时,只一招间便将对手制住,出招手法和劲力之强都实属罕见,料想此人绝非寻常,若能使得他和柳无极斗上一斗,倒也省得自己动手,多少还能看出对方是何门路,这么说自是别有用意。 李小白心想如果这会儿说自己是逍遥门掌门,暗星那些人第一个便要来找自己麻烦;若这说自己原是这光明教教主,也未免太过令人匪夷所思,自必要示以本来面目方能取信于人。 这一来自己这所谓‘大魔头’自也会被人认出,那在场数千人只怕没几个会放过自己。 心知无论怎样,这当下还是不要暴露真实身份为妙,只淡淡道:“我只不过来这找几个人了结一些陈年旧怨,区区微名,不提也罢!” “我说你们要有什么旧仇旧怨的,能不能私底下单独解决?” 叶轻尘此时忽道,“现在到底怎么算,还要不要继续比下去?” 他这回一来便出师不利,刚才一上场便遭劳家四鬼突袭不备,险些当真‘见了鬼’,与陀夫斯基也可说并未分出高下,这时见各人还在没完没了,自是早已颇不耐烦。 “刚才只是出了些小插曲,胜负且不论。叶掌门所言不错,各位与他人有什么仇怨的,自可私下解决,还是不要影响了结盟。” 丁长春道,“这比试自然还要继续,各派还是按照先前既定的规矩,推选一人出来,重新开始。” “你是‘剑鬼’,我乃‘剑妖’,这可真是巧了。” 柳无极看了看叶轻尘,淡淡笑道,“那我便让你先输得心服口服,再找其他人算账也不迟。” 说着只听‘嗤’一声响,他手中凤鸣宝剑已再度出鞘,周围群雄无不一凛。 叶轻尘怎不知他手中宝剑厉害,不过真要比斗起来,关键还是要看使剑的人,也笑了笑道:“能一睹宝剑风采,已是此生大幸,胜败也不过浮云。请赐招罢!” 话音刚落,柳无极只不多言,人与剑如箭离弦,已同时飞身当空,剑光如花散瓣,攻势疾迅,分向他刺来。 这‘剑妖’和‘剑鬼’之名,说起来虽比不得‘剑神’、‘剑圣’、‘剑仙’、‘剑魂’等四人的响亮广知,但也算得是江湖一流好手,轻易哪有机会得见这等高手对决? 且其中一人手上,还拿了一把传闻中的宝剑利器,更是难得一见,是以周围人人凝神观斗。 只听‘当当当’的数声,叶轻尘长剑递出,与柳无极交上了手,寒光好似一团云雾笼罩周身,正是他生平得意的‘云霞剑法’中的一招‘暮霭沉沉’。 他自知那宝剑摧金断玉、锋利无比,因此剑身并不与对方剑刃相交,这一招紧守门户,以快接快,伺机制敌。 两人剑招均以瑰丽曼妙、华彩多变见长,亦不失迅捷凌厉,片刻间已斗得难舍难分。 在场人等只看得目不暇接,又好似雾里看花,如幻如真。 一部分人想着:“柳无极宝剑在手,大占优势,取胜也只是时间问题。” 另一部分人却想:“虽说这宝剑绝世无双,但看起来柳无极也不见得便能所向无敌,稳操必胜。须知到了高人手中,便是寻常铁剑也与宝剑无二,即便手握废铜烂铁也未必不能与宝剑争锋。” 李小白也无心去分辨谁胜谁败,这些人要在这比出个高下,争当盟主,那也由得他们,只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把仇给报了。 但见那两人激斗正酣,叶轻尘防守严密,有条不紊,未有败相,只是看样子柳无极实已占尽上风,却并不急于取胜。 李小白略觉奇怪:“柳无极一来便使狠招,断了天山派掌门两臂,可说心狠手辣,这时怎么收敛了不少,似乎招招间都留了余地?” 转念想到:“是了,他这是在故意示弱,或者说是有意在隐藏实力。他为了要当上这盟主之位,一来自是知道这盟主少不了要有各派的支持,若像一开始那样把其他各派掌门都废了,那他即便想做这盟主也做不成。 二来后面着实还有不少高手并未出场,他此时固然可以全力狠击以便取胜。不过这样的话,其他人不免便瞧出了他真正实力和弱点所在,自也会想到克制他的办法。他要赢的不只是叶轻尘,而是所有其他想与他争雄的人。” 片刻间柳无极和叶轻尘已来去游斗了数十招,看起来双方仍是旗鼓相当。 叶轻尘一直死守不怠,难有机会进招反攻,已略有些焦躁。 又拆数招,眼见对方剑式浮动,虽凌厉不减,却不免急于求成、破绽毕露,叶轻尘心道:“看来他久攻不下,自必更为心浮气躁,正是反击的好时候。” 当下跃起一招‘云霞四照’击出,好似久藏在天边灰蒙蒙一团云雾中的红日,忽然间激射而出万道霞光,照亮四野,端的是艳丽夺目,又杀机重重,实是他剑法中至为强势的一手绝艺。 却只听‘铮铮铮’的几声,柳无极宝剑圈动,剑招飘忽,如花乱颤,好比在云雾中盛开了一朵绮丽之花。 青光闪动中,叶轻尘手中长剑已断为十数截,四下飞射,刚好在他周身地上围了一圈,众人不由得‘啊’了一声。 与此同时,但见柳无极呼地一下,已从叶轻尘剑光残影中展身飞出,好似刚从迷雾中破空而出,站在了那一圈断剑之外。 叶轻尘手握短短一截剑柄,呆立一阵,才反应过来,刚才对手那一下看似浮躁的招式,却是似拙实巧、意在诱敌深入的高明功夫。 他只怪自己心中急躁,而误以为对方也必心急了,拱手道:“果然天外有天,叶某佩服。” 这一下谁都看出柳无极技高一筹,不过也有人不以为然,觉得他不过是仗着宝剑之利,占了不少便宜,叶轻尘只是长剑被削短了而已,大可以拿着剑柄或空手再战,纷纷议论起来。 “有谁不服的,尽可以来试一试!”柳无极没心思去做分辩,淡然道,“我没有让他断手断脚,已是有心容让了。” “阿弥陀佛。柳掌派有此慈悲心肠,不愿多造杀伤,已然胜过妄杀之人。” 空悟忽道,“此轮比试,也确实胜之无愧。”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万金买剑 众人听空悟大师都这么说了,便也都不再有其他疑议,况且柳无极一招间,能把对手的剑斩成十数截,而自己毫发无伤,那也足见技艺高超,一时间只无人上场应战。 李小白本想,不管与柳无极比斗的人是谁,倘若柳无极欲再恃强杀伤对方,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出手阻止,顺便除掉他这个自己一直想要对付的仇人。 不曾想柳无极一下倒似变了一个人,并未痛下狠手伤人,这一来李小白心下又不免纠结起来:“他本就是我要找的仇人,为什么非要等他再伤了人我才肯下手?要是他不再出手伤人,难道我就要放过他?” 这么一想,倒好像自己在盼着柳无极再去伤人,自己才有理由下定决心杀掉他报仇。 但心知对方只待再过得一场,便会来寻自己,一时倒也不急着向其发难。 “有把宝剑就了不起么?便让我石纹龙来领教领教。” 柳无极正要再开口,这时龙虎帮中,一个身着锦缎的清秀公子跃至前来道,正是龙虎帮帮主之子石纹龙。 柳无极见他样子清瘦羸弱,不太像练过武之人,也不多说,悠然道:“这位石公子是要代表贵帮,空手和我过招?” “怎么,你瞧不起我么?” 石纹龙听对方语含轻蔑,锦衣一脱,露出胸前后背一龙一虎的刺青图案,和一身健壮虬结的肌肉,朗声道,“我便赤手空拳和你的宝剑过几招,也不见得便会输给你。” 除了龙虎帮本帮众人,其他谁也没想到他这看似弱不禁风的样子,原来竟有这样一幅粗壮身板,自知看走了眼,不禁一阵奇异,不少仙霞派的女弟子都羞红了脸。 只见一人匆匆走上前道:“你这小子,怎么跟人柳掌派说话呢?把衣服穿上,赶紧下去待着!”正是石纹龙的帮主爹爹石秀南。 他说着又笑盈盈对柳无极道:“柳掌派,犬子多有冒犯,还请不要见怪。” 周围人见他油头粉面,一身衣饰更是华丽,看起来不像一帮之主,倒像个市井奸商的模样,只不知他是不是也一身的绣刺肌肉? “我说错什么了,他不就仗着有把宝剑吗?”石纹龙倒是穿上了衣服,只并没有走,“我不信他能有多大本事!” “你这逆子,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石秀南登时怒道,“柳掌派何等身手,岂是只靠宝剑之威?” “你们要是想以二对一,一起跟我比,我倒也不介意。” 柳无极怎不知这对父子,是想激自己舍去宝剑不用,只也不多理会,“宝剑有没有威力也得看在谁的手里,有宝剑而不会用,岂非和废铜烂铁无异?” “柳掌派见笑了。我龙虎帮不过在江湖上做点跑腿的小生意,混口饭吃,自比不得众多堂堂大派,但也是要讲规矩的。说好是一对一,怎敢以多欺少?” 石纹龙待要再说什么,石秀南大袖轻挥,已一把将他整个身子,推着倒飞回了本帮阵地,若无其事地笑道,“在下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要说拿出来和柳掌派单独一较高下,只怕也要叫人笑话了。” 柳无极自也瞧见他刚才那一推看似随意,实则蕴藏了高深劲力,只淡淡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是要向我认输?” “在下刚才看了柳掌派和叶掌门的比试,自叹连叶掌门也有不如,原也不打算争抢这盟主的位置,要说自愿认输,自也不是不可。” 石秀南道,“只是在下另有一个不情之请,想以黄金一万两,买下柳掌派这手中宝剑,作为收藏……不知柳掌派意下如何?” 他说了半天,却原来是想以高价,买断柳无极手中凤鸣剑。 群豪一听,顿时无不讶异,各自在心底打起了算盘,这一万两黄金可是好大一笔,买一把宝剑,到底值还是不值? “我没听错吧?石帮主的意思是不是说,要花一万两黄金买我这把宝剑,便向我认输?”柳无极笑道,“不过我要是不答应呢?” “这价钱嘛,也还可以谈。不过这……”石秀南迟疑着道。 “少啰嗦!”柳无极宝剑忽向对方虚刺了去,指着他道,“你是要跟我比,还是自己认输?要比就赶快!” 李小白听石秀南说要以万金买宝剑,自也听得出奇,不由得便在心里盘算:“有人要以万两黄金换一把绝世宝剑,有人以十万黄金悬赏我这大魔头,那不是说我这条小命竟可以抵换十把宝剑?嘿嘿! 凤鸣宝剑在柳无极手上,其他人就算有心,也未必敢打他宝剑的主意。我这足以换十把宝剑的人在这,若叫人认出来,那不是得让人大卸成八块十块的,才够他们分?” 不由苦笑一声,又想:“苏星云站在那半天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这可有点难得,他手上的龙吟刀可也是绝世之物,怎的好像没人认出来? 嗯,是了……这宝刀刚从契丹人那回归中原,想必小薇把它带回之后便落到了苏星云手中,中原之人只怕也没几个见过的。 而且看来这宝刀还未出过鞘,在场各派人等见了自也没几个知道。只不知苏星云带了这宝刀来想要干嘛,难道他就是为了等柳无极把凤鸣剑带来?” 他曾听苏薇说起过,这龙吟刀和凤鸣剑都是暗星苦心欲得之物,柳无极和苏星云自都是暗星的人,这刀剑也可说已归暗星所有。 现如今刀剑同时都出现在这泰山大会上,看来自非巧合,而丁长春与暗星之间又不无瓜葛,不管怎么说,这三人和刀剑、以及暗星之间都有着种种微妙联系。 这次大会邀来天下各派数千群豪,自是为了推选什么盟主,莫非这从头到尾,不管是什么宝藏、刀剑、盟主等等,都不过是躲在背后的暗星,暗中操弄的一盘大棋? 可这其中又有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关系,李小白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念转间只听石秀南支支吾吾道:“这……这何必非要比呢?要不我再加一千,两千也行,你再考虑考虑……” 柳无极不待他多说,挥剑狠劈了过去。 石秀南闪身急避,柳无极复又欺身进招,石秀南连连躲避,也不还手,口中仍不断往上加价,说个不停。 柳无极剑招加快,逼他出手,石秀南不敢怠慢,这才闭口专心接招,两人来去游斗了起来。 周围人看得起劲,还不忘替石秀南往上提价,直把一万叫到了两万。 “不能再往上加了,谁再加谁替我出!”石秀南百忙中叫道。 旁人哪管他许多,仍有人张口乱叫,越是待他慌忙躲避的险要关头,越是叫得凶。 第二百四十三章 白毛恶鬼(节日快乐) 便在柳无极和石秀南两人讨论卖剑还是比斗之时,劳家四鬼也没闲着,各自议论不休,这时群豪正忙着起哄,四鬼却不觉间已悄然围到了李小白身旁。 “你这小鬼说我们是恶鬼,你又是什么鬼?”劳家春先开口道。 劳家夏接着道:“没错……而且我们四仙还帮你对付了那个大鬼,我们也不用你客气了!” “不过那个大鬼一来就把教主的位置占了去,好在我们四仙替天行道把他灭了!” 劳家秋道,“现在这教主的位置就是我们四仙了,你以后是不是该听我们的?” 劳家冬正要金口发话,李小白听到这也多少已经明白了,心说这四兄弟倒想得挺好,估计是想当了教主之后,又名正言顺的去跟其他人争当盟主,然而这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坏心思。 况且他们也确实,误打误撞地为自己报了大仇,便一笑道:“我不是什么小鬼,我就是那个一直要找你们索命的冤魂恶鬼,也是你们原来的教主。你们要当教主,是不是该先问过我?” 四鬼一听什么索命的‘冤魂恶鬼’,似乎都想到了什么,不由同时怔了一下。 “胡说八道!” 劳家冬刚才没来得及说话,这会儿倒是最先反应了过来,张口大叫声中,冷不防一下把李小白裹在头上的衣服扯了下来,露出了他一头白发。 四鬼同时又是一怔,随即都往后退了一步,齐声道:“果然是那个白毛鬼教主!你怎么还没死?” “你们四个……四个大仙可真是独具慧眼,这都能被你们瞧出来。” 李小白哪想到四人会来这一出,暗叫糟糕,这下只怕立时便给人认了出来,又有些哭笑不得道,“教主的事另说,能不能先把衣服还我?” 劳家四鬼听他改口叫自己‘大仙’,还称赞自己眼光独到,顿时心花怒放,七嘴八舌地道:“你早认出我们四个大仙,看来你也挺有眼光,不过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错,而且我们四个大仙,本来也早识破了你这个白毛恶鬼,只是没有说破,不然怎会未卜先知,帮你除掉了那个大鬼?” “不过你这脸上怎么花花绿绿的,难道你又刚从地底下爬了起来,还是见到我们四仙就怕了?” “你这衣服也不怎么样,难道你以为故意打扮成这样就能骗过我们?” 李小白听来没一句像样的好话,却也心知四人一向如此,且难得过了这么久四人还能认出自己,便想生气也生不起来。 “四位大仙,我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你们。” 只是这当下情形复杂,李小白也没功夫跟他们多说,只能先哄着,“别的我们先不说,我现在不想让人知道我的身份,你们也别跟其他人说,好不好?” 这时凤鸣宝剑身价,已被群豪一路哄抬飙升到了五万,石秀南左闪右避中,只大叫了一句:“五万真的不能再加了!”又急忙避开了柳无极来剑。 劳家四鬼听李小白说罢,哪肯就此消停,仍叽叽喳喳问个没完。 早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也有不少人已瞧见李小白模样,只不确定是不是曾见过的那个白发‘大魔头’少年。 “十万,十万两啊!” 李小白没心思听那四鬼多说,正要开口,忽听背后有人叫道。 众人听了这一句,都有些莫名其妙,只道那人一下把宝剑提价到了十万,但随即便有人瞧出了端倪,大叫道:“十万两,大魔头啊!” 李小白自知已被人瞧破身份,心说也罢,这般遮遮掩掩的,又得藏到什么时候?对劳家四鬼道:“四位大仙,你们怕不怕大魔头?” 劳家四鬼同时奇道:“什么大魔头,有我们四个大仙大吗?” 李小白笑了笑:“大魔头心狠手辣,可比恶鬼更凶恶,你们四大仙可得多加留心……” 正说话间,只见苏星云已带了人从左一侧围了过来,身后也听到不少蜂拥而来的脚步声,不需回头看也能猜到大概是哪些人。 “这不是大魔头李公子吗?我说怎么一直看着这么眼熟。” 苏星云边走边道,“不过我记得,江湖上不是说你去年便已经归天了么?真是想不到,居然会在这见到了你,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李小白也不答话,扫了一眼他身旁暗星之人,除了吴奇子等三煞兄弟几个比较眼熟的人外,并未见到苏薇在内,心知她自不会跟了他们一起来。 又看了看左右一双双如狼目光,他自知在场众人一旦确定了,自己便是那个价值十万的大魔头,十之八九都会冲着自己杀来,放眼皆是劲敌好手,如何能有机会全身活命? 他一时也自顾不上多想,只要能报完大仇,此番便也不枉了。 随后只对劳家四鬼道:“四位大仙,现在白毛恶鬼已经变成了白毛魔头,以后我这恶鬼也不会来找你们索命了,大魔头更不会为难你们……只是还没多谢你们刚才帮我报了仇,在下这便谢过了。” 劳家四鬼见周围一下有无数双精光眸子涌动而来,杀意大盛,自也心中凛然,又各自莫名,心想这大魔头果真有那么厉害,要那么多人来对付? “我只不过拿了你一件衣服,露出了你的白毛头,怎么你就变成大魔头了?” 劳家冬这时才把衣服递还给李小白,“这衣服还你便是,要是觉得冷的话你就多穿点。” “谢了,冬大仙。” 李小白刚接过衣服穿上,随口说了句,这时只听‘铮铮’几声,石秀南大叫道:“谁他妈喊的十万两?这是要我倾家荡产吗!” 原来石秀南正自与柳无极激斗拆招,刚下腰沉肩往后倒避过一击,岂料对方愈斗愈狠,招式急变,剑花忽如伞开飞旋疾刺而来,实难再避。 石秀南自也不敢踢腿硬接,急急忙甩出了几锭随身带的大金元宝,刚才那‘铮铮’几下,自是那几个大金元宝,被对方飞转的宝剑一顿削斩、分断裂碎之声,便这么缓得一缓,他才好容易站定身子,抽空大叫了一声。 只不过话音刚落,柳无极宝剑也已直递到了他颚下咽喉,随即却定住了。 “大魔头就在你边上,那可是赏金十万两!你要是钱多,大可再砸个几万两出来,把他给拿下了!” 群豪大部分都转去注视着另一边的白发大魔头,一时却谁也没有其他举动,只少数还在留心观斗的,见石秀南大撒元宝救急避祸,便有人瞎叫道。 石秀南自知柳无极手中之剑只要再进得半寸,自己已然性命不保,自是对方有意容让,自己输了,再斗下去也是有败难胜。 低眼见那宝剑两刃连断数锭元宝而毫无损伤,确为神兵利器,便道:“罢了,石某认输!这宝剑果真削金断玉,不在话下。柳掌派要不再考虑考虑,待你当上了盟主,我出三万……” 第二百四十四章 悠悠众口 柳无极不愿听他多说,打断了道:“石帮主不必多言。这盟主我自然要当,这把宝剑,除非我死了,否则谁也别想染指!你既已认输,我便连胜了两场,按规矩该让别人上场了,少陪了!” 说罢撤剑一跃,到了李小白跟前,又挺起剑道:“这位原来便是传说中的大魔头,但我怎么好像之前还在哪见过你?我托塔掌门,圣火教的教主怎会与你结下仇怨,你非要这时跑来暗害他?” 他到现在仍未记起李小白究竟是什么来头,只是倒也听说过,江湖上忽然多了这么一个白发魔头,只道这人胆敢到这大会上来,说是寻仇,自也是另有深意,自不知对方还要找的另一个仇人正是自己。 “杀人偿命,他杀害我爹爹,他自己都亲口承认了,我自然要来找他!” 李小白自顾披上了衣服,背后一个大星形图案看来格外瞩目,只淡淡道,“还有你,可还记得当年你闯入我教,不仅救走了我这个杀父仇人,还杀伤了我众多教众,害死了我赵伯伯?我不止是要找他,还要找你这个‘剑妖’好好算算账!” 除了光明教部分认出了李小白这位教主、知道一些内情的教众外,其他众人听得这话都有些不明就里,不过也能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那位赵伯伯好像是自己撞到我的剑上来的,所以现在你是想自己也来试试?” 柳无极这时忽才想起,当年自己在圣火教救走陀夫斯基的时候,倒是的确见过这么一个白发少年,只不过那时这小子,似乎是个走路还要人扶的瞎子,怎么现在变成了江湖通杀的大魔头? 接着道:“也好,反正我这宝剑出鞘到现在还没见过血,我当然不介意用你这大魔头的血,来给它解解渴!” 李小白听他说得轻巧,还这么不可一世,不由得怒道:“你少废话!要不是你强行要把那恶人带走,我赵伯伯怎么会死?要不是看在……看在双儿的份上,我岂能容你到现在!” 当年柳无极杀入光明教,欲救走正要被烧死的陀夫斯基,遭到杜止美和光明教众等重重拦阻,便挟持了赵武六为质。 赵武六不愿看着杀害结义兄弟的仇人,就这么被柳无极救走,毅然撞向了柳无极手中利剑赴死,只可惜柳无极后来还是如愿救走了陀夫斯基。 现在看来,柳无极不顾一切救人,多少是为了助他今日能当上盟主。 李小白其时目不能视,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赵武六甘愿赴死之事,不过赵武六之所以这么做,自是因为柳无极强行救人的缘故,要说是柳无极害死了赵武六,自也是错不了的。 “你说什么?你见过我女儿……” 柳无极倒也没心思多作辩解,但听对方提到了双儿,料定对方所说自是自己失踪了的女儿,不禁一怔,“双儿她现在在哪,你把她怎么样了?” 说着已挺剑刺出,同时欺身上前、拍出一掌,欲将李小白擒下。 然而他身法虽快,李小白却比他更快,只侧身略一避,同时也猛拍出了一掌,两掌对接,直又将对方逼退回了几步:“无论怎样,我现在已经不打算饶过你了。” 柳无极本拟一举把人擒来问话,并未狠下杀手,谁知不但没有擒住,还反被对方一掌震回、险为其掌力所伤,大出意料。 他只觉手臂微微酸痛,又不无狼狈,心想对方先前能一掌将陀夫斯基击退,自是内劲非凡,这一掌只怕也未尽全力,可不能小觑了。 随即道:“我问你,我女儿是不是在你手上?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要你十倍百倍奉还!” 此前他连斗二人,虽未全力相搏,一来自是为留存实力,二来自知纵然没有宝剑在手,也有把握能胜,却自也耗费不少功力。 此时既知对方绝非等闲,大是劲敌,况且还牵扯到了爱女的事,自然既不打算再有所保留,但也不敢轻举妄动,这当下并未再行出手。 他已连胜两场,自可下场休息,按说这之后,其他各派人等需另行让人出场,继续比武争雄。 只是这时并没有人再行出场叫阵比斗,而是十有八九都转战聚拢到了他和李小白这一边,似乎都把比武之事给忘了。 “这位原来就是赏金十万的大魔头?我只听说你杀人如麻,无恶不作,说起来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可你就算为了报仇,要就直接找到正主,也不该拿人家女儿下手,使这等卑劣手段,似乎只有那些鼠辈宵小才会这么做!” 石秀南刚败下阵来,这时也已走到了近处,只大概听了几句,听得柳无极话刚说完,便看了看李小白插话道,“你这大魔头这么做的话,也未免太掉价了吧?” 他这话听来自也不无道理,不过这么一说,倒好像李小白为了报仇,当真把柳无极的女儿怎么样了。 不知就里的人听来,难免遐想妄议,可不就成了确有其事了?立时便有不少人开始大加议论起来,污言秽语不乏其词。 “你别胡说!” 李小白听来石秀南这话,也越想越觉得不妙,单是个‘大魔头’的恶名也就罢了,这一来倒似乎又成了奸淫掳掠的卑鄙小人。 这要是一下传了开,旁人会怎么想谁又管得了,周围人只怕不需动手,只需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便能将自己淹死。 他自不由得怒上心头,急又道:“我怎么会对双儿……我怎么……我根本就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什么大魔头,全是有人恶意造谣!” 一句话好容易说完,顿时有种百口莫辩之感。 他眼见周遭除了柳无极和石秀南、苏星云,还有叶轻尘和刘川海、石纹龙等,以及丁长春和陆无明、武大松与这些人各自的手下等等,一个个看来无不是人中龙凤,似乎人人都恨不得手刃自己这个大魔头,忽又有种强烈的眩晕之感。 这些人的目光,就好像夜空中,近在眼前的一道道亮眼刺目的星光,围绕在他周身,令他为之目眩,仿佛一下又回到了身在草原大山,仰望群星时天旋地转的情境,一时间只觉气血汹涌,险些站立不稳。 扰攘声中却听身旁一人道:“这位少侠,我姓杜,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第二百四十五章 别来有恙 李小白听说话这人的声音,正是先前在光明教众中出言称赞自己之人,一怔之下,转头看了一眼。 见那人头裹黑布,身着光明教众的衣服,脸上横竖有好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模样既沧桑又骇人。 然而见对方星目炯炯,神情间自有一种傲然之气,听来却不是许久未见的杜止美大哥是谁? 李小白顿时又惊又喜:“杜……你是杜大哥?我是小白,你怎么……” 一时间激动无比,见对方脸上疤痕老旧,显非新伤,又颇多疑惑,话说一半,已实不知该从何说起。 “小白兄弟,果真是你么?你已经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那人确然正是李小白的结义兄长杜止美,此时显然也颇为惊喜,“我没事,别的以后慢慢说,你怎么……这些人是不是都眼瞎了,为什么那样叫你?” 听他说完,李小白自无疑惑,对方便是自己那位结义大哥,只不知他原本一张俊朗的脸,何以毁容如此? 这一年多未见,杜大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莫不是也如自己这般狼狈落魄地走了过来? 他心下闪过无数疑问,听杜止美这般说,又觉感动难言,不由得眼眶有些湿润,紧紧握了对方的手。 不管怎么样,这乌央央数千人中,至少有杜大哥一个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相信自己、会替自己伸言分说的人。 “没错,这些人多半是瞎了,而且看来都是睁眼瞎!苏星云,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是不是什么大魔头,你心里最清楚!” 仿佛在无尽黑夜中看到了一束光,李小白顿时心中大定,不再感觉眩晕,看着周围各人,朗声道,“要不是你和你几个手下胡说八道,造谣生事,我怎么会有此污名?你今天要是不把话当众说清楚,可别怪我不再心慈手软!” “这可真是难得,你这会儿倒是想起搭理我来了。我还没说你这个大魔头,几次三番拐走我老妹,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苏星云没想对方这时会突然说到自己,倒有些意外,只笑了笑道,“怎么她上次从外面回来之后,本来好好的一幅花容月貌,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变成了一幅大花脸?你让她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他这话不免又引得群豪一阵遐想,一个大魔头拐走一个大姑娘,能有什么好事,这大魔头到底祸害了多少好姑娘? 李小白闻言一时更又气不打一处来,但听来这话,苏薇自是已回到了长安,且或许一直也未出门,会不会这时正在她星主禁地的那棵梧桐树上发呆? 不由得晃神遐思了一下,只忙道:“你……你这卑鄙无耻的家伙,胡说什么?小薇那是余毒未尽,我自会想办法让她复原!” “少说废话!”柳无极怒喝道,“小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双儿她到底在哪里?” 他自也听到了旁人关于他女儿和李小白的非议,一个芳龄少女落到了大魔头手中,那还能好得了? 只无心多听,他也不愿多想,早已暗下杀心,却不只针对李小白,而是在场所有胆敢妄议双儿之人。 “小白,不用跟他们多说,我相信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刚才我见你跟那巨人打斗,也没认出是你,不然定会助你一臂……” 李小白正要开口,杜止美拍了拍他肩膀道,“不过好在,你也为你爹爹报了大仇。现在这个害死了我们的赵伯伯,又杀害我师父之人,就交给我好了!” 李小白知他之前便注意到了自己,只怪自己没及时回头搭理他,且心着:“柳无极不仅害死了赵伯伯,也确实杀害了杜大哥的恩师周意,而且刚刚还残害了天山派新掌门张大鹏。虽说周意有言不让他们天山派为他寻仇,不过杜大哥要找柳无极报仇也确实无可厚非。” 但又想即便杜止美不出手,自己原也正准备要对付柳无极,李小白这当下只道:“杜大哥,这人不易对付……我本来也没打算放过他,还是让我来收拾他!” “你我兄弟何必这么争来让去的?他杀害我恩师的时候,我就没打算放过他。要是我能早点除掉他,后面也不会让他害死了赵伯伯,惹出那么多麻烦!” 杜止美微微笑道,“你且让我跟他过过招,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若不能手刃此贼,我将来有何面目,面对地下的恩师和赵伯伯他们?” “可是那恶贼……” 李小白知对方自是不欲让自己涉险对敌,只是听来杜止美所说又总觉有点怪怪的,似乎这是准备要和柳无极拼个同归于尽? 他自知以杜止美的身手,比之柳无极只怕要略逊一筹,况且对方还有宝剑在手,然而这些自不便说出口,说着转念又想:“说不定这一两年不见,杜大哥的功夫早已今非昔比,要打败柳无极自也不在话下,或者他另有安排了对付柳无极的对策?” “你们说够了没……”柳无极早已听得不耐烦,冷冷道,“要就一起上,我没工夫听你们废话!” “我们兄弟俩跟你都不共戴天,不管是谁杀你都一样,总之你今天已非死不可!你这恶贼可还记得我?当年在圣火光明教,我差点命丧你手,不过我命大,又活了过来。” 杜止美哼了哼,傲然道,“如今我自不量力,再来讨教讨教!一来为我恩师、天山派前掌门,也为我赵伯伯报仇,二来也是为天山派,以及光明教等,其他被你杀害的众多兄弟讨个公道!” “我还道是谁,这不是天山派‘剑仙’的传人大弟子吗?不过我怎么记得,你天山派和圣火教向来水火不容,还以名门正派自居,将其视为邪魔歪教,几次三番想要把人家灭了!” 柳无极隐约倒也记起了杜止美来,当时在圣火祭台下,若不是遇着这家伙的阻拦,自己要救走陀夫斯基可谓轻而易举。 这小子后来明明中了自己的致命一剑,却居然未死,倒也是命大。 “你之前在圣火教里坏我好事,也就罢了。现在你又混进了圣火教里,还扮成了人家的教众,要来为他们出头,这可就奇了。” 柳无极自知对方绝非易与,冷笑又道,“莫非你原就是圣火教的人,却叛教投了天山派?或者反过来,你已经判师,改投了圣火教?你师父泉下有知,是该为你高兴还是……” “少啰嗦!我既非光明教、或者说圣火教教众,现下也已不是天山派门人,但恩师的仇我可从未忘记。” 杜止美不待对方说完,唰一下拔出了佩剑,“恩师当年虽有言在先,不让门下弟子找你寻仇,不过我既已不是天山派弟子,现在自也无需顾忌!这下你该明白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人为刀俎 李小白听来甚奇:“杜大哥原是天山派大弟子,怎的他却说他已经不是天山派门人,莫非这当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不过也难怪先前柳无极对天山派逞凶,杜大哥并未出手……” 想到这里,他总觉这背后似也跟那些宝藏,或者说利用那些宝藏做手脚的人有关,不由看了看站在祭台高处的丁长春一眼,见其神色自若,半天也没出声,似乎对眼下出现的乱子并不关心,也不打算出言干预。 只听柳无极道:“这么说我倒是明白了。只是你既然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又何必要来送死?我见你也是个可造之材,还是先回去多练几年,我随时恭候大驾!” “你不敢吗?”杜止美只淡淡道。 “真是笑话,我有什么不敢?”柳无极笑道,“我是看你年纪轻轻,死了可惜!” “那就接招罢!” 杜止美说着长剑舞动,一招‘白云出岫’忽地击出,使的仍是天山派剑法,招式灵动迅疾。 柳无极不急不慢,挺剑接招。只听得两剑相交,叮当作响。 见两人倏忽间已交上了手,李小白心说:“也罢,不管怎样,以杜大哥的剑法,即便难胜得柳无极,却也不至于落得惨败。我只需在旁时时留意,必要时出手助他杀敌报仇便是。” 正寻思间,忽听丁长春朗声道:“柳掌派先前在比试中已连胜了两场,按规矩当休息片刻,他现在要处理私事,那也由得他。所以除了已经出场的,我们其他各派是不是也该接着安排人继续比试了?莫要因为别的事耽误了正事才好啊。” “这比试当然还要比的……只是这大魔头的事还没了呢,丁掌门要不下来跟他比比,说不定这十万赏金就是你的了。” 群豪大部分人正自凝神观斗,听来丁长春这话倒也说的是,但也有不少事不关己的人觉得无所谓,反正都是看热闹,这盟主什么的也轮不到自己,随后便有人道。 这话听来像是玩笑,群豪却登时为之一振,李小白周围人等齐刷刷看向了他,仿佛十万赏金便在眼前,且一不留神便会溜走,或是随时便被人抢先夺了去。 李小白暗叫糟糕,这回自己都要自身难保了,又何谈其他?看了看周遭各人,立时全神戒备,以防有人突然暴起发难。 “实不相瞒各位,十万赏金是去年我暗星,通杀这大魔头开出的价码。不过之前有传闻说,大魔头已客死他乡,这悬赏令便也作了废,这笔赏金自也相应撤销。” 苏星云忽笑道,“现在这大魔头又再出现,我暗星亲手将他捉拿便是,就不劳各位费心了。各位该比试的,还是继续比试,这种小事就让我等自己来就好!” 他话刚说完,随即便有人叫道:“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就算杀了这大魔头,这十万赏金是不是也不给了?” 有不少才刚知道,苏星云等就是所谓暗星之人的,又纷纷叫道:“原来你们就是幕后买主,这大魔头都还没死,这赏金怎么能说撤销就撤销了?” “你们要有本事拿下他,又何必要悬赏,是不是压根就不打算给钱?” “你们要是没钱给,或是不想给,就早说啊,何必搞这一出?” 言下之意都好像,本来可以得到这十万赏金,这一下说没就没了,倒似有人突然便将这笔巨财从眼前一下拿走了,怎不叫人痛恨与气愤? 苏星云也未想到周围这些人,竟会有这么大反应,倒好像自己刚抢走他们的一笔大财一样,听了似乎要是不把这笔大财吐出来,他们就要把自己给生吃了,一时只不出声。 李小白这会儿心里也感觉有些怪怪的,就好像被人当成待售的肉上了磅、谈好了价钱后,买家不愿给钱便想拿货走。 卖家不乐意也就罢了,自己作为这磅上的肉,居然也有种要替卖家鸣不平的感觉,这到底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但随即又想,苏星云一句话倒是帮了自己不少忙,这些各派之人,都不来找自己的麻烦当然最好,爱怎么闹且由他们,要是便只有暗星那几个家伙,要来跟自己动手,那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这时只听叮叮当当数声,柳无极和杜止美两剑又再交相击撞,众人不由得扭头看了看。 只见柳无极宝剑挥展如莲盛绽、大开大合;杜止美钢剑挥舞如雪纷飞、飘忽不定,自是各自剑法中的精妙招式,一时难分高下,只看得人挪不开眼。 “李公子,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我知道你身手不错,一直以来也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苏星云忽才道,“但你现在是自身难保,你那位兄弟也未必是柳无极的对手。你现在如果向我投诚,今后和我一起共谋大事,我不仅可以保你不死,说不定还可以顺便帮你把仇报了。否则的话……” “你休想!” 李小白知对方指不定安的什么好心,且不说他和柳无极、丁长春等人无非是同坐一条船上的,自己还杀伤了不少暗星中人,哪能一下又跑到他们的船上? “你不想想你现在什么处境?只要我一声令下,我的人随时可以将你拿下,或者将你那位兄弟拿下。” 苏星云自顾仍道,“再不然的话,只要我立刻恢复对你的悬赏,为了这十万赏金,你猜会这里会有多少人要来杀你?再饶上你那个兄弟,又有何难?” “你这卑鄙无耻的家伙……”李小白怒道。 话未说完,众人听得苏星云又提到了赏金的事,纷纷都已转过头来,有人叫道:“那位苏公子,你说的话可当真?你到底是不是要悬赏抓他,是的话就给句准话!” 又有人道:“这还不简单,只要我们把大魔头人抓在手里,他想要人还不得乖乖出钱?” 这话却不是劳家冬说的,但一下倒是提醒了四鬼兄弟。 四人离得李小白最近,眼珠子转了转,忽然一下闪身到了他身旁,两人抓两手,两人抓两腿,将他牢牢抬了起来,纷纷道:“这大魔头是我们的,谁想要就拿钱来!” “我们刚刚把教主的位置还给他,他现在既是教主,又是魔头,赏金是二十万!” 众人皆一怔,均没想到这四人出手这么快,有的不免又想,这二十万赏金到底是谁给谁? 第二百四十七章 背上开花 李小白也实未料到这四个家伙会突然来这一下,一惊之下,自然而然地劲贯四肢全力相抗,以防四人乱来。 一边又想这四人若是为了赏金,未必是便会撕了自己,闪念间只忙叫道:“四位大仙,你们别胡闹,快松手!” “你们谁想动他,须得先问问老娘我答不答应!”这时媚十娘忽从四尊使肩头跃身而下,笑着道。 她说话间已到了劳家四鬼身旁,脚步腾挪,绕了四人一圈,衣袖在各人面前一一拂过了一下,又道:“你们四个家伙,知不知道什么叫香喷喷乖乖听话香水?” 四鬼只闻得一阵清香入鼻,哪知均已中了对方的毒,齐道:“那有什么稀奇,不就是香水吗?” “这可不是一般的香水,只怕你们出四十万也买不到。”媚十娘笑道。 “胡说!”劳家四鬼齐又道,“你不过想骗我们把人给你,门都没有!” 李小白听到这,虽不知媚十娘是何用意,却也已猜到她或是有意在相助自己,便在劳家四鬼说话之时,忽地手脚一缩,从四人手中挣脱了出来,跃下了地:“四位大仙,那香水有毒,你们别听她的。” 四鬼兄弟没想到他竟能从自己手上溜走,也不管什么香不香水,纷纷又要伸手去抓人。 李小白岂会再给他们得手,随即晃身闪避了开。 劳家四鬼刚踏出了一步,不料脚下一软,四人八手却各自交叉互相乱抓到了一起,同时坐倒在地。 “怎么样,这香水值不值四十万?”媚十娘笑了笑,“你们四个可别乱动,否则只会毒发得越快,死得也越难看!” “这香水闻着还真不错,四十万会不会也少了点?” “这地上可真凉快,我们还要多坐一会儿才行……” 劳家四鬼将信将疑,但越是使劲待要站起,越觉头眼昏花,手脚无力,情知不假,索性便一直坐着不动,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八目相对,口中仍不住道。 李小白这才知道四人原来都已中了毒,对媚十娘道:“你想怎么样?快把解药给他们!” “李公子,我们又见面了,你说是不是很巧?” 媚十娘柔声笑道,“我现在这不是在帮你吗?他们不管是谁要害你,除非先过了我这一关,这你还看不出来么……” 正说话间,忽听唰唰数声,杜止美飞身而至,边道:“好兄弟,谁要害你?” 他刚到了李小白身边,紧接着柳无极也已飞身前来,剑光连闪:“小子,打不赢就想躲吗?!” “兄弟,此地不宜久留……”杜止美回剑挡避,忙又道,“这人交给我,你有机会就赶紧走,不用管我!” 剑光来去中,只见杜止美身上已多处负伤流血,只怕难再久战,李小白料来他刚才定是听到有人意欲不利于自己,这才分心受伤。 又见周围群雄虎视眈眈,随时可能要闹出乱子,心想:“杜大哥自然知道这里危机四伏,想让自己及早全身而退,他也好全心对敌,且拼死也会把仇报了,说不定已做好和柳无极同归于尽的准备。 姑且相信媚十娘是有意相帮,只要她不添乱,那便是少了个劲敌。 劳家四鬼向来行事古怪,未必对自己有恶意,只要不乱动,自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眼下还是相助杜大哥,跟他一起报了仇再说。” 当下不再多想,念转间朗声道:“杜大哥,你我兄弟同进同退!” 眼见柳无极正自侧身背向着自己,自是难得的突袭之机,李小白说罢双掌并出,一招‘擒贼擒王’飞速击去。 这招‘擒贼擒王’原是他惯常使的一招,也是近身擒拿制敌时,至为威猛霸道的一招,他可谓早已滚瓜烂熟,料想这一下定能将对方手到擒来。 谁知柳无极瞥眼瞧见他来,当下并不闪避,道一声:“来得好!” 宝剑向前虚晃一刺,逼退杜止美后,随即背过手剑身反转,在背上连挥疾甩,有如在背后生出了一朵,青光闪动的艳丽剑花。 这宝剑原就是削铁如泥的利器,这一来柳无极便似背了个坚不可摧、且无坚不摧的剑盾,不说赤手空拳,便是钢刀利刃去碰一碰,也非被宝剑绞断不可。 这一下变招之快,且时机把握之恰到好处,李小白当真并未料到,眼看便要触到对方剑盾,立时收招顿住,脚下勾起一块山石踢出,随即翻身退开了数步。 他出招时原已快极,本拟趁敌不备一招将其制住,不料险些反为对方所伤。 好在他急进急停亦非难事,及时收住了掌势,变招也快,倘若双掌再近得一寸,势必已为对方宝剑斩断。 只听得嗤嗤几声,他踢起那山石已为柳无极宝剑所碎,四裂纷飞。 “小白兄弟,他宝剑厉害,不可轻敌!”杜止美叫道。 他并不知李小白另有奇遇,只道对方这一别之后,不知遇到了什么医术高明之人治好了眼睛,仍也不过是此前那个不知轻重,只会乱打一通的浑小子。 见他莽莽撞撞出手,未免草率轻敌,杜止美自是替他忧心不小,只不多言,说罢随即挥剑出击。 “是了,杜大哥,你也多留心……” 李小白偷袭不成,也自知确实太过小瞧这‘剑妖’了些,且对方还手握着绝世宝剑,看来并非全无防备,当此大敌,还是需加倍留心为妙。 他亦知杜止美是在担心自己,这一下还差点给对方添了乱,可别给帮了倒忙才好,随口又道:“他刚才那一招‘背上开花’倒是叫人难料,我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小子胡说什么,那招叫‘锦上添花’,不是什么‘背上开花’!” 柳无极刚架过杜止美一招,便趁机道,“你们想送死就一起来,别婆婆妈妈的!” 李小白听他语气略显急促,知他已有些沉不住气,不妨再激他一激,笑了笑道:“不管是‘背上开花’还是‘锦上开花’,也差不到哪去。反正我们兄弟联起手来,早晚得叫你身上开出一朵大红花……” 正说着,却听身侧苏星云道:“李公子,我可已经给过你机会来,你还是想考虑考虑你自己,我看你身上很快就要先开花了。” 说罢只一挥手,他身旁吴奇子和吴读之、吴书之三煞兄弟,已提了刀剑兵器,不声不响飞身抢上。 第二百四十八章 目中无人 李小白暗叫糟糕:“苏星云这混蛋别的事不干,偏偏这时叫人来给我捣乱,待会儿有机会定要叫他好看。” “苏星云,你脸上那朵小红花是怎么来的,难道忘了吗?我几次饶你不死,你倒是挺会恩将仇报,要不等会儿我再给你来几朵?” 说话间那三煞兄弟已先后击到,李小白忙扭身连连避让。 三煞兄弟一声不吭,吴奇子和吴读之随即又刀剑齐上、吴书之秃笔点戳补缺。 “我这叫‘玉面生花’,怎么样都比你一张黑炭脸好看,你不就是嫉妒我么?” 苏星云自称‘天下第一美男’,对自己一张脸极之看重,之前几次遭到李小白破相毁容,虽然这时又已在脸上刺了朵花作为补救,却仍是生平大辱,怒极反笑道,“不过你要是喜欢,待会儿我叫人在你身上从头到脚都开满花,而且是红艳艳的鲜花,保证让你一辈子花都花不完。” “什么花都花不完?” 李小白虽非面白如雪,却也不至于脸黑如炭,闻言倒也并不以为意,急闪过吴奇子一剑道,“那倒不用这么客气,只要够花就行……” 说着眼见吴读之大刀砍来,料来即便避开,也势难躲过吴书之紧接而来的秃笔一戳。 李小白心下一动,随即一招‘借刀杀人’使出,口中接着道:“不过谁比谁更花,还不一定!” 只听‘叮’的一声,吴读之原先要砍向李小白的刀,却莫名其妙往吴书之身上砍了去。 而吴书之一惊之下,已避之不及,连忙秃笔一戳,却正戳到了吴读之的刀背上。 两兄弟皆是一怔:“这是什么怪招?怎么才一年多不见,这小羊羔的功夫似乎变强了不少?” 另一边柳无极和杜止美两人,双剑仍自叮当激斗,互相拆招,而这一边李小白和三煞也已经来去缠斗在了一起,周围群豪一时已有些看不过来。 听得李小白还有闲心和苏星云斗嘴,更觉好不热闹,众人又瞧得有些顾此失彼。 一人便道:“这大魔头如此狂妄,真是目中无人!不如我们一齐把他抓了,再跟那花脸公子拿钱,到时还不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这话听着可又比看人打骂更诱人,群豪登时一阵涌动上前,有的一早已亮出刀剑,跃跃欲试。 这时只听媚十娘道:“李公子,他们三个打你一个,摆明了是以多欺少,也不觉得丢人。你要帮忙的话就说一声。” 吴奇子三兄弟也算得江湖上一流好手,只是近年来少有在人前抛头露面,听得这话自是怒气冲冲。 不过除了暗星的人外,在场知道他们便是这‘煞星’的人也不多。 三人多次与李小白交手,自知联手也难将其拿下,是以一开始便只顾闷头对敌,这时也只沉声不语,出手更又比先前狠疾不少。 李小白忙于迎敌,一时也顾不上不答话,心说:“他们三个倒还好,只不免又得耽搁一阵,杜大哥可别为了我分心他顾,反被柳无极趁机伤了才好。周围这些人当真要围上来那可大大不妙,媚十娘口口声声说要助我,究竟是真有此心还是另有他意?” 只听周围有人叫道:“对付大魔头,那是为武林除害,还管他什么以多欺少?” 又有人道:“没错,那妖女专门使毒害人,看来也是跟大魔头一伙的,大伙可得当心着点!” 媚十娘道:“不管他是什么大魔头,总之我媚十娘想保的人,你们要是想动他,可别后悔!” “你这婆娘,屡次下毒害我们,让我们听你安排,支持你当盟主,这我们也认了!” 刘川海忽道,“你要当盟主就当好了,但你能不能不要拦着我们发财?” “不错,你要保那大魔头也不是不行,只是能不能先把你那什么‘香飘飘心服口服’的毒给我们解了?” 一旁石纹龙道,“不然的话……那可对不住了!” 两人话刚说完,其他各派之人纷纷侧目看向媚十娘,各自议论起来,自是对她这等行径颇以为耻。 原来媚十娘在山下客店,以‘香喷喷乖乖听话水’制服了海川帮、龙虎帮和仙霞派等人后,又以‘香飘飘心服口服液’让刘川海和石纹龙等服下了,自是为了控制这各帮派之人为己所用,也不知媚十娘是怎么想出这般古怪的名字。 这‘香飘飘心服口服液’听来自是比那‘香喷喷乖乖听话水’更具威力,让这几个帮派之人不得不言听计从,但看来这时这些人,都不打算再忍气吞声、任人摆布。 “不然便又怎样?所以你们是想把他抓了,要么就换赏金,要么就跟我换解药?呵呵,想的倒是挺美。” 媚十娘自也知道这些人什么想法,仍笑道,“不过你们可别忘了,李公子之前就算知道你们要杀他,也仍然为你们求过解药,救过你们的命?” “你们俩本就是一伙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做戏?” 刘川海冷哼道,“就算他大发善心,真想救我们,那就好人做到底好了。不管怎么说,抓了他总没错……兄弟们,跟我上!” 他话说完,随即踏步而出,一摘头上草帽,嗖一声直往正自激斗的李小白身后飞甩了去。 海川帮同来数十个头顶草帽之人,也跟着先后将草帽甩出,一时间泰山顶上只见草帽纷飞。 李小白听得背后嗖嗖声至,暗道不好,这些人为了对付自己,连暗星的人也顾不上了,这下可要出大乱子。 他这时也才知道,媚十娘为了收服海川帮等人,看来竟又让他们服下了另外一种什么毒,心想这些大小教派帮会明争暗斗、闹个不休,真叫人头大。 即便有人当了盟主,也未必能管得了他们,反倒是自己这个所谓大魔头,似乎更能叫他们自发地联结起来,齐心对付,这究竟是个什么事? 瞥眼见草帽飞近,他心知那草帽堪比利刃,若自己一味避过,难免不会伤及其他无辜。 可眼下那三煞又已齐攻而来,这当下他也自顾不得许多,忙后翻带跃、连闪连避,躲过再说。 数十顶草帽如萍随浪飘飞而至,劲力奇威,高高低低,李小白只刚闪过当先几个,三煞兄弟便已随后攻到。 眼见草帽乱飞,三煞兄弟一怔之下,自是刀剑乱砍、秃笔连戳,眨眼便将十余顶草帽打了个七零八落。 然而仍有近十顶‘漏网之帽’擦身而过,三兄弟也顾不上理会,急又向李小白攻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借刀殺人 李小白也没来得及腾出手来,忙又左闪右避。 不料那剩下几顶草帽去而复返,只刚飞过三煞身后,便又从三人背后穿插旋飞而回。 三煞兄弟一心击敌,均未曾注意到,肩膀和两臂上纷纷中招,被帽檐割了好几道,这才回过神来击打避让,口中呼喝叫骂。 吴读之身高马大,除了两臂被割破,腰背当中还愣给一顶草帽横插立在了上面,亏得他皮糙肉厚,不然当真难料。 只不过他两臂粗壮,那草帽所插在的位置不高不低,反手欲取竟一时取够不到,也只能先由着。 李小白也未料到那些草帽竟会往返回击,好在大多数已给三煞挡了去,便在三人手忙脚乱之时,已随手接过了一顶,只拿在了手中,并不趁势出击。 然而也正在这时,忽听得嗖嗖之声复起,另又有数十顶草帽从身后飘忽飞了来,李小白只不多想,随即便将手中草帽往群帽中飞甩了出去。 只听嗤啦啦声声不断,数十顶草帽,与李小白这顶异军突起的草帽接连相撞,纷纷碎裂散落。 而他这顶草帽去势仍未竭,直往海川帮人众飘飞而去,霎时倒下一片。 三煞兄弟倒不客气,便在李小白回身飞帽之时,趁机抢上。 李小白难两兼顾,扭身直避。刀光剑影中,一时只听得身后海川帮众啊哟惨叫。 “拿下大魔头,金山银山想要的都有!” 刘川海一声断吼,说话间已当先冲身攻上。 他这话可比什么都管用,各帮各派随即便有不少人响应,刀剑拳脚纷拥而至。 李小白暗暗叫苦,也不由得怒气填胸,心想这些人看来不收拾一顿,当真不知道厉害。 刀剑呼呼中,他也顾不上去理会身后都来了些什么人,一招‘远交近攻’避开一路攻势的同时,猛出一掌正击在了吴奇子肩头,直把他肩骨震断,连连倒退,紧接着便又是一招‘借刀杀人’借力打力,借着吴读之一刀之势,连番乱砍乱劈。 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直响,十数人等手中刀剑接连坠地,更有不少人手臂上霎时间已多了一道刀伤,血雾乱溅。 吴读之兀自不明手中大刀怎么一下不听使唤,怎会这般不由自主地到处乱砍? 不过这一路连砍击敌的刀法又确实精妙无伦,单由自己绝难使出,吴读之只道自是给李小白施了妖法,这时才忍不住喝道:“都他妈滚远点!” 刘川海好在闪躲及时,并未中招,嚷道:“你他妈是哪边的?” 此时间石秀南和石纹龙、以及叶轻尘等先后也抢上了前来,石纹龙道:“他们要抓人,我们也要抓人,但他却不是我们一边的就对了。” 这一拨人无论是暗星还是其他各派,自然都是为了对付李小白,然而却是各怀心思。 暗星自不必说,其他各派之人要么是为抓人,以便向暗星拿赏金,要么是为迫使媚十娘解毒,或兼而有之,两边的人都是要抓人,却并非同是一路的。 李小白自也想到了其中之异,只是不管哪一边也无非是冲着自己来的,也不做声,瞥眼只见杜止美和柳无极仍在游斗不休,不知情况如何,不由暗暗焦急。 只听吴奇子揉着肩膀上前道:“这小子好像更邪门了,老三老四,你们当心点!” “我自然知道……”吴书之道,“不过老四,你的刀能不能看着点?别老往我这使!” 吴读之正要开口,对面叶轻尘道:“不如你们先下去休息一阵,这人交给我们就好!” “刚才谁他妈扔的帽子!” 吴读之脚下忽地蹬出一步,好容易才反手把背上插着的草帽取将下来,怒骂声中,却是往站在对面的叶轻尘和刘川海,以及石秀南父子等人飞甩了去。 刘川海等四人接连避过,只不多言,却各自向李小白扑了去。 “我并非什么大魔头,但你们可别逼我!” 李小白与这些人并无仇怨,实不欲与他们动手,只是这当下却也由不得了,一边急闪一边道。 三煞兄弟更也不多说,纷纷抢上。这下一来便成了以七对一,把李小白围在了当中。 八人各占一方,分头进退、攻守来去,眨眼间打成了一团。 “我丐帮武帮主不屑以多欺少,我鲁大脚便来凑凑热闹!” 正激斗间,丐帮中忽跃出一人,却是丐帮的鲁长老,赤脚虚踢了一下道。 当年在华山峰顶,便是这鲁长老与三煞,率先遇到了李小白,只是当时鲁长老并未和李小白交上手,这时看来是技痒难耐,想在群豪面前一展身手。 李小白自也认出了对方,随即便想起当时在华山之上,这鲁长老和三煞带了人来围攻自己和苏薇,正是那莫老神仙出手替自己拦住了各人。 他刚避过叶轻尘凌厉一剑,不由得便向莫知道瞥了一眼,却见对方正自闭目呆立,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鲁长老话刚说完,便飞起大脚往缠斗着的八人中跃了去,跟着又连环数踢,直击李小白上中下三路要害。 “老叫化,你这脚这么臭,是准备把人熏死么?” 李小白双掌连拍连格,脚下腾挪不断,好容易刚躲开鲁长老一记旋风连环腿,石纹龙两手成爪,紧接着便呼呼抓来。 “少说废话,专心拿人。” 李小白身形扭转,才刚避开,石秀南两掌连劈,说着又已攻至。 话音刚落,另一侧刘川海双拳虎虎,猛又砸来,高声道:“咱们可先说好,谁先抓到人,怎么安排便由他说了算!你们父子齐上,这回怎么着都有得赚了……” 这回一下又成了八对一,八人分占八角,刀剑拳脚纷至沓来,各展所长,把李小白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李小白与各人一一都交过了手,多少也知道了各人虚实强弱,心想这些人都均非庸手,虽人多势众,却是难齐心配合,也并非牢不可破的攻防阵势,眼下先设法打开个口再说。 眼见吴读之一刀砍来,李小白当下又是一招‘借刀杀人’巧妙击出。 这招‘借刀杀人’顾名思义,自是假借别人的手替自己出力,以打击消灭与己为敌之人。 其要旨在如何巧‘借’他人之力为己所用,牵引挪移他人的功力,借以击敌制敌。 一招得手,既可将对手朝自己攻来的一招威力,化于无形、以便自保。 同时也可以将对手这一招之威,作用于对方自己,或其他附近的任何人身上,实为一招以攻为守、高明巧妙的武功技法。 第二百五十章 魔头休走 李小白这招‘借刀杀人’也是初次对人使用,这一来便接连对吴读之使了三次,只不过三次都‘借’的是同一把刀,‘杀’的是不同的人。 吴读之一招攻出,一把大刀原是砍向李小白,岂料一下便不由自主地,向石纹龙砍了去。 “你他妈往哪砍呢!” 石纹龙正自两手连抓,更是始料未及,待见吴读之大刀莫名其妙地砍向自己,已然收势不及,两手都抓到了刀刃上,登时有几根手指断去半截,忙不迭连连退开,大叫道。 吴读之自也知道又是李小白在背后捣的鬼,心说这小兔崽子,怎么老喜欢拿自己的兵器做手脚?只回了一句:“我他妈砍的就是你这草帽!” 石秀南两掌正自呼呼抢上,见石纹龙受伤,不由得大急,只稍一分神,胸口上忽已给李小白拍了一掌,立时喷血直往后倒。 好容易站定,石秀南却也顾不得许多,忙抓过石纹龙血淋淋的手,问道:“龙儿,你怎么样?” 这时叶轻尘和鲁长老的一剑一脚,已齐攻而来,另一边吴奇子和吴书之的一剑一笔,也几乎同时击到。 李小白脚下闪转,手上连使巧劲,分别另又同使了一招‘借刀杀人’。 但见鲁长老一脚连踢,脚底板却被吴书之秃笔连戳了几下;叶轻尘一剑连刺,手臂上却被吴奇子软剑绕弯连削了几下,四人各自莫名,连忙退开,叫骂不断。 这一下便只剩了刘川海尚未出手,也未负伤。 “这还没完呢,起来接着打啊!” 眼见各人片刻间伤的伤,倒的倒,刘川海既觉惊惧莫名,又一阵激动,大叫声中,左右勾拳猛挥连击抢上。 李小白也不跟他客气,接连出掌迎击,劲力刚猛生风。 来去之间,只听喀喇喇数声连响,刘川海左右两拳先后中掌,手指接连骨折断裂,啊呀直叫。 周围群豪先前见李小白,在背后欲行偷袭柳无极不成,只道他这大魔头的身手,也未必高明到哪去。 待见他怪招连出,这几个帮主、掌门等八位好手,只眨眼功夫便给李小白打倒了大半,尽皆惊愕诧异,似乎见到了什么怪异之极的事,众人只觉难以置信,莫非这大魔头会使妖魔邪法? 这时丐帮宋、金、肖三位长老忽地同时跃身而出,到了鲁长老身旁,问他情况如何,准备合围击敌,一同对付大魔头。 鲁长老脚底下给戳了好几个洞,饶是他大脚板皮糙泥厚,仍给戳得红黑见血,刚才也冲着吴书之叫骂了几下,这会儿却道:“不碍事……大书法家笔上没墨,看来是想借我脚底板的墨泥用用。” “鲁长老,这次我们可没叫你帮忙。”吴书之圆脸胀红,呸了一声,“但怎么好像每次你这臭脚一掺和,什么事都得黄臭不可?” 之前在华山鲁长老和三煞四人,联合欲对付李小白,被莫知道所阻。 四人联手与莫知道只斗得片刻,鲁长老便收到其他三位长老呼唤率先撤离,只剩三煞留下硬撑,后来却被莫知道逼得剥光了衣服才得以下山。 三煞兄弟自然记得这事,先前见了鲁长老自告奋勇出战,自不由便想起了遭辱旧事,吴书之这么说,自也是因为这事的缘故。 “老三老四,几位长老前来相助,自是最好不过,其他的先别多说。” 吴奇子道,“这魔头害死了老二,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把他拿下,这回可别再着了他的道。” 这一来又多了三位好手上场,十余人仍把李小白围在了当中,蓄势以待。 李小白扫了各人一眼,心想这些人当真是不死不休,这般下去也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 又瞥眼见这些人身后杜止美和柳无极仍在恶斗,心知杜止美实是在以命相拼,不然只怕早已落败,只不知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正待突杀出去,忽听媚十娘道:“四尊使,该你们了。” 那四尊使巨人从上得山顶,便一直抬着竹轿站着不动,默不作声,这时才缓缓放下竹轿,齐声虎吼了一句:“嘿!” 吼声响彻山巅,直如惊雷,群豪都给这一声震得一激灵。 四巨人忽然大步上前,分站四角,把三煞和四长老、以及刘川海等一圈人围在了当中。 李小白和三煞等十余人尽皆莫名,不知这四个大家伙是敌是友,到底奔着谁来的?只觉周围忽地暗了一些,太阳都给挡了去。 “这婆娘是来抢人的……快上,别让她得手!” 刘川海说罢,自己却站着未动。 三煞和四长老等几个待要动身,四巨人忽同时踏上一步,在十余人背后挥拳便是一阵乱打。 这回各人算是反应了过来,也顾不得多理会,纷纷叫嚷着避敌回击。 “魔头休走!” 李小白待要趁乱撤出,忽听刘川海在背后叫了声,飞身呼呼击到。 李小白心说这家伙看来伤的还不够重,回身拍出一掌,却见对方手上忽而多了个大金钩,并非先前那般赤手空拳,忙缩回了掌来。 只不过这一下实出意料,他肩头上仍给对方钩出了一道血口。 刘川海偷袭得手,复又抢上,金钩连抓。 李小白扭身避得几下,实不耐烦再多纠缠,忽使一招‘擒贼擒王’将对方擒在了手中,一把夺过了金钩,随即纵身一跃,直带了他从两巨人身侧飞身穿了出去。 刘川海一阵大叫,李小白只不理会,在他肩头狠拍了一掌,直又将他往那四巨人阵中击飞了回去。 杜止美正自避过柳无极一剑,见李小白忽从人堆里全身飞出,自是惊喜,问了声:“兄弟,你怎么样?” 一语甫毕,不料柳无极先前一招原是虚招,便是这一瞬息耽搁,宝剑又已刺到。 杜止美惊喜之余未及多想,挥剑直挡,手中钢剑只与对方宝剑轻轻一碰,铮地一声便即断了一截。 一惊之下,杜止美闪避也已不及,柳无极宝剑挺进无碍,直在他左臂上划了长长一道。 “杜大哥当心……”李小白大惊,已顾不上答话,飞身上前,金钩直往柳无极身侧连连钩爪,“你怎么样?” 杜止美断剑平拍连挡,闪身直退到了李小白近旁,才道:“别担心,我死也要拉上他垫背!” “你们想死在一起,我便成全你们!” 柳无极紧追直上,一边仍挺剑往杜止美身上疾刺,一边避开李小白金钩道。 李小白瞥眼见杜止美身上多处已被血水染红,头上缠布看来不知何时已给击落,青丝散乱,模样狼狈,心中大是不忍,寻思: “杜大哥撑到现在,自是不易,只需再过得片刻,只怕更已难料。柳无极害死了赵伯伯,倘若再让他害得杜大哥身遭不测,我又何必苟活于世?” 心下一无顾忌,金钩猛钩,霎时间便也已在柳无极左臂上,钩划了几道红印。 柳无极惊怒之余,似才想起这小子可是传闻中的大魔头,万不可大意,宝剑回转,疾向他一阵连刺。 第二百五十一章 轮回天道 李小白侧身直避,金钩使以柔巧劲力,忽一下钩卡在了对方宝剑两刃上,正是‘借刀杀人’的手法。 柳无极宝剑急抖猛削,岂料一时既不能甩脱、也未能削断对方金钩,有如鱼儿上了钩,情知不妙,挥剑连钩往李小白斜劈而去。 李小白顺势往后一带,这一来不仅化去了柳无极剑势,还‘借’了他的‘刀’杀向对方自己。 这一下若劈实了,柳无极手上宝剑非反过来,把他自己的脖子抹了不可。 柳无极心下骇异,却自也明白其中之理,宝剑急忙收势,劲往前劈,自是想断去金钩。 李小白自知宝剑削金之能,劲力一松,金钩脱剑,直钩在了对方肩胛锁骨中。 两人这一下来去,不过匆匆眨眼间。 惊骇之下,柳无极正待回剑相击,只不料便在这时,杜止美眼明手快,便在这电光火石间,一把断剑已直插在了他左边胸口。 柳无极又是一惊,同时便在这一瞬间,宝剑刺出,正刺在了杜止美腰间‘章门穴’上。 李小白这一钩和杜止美这一插、以及柳无极这一刺,便正是在这前后一瞬的事,三人无不一阵惊愕。 周围群豪见这一幕,更是瞠目结舌,惊得呆了。 “杜大哥……”李小白急道。 只叫了一声,忽听背后风声大异,却是崆峒派其余七位掌门,见掌派柳无极遇险,惊诧之余,围攻抢上,这时刀剑枪棒已先后击来,口中直叫:“魔头,快住手!” 李小白暗道:“罢了……这魔头的恶名我反正是洗刷不掉了,索性让这些人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魔头!” 眼见杜止美要穴中剑,自是已凶多吉少,李小白不由得杀心大起,取下身侧匕首,猛划一道,忽一下便将柳无极握着宝剑的手臂卸了下来,看也不看,随即又挥出匕首,一招‘笑里藏刀’转身击敌。 只听柳无极一声惨叫,往后便倒。 接着便是叮当之声不断,七位掌门手中刀剑枪棒,接连断折落地、胸前还各中了一掌,先后倒地飞退,又是一阵惨叫。 七掌门无不都是派中一等一的好手,却怎料这回是到遇到了真正的大杀神,一来便使了大杀招。 只一瞬息之间,各人眼前先后都只看到了一张微含笑意的脸,身如鬼魅般一闪而过,旋即便已莫名其妙地中掌倒地。 重伤之余,一时人人仍觉胆寒心惊,仿佛这大白天当真都见了鬼魅一般。 他们哪知道李小白虽已杀意大盛,真正要杀的却非他们,手底下实已容了情,不然先前又怎会只是刀剑断折,中了一掌这么简单? 李小白刚才那一招‘笑里藏刀’表面上笑意盈盈,实则暗藏杀心,自也是他于兵书中所悟出的一招。 这时一招连连使完,他脸上仍含笑意,内心却兀自难平。 转眼看向一旁的杜止美时,只见他忽从怀里拿出了一样物件,却是光明教的圣物神木令,口中道:“小白兄弟,我没事……” 原来杜止美一直随身带着那枚非钢非铁的神木令,柳无极刚才一剑偏巧便刺在了令牌上,一时却难伤他。 柳无极胸口上仍插着那柄断剑,也巧的是倘若这把剑未断、或是再进得半寸,他也一早已毙命。 眼见那一剑竟未伤着对方,柳无极也顾不得胸口和断臂上剧痛,断臂上血流如注,竟也不去理会,挣扎着爬起,伸手抓过断落在旁的另一臂,要把断臂上握着的凤鸣剑抓过来。 “我恩师便是被你用这把剑刺死,现在该轮到你了……”杜止美上前踩压着剑身,淡淡道。 说着俯身从断臂上取下宝剑,拿剑指着他道:“我赵伯伯也是死在这把剑下,现在也该到你尝尝利剑穿心的滋味了!” “住手!别乱来!” 崆峒派众弟子眼见掌派和掌门接连挫败,无人不怒,便在杜止美说话时,忽而拥上前来,拔剑呼喝。 好几人已冲上前去给柳无极包扎止血,杜止美只并未拦着。 天山派新掌门刚为柳无极所伤,昆仑派新掌门刚被陀夫斯基害死,自也算到了柳无极头上,两派众人这时也纷纷拥上。 光明教不少人见了杜止美手中圣令,忽也拥到了他身后。 两派一教等人众各持兵刃,自是力挺杜止美杀掉柳无极,与崆峒派一众对峙而立,大喊道:“柳无极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快动手!” 这一来只要杜止美一剑刺下,崆峒派与天山派、昆仑派和光明教人等势必刀剑相向,双方各数百人众一场拼杀在所难免,便不再是一两个人死伤的事了。 “你现在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说?”杜止美自也知道其中利害,仍剑指柳无极道。 柳无极面色铁青,伤口疼得脸上一阵冒汗,只咬牙怒目不语。 另一边三煞和四长老人等,与四尊使仍打得热闹,不时传来几声呼喝叫嚷,也不知打成什么样了。 这时苏星云忽带人从天山、昆仑派等一众人中分众而出,叫道:“三位星君,你们要对付的人在这,别再跟那些人墨迹了。” 吴奇子等三煞闻言,忽一下从四巨人处飞身而出,个个已是鼻青脸肿。 紧接着四长老和刘川海、叶轻尘与石秀南父子等也先后突围而出,个个也都伤残不小,各人随后便都围到了杜止美和李小白两人身侧。 媚十娘和那四巨人,跟着便又围到了四煞与四长老身后,几乎便在同时,另一侧武大松和陆无明等也带了各自弟子,围拢而来。 四周一下又聚满了人,将李、杜两人围在了当中,一阵叫嚣。 李小白自也不愿放过柳无极,但这眼下看来,只要柳无极这下一死,崆峒派与天山派等立时便有一场厮杀,其他各派会如何对付自己还很难说,接下来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大乱子。 他一时也没了主意,正要说些什么,忽听空悟方丈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老衲可否说两句?”说话间人已到了跟前。 空悟大师既已开口,周围群雄顿时便静声了下来。 “你……你是要替那剑妖求情,要我放过他?”李小白也不知这老神僧,是要跟自己说些什么,随口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空悟伸出手掌,缓缓摊开道,“老衲非是要施主放过谁,而是想要施主你放过自己。” 第二百五十二章 剑斩剑妖 李小白见他手掌上是一根松须,忽想起自己在半山腰松树上,见到这老僧时,便扔了这么一根松须在他光头上,原来他其实早发现自己了? 忽觉好不尴尬,又听对方说什么空空色色、放过自己的话,甚是莫名,讷讷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群豪听他这般老大没小地跟空悟大师说话,简直狂妄,不少人早有不满,乱嚷叫道:“你这大魔头敢这么跟大师说话,等着被收拾罢!”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施主号称魔头,想必自有其来由。群豪除魔心切,难免因此再造杀孽。” 空悟随后道,“老衲见施主技艺非凡,自不量力,想来让施主赐教一二,以便了却这段尘缘恩怨。施主以为如何?” 李小白这回大概也听明白了,心说:“好个老和尚,原来你也把我当魔头,这是要替他们来灭了我呢?” 又想这老和尚自必神功无敌,当真动手的话,自己可讨不了好,还不知他到底是要怎样? 正自踌躇,只听杜止美道:“小白,不用多理会他们,我们先报了仇再说!” “真正害得大家……变成现在这样的人,是那老狐狸丁长春!” 柳无极忽恶狠狠道,“他就像现在一样,看着我们互相残杀,他自己躲在背后……不知有多开心!” 众人听他这般说来,似乎真是那么一回事,但也有不少人心想,他这不过是自知将死,还想反咬一口,一时谁也说不准。 “闭嘴!”杜止美道,“你以为你又好到哪去,我恩师难道不是你亲手杀死的?” 说着宝剑一挥,一剑便将柳无极双眼刺瞎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柳无极痛得直叫。 “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与施主简单过几招,倘若胜得一招半式,便请施主与众位互相和解恩怨,勿再彼此杀伤。如若施主仍放不下这段仇怨,尽可将我一掌打死,老衲也绝不还手。” 空悟徐徐道,“不过还请施主就此打住,不要再与那位柳掌派为难,放他一条生路。倘若老衲因落败身死,自是老衲一人之事,也请各位勿要以此为由,与这位施主再生争端。不知施主与众位意下如何?” 群豪素闻空悟大师威名,武学造诣之深,当世只怕难有人及,他若肯出面对付大魔头,自是没有落败的道理,如若连他都对付不了大魔头,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这些且不说,这事哪有那么容易就了了,而且哪有赢了还要甘愿被人打死的? 崆峒派的人均想:“有空悟大师出手相助,掌派自是有救了。不过倘若放过那个大魔头,这一来掌派的罪岂不是白受,崆峒派的脸不是白丢了?” 天山和昆仑派等人不免却想:“若是大魔头败了,我们可以不找他麻烦。只是难道我们就要放过柳无极不成?” 暗星的人也想:“大魔头一直是我们的死对头,难道他都败了,我们跟他的事就这样算了?” 各派众人各有所思,都觉此举未免大有不妥,一时只没人回应。 李小白原也不愿见到各派大起殴杀,却也不愿就这么放了柳无极,心说:“这老僧无论输赢都落不了好,却又是何必?且不说我都没想过能赢他,又何必要将他打死,他这不是摆明了要拿命换柳无极一命吗?” 只是又想:“柳无极已断一臂,又双目失明,现在这样也与废人无异,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倘若我执意要杀他,各派不会放过我和杜大哥不说,还势必会自相残杀起来,这般杀来杀去又有何益?” 当下对空悟道:“这位方丈大师,我本就不是什么大魔头,也不是你的对手,比试就不必了,我不杀那恶贼便是。” 又对杜止美道:“杜大哥,这恶贼已经这样了,杀不杀他也没分别,我们就饶了他吧?” 群豪哪想到他这大魔头,会这么容易就认输放人,听他说完,登时一片哗然。 有人乱嚷道:“还没比怎么知道比不过,怎么能说不比就不比,这仇怎么能说不报就不报了?” 有人便道:“他自然是不敢跟大师比,所以连仇也不报了。” 七嘴八舌,议论不休,倒似乎这一架不打,这事也未免解决得太容易了些。 杜止美多少也料到李小白不会应战,可要说这便放了柳无极,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正要说话,空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慈悲为怀,令人敬佩。既然如此,众位英豪,这位施主既已放下仇怨,我们大家也就不必再为难他了。我看此事便到此为止,众位各自照看好伤员,勿要再起争执了。” 群雄听罢这话,自是大有不乐意,可一时谁都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处理办法,既然大魔头已经开口放人,总不能再让他去和空悟大师打。 倘若大魔头斗败,仍要一掌把大师打死,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害死大师的帮凶?若说不打吧,难道就这样放过了大魔头? 但眼下又没人能收服得了这大魔头,总觉这事似乎既解决了,又好像并没有解决。 “小白,我本就是为了来杀这恶贼的,原没想到你也会在这……” 杜止美这时道,“这恶贼不仅害死了我们赵伯伯,还杀害了我恩师,你可以不必动手,我却是非杀他不可!” “可是,杜大哥……” 李小白之所以不愿杀掉柳无极,除了因为柳无极已成了废人,以及眼下的情况等诸多考虑,多少还因为想到了双儿的缘故。 只是这事一时也没法跟杜止美说清,况且也知道即便说了,对方也未必会放过柳无极。 话刚出口,杜止美便道:“你不必多说,这事由我来就好。” 又朗声对周围道:“我原是天山派弟子,现在已脱离门派,柳无极杀我恩师,虽然恩师言明在先,不让门下弟子寻仇,不过这仇我却非报不可。 不仅如此,柳无极还害死我和我这位结义兄弟的赵伯伯,我这位兄弟心慈仁善,是不愿看到你们为此再有死伤,这才想着放过此贼。 但作为大哥也好,作为弟子也好,试问此仇我怎能不报?我杀这恶贼,乃是我个人义不容辞之事! 你们若有谁要找麻烦的,尽管冲我来好了,却与我这位兄弟无关。若有谁为此想对他不利的,那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说罢宝剑只一挥,立时便把仍插在柳无极胸口的断剑一削为二,直疼得他身子不自觉抖了一下。 众人先前没怎么顾得上两头看,这会儿听了杜止美这一番慷慨陈词,又见了他手中宝剑之威,不由得才想起他此前和手握宝剑的柳无极,激斗不休的情况,算来少说已斗了有数百招。 想到天山派新掌门一招间便已落败,被柳无极断去了双臂,而龙虎帮帮主和仙霞派掌门也只数十招间,便已为柳无极所败,这个前天山派弟子却能撑到现在而未曾落败,若非一流身手之人又怎能做到? 平心而论,柳无极若非宝剑在手,只怕未必能伤对方分毫。 这回眼见宝剑落到了杜止美手上,众人自不敢小觑,听他这番话说来倒也在情在理。 但要说因此便怕了他,不与他和他那魔头兄弟为难,不少人却也不以为然,一时只谁也不做声。 第二百五十三章 无极之极 “你要杀便杀,哪那么多废话?” 柳无极忽道,“我杀害的人,从没说不认……不像那老狐狸,丁长春……” 说着忽一下挺起了身子,直往杜止美剑尖扑了去。 那宝剑何等锋利,嗤一下便透穿了柳无极胸膛而过,血水汩汩,顺着剑尖直往下流。 这一下谁都没曾料到,群豪都是一怔,崆峒派一众不由得‘啊’声大叫了起来。 “杀丁……丁……” 杜止美和李小白也实未料到,都愣了愣,只听柳无极喃喃道。李小白与杜止美对视一眼,忙凑近柳无极跟前,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 闪念间想到了双儿人在陶谷山庄的事,李小白随后便道:“柳……双儿她好好的,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谁也伤害不了她!” 这话说完,只见柳无极一动不动,显已气绝毙命,一张苍白憔悴、双目仍流着血泪的脸上微含慈笑。 这一来情况又有了异变,结盟之事还未成,一下接连掌派也好、掌门或教主也好,转眼不是死就是伤,各派尤其是崆峒派,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而柳无极死前几次三番提到丁长春,直指他便是造成各派仇杀纷争、和当前各派掌门人先后伤残毙命的始作俑者,各教派人等即便仍有存疑,也已信之八九。 只不过谁也不曾多言,心下却不无惶恐,仿佛背后正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一切,接下来要送命的,不知便要轮到哪一派或谁的头上。 柳无极这一死,崆峒派与天山派、昆仑派和光明教等,对峙相向的双方众人,自也没了针锋相对的由头。 而李小白既已开口放过柳无极一命,柳无极又是自行撞向杜止美的剑求死,在场人等有目共睹,说起来崆峒派自然也怪不到李、杜两人头上。 不过柳无极这事虽了,李小白这大魔头的事可没了。 先前空悟大师不惜以性命,力主各教派与李小白罢斗和解,多少是因为柳无极一命尚在,犹能以保他性命为由,阻止各方无谓撕斗。 但也只李小白单方言明息斗之意,各教派均未明确表态,不再与其为敌。 这回柳无极已死,群豪中不少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空悟大师,这魔头的事……”刘川海忽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以你之见,该当如何?”空悟道。 “他打伤我们这么多人,总得给个说法。”刘川海道:“不如你把他交给我们,让我们来处理就好!” 空悟道:“可是这位施主并不在我手上,老衲要如何交给你们?” “我……我们打不过他,他不是打不过你吗?” 刘川海原是想让空悟出手把李小白擒住,再交由他处置,可又不愿开口相求,心说这老和尚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然而这话听着倒是没错,“你把他抓了给我们就是……” 周围暗星等想要对付李小白的各教派首脑群豪,听了刘川海这话,均想这人好歹也是个帮主,技不如人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但这算盘倒是打得挺好,也不失为拿下大魔头的一个主意。 “大魔头害死了我们一个兄弟,和我们诸多同门星众弟子,还有不少武林同道也深受其害,一直是我们的头号大敌!” 一旁吴奇子道,“空悟大师抓了人也是交给我们,为什么要交给你?” “你们抓不到人,就出了悬赏拿人,不就是想让别人帮你们抓人吗?空悟大师要抓人也不会是奔着你那个悬赏去的,为什么要交给你们?” 刘川海瞪着对方道,“况且我们要抓大魔头,也不是为了你们那什么悬赏,而是要拿他给我们去换救命的解!。” “什么悬赏不悬赏,现在都说已经取消了。谁不知道你们卖力抓人,既是想让我们拿钱来换,又想让人拿给你们解药。想两家通吃,哪有那么好的事?” 吴奇子也瞪了回去,“真有本事,怎么不直接去找给你们下毒的正主去?” “你算老几,敢这么跟我说话?那婆娘要是肯给解药,又何必下毒害我们?” 刘川海怒道,“你们有本事,一早便把人抓了,又何必出什么悬赏?既想抓人,又没本事,还不想出钱,哪有那么好的事!” 他和叶轻尘、石秀南父子等人,之所以要对付李小白,一方面自是想用对方去迫使媚十娘交出解药,另一方面也确实存有去跟暗星换赏金之意。 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此番用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一下被吴奇子说破,刘川海自然要跟他急。 苏星云待要上前说话,吴奇子软剑一抖,唰一下直指刘川海,也不由得怒道:“你又算老几?一股咸鱼味,当个破帮主就了不起了?有本事就来单独比划比划!” 刘川海身上确有一股鱼腥味,只不过自己不觉,听了对方言语挑衅,更是怒不可遏,抡起伤肿的拳头喝道:“比就比,谁怕你来?拿把软趴趴的剑,想吓唬谁?” 两人没说几句,一下都摆开了架势,这原本抓人的事还没个说法,一来二去都不知扯到哪去了,眼看便要动起手来。 “阿弥陀佛。”空悟道,“这么说两位施主是想让老衲出手,擒住这位所谓的‘魔头’施主,再给你们? “正是。”刘川海和吴奇子闻言,立时收起架势,看着空悟道。 吴书之和吴读之二煞、还有叶轻尘和石秀南父子等人,也随即纷纷点头称是。 “可是老衲怎么刚才看来,这位施主在和你们所有人交手时,明明大有机会对你们痛下杀手,却每每留了几分余地,否则你们只怕都已经性命难保。” 空悟接着又道,“不知这样的人,何以会是你们说的魔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们会不会认错人了?” 李小白先前在和各人打斗时,确实恨不得痛下杀手,可毕竟是心有不忍,听了空悟这话,忽觉心下一阵温暖,好歹还是有人愿意相信,自己并非传言中那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不会错的,大师,你不要被他骗了!且不说他未必有那本事,即便他有,他也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乱来……” 吴奇子道,“尤其是还当着大师的面,他怎敢太过放肆?他只不过是想装一下好人蒙骗大师而已!” 苏星云道:“大师有所不知,此人发起狂来,简直六亲不认,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胡说八道!我兄弟绝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你们少在这编排诬赖!我兄弟手下留情,已经饶了你们一次,你们不知感恩,还在这信口开河,我看你们一个个才像魔头!” 杜止美断喝道,“你们谁再敢多说一句他的不是,可别怪我没有事先言明!” 李小白知道这位杜大哥无论自己是大魔头也好,是什么也好,都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替自己说话,心下自是一阵感动。 只见杜止美说罢,才忽一下将凤鸣剑从柳无极身体中拔出,血淋淋的宝剑指着各人。 第二百五十四章 教主有令 众人只听得‘呜’一声,如幽魂夜呜,心下俱是一凛,‘凤鸣出,神鬼哭’,看来这传言确非子虚乌有。 柳无极身子扑声倒地,崆峒派弟子这时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自顾收殓起他尸身。 “这位杜公子身手好生了得,能与‘剑妖’拼斗这么久而立于不败,看来不愧是‘剑仙’的亲传大弟子,当真令人佩服。” 苏星云自知李小白这位杜大哥看来也不简单,忽笑了笑道,“我们与你这位兄弟李公子,原是有些误会,本只是想和他交个朋友,不曾想这后来又闹了些不愉快,这才到了现在这步田地。 这中间的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我看不如这样,两位一起赏个光,咱们几个换个地方好好聊聊,别耽误各门派大家的正事,如何?” 李小白知他素来不怀好意,这一下变脸这么快,也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对杜止美道:“杜大哥,别理他!” 又对苏星云道:“苏大公子,当年你手下害死我好几个弟兄在先,我即便杀了他也不为过,况且我还记得,他是被你们自己人的乱箭射死的! 你们众口一词,反倒把我诬蔑成了大魔头,这事可是有的?我不知道你们背后到底在图谋什么,不过想让我跟你们这些人为伍,那我劝你还是不要妄想了! 我一而再的饶你性命,你可别不知好歹,这第三次我可不会那么客气了!” 杜止美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小白,那两位护法他们,莫非都已被这些人所害?” 当年杜止美带人从光明教离开,前去寻找宝藏后没多久,苏薇和两位护法等数十人,便带了李小白也离开了光明教,前往中原寻医。 杜止美自是后来才听说了这事,见两位护法一直并未出现,这时听了李小白这么说,只道是两位护法和其他随行的教众,都已为苏星云等人所害,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两位护法自是到了长安后为吴音子所害,另外还搭上了一个沙无水,其他同行的教众多半是在路上遇到了兵乱而死。 李小白这当下一时也说不清,亦没多想,听杜止美这么问,便只点了点头。 只听苏星云道:“什么叫我们这些人?别忘了你还是大魔头,我们这可是在给你机会,你才应该别不识好歹……” 话未说完,杜止美忽将神木令举在手中,朗声道:“光明教的人听着!只要你们还没瞎,当能认得这位李公子,原是你们的教主本尊!有人欲对你们的教主不利,你们是不是该誓死守护?” 光明教众原已有不少人认出了李小白,只是混乱中谁也不曾吱声,听得杜止美这话,又见了他手中令牌,到场近两百人众齐声高呼:“是,誓死守护教主!” 声音雷动,一时声势大振。 各派群豪均未料到李小白还有这一层身份,一时间倒是吃惊不小。 李小白也不料杜止美这时,会忽然提到自己这教主的身份,不过心想这一来倒也好,起码自己不用再一直顶着这大魔头之名,于这数千人之会中独自惶惶。 只听苏星云道:“我没听错吧?李公子,我怎么只听你说过,你自称是逍遥门的人,怎么现在又成了什么教主了?” 众人听他这话又不无惊异,不少听说过逍遥门的人均想,逍遥门不是已经销声匿迹了数十年,怎么这大魔头还跟逍遥门有关系? 李小白还身兼着逍遥门掌门之位,可从未对人说起,这当下一时更也说不清。 待要说话,便听杜止美道:“我看你除了会满口胡说,别的还知道什么?” 说着神木令一指苏星云:“光明教众听令,这人出言不逊,恶意中伤你们教主,先把他拿下再说!” 光明教众听得号令,纷纷亮出兵刃,朝苏星云一众拥去。 三煞和暗星人众等见势不妙,也先后挺起刀剑,护在苏星云身侧。 崆峒派的事刚过,这一来又变成了光明教和暗星双方数百人众,眼看便要大起厮杀。 “阿弥陀佛……这位李教主,想来你跟那位苏公子确有些难解的恩怨。” 空悟道,“只是可否先行让你的人稍安勿躁,以免大动干戈,更增仇怨。” 李小白实未料到,杜止美会忽然下令对苏星云动手,也不愿见这些人因为自己无谓杀伤,便对杜止美道:“杜大哥,让他们先别乱动,还是别跟那人一般见识。” “小白兄弟,我知道你心肠软,不过也得看对什么人。” 杜止美道,“你也别怪我自作主张,我只不过想让那位苏公子知道一下,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说罢又对光明教众道:“教主有令,原地待命!” 李小白心知杜止美自是为自己着想,见他指挥若定,颇有将帅之风,自己可从未试过这般对教众发号施令,这一来倒也压住了苏星云等人的嚣张气焰。 他心想自己能遇到这么一位好大哥,作为策应、相伴相随,当真此生不枉,由衷感佩,点点头道:“是,多谢杜大哥。” “这位杜公子,我怎么看着你才像是一教之主啊?” 苏星云知道这回是又遇见了个狠角色,倒也不慌不忙,笑了笑道,“你这位李公子兄弟,一下说是逍遥门的,一下又成了你们这个光明教还是圣火教的,莫非是你想替他遮掩他真实的……魔头身份?” “你少在那信口挑拨,我这位兄弟自是名正言顺的教主,我这个大哥只不过代他说几句话。你说别人是魔头,别人就是魔头了?” 杜止美冷哼一声,也笑着道,“那我要说你们都是猪头狗头,你们以后是不是也都要改叫猪头狗头?” 虽然在场各派过半人等都已确知确信,李小白便是江湖上悬赏通杀的那个大魔头,但听杜止美这话说完,群豪倒也有大半都忍不住哄笑了起来。 三煞兄弟等暗星人众大为着恼,纷纷大骂,忍不住便要上前动手。 “杜公子真会说笑。不过不管你怎么说,在场有几个人不知道,你这位兄弟便是那个杀人无数、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苏星云心下也已大是不快,但脸上倒是沉得住气,拦着各人道,“你再怎么替他辩解开脱也没用。只要我开口,十万黄金悬赏之下,你这位魔头兄弟,是‘叫主’也好,‘哭主’也罢,便是有天大的本事,还不是一样都得人头落地?” 听了这话,在场群豪忍不住一阵骚动,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管是为了这巨额赏金,还是为诛杀这‘大魔头’好扬名立万,都值得为之一搏,是以不少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第二百五十五章 打狗绝技 “现在人就在眼前,都没给抓来,这说来说去又有何益?我老鲁要说不求名不求利,那也没人信。上次我丐帮武帮主已大败过这魔头,只是让他侥幸逃过了一劫……” 丐帮鲁长老踏脚上前道,“我老鲁不为别的,就想来单独领教领教这位魔头教主的高招。胜败在天,死生由命,即便败了,也是我自己艺不如人,不算在丐帮头上! 若能胜过一招半式,我自会将此人生擒拿下。至于该怎么处置,便由武帮主和在场各位说了算……看招罢!” 说着大脚连环飞踢,直往李小白身后招呼了去。 李小白上次在华山与丐帮武大松拼斗,险些为他打狗棍法逼得坠身悬崖,要说落败自无不可,却也说不上大败,心知丐帮中人之所以要对付自己这个‘大魔头’,多少是因为出于为民除恶的江湖道义。 这鲁长老与自己并无深仇大怨,要跟自己过招,自也可说是仗义出手,心说这人几次叫阵都没和他认真较量过,看来这一架是非打不可,而且自然非要叫他败得没话说不可。 当下不紧不慢,转身摆出一招‘以逸待劳’的守势,气沉丹田,以逸待劳。 忽然只见青光一闪,杜止美侧过身来,宝剑一挥,只听嗤的一声,鲁长老一脚五指应声齐断纷飞,惨叫声中,另一脚收势不及,正又往宝剑上踢去。 电光火石间,李小白击出一掌,直把鲁长老推飞了数丈,倒撞在了崆峒派众人中。 “你……你们……”鲁长老爬起身来,大叫道。 “我再说得清楚一点,谁要跟我这位兄弟过不去,那就是跟我过不去!”杜止美朗声道,“不管他是谁,可别怪我下手无情!” 他这一下出手之快之狠,周围群豪都看在眼里,虽然不免有偷袭之嫌,然而听他这么说来,谁也难有疑议,不由皆是一愣。 原本有心上前一试身手之人,掂量了一下,各自按捺住了。 丐帮人众更未料到鲁长老这一招间便即落败,呼喝声中,这一边武大松已闪身上前,另一侧宋、金、肖三位长老也已齐跃而出,两相夹围在了李、杜两人周身。 李小白原无意定要将鲁长老打伤打残不可,只想让他输得心服口服,好叫其他人知难而退,并未料到杜止美会出手相助,且一下便出这等重手。 见鲁长老这眨眼间便废了半只脚,李小白始终有些不忍,却也心知杜止美实是为护自己周全,自也不便出言怪责于他。 待要说些什么,只听武大松道:“你们两个别太张狂,最好要就一起跟我过几招,省得我一个个收拾。” “那个武帮主,久仰你侠义大名,武功盖世,打狗棍一绝。” 刘川海叫道,“你把那魔头拿下后,赏金归你,我们也不图那个,你把人给我们换解药就行,你看如何?” 武大松斜了他一眼:“刘帮主过奖。这两人合力伤了我丐帮弟子,我自然要跟他们讨个公道。即便只是对付这魔头一人,也是为江湖除害,非是看在赏金的份上。” “是,是……我们也是这么想来着。”刘川海道,“那武帮主先打头阵,我们……虽然插不上手,不过也不会袖手旁观就是。” 他说着时人已走到了宋、金、肖三长老身旁,叶轻尘和石秀南父子也悄然跟上。 与此同时三煞齐跃而出,鲁长老撕了块布把脚一裹,随手抓了根前来相扶的丐帮弟子手中的竹棒当拐,一脚高低地踏步迎上,崆峒派的七位掌门也随后拢身上前。 十数人或多或少都带了伤,又将李小白和杜止美圈围在了当中,这阵势自是准备要围攻聚歼。 “真是有意思!你们这一个个掌门、帮主、长老什么的,围着要对付两个后生小辈,倒是挺威风的,真叫人刮目相看呢,呵呵……” 媚十娘带了四尊使和数十位武士教众围拢在后,笑着道,“李公子,刚才我已经帮你解了一次围,也不用你客气。这次我还是站在你这边,他们要是敢动你,我也不会跟他们客气。咱们倒要看看,这些掌门也好,帮主也好,到底有多大能耐!” 李小白至今仍猜不透这妇人到底有何意图,虽说自己并未开口相求,不过刚才她倒是确实出手让自己摆脱了劳家四鬼的纠缠,还让那四个巨人替自己解了一次围,要说她想害自己却也不至于。 他待要说:“你先把解药给了他们,我便谢谢你了。”转念想即便现在给刘川海等人解了毒,他们也未必就会罢手,说不定更有恃无恐。 想来这媚十娘一早便给他们下毒、控制住他们,似乎倒也是为了要相助自己,当下只不出声。 武大松和刘川海、叶轻尘,以及石秀南父子和三煞、四长老、七掌门等,听了这话,都是一窘。 这一圈十余人众、若再算上空悟大师的话,刚好是二十人,无一不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且都比李小白和杜止美年长,以十倍之数围在了两个后辈身侧,既是以大欺小,又是以多欺少,传出去怎么说都难免面上无光。 “鲁长老一招失算,以致受了伤,宋长老和金长老、肖长老,你们三位先带他到一旁休息。” 武大松本是想以一对二,原也没想让其他人插手,让刘川海这一搅和,倒成了倚众欺寡,自不便先行动手,对几位长老道,“另外有劳你们几位看着点其他人,别让什么人趁机在咱们丐帮弟子中捣乱。” 又对刘川海等人道:“刘帮主,石帮主,还有这位叶掌门和其他同道,我知道你们几位也想除魔卫道,把这魔头拿下。但现在是我在跟他们两兄弟算账,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是不是先不要插手的好?” 宋、金、鲁、肖四位长老知道帮主这般安排,一方面自是不想落人以众欺少的口舌,另一方面自也有为防不测之意,让他们看好帮众,不管怎样,别让媚十娘或光明教等其他人对丐帮不利,各自看了一眼,拱手领命往本帮人众退了去。 刘川海等十余人并未动身后撤,仍围着一圈,各有思量。 “武帮主说的是。不过我们也没说要和武帮主一起动手欺负他们两个,只是想站在这看看武帮主的‘打狗绝技’,这难道有什么问题?” 刘川海道,“武帮主神通广大,对付这魔头自是绰绰有余,定会将他手到擒来。那臭婆娘要怎么说,那也是她的事,武帮主大可不必理会。” 这话自是说他们这些人围在这,并非是要和武大松一起对付那两个后生,而只是旁观掠阵,算不上以多欺少。 然而旁人听来自也知道,只要一有机会,这十余人难免不会出手干预,只不过嘴上不这么说,其实也与群殴无异。 第二百五十六章 班门弄棒 “也罢。各位爱站在哪谁也管不着。不过若是看得起我,便请不要插手。” 武大松怎会听不出,但总不能把这些人都赶走,不让他们在周围站着。 说着打狗棍一挥,对李小白道:“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李教主。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不仅身手不凡,而且还是一教之主,看来还真是我眼拙了。 上次在华山,我已领教过你的高招,说起来我并未占到多少便宜,还让你从我手底下溜走,不过这次我可不会让你这么走运。 你这位大哥剑法倒也不错,不过未免恃才狂傲,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其他也别说了,你们兄弟俩就一起来罢!” “武帮主棒法通神,武艺绝伦,在下确曾领教,实为佩服,照说原不该再自讨苦吃。” 李小白倒不惧于被这些人所围,却也实不愿和这些人再动手,若非必要,也不愿与杜止美一起联手,以免更增伤亡,“只是在下不才,自从上次领教过武帮主的‘打狗棍法’之后,倒是又学会了一套‘打虎棒法’,想单独和武帮主再过几招,还望武帮主不要见笑。” 他自也知道武大松一根竹棒非同小可,搞不好这次仍会被对方逼得招架不住,难免落败。 但这当下大仇已报,他也顾虑不了许多,与其和这些人没完没了地纠缠不休,或是一味避不出手,不如迎头直上,也好早些做个了断。 这‘打虎棒法’原是他之前与武大松在华山交手时,大概记住了对方所使‘打狗棍法’的招式,后来在与托库库交手时又胡乱使了出来,还随口名其为曰‘打虎棒法’,这时便想着先跟武大松过几招看看再说。 旁人自然未曾听说这所谓的‘打虎棒法’,一时只想,这‘打虎’的棒法,岂不是更厉害过‘打狗’? “你既有此胆量自信,我也不强求,不然得有人要说我太过托大。反正你们两个想怎么样都行,我只管来者不拒!” 武大松自也不曾听闻还有什么‘打虎棒法’之说,他这‘打狗棍法’也绝非只能用来打打狗,且莫说打狗,打虎打狮亦自不在话下,只道对方不过随口胡说,未必便厉害到哪去,只也不多想。 “小白,你这又何必?”杜止美道,“我倒不信他一根竹棒,还能玩出什么花来!便让我跟先他试试,我手中这把剑可不管他什么竹棒狗棒……” 他自不知李小白曾与武大松比斗之事,想来此前武大松不过是仗着些奇巧技艺,和李小白的心肠慈软才略有所胜,什么‘打狗棍法’未必有那么玄乎,也不愿让李小白再为此冒一次险,是以便想着由自己代他出手就是。 话说到这,李小白便道:“杜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你有伤在身,还是先休息一阵。这位武帮主既要与我兄弟两人过几招,我若实在不济,你不妨便见机出手。” 说着身形晃动,忽一下便到了数丈外的丐帮鲁长老,及丐帮一众弟子跟前,欲找人借根棒子使。 鲁长老见他突身前来,不知何意,一愣之下,手中竹棒随即挥扫了去。 “多谢,用完便还你!”李小白也不客气,顺手便夺过了。 鲁长老一怔之下,李小白又已闪身回到原处,身子前倾,竹棒指地,摆出一招‘挑拨狗爪’的架势,对武大松道:“武帮主,在下班门弄斧,请多指教。” 这一下闪转来去,便只眨眼的事,周围众人只一呆,又见李小白已然若无其事地站在了武大松身旁,直如见了妖魅在眼前飘忽出没,转瞬而过,皆暗惊不小。 “你这招是……” 武大松原也不无讶异,待见了李小白在眼前所摆,似乎正是‘打狗棍法’中的‘挑’字诀一招,更觉大奇。 “这招叫做……‘狐假虎威’。”李小白自己并不知摆的一招叫什么,只随口道。 武大松自听他说到什么‘打虎棒法’时便有些疑心,这时也是半信半疑,道:“别瞎说,你把这招使完我看看!” 李小白心下莫名,寻思:“莫非他这便看出我使的,正是从他那偷偷学来的招式?不管怎样,待会儿顺便找他试试。”也不多说,竹棒左右飞扫,脚下忽进忽退,便似在撩拨一只恶犬双前爪。 他使这招时只是对空虚打几下,并未往谁身上比划,一招待要使完,脚下踏步进前,道:“得罪,看招!” 竹棒斜往上挑,一招‘拨狗朝天’往武大松击出。 武大松脚下一边疾退,手上打狗棍一边圈转引逗,使的正是打狗棍法一招‘引狗入寨’,紧守门户的同时,把对方引来伺机给予重重一击。 李小白连挑数下未中,也不受他引逗,身子翻转跃起,竹棒高高往下猛劈,忽地一招‘棒打狗头’往对方头上击去。 “不对,不对!”武大松打狗棍高举横挡,脑袋和臀后连连摇摆,避敌锋芒,却是使的一招‘摇头摆尾’,口中道,“你这……你这使的都不对!” 李小白收棒回身相护,道:“什么不对?” 武大松并未进击,随即也收棒停招,满脸疑惑地盯着他道:“你这几招不是……你这小子,什么时候把我这棒法偷学了去?又使得这般错漏百出!” 李小白刚才使那几招,自是上次与武大松比斗时,从对方所使的‘打狗棍法’中学来,却只得了其形而未得其神,每一招又都使得有些偷工减料、似是而非。 不过这‘打狗棍法’原就变幻无定,每一招都有数般变化,李小白所使可以说正是其中变化的一种,要说是‘打狗棍法’自也无不可。 武大松对这套棒法早已精熟贯通,于其中诸多变化自也了然于胸,见李小白这般使来,自然一眼认出。 但武大松自不知,李小白只是上次与他交过一次手后、便记下了他这棒法招式。 虽说李小白所使这几招未免缺斤短两,与原打狗棍法并非丝毫不差,却也不至于错漏百出,且自然说不上是偷师学艺而来。 “在下只不过上次在华山,领教过武帮主神技之后,大觉精妙,便稍微记了些皮毛,自不能与武帮主绝技相提并论,又何来偷学之说?” 李小白倒不在意对方怎么说,然而这‘偷师’之事说起来可也不小,还是说清楚为妙,“既然这样,那还请武帮主多指教几招!” 第二百五十七章 獒口夺杖 “你还记得什么招,不妨都使出来我先看看。” 武大松虽仍疑惑不小,但想来李小白若有意偷学,也不会只学成这样,且看样子对方也不像是在说谎,略一沉吟道。 “那在下便献丑了。” 李小白心说这倒无妨,料来自己这蹩脚的‘打狗棍法’也难从对方那讨得了好,自也不必当真跟对方动手,便当作现场演示一番好了。 说罢竹棒虚劈一记,迈步移形,竹棒挥扫不停,自顾比划演练了起来。 他这‘打虎棒法’自是从‘打狗棍法’从脱胎而来,但这‘打狗棍法’何等高深玄妙,岂是看别人使过一次便能分毫无差地学来? 几招使过,一旁的武大松又连连道:“不对,不对,你这一招怎么能这样……” 李小白也不理会,竹棒或挑或劈、或转或缠,挥舞不断,上下左右,闪转来去,继续自行演招。 他便只上次在和武大松拼斗时,大致记下了对方所使的一些招式,算起来总共也就记得十余招。 后来在与托库库比斗时,又在这十余招之上或有所保留、或稍加变换,几下凑合成了一套三十六路的所谓‘打虎棒法’,自然并非尽数把‘打狗棍法’都学了去。 这时他片刻间便又接连使了十余招,每一招也仍与‘打狗棍法’略有出入。 一招使出时,竹棒原需压低,他往往使得偏高,或原本只需进得一分即可,他便进了两分,然而每一招原需快速收发击打,他却又每每使得更疾更快。 也正是因为够快,他手中竹棒无论走得偏高,或是进过了头,他又都能及时回转过来、迅速往下继续接连招式。 看起来浑然无碍,又似是随手使来,正可谓错有错招。 周围旁人原只道这两人势必要大战一场,不料两人只来去交手挥了几棒,便就停下了,这时倒像是一个在试演招式,一个在从旁指点。 见李小白自个在那翻飞腾转,竹棒挥舞不停,众人大多虽觉精彩有余,却未免看得不够尽兴,也只是当看个热闹。 杜止美见李小白这一招招使来,原先看着也不觉出奇,越看越觉非比寻常,暗自赞叹。 自从他见李小白出手单独对付陀夫斯基,并认出了许久未见的李小白后,隐已觉出这位义弟非同往日。 之后又见李小白与柳无极以及各派掌门群豪等人、接连交手对敌而一无败相,也多少瞧出他这结义兄弟武艺大有长进。 及至这时见李小白使出这所谓‘打虎棒法’来,杜止美已不得不大为赞服,心知这位好兄弟已绝非昔日可比,自也为他暗为欣喜。 武大松一开始也只盯着李小白招式中的错漏之处,随后很快自然便瞧出了其中门道,本来还不时开口说几句不是的话,这时已不由得连连暗生惊叹,越看越觉不得了,心想: “这一招若是再往下收一点,自是更为稳便;这一撩若再往右偏一些,接下来的一劈便水到渠成,而且威力更增……可是即便如此,为什么他这几招连贯使起来不仅毫无滞碍,看起来又还能威力不减? 我若像他这般使出来,自也并非不能,不过是不是也能和他一样得心应手,威猛霸道?而且倘若他以这一招往我身上招呼,我能否安然躲过?” 正寻思间,对面刘川海忽道:“武帮主,你这……还要看到什么时候?他这魔头……竹棒倒是舞得不赖,该不会你曾指点过他吧?” 他话说完,周围不少人也跟着叫嚷起来,催促武大松快上前动手。 武大松只不理会,见李小白竹棒仍呼呼来去,心说这小子莫非当真只是上次跟自己交过手后,便暗自把招式都给记下了?若果真如此,那也未免太过骇人。 要是这时自己再跟对方动手,不正相当于又教了他一回,这一来那不是更不得了? 但看李小白一连使来这些招,虽说看起来倒有点像初学乍练的样子,却可谓自成一套,只怕连自己也未必招架得住。 他一来想着,若自己这时再跟李小白交一次手的话,无异于又给了对方一次,勘破自己这看家本领的棒法玄机的机会,这一来只会徒增对方之威。 二来即便自己当真跟对方动起手来,又实无把握能胜过对方,若反教对方以从自己这学去的棒法所败,在场群豪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如此一来自己岂不都要当众颜面扫地? 好在这时并未跟李小白当真动手、分出高下,眼见他竹棒下扫,正待使出一招‘落水打狗’,武大松当下不再多想,随即伸出左手食中二指取其双目,同时翻起左足压住了他棒身,使的却是‘獒口夺杖’的手法。 李小白实不料对方这时会忽然出手,只得撤棒退开了数步,不由得一怔。 只听‘啪’一声脆响,武大松打狗棍一拍,李小白从鲁长老处夺来的竹棒,呼呼又朝鲁长老飞回了去。 “你这使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没一招像样的,简直太不像话……” 这一下变故实出各人所料,只听武大松道,“这谁教你的棒法,叫他出来跟我过几招!” 他刚才一招‘獒口夺杖’原是在自身竹棒被夺去后,迅速巧妙夺回的手法。 不过招式本身百变莫测,即便竹棒未失,也可用于制敌,自也是‘打狗棍法’中的一招,可谓百发百中,纵是武功高己数倍之敌,亦难保全。 这一下出其不意,李小白正自不妨,竹棒自然便给夺了去,又听武大松这话,只觉一阵莫名:“这棒法可以说正是师从于你,说起来也没人教过,即便使得不对,那也没什么好说。但我又去哪找教我的人出来跟你比?” 一时也没转过弯来,只道:“我……武帮主见笑了。在下这棒法只不过粗通些皮毛,自然入不了武帮主法眼,我看却也不必再比了。” 武大松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便道:“既是如此,这便罢了,那也算他走运……”说着也无动手之意。 “什么叫这便罢了?”刘川海叫道,“武帮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不敢动他吧?” “刘帮主神拳无敌,不过好像还没下场比试……”武大松道,“不如我们先来较量一下?” 这结盟比武夺帅之事,至此便只柳无极和叶轻尘、石秀南、以及陀夫斯基等几个出战较量过,中途是变故频出。 现下柳无极和陀夫斯基都已身死,各派人等又都忙着要对付李小白这大魔头,比武夺帅的事便似乎谁也没顾上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老僧空掌 “我……这还比什么比,这大魔头都没拿下……” 刘川海说起来确实未曾出战比试,但他倒是自知斤两,眼下看来也实无必要再找谁比了,“武帮主若不肯动手,那我们自己来好了,不劳你大驾!” 周围三煞兄弟和叶轻尘、石秀南等人自也是一般想法,见武大松要打又不打,各人也不做声,却已暗自准备好随时向李小白出手。 “我说这盟你们还结不结了,这到底是选盟主重要还是别的重要?前面说好了单独比试选定盟主,这位李公子作为一教之主,是不是也可以参加比试?” 见这情况,杜止美待要说些什么,媚十娘忽道,“刘帮主艺高胆大,刚才跟这位李教主过了几招,似乎并未分出高下。我看不如便由你单独再跟李教主较量较量,或者你干脆直接认输,其他人也好继续比试不是?” 这比武夺盟主之事先前便是由刘川海提出,各派商定后已无异议,李小白既是光明教教主,自然可以代表本教出战,只不过之前也没人提,媚十娘这回这般说来,各教派帮会众人自也觉得在理。 只是各派已议定只能由一人代表本部出场比试,败者出局,此前陀夫斯基便已代表光明教出战过了一次,这时陀夫斯基已死,说起来光明教已经败阵出局,自也没资格再安排人下场角逐。 然而陀夫斯基这个‘前教主’却是被李小白这个‘新教主’所败,非要说光明教仍能继续参与盟主角逐,自也不是不行,众人一时也拿不定个主意。 李小白来此原只为复仇之事,现下两大仇人均已毙命,按说本可就此身退而去,谁曾想这一连串之事纠缠不清,要说去跟人比斗争抢这什么盟主,可当真也没想过,听媚十娘这么说,一时倒也有些不知所措。 “我认不认输又怎样,你们要比就你们的,又不是非要打我这开始,我们抓了人再说,两边各不耽误不就完了?” 只听刘川海道,“再说刚才那个大家伙教主不是已经比完了吗,就算换了教主便又怎样?难不成只要换了个教主或帮主,就要一直比下个没完?” 他之前并非没有和李小白交过手,而且两拳头指骨已被对方震断伤重,到现在还阵阵剧痛。 就算没有分出胜败,也已见出高下,众人也都有所眼见,刘川海心中自然比谁都清楚,自己绝非那魔头李教主的敌手。 他原本要说认输也不是不行,可听了媚十娘这么一说,再要让他当众认输,那可难开口得紧,且这会儿让他再去跟李小白单打独斗,那还不如认输来得痛快。 是以他自不会单独出手找不自在,也不愿轻易便这么认输,这话说来倒有点近乎耍浑,不过听着倒也不无道理。 “石帮主、叶掌门,你们也没人可比了……”刘川海顿了顿,又道,“这回咱们也别看别人了,一起上罢!” 石秀南和叶轻尘两人,先前与柳无极比斗均已落败,自已出局、无需再比,刘川海说他们‘没人可比’听来既像吹捧,又有点暗贬之意,却也是实话,石、叶两人也无心去做分辨。 “多说无益,人却是非拿不可的!” 叶轻尘虚挥一剑道,“这位李教主,我们也只针对你一人,与各自弟子教众无涉,你要说我们几个以多欺少,那也对不住了。” 杜止美这时宝剑一挥,道:“那也得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那本事……” 他说着时,周围三煞兄弟和崆峒派七个掌门等人,也纷纷亮出兵刃,眼看便又要群起而攻。 “阿弥陀佛。李教主,各派众同道与你纠纷不断,其中种种恩怨纠葛,牵连颇多,老衲糊涂,一时难以分辨。” 李小白这时正要说些什么,只听空悟大师道,“然而众人视你为魔头,想来自必事出有因。李教主技艺非凡,叫人佩服,老衲自不量力,便先来领教领教。” 说话间人已到了跟前,忽地伸出一掌直直拍到,掌风劲柔,似有若无。 李小白一怔之下,不及多想,随即拍出右一掌迎击。 他实未料空悟这时会突然向自己出手,也心知对方自非寻常庸众,未敢大意,情急中这一掌便使了六七成功力。 岂料两掌相触的瞬间,李小白只觉对方掌上一无半点内力,自己这一掌若拍实了,还不像拍在豆腐上一样,把对方手掌骨骼乃至五脏六腑,拍震个粉碎稀烂?电闪念间急忙收劲回身。 他这一下急收掌劲,若硬挺直受,便与自己重重打了自己一掌无异,六七成掌力尽数回转还击在了自己身上,焉能好受得了? 但也好在他未尽使全力,收还掌力的同时便即倒身疾退,卸去了大部分掌力,余下部分与留存内力相抵,也已所剩无几,只觉胸间为之一闷,转瞬即消。 两人两掌一经相交便始终黏连,李小白这一下收劲疾退,直退了数丈方才停身站稳。 空悟一掌和身子也紧跟着疾进了数丈,看着倒像是他刚才一掌,便把李小白击退了这几丈。 李小白好容易才将自己收回那一掌之力化去站定,此时掌上只留了有不到一成劲力,只仍感觉对方掌上一无内劲传来,便似轻轻搭在自己手掌上一样,却也推他不走。 只听空悟道:“李教主好强的内力,但刚才却一发即收,看来是怕伤了老衲?只是你就不怕反伤了自己?” 周围刘川海和三煞等人,皆没想到空悟大师会忽然抢先出手,但见他既已亲自动手,自是十拿九稳,也都不便再插手,听他这般说,多少也知道刚才那一下,李小白并非被他一掌击退,而是李小白自己收劲所致,各自又都有些莫名。 刘川海道:“大师,这魔头自是怕了你……你也不用跟他客气,只管将他拿下便是!” 杜止美也没想到空悟会突然动手,只是见他一掌平平,看样子也不像是什么狠招杀手,又听了他这话,心下亦不无疑惑,见李小白并未受伤,只暗自替他忧心,在旁见机行事。 李小白听空悟这么说来,倒是没白费自己为他撤这一掌之力,只不答话。 见对方神色自若,看来也不像会惧于自己掌力的样子,心想:“他刚才那一掌向我拍来,似乎未使上内力,不过我如撤掌收劲,他一掌便会压过来,却是何故?” 这么想着时,掌上不由得缓缓加了几分劲力,不料仍感觉对方掌劲全无,却依然推他不开。 李小白掌上劲力随即便又加了几分,谁知空悟始终纹丝不动,也浑然无碍。 第二百五十九章 掌中无量 这般连连催加了几次内力,李小白掌中所含劲力又已有了六七成,这一掌无论打在谁身上,只要他一无防备,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谁想这一掌之力击在空悟掌上,便如一掌击在了茫茫虚空之中、一无所触,竟丝毫不起反应。 见空悟仍神色如常,除了袍袖随风轻飘外,看样子一应无碍,李小白心下诧异不小,寻思:“不管怎么说,这老和尚看来着实不简单,内力似乎深不见底。我如一掌不能将他击退,只怕非得遭他擒去不可。”直催掌力到了八九成。 自打他与人交手以来,除非在生死紧要关头,还从未主动将内力使到了八九成之上,这时一来就卯足了劲,可说是头一次。 只是不曾想这一掌几近全力着落在空悟掌上,竟似石沉大海,了无影踪,仍难伤他分毫。 李小白只觉空悟掌中空空荡荡,自己这一掌之力摧山崩石也不在话下,对方居然受之无碍,倒像是自己这一掌拍向了天边星月,便再有十倍之力,又如何能将星月击落?心中委实惊异莫名。 周围群豪只见两人掌边劲风激荡,衣袖飘飘,看来都已使上了各自高深内力,正自互相比拼,相持难下,只是这一交手便互拼内力,未免叫人有些出乎意料。 高手相争,非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一来便以内力相拼,此举大耗内力不说,稍有不慎,还极易造成两败俱伤,且极难取巧,可不算得高明的打法。 此时最好是两不相帮,以免乱了各自心神,或反受波及,因此群豪有心出手,却也有所不便,一时只凝神观斗。 “小白兄弟,这老和尚看来不怀好意,你别跟他硬拼,我这就来助你一臂!” 杜止美多少也知道空悟久负盛名,当今武林罕有敌手,这一掌自必威力无穷,万难抵受,只怕李小白跟他这般耗下去,势必难以久支,后果难料,这时说罢挥剑便朝空悟劈去。 “别,杜大哥……”李小白顾不得多想,只忙道。 刚说到这,只见空悟另一掌轻翻,一根松须倏忽飞出,原来先前那松须他一直仍藏留手中。 只听‘叮’一声轻响,松须直击在了杜止美剑身,将他连人带剑又震退了回去。 “阿弥陀佛。李教主功力之深,绝世罕有,老衲佩服。”空悟道,“只不知李教主师出何人?” “莫知道,莫知道……” 李小白未及答话,便在这时,莫知道忽一下从人群中飞身而至,空悟大师,你们什么时候动起手来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我这差点都睡过头了……” 又对李小白道:“小伙子,我看你还是别费尽了,空悟大师这‘虚空掌’可不是随便能破的。你先试试我这一掌再说罢。”说着呼的一掌疾向李小白拍了去。 李小白势难以避,心说这老神仙行事难测,是敌是友也没个准,这时却还来填什么乱?惊愕之余,忙分挪右掌劲力,出左掌相迎。 他自知莫知道功力非凡可比,这一下几已劲力全出,不料与对方两掌相接,却又有如拍在了一堵厚实铁壁之上,岿然未动,只听‘啪’的一声劲响,直震得他手臂一阵发麻。 “莫道长这又是何必,老衲只不过想试试李教主的掌力,莫道长的‘无量掌’何其神通广大,叫李教主如何抵受?” 空悟微微笑道,“我们这两个老头联手欺负一个李教主,这不是在为难他么?” “这其实倒也好办……你也接我一掌,这不就成了我一个对你们两个,你和他也是一人对两个?” 莫知道略沉吟道,“这一来大家公平,谁也没占便宜不是?” 说罢另一掌随即向空悟拍出。空悟不慌不忙,也只得拍出另一掌相迎击。 这一来确如莫知道所言,三人左右两掌互相交错,各自一人对接了另两人一掌,每个人都成了以一敌二。 李小白对空悟一掌中仿佛空空如也,对莫知道另一掌中又似乎触于坚铁,一身内劲几已尽数灌注两掌,可说一边轻柔近无,另一边又刚实沉厚,无论哪一掌稍有松懈,对方一掌便即压将过来。 对方空悟和莫知道两人情况基本上也类似,谁也都不敢稍有松劲。 这一僧一道一‘魔’三人便这么互相纠缠,傲立山巅,一时间只难解难分,相持不下。 三人无一不可谓已是顶尖强手,又各自这般‘以一对二’的互拼着掌力,周围群豪只见三人周身各自冒起缕缕白气,自是在以无上内力互拼厮杀。 各人一早已看得有些呆了,无不既有些茫然无措,又难掩激动之情,想上前插手却也无从下手。 杜止美先前一下为空悟一掌飞出的松须震退,自不无惊诧,谁知这会儿又多出了个莫知道横插一手,见这情况,只暗自为李小白忧急于心,这当下也不敢冒然再次出手。 李小白自察觉空悟和莫知道两人掌劲的差异迥然,心下便在想:“这两人的掌力一则至柔,一则又至刚,可谓一阴一阳,且均已达极致。 然而两人一柔一刚两掌相对,又各自相持难下,谁也没有落了下风,看来一时自非能以寻常的‘刚柔生克’之理可以对付,这可有点奇了。 两人看样子也并非是会为了什么赏金才与我为敌,莫非只是单纯想试试我的身手?不管怎样,这般跟他们虚耗下去难免于谁都大不妙,该想个什么法子才行……” 他身上虽已无阴阳神功的内力根基,却也并未忘记王川所授他的阴阳神功运使法门,知道‘阴极阳生’、‘阳极阴生’的阴阳转化之理,念及于此,不由得又想:“两人的功法自非寻常之法能破,倘若我再以极柔极刚之力分别更催加于两人,便会怎样?” 他一身逍遥神功的内力虽无‘阴阳’之说,却与阴阳神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倒也有点类似于阴阳神功中刚柔并济的‘阴阳混元’功法,关键在如何调用。 念转间随即以阴阳神功运使法门催动内力,劲分两掌,以极柔之劲对空悟之掌,以极刚之劲对莫知道之掌。 空悟所使的‘虚空掌’和莫知道的‘无量掌’与李小白所料无差,正是一个至柔一个至刚的掌法,李小白这一下劲力有变,两人自也察觉了出来,不禁都‘咦’了一声,同时道:“阴阳神功?” 第二百六十章 传音密语 李小白闻言自也不无疑惑,不过又想以师父在江湖上的大名,两人自然有所知道,或都与他曾交过手也不足为奇,然而要说自己这是阴阳神功,却又不然。 他正自全意运功施为,此时再要开口说话已不免有心无力,见两人还能分心说话,似犹有余力,也自惊奇,心说看来自己还得加把劲才行,随即调运二劲,使柔掌更柔,刚劲更猛,分击二人。 空悟和莫知道俱是一凛,暗叫不妙,也不由得分别更催掌力。 三人功力各成一家,又俱已登峰造极,难分高下。 原本若只似一开始这般相持耗费下去,最后最多不过各自力竭气衰、元气大伤,只能罢手而终,也说不上谁会伤了谁。 李小白忽使阴阳二力分别加诸二人刚柔之劲,且是‘以极柔对至柔’,‘以极刚对至刚’,可谓针尖对麦芒。 这一来原本已达临界点的阴柔、和阳刚又更往前进了一步,不免‘寒极生冰’、‘热极生火’。 空悟和莫知道原也知道,如此一来难免三人都要遭,但这时已是有上无下,又不得不更催内力以抗,霎时间空悟只觉一掌上寒气透体,而莫知道则感觉一掌上热浪滚滚。 李小白左右两掌各与两人一掌相接,更是感觉一边冰天雪地,一边热火朝天。 三人同时皆是一怔,三双眼睛瞪得六个大小。 “小子,你不要命了吗?”莫知道不由得叫道。 空悟不免有些牙齿打颤,随后道:“阿弥陀佛……李教主……不可乱来。” 李小白自也诧异,知道这一来即便能伤退两人,自己更不免最受伤重,只是又难以分心说出话来,憋着一口气,随即调转阴阳二力,以阴对刚,以阳对柔。 如此这般,三人无论是谁,两掌与对方都各成了‘刚柔相对’之势,一时只难分高下,又各自僵持住了。 周围群豪只见得空悟和莫知道两人,与李小白两两相交的掌臂间,各自或结了一层冰霜、或腾起一阵热气,转瞬又消失于无,已觉奇异。 听了两人情急之下的一句言语,众人各又都更觉莫名,只道李小白使了什么,既害人又害己的怪招对付了两人。 “这魔头看来已经快要把持不住了!”刘川海这会儿叫道,“两位……大师,道长,你们自己就不要斗法了,快腾出手把他拿下再说。” 李小白暗叫不好,心说倘若对方两人这时果真腾出手来专只对付自己,那自己可绝无反抗之力。 却听空悟道:“李教主无需担心,老衲相信你的为人,以你先前所为看来,绝不会是江湖中传闻的所谓魔头,自不会为难于你。” “这小子功力匪浅,就是可惜笨了点。上次我在华山见过他一次,本来还想收他做弟子,指点他一些迷津……” 莫知道随后道,“不过看来人各有命,他现在闹得要被群起而攻,那也是他命中注定。” 李小白见两人嘴皮不张,面皮不动,只两眼都盯着自己,说的话自己却听得清清楚楚,暗自奇异:“这是什么功夫,这两老头莫不是在肚子里跟我说话?” 听两人这般说来,看来自非当真要对付自己,又不无疑惑,看了看空悟,心说:“这老和尚一人便叫我吃不消,倘若我真是什么魔头,只怕也一早叫他收拾了。” 又看了看莫知道,寻思:“这老道长为什么这么说,上次在华山我若做了他弟子便又怎样?但我现在又是光明教,又是逍遥门,师父也有两三个,还是人人喊杀的大魔头,也已经够乱的了。而且说起来我上次离开华山,远赴契丹为苏薇寻药,也并非一无所获……” 正自暗忖,只听空悟又道:“李教主莫要奇怪,我和莫道长这两个老头子这是在用‘密语传音’跟你说话,旁人是不会听了去的。而且即便你当真是大魔头,我这老头子也不一定能耐你何。” 说话时只面带微笑,唇口也不见他开合发声。 李小白并不知还有‘密语传音’这样的功夫,听了空悟这话,更自奇异,心想:“什么‘密语传音’,他怎知道我刚才管他两人叫‘老头’,莫非他们还能听到我想了什么?” 随即又想:“啊哟,不好……要是这样的话,我这般想着时,岂不是也让他们听了去……”念及于此,差点便要叫出声来,登时也不敢再多他想,只怔怔地盯着对方两人。 “我就说这小子有点笨的吧……” 莫知道仍也嘴皮不动,“你现在这般跟我们手连着手,起心动念便是在跟我们说话了。你现在若存了什么歹意,我们也都一清二楚,旁人却不会知,这么说你可明白?” 这‘密语传音’说到底,是以极强内力控制声音传给特定之人,倒也没有他说的那么玄乎、起心动念便能为人所知,他这么说只不过想唬一唬李小白,教他别又似先前那般胡乱使劲。 不过这三人现下仍各以高深内力双手互接,好比在一间极静的密室,三人无论哪一人,只需极轻地言语发声,其余人也都能察知,便如心心相印一般,外人却不会知晓。 李小白这才知道是这么回事,也不加怀疑,只仍觉诧异不小,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又不敢多想,茫然点了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身功夫倒是不赖,眼下看来,‘阴阳刀手’王川自是指点过你,那么你自是他弟子了?这么说来,你不愿做我华山弟子倒也情有可原。” 莫知道又密语道,“但以你功力之深,只怕王川也已难及,以你这般年纪自不可能把他的功夫练到这等境界,你之前说你还是逍遥门的人,莫非你还见过萧遥白,是他的传人弟子?” 李小白心说这个总说莫知道的老神仙,其实知道的不少,这么想着时又想到自己这么想对方两人都能知道,忙不再去多想,待要开口时,才又想起自己不必开口他们也能听到,这一时间倒有些适应不过来。 不过他倒也觉得,这不用开口就能跟人说话,还真挺省事,念闪纷乱中只又点了点头。 “这萧遥白倒是个奇人,但听说他几十年前便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位传人,倒也难怪……” 只听空悟道,“李教主不必多想别的,只需心系一念,想到什么便专心对我们说来就是,你想太多了我们也听不清。” 第二百六十一章 隔墙有耳 李小白闻言,不由得便又想到了陶谷山庄的事,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跟他们说清,待要不多想,思绪反倒更加飘忽,恍如梦中。 看了看对方两人,忽而便想到他此前曾在梦中,见到那一僧一道时的情境,随即不假思索、又不无迟疑地试着用心说道:“你们……你们是不是到过我的梦里?” 这问题颇有些怪异,怎么说都难免叫人匪夷所思,他说罢自己都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之感。 空悟和莫知道听他说来也觉一阵莫名,哪想到他想半天,会问出这么一句不搭边的话来。 “你这话问得倒挺有意思,不会是睁着眼睡着了,说梦话呢吧?我们就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你以为是做梦呢?” 莫知道不由得笑了笑道,“不过我倒不妨多问你一句,你自己梦里的事,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别人?” 李小白听他这么一说,倒也觉着有理,一时也答不上话。 自己梦里会梦到什么,自己也不能说了算,别人更不能说来就来,何必要去问别人?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空悟道,“李教主,老衲有一微言,人世如大梦,无论是美梦噩梦,凡事不必过于执着。若为大梦所困,需得放下执念,往往能得解脱。” 李小白顿有所悟,想来梦也只不过是梦罢了,即便自己这一路来所遇所见是梦也罢,非梦也罢,若太过执着于此,身心反受困其中,如何能逍遥洒脱? 他之前也不过随口一问,倒没想过对方两人会如此当回事,听两人说来倒也颇受启发。 只是自己这一下忽然有些不着边际的问话,对眼前两位高人不免颇有些冒失了,忙道:“多谢两位高人良言解惑,晚辈颇有受益。在下言语不知分寸,多有唐突,先前出手也不知轻重,好在没有误伤了两位,还望勿怪。” “那倒也不用客气了,还是想想眼下的事罢。” 莫知道道,“你现在可谓四面楚歌,各派之人十有八九都要对付你,倘若动起手来谁也好不了,你想要全身而退势必难能,你可想过如何应对?” 李小白自也知道现下情势严峻,只苦于种种纠缠不断,难以脱身,心知对方两人有意指点迷津,便道:“还请两位前辈指点。” “原本你若是我华山弟子,我自可保你无虞,只是现下却也不必了。” 只听莫知道又道,“我看不如这样,你现在便拜了空悟大师为师,遁入空门,兴许还有得救,不然可就难说了。” “阿弥陀佛。李教主若有心皈依佛门,老衲自然随时欢迎。而且李教主若是入了我门下,老衲自会想办法给各派一个交代。” 空悟道,“当然,该如何抉择,还请李教主自行斟酌。” 李小白怔了怔,没曾想两人这绕来绕去,却是要让自己当和尚去,难怪自己在梦里会梦到被人拉着要剃头当和尚,莫非这原就是自己的宿命? 虽说这出家当了和尚也没什么不好,可他毕竟从来也没这么想过,而且这一出了家,眼下与各派的事便能解决了?一时间心下好一阵茫然,不知如何作答。 便在这时,忽隐隐听得丁长春道:“云儿,别一直盯着那白毛小子了,看这情况他怎么也跑不了。你待会儿想办法让那三位星君把凤鸣宝剑拿到手,其他的见机行事就好。” 李小白和空悟以及莫知道三人皆是一怔,不知丁长春所指‘云儿’是谁,这时又怎会突然当众说这样的话? 各自疑惑间,只听苏星云道:“是,孩儿明白……义父算无遗策,这宝剑迟早会到咱们手上,这些人头脑简单,只会为了一点点小利就窝里斗,怎能跟义父您比?这两个老头稀里糊涂,不过倒是有点用,一出手就把这魔头小子制住了……” 丁长春道:“也别高兴得太早,保不齐会再有其他变故。咱们只静观其变,仍需小心为妙!” 无论丁长春还是苏星云,两人说着话时皆是唇口未动,看起来与寻常无异,旁人均一无察觉,李小白和空悟、以及莫知道三人却都听得分明,无不一凛:“密语传音!” 原来李小白和空悟、莫知道三人这一下以‘刚柔相对’的高深内力两两接连,不仅能以‘密语传音’的功夫互相传话,还能听到其他使用‘密语传音’之人的对话。 好比这三人在同一间密室悄声说话,而丁长春和苏星云也同样在另一间密室悄声说话,旁人自然都听不到。 但这三人却能听到丁长春和苏星云两人,在另一间密室的对话,且看起来丁、苏两人并没有听见他们三人的悄声密语。 这一来可大出李小白等三人意料之外,各自互相看了一眼,疑惑不定。 “看样子我们还有额外收获,这一下看来是一早被人算计了,” 莫知道脸上一笑,密语道,“这姓丁的和他那乖儿子,需听不到我们三个这般说话,便是听到了也无妨,嘿嘿。” “阿弥陀佛。隔墙有耳,诚然不假。”空悟道,“只不知这丁掌门更又有什么密谋?咱们也需当小心为妙。” 李小白这时也才知道,丁长春却原来是苏星云的义父,想来两人之前便一直在用这密语互通音讯,在背后密谋搞鬼。 但要这么说来,苏薇和丁长春又是什么关系? 他这当下也不及多想,听得丁长春要让苏星云夺取宝剑,那自是要转而去对付杜止美,心下暗自忧急。 三人这般悄无声息地互相密语了一阵,周围旁人自都一无所知,见三人身周仍冒着缕缕白气,只道三人这般比拼内力,仍自僵持难下,自是难以开口言语。 谁也不曾想三人却是在众目睽睽下,以神功暗自私语着,丁长春和苏星云更没曾想,他们的密语已为三人‘窃听’了去。 杜止美见李小白脸上神情颇有不定,看来自是苦撑已久,这时也不无忧急地道:“小白兄弟,你怎么样?” 苏星云接着便道:“杜公子,我看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罢。” “怎么,苏公子莫非要亲自来跟我过几招?” 杜止美不知就里,却也听出其意不善,见李小白只摇了摇头回应,看样子不像有事,一时也顾不上多想,便转而对苏星云道。 “杜公子剑术高明,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叫人刮目相看。” 苏星云道,“我本来也想亲自向杜公子讨教几招,只是我这人有个毛病,见到了身怀绝技的人,无论他是大奸大恶也好,是十恶不赦也好,我都会想着要和他交个朋友,毕竟这年头谁都不容易。 当然像杜公子这般身手不凡,又正气凛然的人,我自然是更求之不得。对待朋友,我自会对他百般的好。 可若这个人不识抬举,非要和我为敌……对待敌人,我却也绝不会心慈手软。所以杜公子,我还是想先问问你,是想和我做朋友,还是……”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石三鸟 “这么说苏公子还挺喜欢交朋友?” 杜止美虽不知李小白何以会突然成了江湖人人追杀的大魔头,但多少也已想到,这事自然少不了苏星云在背后煽风点火,说不定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搞的鬼,笑了笑道,“那我要是和你做了朋友,我的这小白兄弟,你是不是要还他一个清白,并且当众向他磕个头认个错才行?” “这位李公子倒也身手了得,说起来我已经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了,即便他现在成了大魔头,我之前仍也不是没有让他选。” 苏星云几次和对方言语交锋,都不免落了下风,总感觉有些拿捏不住,也没曾想对方这时会提这样一个要求,显是要跟自己作对,当下只不以为意,“只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我一片诚意,真是叫人心碎,那我何必再跟他客气? 杜公子倒是重情重义,这是好事。不过在我这里,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说话,要是没点真本事,死了也不足惜,凭什么跟我提条件?杜公子是不是再好好考虑一下?” 李小白心知杜止美轻易自不会与苏星云等人为伍,想到此前自己便是为此,稀里糊涂成了暗星以及各路人等,追杀的所谓大魔头,不由得更又替杜止美心忧,只是总也不能因为这样,便让对方撇下自己不顾了? 正寻思间,只听杜止美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也就是说你这是要跟我为敌了?那我也只能对不住了!” 苏星云道,“不过想做我的敌人,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的,那得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三位星君,看你们的了!” 吴奇子向杜止美道:“小子,你自己不识抬举,需怪不得我们。准备接招罢!” 说着手中软剑一甩,剑尖嗤嗤抖动不停,如响尾蛇遇敌不住摆动尾巴声响示警,自是他以内力不断震荡剑身所致。 吴书之和吴读之也分别各展兵刃,转向杜止美,准备一拥齐上。 杜止美自也知道这三人殊非易与,但他凤鸣宝剑在手,倒也不惧。 而且自己这一下以一敌三,若侥幸能胜,管叫其他人不敢乱来,对吴奇子道:“你干嘛手抖成这样?一把剑都握不稳,还没开始打就害怕成这样了?” “你小子……别狂妄得太早!” 吴奇子那哪是害怕得手抖,虽说对方有宝剑在手,叫人颇有些忌惮,料来即便自己一人拿他不下,却也不至于会叫他讨到便宜。 况且还有另外两位兄弟在旁助益,不由得双眼一瞪,说着陡然间一剑唰声刺出。 吴书之和吴读之一笔一刀也先后攻上,杜止美身形扭闪相避,挥使宝剑进招抵御,与对方三人缠斗起来。 李小白不想四人转眼功夫便已交上了手,料来杜止美单打独斗未必输于对方任何一人,但对方三人齐上,杜止美纵有宝剑在手,久战之下,却也势必难敌。 他心下甚忧,对空悟和莫知道密语道:“两位前辈,兄弟有难,在下难以袖手。两位厚意,在下心领,只是眼下情势实有不允。咱们这便同时罢手,待此间之事过后,在下再来恭听两位教诲,如何?” 他和空悟、莫知道三人掌劲相黏,若非同时撤掌,则最先撤掌之人,势必要受到另外两人掌力所伤,这一来于谁自都大大不利。 “李教主,非是老衲和莫道长要胁迫你如何,我两人暂将你挟制于此,正是为避免你与其他群雄再大打出手。这一来一发不可收拾,无论你和你方教众,还是各派群雄势必厮杀不休,死伤难料,无异于江湖一场浩劫。” 空悟道,“我两个老头联手将你困于掌下,自是不愿见到此事发生,也是为保着你,眼下也是不得已才如此,李教主可曾想过此节?” 李小白一怔,这才知道两人以掌力困住自己,不单只是为要让自己去当什么和尚,同时也是为防止自己这个大魔头出手伤人,说起来是两人不愿见到自己和各派互相残杀,说到底还不是不相信自己并非传言中的大魔头? 只觉仿佛被人缚住了手脚,大受掣肘,但也知两人实出善念,倒也并非对自己心存恶意,一时间茫然无措。 刀兵声中忽听刘川海道:“那位苏公子,你这大魔头都还没抓到手,怎么又打起他兄弟的主意来了?啊,你莫不是想拿大魔头的兄弟来逼他就范?这招倒也挺高明的……” “笑话!有空悟大师和莫道长在,那魔头已是插翅难飞,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苏星云冷哼了一声,“再说,大魔头要是因此乖乖就范,又有什么不好?” “那倒也是,所以我才说你这招高明嘛!”刘川海笑道,“不过我看着,你要对付那位杜公子似乎也不仅仅是为此吧?” “噢,你以为呢?”苏星云本不想搭理,却仍道。 “那还用说……”刘川海道,“我看自然是因为他的脸比你花,你多半是看上人家了?” 周围人等听了这话,忍不住一阵哄笑。 苏星云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想:“你要是喜欢花脸,待会儿我让你的脸比他花上十倍!”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把凤鸣宝剑怎么说也值个五万八万的,再加上那位武艺高强的花脸公子,凑个整至少也得有个十万吧?” 刘川海继续道,“大魔头是十万,他的花脸公子兄弟也可以说是十万,这不就是二十万了?苏公子,这个价你们应该出得起吧?” “刘帮主,你到底想说什么?”苏星云道。 “也就是说,苏公子你对付那位花脸杜公子,不仅是因为他的人,还因为他手里那把剑,就算得不到他的人,也要得到他的剑,对吧?” 刘川海道,“不管怎么说,只要能拿下他的人,不仅能得到他手里那把剑,还能以他作为要挟,让他的大魔头兄弟乖乖就范,这可真是……一石二三鸟了。苏公子,要我说这才是你这招真正高明的地方!” 他这话说完,周围群雄都觉大有道理。 李小白一开始听刘川海说来,还只道对方看不过苏星云忽叫人对杜止美动手,要当众说几句公道话,岂知越听越觉不对,隐隐感觉不妙。 但他也心知,刘川海自不会好心要去相助杜止美,一直便侧着头在旁暗自留意。 只见杜止美凤鸣剑进退有序,脚下步伐来去不乱,数十招一过,始终未落下风。 三煞看样子自是惧于宝剑之威,守多攻少,招式也往往受制,看来杜止美一时倒不致落败。 第二百六十三章 乱上加乱 “我看你那三位星君虽然招招狠辣,却也不过如此,看起来再打上几个时辰也不定能得手,不被宝剑斩个七零八落,就已经不错了!苏公子,你说是不是?” 刘川海又道,“我看要不这样,你待会儿也不用亲自出手了,我们几个反正也闲着,不如就由我们帮你把那杜公子一并收拾了!加上这大魔头,我们也不要你出二十万,给你个优惠半价,只要十万也就够了……你说怎样?” 苏星云听他说半天,看来这是想钱想疯了。 尚未答话,吴奇子斜剑一拍,当一声挡开了杜止美刺来的宝剑,叫道:“你少在那胡说八道,痴人说梦,我收拾了这小子下一个便来收拾你!” “苏公子,我看就这么定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抓了人在手里,这也叫一石二三鸟!” 刘川海只一笑道,“你是想要人也好,要剑也好,拿赏金来换就是……石帮主,叶掌门,咱哥几个也别闲着了,一起动手罢!” 李小白听他这弯弯绕绕说来,却是要叫人去围攻杜止美,以便要挟自己和苏星云,暗叫糟糕。 “两位前辈,你们也看到了,这些人联手在为难我好兄弟,我如何能坐视不理?” 见刘川海说罢便即闪身抢上,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个金钩子,石秀南父子和叶轻尘也随后攻上,将杜止美圈围在内,分占各角攻守配合,李小白更自焦急,对空悟和莫知道密语道,“两位若不愿一起松手,在下只能铤而走险,可别怪我对不住了!” “你这小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莫不是以为我们怕了你?要知道死生各有天命。你那兄弟杀业心越来越重,那把剑在他手上不见得是好事。而且那些人看似两相争夺,其实个个为那宝剑所摄,束手束脚……” 莫知道瞪了瞪眼道:“两拨人都想着对方有人先去送死,好趁机渔利,谁也没尽全力,反倒不如以一对一,不然你那兄弟便有三头六臂也早落败了,你干着什么急? 但你这狂妄的性子倒也叫人欣赏,颇有几分我当年的模样。想当年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要不是有一次睡过了头……” 空悟听他越说越远,打断道:“阿弥陀佛。李教主,莫道长所言不无道理,你这一去插手干预,只有更增伤残,还望你三思而行。” 李小白听来两人这般所说,一时只觉有口难言,难道自己的兄弟手足被人围殴,自己要出手相助也不成了? 忽听身后光明教众附近,一个异常熟悉的女子声音轻言入耳:“十娘,有劳你那四位尊使再次出手,别让那三煞得了手,也别让那四个家伙当真得了手。” 李小白心下一阵诧异:“这不是小薇的声音吗,怎的她也在这?她这话什么意思,她跟媚十娘原来认识?” 既觉惊喜又颇为疑惑,转头向背后望了一眼,只见教众前排各人无不蒙着头脸,一时也分辨不出苏薇是不是在内。 只听媚十娘道:“小薇星主,我明白你的用心,可你这又是何苦?是我的话早就先跟他相认了,何必这么……” 她却是在李小白身后另一侧,李小白转过头时,只见她正面含笑意地看着自己,一双黑唇口并未张动,略觉古怪。 这时便又听苏薇的声音传来道:“十娘,别笑话我了,也最好别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事……” 李小白又转过头来,朝光明教众处望了去,却仍也并未瞧见苏薇身影。 “小子,你摇头晃脑的够了没?别再找了,你那小妞也在用密语,自是不想让你瞧见,这你还不明白?” 莫知道轻咳了声,“我们三个这一散伙,只怕你想听她声音也听不到了……” 李小白回转过头,知道对方所言不假,看来苏薇自是易了容妆混在人众之中,而且显是和媚十娘一直在暗中相助自己。 这么说自己之前被群豪围殴时,自也是苏薇授意,让那四个巨人来替自己解的围了? 他仍自疑惑不少,然而不管怎么说,想来这下至少杜止美暂时当可无虞,倒也宽心不少。 正要问问莫知道,关于苏薇身上的死生花草余毒之事,只听媚十娘高声道:“四位尊使,去和他们玩玩,别叫他们伤了那位花……杜大公子。” 四尊使巨人同时猛吼一声,震人心魄,随即大踏了几步,两两分占左右,向三煞和刘川海等人扑了去。 李小白侧头看了看,见杜止美刚避过吴读之一刀,又接下了叶轻尘一剑,随即便迎上了刘川海一钩,其余吴奇子和吴书之、以及石秀南父子四人,则分别接了那四尊使一招。 各人眨眼已扭打成了一团,刀剑叮当、拳脚呼呼,分合来去,叫骂不断,寻思:“杜大哥单打独斗料来绝不致输于谁,可这么下去总也不是办法……” 崆峒派七位掌门中一个较年长者这时忽道:“凤鸣剑原是我崆峒掌派之物,不能让旁人夺了去,咱们一起上!” 七人原先的兵刃各已为李小白断去,此时或已换了一把、或赤手空拳,先后向着杜止美等呼喝着冲了去。 这一来更又乱上加乱,群豪倒是并未料到。 李小白大是一惊,密语道:“两位前辈,老神仙、老神僧,算我求你们好不好?不然晚辈可当真对不住了!” 空悟和莫知道尚未答话,忽听数十丈外玉皇顶处一声长啸,众人皆是一怔。 只见一人身形纵跃闪转,几下兔起鹘落间便已飞身现于群雄当中,手里拿个酒葫芦,自顾仰勃往嘴里倾了倾,不想只倒出来几滴。 这人随后瞪了瞪眼,左右环顾道:“谁这大呼小叫的,还有完没完!我这一壶酒都喝干了,你们还没闹够呢?” 群豪即便没见过,也多半都认出了此人,一是因为他那从不离身的酒葫芦,二是因为他额头上那横着看便如他姓、竖着看便是他名的皱纹,正是江湖上无人不知、大名鼎鼎的‘阴阳刀手’王川。 众人听他这话说来,知他自是早已在此多时,想来是那四尊使刚才的震天一吼,无意中倒把他给震了出来,一时只没人应声。 “师父!” 李小白实不料这时会见到他这位授业恩师,一时既不无诧异,又喜不自胜,脱口便叫了一声。 谁知这一开口真气外泄,掌劲内力稍减,空悟和莫知道两人的掌力便如泄洪般汹涌而来。 第二百六十四章 恩师老怪 李小白顿觉内息澎湃翻涌,一阵晕眩,立时便呕出一口血,身子不由得连连倒退了数步,两掌只仍和对方相连,急忙闭口调息、催加内劲制衡相抗,这才又站稳了身。 “你这臭小子,这些年死哪去了,还认得我这个师父?” 王川瞧来自也知道三人正自互相大拼内力,心下暗奇,见李小白一开口便即受伤呕血,料来内伤不轻,自又一惊,只眉头皱了皱,一边收起酒葫芦,一边却道,“我没教过你不许逢人便说你是我徒弟么,你这瞎嚷嚷什么呢?” 在场除了杜止美和丁长春等少数人,群豪几乎没几个知道王川与李小白的师徒关系,听来又是一怔。 便在李小白和王川说话之时,杜止美避开吴书之一笔戳,又闪过石秀南一掌刀,一边挥舞宝剑护身,一边忙道:“王前辈,小白脱不开身,处境凶险,还是早些助他脱身为妙。” 这时杜止美这边的情况,又已有所变动,更也不容乐观。 他原已周身是伤,崆峒派那七位掌门拥身抢上之后,他身周总有三五人分合相击,且势头凶猛更胜,旧伤之上更增新伤,若非有宝剑之威,和那四巨人在旁相助,只怕早已撑不下来。那四巨人或以一对二,或以一对多,也自手忙脚乱,均已受伤不少,只威猛倒并未减。 杜止美虽不知四人何以会出手相助,却也顾不得多想,说着话时,瞥眼只见石纹龙忽一下被一个巨拳砸中,惨叫着飞落到了数丈外人群中。 “那个你是叫阴阳老王吧,原来那大魔头却是你徒儿?” 刘川海跟着便叫道,“久闻你英明侠义,你还是想办法管管你的不肖之徒,省得他再祸害江湖!”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好话,王川不由又一皱眉。 “小杜兄弟,这帮人把你伤成这样,可也难为你了。” 见李小白和杜止美两边都还挺热闹,王川一时也觉有些棘手,“你们这帮家伙个个也都算得上一号人物,如此欺负一个后生小辈还要不要脸?” 说话间人已晃身上前,一手阴一手阳,一带一摔、一拳一掌,眨眼间便将刘川海和石秀南、以及崆峒派两掌门人打趴在地,紧接着便是一招‘阴阳混元’攻出,蓬一声将就近的叶轻尘击飞老远。 周围各人一愣之下,杜止美宝剑横扫,直将吴奇子一柄软剑和吴书之一支秃笔、嗤一声一并削去了半截。 这一下片刻间接二连三变故不断,群雄哪曾料到,无不有些呆了。 还没缓过神来,只见王川又已闪身到了李小白一侧,皱着眉道:“臭小子,你可知对面两位前辈是什么人?你师父我可也不敢对他们有半点不敬,谁给你的胆子敢跟两位前辈动手?还不快停手向两位告饶谢罪!” 李小白一时难以开口,也难跟他说明白,便连朝他眨了眨眼,又斜眼看了看空悟和莫知道两人,意思自是说:“不是我不想罢手,是这两位前辈把我逮这了……” 他自从两年前与王川在西域客店一别后,彼此便再未见过面。 那时王川还有伤在身,李小白见他刚才只片刻功夫,便将各派那些个纠缠着杜止美的对手打得落花流水,想来师父自已身子无碍,功夫也早已恢复如常,既替杜止美松了口气,自也为师父感到心喜。 先前虽听对方一见面就开始叨咕自己,却知师父自也是心中惦念自己之故,倒也不以为意。 王川见他在那挤眉弄眼,哪知他要说什么,然而见他嘴角带血,料是难敌对方两位高人,自也不忍再多说他什么,只又道:“傻小子,你怎么……” “阴阳老怪,你……你竟然偷袭!你那好徒弟便是江湖通缉的大魔头……两位武林前辈自是在除魔卫道,看样子大魔头也撑不了多久了,你让他告饶又有什么用?” 刘川海重伤在地,已难爬起,未待王川说完,便捂着伤痛的胸口叫道,“我看你师徒俩一个老怪,一个魔头,倒真是一对。但你也别得意太早,两位前辈早晚自会收拾你!” 王川并未在意,只笑了笑道:“慢说他不是,他便是大魔头也好,小妖怪也好,都是我徒弟,你管得着吗?” 对空悟和莫知道拱手行了一礼,又道:“空悟大师,莫道长,小徒不知好歹,让两位费心了……” 说着人已转到李小白身后,劲运两掌,齐往他背上拍了去。 空悟和莫知道、以及李小白三人原本双掌彼此交连,各自相持难下,好似一体,无论在谁身上强加一力,都无异于击在了另外两人身上。 王川这一下忽然出手,自是大助了李小白一臂之力,这一来李小白两掌劲力陡增,直把空悟和莫知道两人震脱于掌。 空悟和莫知道两人均未料到王川会突然出手,连连倒退,受伤不小,内息翻涌不断,险些便要大吐鲜血,忙提一气站定、强自抑住了。 好在王川并无意重伤他们,并未猛下狠手,不然后果难料,但这也够两人受一阵子了。 这一下突变,周围众人更未料到,无不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师父……” 李小白也并无击伤两位前辈之意,见两人面色惨白,料来所受内伤不比自己刚才那一下轻,只是看来也无性命之忧,茫然呆了一呆,才转过身又叫了声。 王川只瞪了瞪他一眼,躬身对空悟和莫知道两人道:“两位前辈,对不住了。小徒无知,闯祸不少,实是在下之过。今后在下自会对他严加管教,还望两位别跟他一般见识。” 李小白待要说些什么,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忽听杜止美道:“小白兄弟,当心……” 转头却见数十枚棋子如一张大网携劲风飞来,而与此同时,棋网交错间,只见吴书之一截断笔飞出,直插在了杜止美胸前,杜止美不由得‘啊’了一声,倒身直退。 原来先前杜止美一招得手,趁机将吴奇子和吴书之两兄弟一剑一笔,都斩去了半截、逼退了两人后,两兄弟锲而不舍,半截兵刃先后复又抢上。 便在王川分身助李小白脱困、正自与空悟和莫知道两人说话之时,吴奇子见机会难得,当即打出了他的拿手飞棋暗器,看也不看,又挥剑朝杜止美攻了去,来了个‘声东击西’。 杜止美见状不妙,不料只刚发声提醒、同时避过了吴奇子一剑,一分神间却已被吴书之掷笔击中。 吴奇子这棋网暗器,直将李小白和他身旁的王川两人周身都笼罩在内,两人一怔之下,只不避让,几乎同时圈转两臂,同使了一招‘阴阳混元’推出。 所不同的是,李小白前招刚出,破了棋网,气也未换,身子便已箭也似的飞出,紧接着便是一招‘擒贼擒王’直向吴奇子抓了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 死而无悔 “大哥当心……” 这一下来得好不迅疾,吴书之飞笔击中了杜止美,待要上前拿人,眼见李小白一招击到,忙叫了声,晃身挡在了吴奇子身侧。 吴奇子见杜止美中招,也正要出手拿人,闻言情知不妙,却也顾不得许多,当下仍纵身抢上,半截断剑横在了杜止美肩头,将他生擒了下来。 而就在同一瞬间,李小白也已飞身攻至,一手正拿住了吴书之粗短的脖子,将他擒抓在了手里。 吴读之正自与一巨人缠斗,见状急闪过一拳,抽身退开,同时断喝一声,一刀直向李小白身后猛劈了去。 这几下来去变故,也只前后脚的事。 李小白抓了人,还未及说话,听得背后风声大异,半侧过身正待出掌迎击。 只听叮一声响,却是王川将适才随手接来的一枚棋子转手击出,直把吴读之刀身打偏向了吴书之,喝道:“都住手!”说话间人已跃身近前。 吴读之这一刀若不收势,自必误伤了吴书之不可,半路随即转过刀背,狠命朝自己身上抽了回来。 崆峒派仍有几位掌门在和那四尊使缠斗的,听了王川一声断喝,不由得也都纷纷收招顿了一顿。 不过那四巨人可没理会那么多,并未罢手,兀自拳脚并用,把那几位掌门或一拳打翻在地,或一脚踢飞了去,随后两两一路、仍朝杜止美方向冲了过来。 王川也不多说,闪身到了右路、双手拿抓,先后拿住了两巨人各一手,整个朝左路另两巨人一一飞甩了去。 四巨人无一不是身重如牛,众人见王川举手间便将其中两人扔了开去,个个两眼一直。 左路那两巨人也是一愣,随即伸手将飞来的两位同胞,各自接搂在了怀里,然而这一下冲击的千钧之势难消,两人不由得倒身直往群豪中退了去,引得附近一众人等急忙呼喝避让。 王川正要说话,岂料那两巨人刚站稳放下两位同胞后,四人虎声猛吼,齐又冲了上来。 李小白心知媚十娘有意相助,四尊使巨人没有她号令,想来仍会缠闹不休。 眼见杜止美面色铁青,胸前仍插着那半截断笔,兀自血流不止,只怕命在顷刻,伤重自不必说,那四人即便是为救他,这一来却也只会适得其反,李小白待要开口,只听媚十娘道:“四位尊使,可以先休息一阵了。” 四个巨人听得这话,果然齐顿住了,静静地站在一旁。 “快放了我杜大哥!”李小白忙将手中的吴书之往前一推了一下,这才对吴奇子道。 “大哥……别理他!”吴书之被掐着脖子,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 “小白……别管我!” 杜止美重伤多处,几已难支,神思恍惚,那半截断笔若再进得半寸,只怕他已性命难保,却仍傲然挺立,几乎同时道。 眼见自己这位大哥之所以重伤遭擒、命已垂危,可说自是吴书之那一笔之功,李小白如何不恼? 掐着吴书之的手上加了几分劲,又道:“杜大哥,都怪我,害了你……他们谁要再敢乱来,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好兄弟,别说这些……杜大哥现在大仇已报,可说死而无悔……他们想拿我要挟你,那是做梦!” 杜止美道,“我不会让他们得逞,你也不必为我担心……” “杜大哥,你放心,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你有事!” 李小白想起和他一别,此番相见还未来得及多说几句,竟又说不定转眼便要死别,不由得鼻中一酸,只忙道,“你也先别多说,我自会想办法让他们放人。” “你先放了我老二,再乖乖束手就擒,我或许会放了他。” 吴奇子这时才道,“不然你们再这般啰嗦没完,我看你这位杜大哥也不需我动手,很快自己便要完了!” 李小白知他所言不假,但且不说若自己先放人,对方未必便会放人,只怕即便自己愿意束手就擒,对方也仍不肯放人,岂不白搭?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把杜止美救下要紧,当下道:“好,我可以先放人,也可以任由你们处置。不过你们得让我替杜大哥看看伤势,我得保证不能让他有意外……” “果然是有情有义的两兄弟……李公子,杜公子,我早说过和我作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们本来也是想和你们交个朋友,又何必非要闹成这样?杜公子伤得不轻,我们也不愿见他身遭不幸。” 苏星云忽笑了笑,走上前暂将龙吟刀交到了吴读之手上,“我看不如这样,李公子也别为难我那位星君了,你先把人放了,我们自会立即为杜公子疗伤,确保他无虞。李公子就不必亲自动手了,我们自也不是非要为难你,就当我们交下这朋友了,你看怎么样?” 李小白听他这话倒像是大发善心,虽说知他不定还有什么花招,不过这当下只要能让杜止美安然无恙,别的也顾不了许多。 正待答话,便听杜止美道:“小白,别听他的……” 话音刚落,吴奇子忽一下点了他哑穴以及周身各穴,喝道:“你少废话!” “无妨。我们只要把杜公子救下了,李公子自然便会放人,也算是我们的朋友了,对不对?” 苏星云又道,“这药丸是护心保命的,你应该知道,很难得的……我这便让杜公子先服下,一会儿就给他治伤,这总够意思了吧?” 说着已拿了一颗药丸在手里,也不待李小白答话,转而便对杜止美道:“杜公子,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我的人下手未免太重了点,我自然也是不忍心的。这‘回魂转命’丹可是能起死回生的良药,只此一颗,我本来是留来给自己保命的,现在用来救你,也算是我的一点诚意,你可不要浪费了哟……来,我亲自喂你。” 李小白倒是知道那药丸,隐约记得之前有一次,自己威胁苏星云要杀掉他时,他情急下才说出有这保命灵药、并且以此倒也保住了苏薇性命。 只是那时苏星云也说过,类似什么这药丸只此一颗、绝无仅有之类的,这时又听他这么说来,李小白心说这家伙狡猾多端,嘴里的话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但不管怎么说,那药丸想来确有其效。 只一迟疑间,眼见苏星云说罢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接着便捏开了杜止美唇口,将药丸送了进去。 李小白待要阻止已自不能,却也心知苏星云有意招揽自己和杜止美,这才在人前卖好,想来自不会当众害人。 待要说些什么,只听苏星云又转向自己道:“怎么样,李公子,我已经说到做到了,你是不是也该消消气,把我的人放了再说?” 第二百六十六章 众星之门 李小白这时若不放人,倒显得自己没了理,只是听来对方从头到尾也没说过要把杜止美放了,这才想到苏星云这一下自顾自地救人讨好,又并不提放人的事,哪里是什么大发善心? 苏星云自是打算便这么一直把杜止美挟持在手、以便时时控制自己,压根就没有放人之意。 而且还把话理先给占了,自己若不放人也说不过去,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看来当少不了丁长春在背后偷偷指点。 想到丁长春时,忽才想到自己一经脱离了空悟和莫知道的‘掌控’,不仅没法听到丁长春的密语,而且自也听不到苏薇的密语,不由得又有些怅然。 “放人就放人!不过这人如此伤我杜大哥,我岂能轻饶?” 李小白自也知吴书之于苏星云而言,想来也无足轻重,自己抓了这人在手,要想以其换下杜止美自必也难,看来还是得找机会把苏星云拿下才行,这当下也顾不得多想,闪念间只道,“你们无论谁敢再伤我杜大哥一根汗毛,我可不会像这般那么客气了!” 说着狠拍一掌,直把吴书之矮胖的身子朝苏星云击飞了去。 苏星云微一愣神,只不避让,也没有出手接人的意思。 “公子当心!”一旁吴奇子道一声,撇下了杜止美,扑身上前一把抓过了吴书之、扭身往旁侧带了去。 想来吴奇子并未料到李小白这一掌下了重手,虽把吴书之带偏转避过了苏星云,那一掌去势却仍劲,兄弟两人身子直飞到了数丈外的人群中。 李小白心下一动,飞身疾冲上前,想把杜止美救回手中。 “李公子何必着急?” 苏星云反应却也不慢,抢先晃到了杜止美身后,拿抓在手闪绕了开,笑道,“杜公子在我这,我自会好好照顾他,不会让他有什么闪失的,你就放心好了。” “杜大哥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一定会让你加倍奉还!” 李小白心中暗恼,这一来无论要抓他还是救下杜止美,自是更难得手了。 “我们现在都是朋友了,又何必说这些?” 苏星云道,“杜公子,你也不用担心。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而且我也不会让别人再动你。” 说着这才把凤鸣剑从杜止美手上取夺了过来,举在眼前看了看。 虽说那宝剑上纤尘不染、也未有沾留有血污,依旧光洁如新,不过苏星云仍装模作样地吹了几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又道:“真是一把好剑,只可惜……” 杜止美服过对方所谓的那保命药丸后,气色倒是好转了些,神思也定了不少。 但此时的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别人操控,眼看宝剑被对方夺去而毫无还手之力,如生受莫大之耻,直比死还难受,更宁愿服下的那是致命毒药,不由得面色发白,只缓缓闭上了眼。 “看来那把便是传说中的龙吟刀了。” 王川这时忽道,“龙吟刀、凤鸣剑这回都到了手,天下谁能与争?丁掌门,真是恭喜了。” 在场群豪对这龙吟刀皆有耳闻,也可谓无人不知,只是真正见过的却没几个。 听了王川这话,众人各自一凛,顺着他目光看去,恍然明白他所指自是吴读之手中未出鞘的那把刀,又不无疑惑,不知他这话为何是对丁长春而说。 “王老兄,许久未见,看来功力又见长了,真是可喜……” 丁长春一直站在封禅高台上默然静观,这时才笑了两下,“这刀和剑也只不过是一件器物,刀剑再利,在王老兄你眼里也如等闲,又何足挂齿?王老兄还是不要说笑了。” “刀剑对我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不过这刀剑背后所藏着的秘密,我想丁掌门比我更清楚……” 王川转向高台,淡淡道,“龙吟啸,天地墓;凤鸣出,神鬼哭……后面还有一句,‘刀剑合璧,天翻地覆’……这些可并不是说着玩的,对不对?” “这一刀一剑即便是无坚不摧,绝世难得的宝物,也只不过使起来威风八面,寻常难敌而已。” 丁长春道,“这几句江湖流言,自然未免夸大其词,王老兄不会真以为,这一刀一剑便能让天地成墓,神鬼共哭……还能当真把天给捅破吧?” “是不是会这样,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们暗星正是因为知道,这刀剑背后的惊天秘密乃确有其事,实非谣传,而且也知道如何以这宝刀宝剑开启‘玄天星门’,所以才千方百计要得到这一对刀剑。” 王川道:“这‘玄天星门’一旦开启……后果绝非在场各位能够想象,便说是毁天灭地也不为过……我说的没错吧,星王丁掌门?” 暗星自从出了通杀令悬赏李小白后,星后的威名在江湖上也已可谓无人不知,至于其下的星主、星君等,在场群豪人等多半亦有所闻,只从未听说过还有星王之称,想来在暗星中的地位当在星主之上。 王川刚才所言声音不大不小,山顶上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然而除暗星等已经心知肚明之人外,其余人等无不惊诧莫名。 倒不只是因为这泰山派掌门丁长春,在暗星的另一重身份,而是什么‘玄天星门’、‘毁天灭地’之说,简直闻所未闻,各人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奇闻怪谈、鬼话胡话,一时只道是自己听差了,连泰山派众弟子也不由得面带疑惑地看了丁长春一眼。 李小白与暗星人众交手多次,对暗星不可谓不了解,可也从没曾想暗星一心所要得到的这龙吟刀和凤鸣剑背后,竟藏着这样一个骇人听闻的秘密,一惊也不小。 不但他自也相信王川所说绝非信口胡言,心想师父对暗星的了解想来远比自己所知道的要多,震惊之下,一时间倒顾不上还没救下杜止美的事,只茫茫然地呆立原地。 “各位实不相瞒,丁某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曾孤身犯险,闯入乱军中欲刺杀敌寇贼首,身受重伤,幸为星后所救,其后便拜了星后为义母……” 在众人还未回过味来开始议论之前,只听丁长春淡淡一笑道:“不过那时丁某并不知星后的真实身份,如今也只是虚领了‘星王’这么一个头衔,其实说起来并不算得暗星中人,也并非有意隐瞒这一身份。 至于‘玄天星门’之云,丁某也只略有所知,虽说与王川老兄所言倒也大致不差,但说起来也并非那么简单的事。 这其中少不了要有天时地利等等必要的条件,而且并非一朝一夕能成之事,说不定这也仅仅只是一种奇思奇想,古往今来并未有见其成者,各位大可不必为此惊慌……” 众人本只道他会矢口否认些什么,没曾想他竟会顺着王川的话,有模有样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又是一怔。 “不是……那什么星门天门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川海忍不住叫道,“什么毁天灭地,天翻地覆,这……这他妈不是在开玩笑吧?”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方奇谈 “简单说来,便是借助天上万千星斗,以众星坠陨之力击向敌方阵地,以便退敌取胜……” 丁长春抬头往天上望了一眼,“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像天方奇谈,而且我刚才也说了,此举并非朝夕之事、能否能成还是未知。因此我本打算结盟事成后再跟各位提一提,不曾想王老兄倒先说出来了。 不过众位试想,倘或能够操控星辰为我所用,人力岂能与之相抗?今后若遇契丹或外敌来犯,却也不失为一种击敌退敌的手段。当然,我自然不怀疑星后有此能力,到时具体该如何行事,我自会与她一同商量着办……” 群雄大多是不通文墨的粗豪莽汉,更别说什么上知天文,但听他这般静静说着时,却也不由得都抬头放眼往天上望了望。 此时日刚过午,天空云淡风轻,自然半颗星也见不到,然而已经明白过来的人自也不少,均想这意思就是要把高高在天的繁星都‘抖’下来,让落下的星星把敌人给砸死? 一想到这,大觉不可思议,超乎想象,又觉荒唐无稽,简直比痴人说梦还可笑。 只是想想世事难料,若此举当真能成,足以令人闻风丧胆不说,天下又有谁人能敌? 可话说回来,若非有通神之力,或巫妖之术,谁又能成此惊天动地、震古烁今、有如神话的壮举? “星后自然已经掌握了如何驱策群星的办法,一切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自然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丁长春话刚说完,在众人各自神思之际,苏星云接着便道,“李公子,杜公子,我倒不是怕了你们,不过我想你们都是明白人,应该都能想到,与我为敌会是什么后果吧?” 李小白也被这般如此骇然惊世的构想深深震撼,一时思绪翻涌,不由得想到其时在长白山上,他与苏薇以及众多山兽,为躲避漫天而下的火球、四下逃亡时的浩劫情景。 若这满天星斗当真能由人任意摆布驱使,从天而降砸落下来的话,那不也和当时的情景一样,那时普天之下、四海之内,又有哪一处能得幸免? 群豪大多也似他这般,既不敢当真多想,又忍不住神游天地、各种奇思遐想。 不过便在他晃神未答时,也有不少人似乎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纷纷道:“丁掌门神通广大,这武林盟主由你来当自然再合适不过,我们都别无二话!” “就是,大家也不用这么争来抢去的了,一切由丁盟主安排便是!” 苏星云刚才一番话,自非只说给李小白和杜止美两人听,而话中之意显是在说,暗星已有把握控制群星为己所用,除非是诚心归顺,如有不尊者,无异于以卵击石,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丁长春表面上说得平淡,不过以他在暗星中的身份地位,以及种种情况看来,暗星星后无疑是支持他当这盟主的。 若换了别人,今后如遇强敌来犯,谁又能让手握‘星辰之力’的暗星鼎力相助? 因此与其说苏星云是在拉拢李、杜两人,不如说是意在提醒所有人早下决断,听由丁长春执掌武林盟主之位。 在场自不乏反应迅速之人,无论这‘驱策群星’之说是真是假,单只是号称‘剑圣’的泰山派掌门丁长春出马,这盟主之位不敢说十拿九稳,也多半已是他囊中之物,更别说他还有这‘星王’的身份在,故此不管怎么说,力挺他当这盟主自然怎么都错不了。 一经有人带头发话,群豪很快也都反应了过来,其中大部分要么对暗星这‘驱策群星’之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要么对谁当这盟主本也无所谓,不少人跟着便纷纷响应道:“丁掌门神威无敌,无人不服,这盟主自然非你莫属。” “丁掌门当盟主,丁掌门当盟主!”“丁盟主,丁盟主!” “丁掌门果然好手段,连天上的星星都能有办法摘下来,真是叫人羡慕呢!且不论是不是骗人的鬼话,若真能有那样一天,还请丁掌门手下留情些,别一下把星星都摘光了,不然到了晚上,有人睡不着觉的话,想数数星星只怕都见不着了,呵呵……” 一阵扰攘声中,媚十娘忽道,“不过话说回来,这盟主的位置不是说好了,要比武决定么?现在还有好些人都没比,你们这么着急把丁掌门往上推,也不让他露两手,不会是怕他技不如人,不敢让他出场吧?” 这话怎么听来,都未免有些可笑。 别的不说,放眼整个江湖,当今武林中,除了空悟和莫知道等几个武功深不可测之人外,能与丁长春匹敌的便只寥寥数人而已,且如今正是在他泰山派的地盘,他这泰山派掌门焉有不敢出手的道理? 当下便有人驳话道:“你这老娘们知道什么,丁掌门神技无双,几时会怕了别人?” 又有人道:“你这般大言不惭,有本事就和丁掌门过两招,看他不把你收拾得嗷嗷叫!” “承蒙各位抬爱,丁某愧不敢当,让媚教主见笑了……但媚教主刚才所言倒不是没有道理,这比试自当继续,咱们仍是按照之前的规矩,比武夺帅,也好让大家心服口服。” 丁长春怎不知媚十娘是有意在言语相激,这时只淡淡笑道,“除了已经出场的几位,各派仍可选定一人出战,重新较量。媚教主先前似乎并未下场,不知这会儿是不是已经按奈不住,准备一展身手了?” 自议定比武争雄后,在场各教派除崆峒派和光明教、以及海川帮、龙虎帮和仙霞派已经派了人下场比试外,泰山派和蜀山派、以及天山派和昆仑派等一直并未有人出战,丐帮和神龙教等各人因‘大魔头’的事互相纠缠,说起来也不算正式较量,自然都仍有资格角逐这盟主一位。 众人听丁长春既然都这么说了,自也觉得在理,什么大魔头的事一时也顾不上了。 只听媚十娘笑了笑道:“我这点微末功夫,自然很难跟丁掌门一较高下。只是我也没说非要亲自出手不可,至少在我看来,眼下能胜过丁掌门的就有不少……丁掌门觉得呢?” “丁某倒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且不说空悟大师和莫道长两位世外高人,当世只怕已无人能及,在场自然没人能相提并论,便是蜀山派陆掌门和丐帮武帮主两位的武艺,也不在我丁某之下……” 丁长春隐已听出对方这话外之意,“当然,还有王川老兄的身手,更是在我之上…… 这些都可以说是众所周知的事,丁某怎敢在他们面前妄自尊大? 媚教主的功夫,丁某倒也想领教一二。不过看样子,媚教主是打算另行派人出场了,你不会是想……请王川老兄代为出马吧?” 第二百六十八章 剑魂认输 十余年前丁长春和王川、以及陆无明、萧森、周意等五人,便曾在泰山有过一次比武论剑,各有胜败,此后各人名声大噪,并称‘五魁’。 那时丁长春较之王川便略逊一筹,丁长春说他身手更在自己之上,倒非虚言。 群豪这时似也才想到了此节,不少人均想,若论武艺,在场除了空悟和莫知道两人,只怕没人会是王川的敌手。 且不说王川会不会代媚十娘出手,他自己若要夺这盟主之位的话,岂不是已十拿九稳?看来他突然现身,说不定正是为此而来。 “那个老王……你要是想当盟主,我不反对……” 刘川海插话道,“不过咱们得先说好,你可不能替那婆娘出头,而且我们几个帮派不少人,都中了她的狗屁香水毒药……你要是当了盟主,可别忘了让她把解药给我们!” “丁掌门过谦了。老王我无门无派,逍遥自在,也不会来跟你们争这什么盟主。” 王川似未料到先前自己一番话,会被东拉西扯到了盟主之事上来,也未料到这会儿说来说去又会扯到自己身上来,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你们怎么争怎么抢是你们的事,我可没这兴趣,更不会为了谁强出这头……” 话说到这,媚十娘便道:“我可也没说要惊动老王的大驾,要赢过丁掌门,又何须老王亲自出手?在我看来,只要有他的徒弟……李教主出马,也已经绰绰有余了。” 这话说完,群雄无不一怔。 大部分人随即又恍然想到,媚十娘此前之所以处处维护李小白这大魔头,原来早有预谋,自是为了让大魔头替她把盟主的位置抢到手。 李小白也没曾想媚十娘会突然来这一出,只愣着不知说什么好。王川待要说些什么,只是适才自己刚表示过置身事外,而且要露脸的是自己的徒弟,一时也不便多说。 丁长春倒也有些意外,却只笑了笑道:“话说名师出高徒,媚教主既然这么看得起这位……李教主,要让他代你出战,那我自然没意见。就看他愿不愿卖你这个面子了。” 他一早已认出李小白便是此前在圣峰山上,见到过的那个白毛小子,也就是王川的徒弟,先前见李小白几度出手,虽然怪招不断、屡能制敌,还与空悟和莫知道拼起了内力,未见高下,也颇为惊异。 不过料来对方这毛头小子的功力,总不至于更在王川之上,而且空悟和莫知道两人,自然并不会全力对其痛下狠手,是以丁长春对李小白虽不无忌惮,却也还不至于对他心生畏惧。 “既是如此,那么李教主,不知你意下如何?要知道我可是一直都在帮你的……我还说过我要的是你这个人,什么万两黄金、十万悬赏的,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媚十娘道,“而且你也别忘了,我手上还有好些人救命的解药,不仅如此,你那位杜大哥还在别人的手上。你要是有心想救他们,只要助我当上这盟主,这些对我来说,还不都是小菜一碟?” 李小白定了定神,想到媚十娘背后有个密语的苏薇,不由得便朝周围人群望了望,可也没见到苏薇的半点影子,心想媚十娘这话倒是不错,只不知她所做这一切,是不是从头到尾都由苏薇授意而为? 若是如此,有些事倒也好办,自也不妨答应媚十娘、尽己所能助她当上盟主,可苏薇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我只能尽力而为,媚教主可别食言……” 闪念间又看了看杜止美,见他神情憔悴,也不知还能撑多久,纵然他服了保命的药,若不及时救治只怕后果也实难预料,李小白当下只道,“不管怎样,杜大哥我是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 众人听他答应得倒也爽快,心想看来要么两个教派早就提前商量好了,要么这大魔头就是魔怔了,不然即便为了救人,为什么放着盟主的位置不去抢,倒要去成就别人的好事? 不过今日之奇闻奇事已然不少,仍有许多人没从‘玄天星门’的事里缓过神来,倒也没人多说什么。 “这就是了,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那就有劳李教主了。我神龙教由李教主代为出战,大家也别耽误功夫了,还有几个帮派没有下场的,尽可叫人来试一试……” 媚十娘似也未料到李小白这一下便答应了下来,微一笑道,“丐帮武帮主,你刚才和李教主过了几招,似乎未分出高下,要不你先来?” 武大松此前见过李小白试演的那套‘打虎棒法’后,并无把握能克敌制胜,只丢下一句‘叫你师父来跟我比’草草收场。 这时不料媚十娘会忽然点到自己的名,武大松想来即便能胜过李小白,也非倾尽全力不可,而且后边还有丁长春和陆无明两大高手,那也是丝毫不能马虎的,哪还有余力与两人相争? “我适才确实已跟李教主交过手,只不知他原来是威名远扬的‘老王’前辈之徒,还说要把他师父叫来跟我较量,倒有些大言不惭了……不过我既已开口,自不能食言,老王前辈既然在这,我自当向他讨教,只是看来得另找一个机会才行。” 武大松心念一动,随后道,“至于他徒弟李教主,我既已让他当众展示了他一套拿手棒法,而且这套棒法显有诸多不足,倘若我再出手胜了他,也未免胜之不武……因此我看,我这一关就算让李教主过了,也不必再比了。” 话音刚落,媚十娘便道:“那这么说,武帮主是自愿认输了?这倒也是明智之选……” 武大松摆手拦了拦忍不住便要暴怒的四位长老:“一时输赢何足挂齿,笑到最后方为赢家。” “那倒也是……”媚十娘笑了笑,转而看向陆无明道,“这位‘剑魂’陆掌门,接下来你也该露两手了吧,你怎么说?” “我认输。”陆无明一直抱剑在旁,从头到尾一言未发,这时只略一拱手道。 众人并不知他和李小白昨晚便曾在山脚下交过一次手,先前听武大松说来说去,也无非是为了避免落败而自愿放弃角逐,未免不够爽利,这时听陆无明这一开口便直接认输,毫无半句废话,倒是干干脆脆,一时都不无讶异,忍不住哗然议论起来。 这回一招未出,便连下两位劲敌高手,余下天山、昆仑两派自不必说,放眼便只泰山派丁长春可堪与敌。 “丁掌门,李教主这一下便连赢了两场,接下来是不是该你出马了……” 媚十娘似乎早有所料,倒并不甚觉得出奇,只又一笑道,“要不你也认输算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别有居心 丁长春也并不知陆无明和李小白曾有过一战,只道陆无明方才见识过李小白招式身手后,也和武大松一样并无多大把握取胜,只怕更多的不愿当众输给一个后辈小子,对于两人的接连避战认输,亦是感觉一个比一个意外。 “李教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艺,实在叫人另眼相看。” 虽然说起来丁长春也并无必胜的把握,不过怎么说也总不至于必败,要说还没动手就直接认输,那自也是不可能,当下只道,“武帮主和陆掌门自持身份,看来是不愿以大欺小,丁某不才,倒是想好好领教一番……” 李小白并不曾想过武大松和陆无明竟会都‘不战而降’,但料想多少都跟媚十娘手握着的解药不无关系,心说看来媚十娘或者说苏薇早有筹谋,为的自是要让自己跟丁长春对决一战,好阻止他当成这盟主。 回想起此前柳无极对丁长春的控诉,临死前也不忘要让自己和杜止美杀掉这姓丁的,以及从各种迹象看来,莫非当真如柳无极所言,此前害得天山、昆仑等各派自相残杀的所谓宝藏的事,从始至终都是丁长春为了当上盟主,一手策划出来的阴谋? 要这么说的话,那么爹爹和赵伯伯、以及萧森和周意等等受此牵连的人的死,无疑都与丁长春脱不了干系,可即便他真的当了盟主,便又怎样? “丁掌门既然不肯认输,那么比上一比倒也无妨。” 媚十娘见李小白似在出神,一直也不做声,便替他接话道,“但事先大家也都商量好了,点到为止,输了的就得认,可不能蓄意加害或者事后寻仇,坏了规矩……丁掌门,你说是不是?” “这规矩自然不能坏,只不过是比武切磋、分个高下而已。就算看在王老兄的份上,我也不会当真把他的爱徒怎么样……” 丁长春也不理会对方的冷嘲热讽,淡淡笑道,“丁某剑不离身,于剑法倒是粗通一二,若论起拳脚,只怕二三流也算不上,自然以剑为兵刃。 李教主想必无论拳脚兵刃都已臻一流,只是未免有人要说我在兵器说上占便宜,李教主还是找一把兵器的好……当然了,爱怎么样也都随你。怎么样,李教主,准备赐招罢?” “这一切……都是你在搞的鬼,对吧?什么宝藏、宝剑,都是你,或者说你们暗星谋划出来的诡计……” 李小白稍回过神,往两丈开外的祭台上看了看,见丁长春独自一人高高在上,傲视群雄的样子,隐隐也瞧出了些端倪,只缓缓道,“这背后所图的不仅只是一个武林盟主,而且还有更大的不可告人的图谋,对不对?” 众人不料他会忽然问出这么一句,一阵讶异,然而想想暗星既然连天上的星星都能管得了,要利用些宝物做些什么事又有何难,别说什么武林盟主,有朝一日便是天下共主,只怕也不在话下?各自不由得又开始畅想遐思起来。 “李教主不会在说笑吧?丁某纵横江湖多年,所为不求什么侠名,却也不会让自己背上骂名。这盟主一席责任重大,非同儿戏,我也没说过非要揽此重任,只是更不愿见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抢占居之,这才想着来争一争。” 丁长春倒也略感意外,只付之一笑道,“要说有什么图谋,那也是希望各派大家能团结一心,少些争斗,以便图存发展,将来一致对外,这也是我让大家辛苦赶来这结盟的初衷,难道又有什么不对吗?” “丁掌门不必这么着急,事实如何,你自己心知肚明。” 李小白只是忽然想起苏薇一早便跟他说过,暗星为了凑齐得到龙吟刀和凤鸣剑,才在背后动了许多手脚,心知直接这么问自然谁也不会承认,自也知这其中仍有种种难解之处。 但不管怎么样,作为暗星星王的丁长春,怎么都不可能跟这事毫无关系,听他这话说来,显是在反咬自己这个背着‘魔头’骂名之人居心不良、另有所图,还把自己的责问撇了个干净。 对此李小白倒也不以为意,接着道:“不过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可先说好,若让我知道正是你阴谋图害了众多无辜的话,不管你是什么人,身居何位,我一样不会客气!” 他语气平淡,所说又实为狂傲,竟摆明了是跟丁长春叫板,听来虽无盛气凌人之感,众人却都不由得为之一凛。 丁长春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意,看来自己多少仍有些小瞧对方了。 他和在场几乎所有人一样,并不知李小白曾在辽境,亲历几位帝王兴衰荣辱、以及此间惯历各路浩浩大军生死搏杀的种种际遇。 见对方除一头白毛稍显与众不同外,看样子与寻常不谙世事的愣头小子并没有多大区别,丁长春心想这小子怎么说起大话来也不见脸红心跳,忽然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随后只哼笑了笑道:“李教主这话说的……未免自以为是了些,不过倒是真性情……那就别耽误大家了,我看你先前也忙活了一阵,你是想再缓缓,还是现在出手赐招?” 李小白打定主意,自知无论怎样,也不能让对方这心怀叵测之人掌控武林,看了看杜止美,心说:“杜大哥,你放心,即便一时杀不了他,我也不会轻易让他得逞,很快就会想办法救你了……” 当下道声:“接着!” 踢起脚下一块鹅卵大的石子,往封禅高台激射了去,算是正式出招。 紧跟着纵身连跃,倏忽间整个人已闪转到了高台下,大踏而上,同时一招‘擒贼擒王’击出。 丁长春也不多说,抽出佩剑‘嗤’一声将石子劈为两半,眼见对方随即已急攻而至,劲风扑面,未敢大意,微侧过身,长剑连绞带刺,使的正是泰山派一招‘苍松迎风’。 两人此时同在祭台半道一级石阶上,周转都略有不便,一时也没人在意。 李小白心知对方非同等闲,料来绝非一招半式所能制住,双掌连连擒抓,迅捷无伦,也只意存试探、不急求胜,并未尽出全力。 眼见对方剑招错落紧密,刚中有柔,此时好比在崖边迎风接雨的青松,虽地处险劣,狂风劲雨却也不易摧折,李小白情知势难得手,右掌虚劈一记后,左掌旋即转换一招‘借刀杀人’悄然往丁长春右臂探去。 丁长春先前见他在台下与吴读之等各人交手时,便使过这一手,多少已瞧出了些端倪,自知对方古怪招式颇多,这一下看似轻柔无力的一击,实是为了借力打力,一旦给他轻轻搭上,势必难逃掌控。 便在李小白指尖刚要触到时,丁长春持剑的右手随即一松,剑交左手,唰唰回扫。 第二百七十章 圣魔相斗 李小白一招难成,倒也不奇,看来对方戒心甚严,还得另寻契机克敌取胜,撤掌退步只一避,两掌同时发劲、接着便是一招‘阴阳混元’迅猛推出。 这一退一进收发自如、毫无滞碍,可谓一气呵成。 丁长春微微一怔,晃身急避,直往高台平顶上跃了去。 他此前与王川数次交手,于对方这看似毫无章法的‘阴阳神功’多少有所了解,知道这一招‘阴阳混元’之威猛、势难以敌。 可王川每使这一招前总也得腾出一瞬、两手蓄劲而后发,他这白毛徒弟怎的却似乎说来就来,接连招式间瞬息也未见停顿? 丁长春不由得略感骇异,不过倒还不至于心生畏惧,很快便凝定了心绪。 他自不知李小白所使其实是两套不同的功夫,也并不知对方前一招‘借刀杀人’已极阴柔手法使出时,已暗自蓄留了一劲,进退之间又随即催使刚猛一劲,后一招揉合阴阳的‘阴阳混元’便可谓水到渠成。 虽然比起全力施为时威力上自有不及,但饶是如此,这说起来只有半成功力的一招也足以令人为之胆寒,寻常莫敢相抗。 李小白随后跃身紧追直上,见那高台顶上不过三尺见方,丁长春正挺剑居中而立、已难容第二人插足,脚未沾地,当即便是一招‘声东击西’抢攻而出。 丁长春剑已交回右手,见他又出奇招,虚实不定,也只能顺着对方攻势、剑守右路。 岂料李小白一招大张旗鼓地猛击右路,实则左路暗藏杀招,丁长春剑刚挥出,已察觉有异,好在反应也够快,左手随即拍出,对接了一掌。 然而终究慢了半拍,丁长春仓促间劲难使足,直被逼退了一步,站到了平台一角边缘,定身赞道:“好身手!王老兄,看来你这徒儿可不逊于你了!” 两人这眨眼间一下已交接数招,丁长春严守不怠,可说只使了一招,也未见得落了下风。 而李小白招招紧攻,接连已使出不下三招,也不见得占了什么便宜。 台下众人谁也没吭一声,尽皆凝神观斗。 若在平常,见李小白这‘大魔头’便这么徒手就敢和‘剑圣’一较高下,群豪不免要嗤笑他不自量力、自寻死路,只是好歹也刚见识过这‘大魔头’的非凡奇招,倒也不以为异。 这会儿见两人可谓是旗鼓相当,看得出各自均未全力相搏,群雄一时又都不免有些心中惴惴。 王川一直凝眉不语,虽说李小白是他徒弟不假,却同时也是一教之主,自己既声言不插手各教派会盟之事,他这教主徒弟无论是自己要争夺盟主、还是替别人卖力,他这师父自也不便置喙多言。 这时只似笑非笑地道:“小徒不知天高地厚,非要自讨苦吃,丁掌门可别跟他一般见识,权当替我指点他一二便是。” 李小白抢占了台上一角,调整身形,旁的也不多理会,丁长春话音刚落,便是一招‘反客为主’直扑抢上,居中击敌。 丁长春更不待言,展开剑势、身随剑走,左边一闪,右边一转,沿着四方平台越转越急,使的乃是一路叫做‘泰山十八盘’的剑法。 泰山山门下十八盘是登山盘路中最为险要的一段,一路羊肠曲折,五步一转,十步一回,势极险峻。 泰山派昔年一位名宿因有所悟,将此地势融入剑法之中,进而创出了这一路剑法,与崆峒派‘八卦游龙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泰山‘十八盘’越盘越高,愈行愈险,这路剑招亦是越转越为狠辣。 李小白扭身接招,脚下始终占据高台正中。 两人所在数尺方台本就不宽,丁长春长剑略伸,便足以将对方刺个对穿;而李小白一臂伸展,也随时可将对方立毙掌下,这一来已无异于近身搏斗。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说的是搏击时长兵相对于短兵更具优势。 然而长剑虽长,毕竟不及双掌灵活,而双掌虽灵便,杀伤范围毕竟不如长剑之广,两人于这方寸之地搏杀来去,此时可谓是各有利弊。 但高手相争,只在毫厘,岂能单由兵器长短而论? 两人身形都已近极速,无论剑招还是掌势,皆来去如风,凌厉飘忽,攻守易势,均是转瞬之事,一时只谁也没因此占尽上风、或失其优势。 丁长春每一剑看似都要在对方身上穿透而过,其实由始至终,并无一招杀着能够真正使全;而李小白每一掌也都似乎能直切对方要害,只是这一来自己也势必要被对方长剑击中,终究只会两败俱伤,每将得手也不得不撤掌回护。 两人一个在外圈游斗不停,一个于当中见招拆招,看来谁也没能奈何谁,其实各自都在等着对方一着不慎,或稍有迟缓、露出破绽,便毫不犹豫地立时给予制胜一击。 那泰山‘十八盘’有‘缓十八’、‘紧十八’之分,初段十八处盘旋较缓,后段十八处盘旋甚紧。 泰山派从这陡道地势中化出的这路剑法,亦是忽缓忽紧,回旋曲折。 丁长春于这路剑法早已纯熟,使起来虽也是时缓时紧,脚下看来却好似闲庭信步。 他自也知与对手这般虚耗下去,一时只怕很难守得契机克敌,久而久之受累的只会是身在外围的自己。 而且乍然看来,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在追着对方死缠烂打、却拿对方没半点办法。 数圈转过之后,丁长春剑势放缓,忽然间纵身跃起,一剑自上而下地直劈了下去。 但听呼的一声,直有石破天惊之势,正是泰山派一招‘云天中开’。 泰山众弟子都学过这一招,可有谁能使得似这般大气磅礴、威猛无俦?台下登时一片喝彩。 李小白侧身一避,闪到了台边,也不由得暗声称赞,右掌斜拍,使的是一招‘调虎离山’。 他原先所占居中位置,可说大有地利之便,这一下迫于丁长春刚才一剑之威,只能暂避其锋,退至台侧,有失便利。 这招‘调虎离山’使得绵软柔和,云淡风轻,有意显出破绽,自是要诱得对方来袭,好重新占据中位。 丁长春似乎瞧出其中有诈,只斜往上虚扫一剑,却不冒进出掌追击,脚下在平台当中稳稳站定后,便纹丝不动,并不上当。 第二百七十一章 输赢谁定 李小白晃身躲闪,脚下绕着方台边缘滑转不停,双掌连劈,一招‘关门捉贼’围着对方身周攻守激斗。 他这一招身形转动起来,却也与丁长春先前所使的‘十八盘’相差无几,都是越越速,出招越密,不同的是一人使的是剑,一人出的是掌。 这一来两人位置倒是互换了一下,然而优劣势态与此前相比,却也不见得有多大差异,仍是一个围着一个圈转游斗不休。 两人在这数丈高台顶上方寸之处,又开始了新一轮缠斗,同样是以快打快,分毫不让,一来一去当真叫人目不暇接。 台下众人个个看得目不转睛,一时却也拿捏不准、这一魔一道究竟谁更优胜一些,人人心内都有些七上八下。 泰山派剑法讲究苍劲古拙,曲直相间,奇诡难测,却自也不乏开门见山、大刀阔斧的霸道着数,是以常常叫人难以捉摸。 丁长春稳居中位,不必似对手那般四下闪转奔走不停,这会儿可说是在以静制动,略占优势,一招招泰山剑法使得沉着老练、泰然自若,更叫人捉摸不透。 不过也正因要守住这居中之利,这当下他与对手两人已近乎贴身肉搏,难以大开大合,且容不得半点迟疑延顿,长剑有失其便,剑招往往有所受限,许多更为精妙绝伦的招式一时也难以尽数施展。 李小白原先由王川所授‘阴阳神功’本就并无固定招式,既可谓没有一招半式,也可以说有无穷招式。 其后在此‘无招’神功心法的基础上,又以‘逍遥神功’的浑雄内力,结合诸般所学、与《卫公策》所载‘三十六计’悟出的一套所谓‘星闪神功’,其每一招的奥义所在正是‘三十六计’中对应的一计。 其招式重在以奇谋之‘计’出手对敌克敌、因人因时因地的不同而相应有异,灵巧机变、由心收发,并非定式不变,也可说是一套‘无招’的功夫。 这套结合兵法计谋的功夫,虽然‘无招’,却又内藏智计,相对于泰山剑法的古朴致雅可谓是新锐玄奇、不落俗套,招招奇巧百变,更为莫测难料。 李小白此时虽略处劣势,但也正仰仗于这套机巧无双的神功,和灵动疾敏的身法,才不至于败落下风,仅一双肉掌便与这‘剑圣’对手斗了个难分高下。 但似丁长春这等武学宗师,比斗出剑之时自也并无一定理路可循,若单凭巧计想要取胜,一时却也终究难能。 片刻间来去数十招后,丁长春长剑倏忽刺出,一连五剑,一剑快过一剑,每一剑都刚劲狠辣、直指要害,正是他自创的一套‘五大夫剑’。 泰山腰处一株古松,相传因救驾有功被秦始皇赐封为‘五大夫松’,虬枝斜生,苍翠交错,丁长春由此而悟出了一套剑法来,便称之为‘五大夫剑’。 这套剑法大巧若拙,暗藏奇变,丁长春使来早已是得心应手,这一下突然使出,看来倒也平平无奇。 前面四剑顺着李小白游走的方向、瞬间分刺了东南西北四方,越刺越快,由得对方一一避过后,剑势不变,第五剑刺出时却特意稍稍比寻常往左偏了半寸。 李小白自不知对方这一气相连的一套剑法,究竟会连刺几剑,瞬时间闪转了一圈、一连疾速避开了前四剑后。 怎料对方剑意不断、方位却陡然突变,这刹那间也来不及多想,更来不及变换身形,这一来无异于自己将身子直往剑尖上撞。 这一下若被刺中,非给对方一剑当胸刺穿不可。 千钧一发之际,他哪顾得了许多,强提一气,两掌都以极尽刚猛之力分别拍了出去。 却只听铮地一声,丁长春长剑眨眼间一断为二,胸前忽被猛击了一掌,直从高台上倒飞了下去。 这一下变故谁也不曾料到,台下众人不由得一声惊呼。 丁长春更觉大出所料,胸口上挨了这千钧一掌,顿时气血上涌,一口浓血猛往外冲,硬是咬牙咽了回去。 他原就透红的脸上已红得发黑,好在落地时急提了一口气,还不至于太过狼狈,在人群中倒退数步后,这才站稳,强作镇定地道:“好掌力,不愧是阴阳刀手的徒弟!” “丁掌门,我看你受伤可不轻,这回总算输得心服口服了吧?”媚十娘笑着道,“大家也都看到了,输了的就得认哦……” 丁长春刚才最后一剑,本拟能将李小白一举击败,怎料对方会硬是拼着挨上一剑,电光火石间竟会生出这等刚猛之劲,以掌力震断了自己手中之剑。 此举原无异于是同归于尽的打法,若非有过人胆识和惊人技艺,谁又能轻易破了自己那必杀一击? 但自己那一剑明明也已刺在了对方身上,自己虽中掌不轻,长剑被断,还被击落下台,却并未输招,说起来最多算是平手。 而且自己真正的绝招本事并未使出,岂有就此认输的道理?当下又道:“李教主掌力非凡,的确叫人大开眼界。只是他中剑在先,断剑在后,要不然只怕现在也不止皮肉之伤,不信你们可以问问他是不是……要说认输,不该是他认输才对?” 其实他所说倒也不假,李小白确未料到他剑招中另有玄机,以掌断剑可说是情急下不得不如此之举,而且胸前衣襟无意中已被剑尖划破细细一道,浅浅地伤了点皮肉。 不过李小白这一下中剑和断剑,几乎可说是同一瞬间的事,很难分出先后,要说先中剑再断剑也行,或者先断剑而后被剑尖剐蹭了一下也无不可,说起来确实高下难判。 两人在高台之上攻守来去,都快如电闪,台下除周围近前少部分眼尖之人外,群豪虽大部分并未瞧出李小白中了剑,听丁长春这么说来,却也能想象得出是怎么回事。 但鼎鼎大名的‘剑圣’丁长春,众目睽睽下被对手断去长剑、击伤落台,而对手竟可谓是毫发未损,那可是前所未见、不可想象的奇闻怪事,要这样还说他赢过了对手,却又有点说不过去。 因此除泰山派和暗星等部分人,跟着叫嚷了一阵让李小白认输外,别派众人一时倒未做声。 “丁掌门非要这么说的话,那就接着再上去比过好了……” 媚十娘并没瞧出李小白中了剑,看他样子也不像有什么事,然而倒真有点担心,怕他一下稀里糊涂就把这事给认了,到时可真不好说,是以便道,“但可要小心别又给打下来才行!” 第二百七十二章 岱宗绝杀 是时山风轻柔,斜照煦暖,晴空万里,一望无垠。 李小白独自一人站在封禅台顶上,往台下数千群雄看了看,莫名只觉一阵微凉寒意。 他先前并未觉察出胸前已被划伤,险急中下意识地只想把丁长春刺来那一剑挡开,也没想一掌会把对方那柄剑拍断,甚至连自己另一掌会结结实实击中对方都感觉有些意外,倒好像是一不留神就这样了,总之自己都闹不太清楚。 他瞧了一眼胸前被划破的一道,自知确然中剑不假,然而此时要论谁赢谁输,未免过早,反正不能这么便宜了丁长春,听媚十娘说罢,随后只道:“输赢还未定,接着比便是……” 说着时已由台上一跃而下,到了丁长春身前一丈开外,又道:“上面的风有点大,你也不用费力上去了……你既不肯认输,我也不能说刚才赢了你,再比过好了。” “接着比也行,只是这回你可别想那么走运……” 丁长春倒也不愿再强说自己刚才赢了,听对方这么说,自也并不反驳,而且身在方寸高台未免有所不便,对方既然自己下来了,倒是省了些麻烦。 说着一扔了手中断剑,沉声道:“剑来!” “李教主公子,我也不是要劝你自己认输,不过我相信这也是早晚的事。” 一旁苏星云似早有所备,闻言便让吴读之等几个先看着杜止美,带了凤鸣剑走近几步,两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丁长春,还不忘转过身看了李小白一眼,略含笑意地道,“杜公子在我这好的很,你又何必说什么救不救的?” 丁长春右手接过宝剑掂了掂,也不多看,随后只道了声:“少说废话!” 宝剑斜指而下,左手五指正在屈指而数,从一数到五,握而成拳,又将拇指伸出,次而食指,终至五指全展,跟着又屈拇指而屈食指,再屈中指,两眼直盯着李小白看。 他这架势一出,泰山派弟子自然已瞧出,正是本门的一招绝学‘岱宗如何’,那可谓是举世无双的一招大杀招,无不一凛,险些便要惊呼出声。 这一招可算得是泰山派剑法中最高深的绝艺,要旨不在右手剑招,而在左手的算数。 左手不住屈指计算,算的是敌人所处方位、武功门派、身形长短、兵刃大小,以及日光所照高低等等,计算极为繁复,一经算准,挺剑击出,无不中的。 周围群豪有听闻过这一招的,也都大为惊诧,各有所思。 空悟和莫知道皆调息方定,站起身来对看了一眼,均想这回看来可要大大不妙。 王川眉头紧锁,拿着空酒葫芦作势往嘴里倒了倒。 苏星云眉脚稍稍一跳,默然无声地退了回去。 李小白心下莫名,不知丁长春这是在玩什么花样,看起来倒像是在逐一数着数,又像是在向什么人打暗语? 见对方一张天圆地方的脸上红润有光,似笑非笑,嘴角两边微微渗出了些血迹,两眼目光深邃、隐隐间透着一股杀气,也不由得暗暗一惊:“看来刚才破他那一剑,还把他打伤如此,自必惹恼了他,这回看样子他是不会跟我客气,已然动了杀心、要跟我生死相拼了……” 他自也知应当速战速决,好再设法去救下杜止美,可见了苏星云把凤鸣剑交给丁长春后,这才想到两人原就是一伙的,自己若是赢了丁长春,对方自然更不会轻易放人,且丁长春这一下换了宝剑在手,再想要赢他又谈何容易? 苏星云那话的意思,说起来还不是要让自己认输投降,但这当下又怎能认输了事? 不管怎么说,看来不只是要赢招,最好是能把丁长春擒着了才行,劲运双掌,十指微屈,自是又准备来一招‘擒贼擒王’起手,口中道:“别在那装神弄鬼,有什么招尽管使来,我可也不会再让你那么走运了!” 丁长春左手五指仍自不停屈伸掐算,右手宝剑纹丝未动,双目紧紧盯着对方一举一动,丝毫不见有要动手出招的样子。 却听王川忽道:“臭小子,丁掌门让了你这么久,你怎么还不知道厉害?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真就以为自己谁都能赢得过了?” “师父,我……我要赢了他,好救杜大哥……” 李小白一怔,瞥眼向旁侧王川所在那看了看,也不知他为什么这么说。 “那是两码事……你要救人便救人,为什么要给人当枪使?”王川道,“我只问你,为师的话你还听不听?” 李小白隐已感觉不对,似乎师父来这大会,不只是凑个热闹那么简单,可又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目的,只忙道:“师父,我……师父的话,弟子当然会听,只是……” “只是什么?你当了个什么教主,只怕眼里早没有我这个师父了吧?” 王川不待小徒说完,打断道,“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师父,现在就自己认输!不然你我师徒情分便到此为止,你以后也不用叫我师父了,我也没你这个徒弟,你自己掂量吧!” 李小白大是莫名,这却是从何说起,师父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莫非,莫非他也是暗星中人,不然这话怎会显是在向着丁长春?又或者另有什么其他用意? 一时只觉心中纷乱茫然,各种从未敢想的念头登时纷至沓来,怎么也闹不明白,张了口又不知说什么好。 只听媚十娘高声道:“李教主,别分心,先赢了再说!” 李小白恍如梦中,眼见丁长春那五根手指兀自挨个屈伸着,仿佛无休无止,每一下又都恰巧卡在心跳的两拍之间,叫人心生烦乱,直有种想要拿把刀将其斩下的冲动,口中只喃喃道:“师父,你……我……为什么……” 转念又想:“师父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会不会也有什么人落在了丁长春的人手里,才不得不在这时候站出来替丁长春说话?” 想到这里,他更觉应当把丁长春制住拿下,迫使其就范放人,到时再向师父分说清楚自也不迟。当下打定主意、稳住心神,也不多说,猛提一劲,直往丁长春处扑了去。 这下一个瞬间,只见丁长春左手拇指屈着、食指刚好屈下,中指往后的三指并不跟着继续逐个屈下,便这么屈着两指、伸着三指不再动了。 李小白暗自莫名,见对方不仅左手不动,握剑的右手也丝毫未动,整个人有如泥塑木雕,又如大山巍巍岿然,雷打不动,静之已极。 他这一刹那间只觉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骤然凝定住了,心也好似突然忘了要跳,隐隐感觉周身上下都被一股极强的杀意笼罩着,对方那一剑看似定在原处一动未动,却又好像无处不在、无往不至,只要一动便是必杀一击。 自己便如自投罗网一般,冒冒然冲入了对方无所不在的杀气剑网之中,自己无论使出什么招,都似乎已尽在对方掌控之下,无论如何也难以遁逃,不由得心下大骇。 丁长春这一招说白了就是极高明的以静制动,可以说是杀意极重的‘以逸待劳’,怎么自己先前没看出来? 这才猛然又想到,师父会不会正是因为知道这一招绝难以避、无从可破,为不让自己白白送命,因此才不得已开口迫使自己认输? 便又在这念闪而过的下一瞬,只听王川骂声道:“臭小子,果然连师父也不要了是吧!” 说话之时人已飞身离地、双掌携劲风从侧面拍到,正是一招‘阴阳混元’。 第二百七十三章 喜提盟主 李小白大是一惊,这一下两边受敌,丁长春一剑但凡刺出、势必有中,而王川一招来势汹汹,已在咫尺,无论哪一边都可谓避无可避,顾此必然失彼。 他这当下也不及多想,料来王川师父总不至于一招会是为了取自己性命来的,但丁长春那随处不定、即将刺出的一剑,极有可能便是致命的一击。 两相权衡,自然宁愿拼着挨下一掌,无论怎样也要设法赶在丁长春出剑之前将其制住。 是以对王川击来那一招便只不闪不避、也顾不得多作理会,更催内劲,两掌翻飞、径往丁长春身上击了去。 却不料再下一瞬,王川一招转眼便要结结实实将李小白击飞,而李小白两掌也正要触及丁长春之身时,丁长春嘴角微一上翘,左掌拍出迎向李小白、同时右手宝剑倏忽击出,直向王川身侧京门要穴刺了去。 这一下谁都始料未及,王川和李小白更是同时一惊。 丁长春这一剑可谓妙到毫巅,又狠辣雷厉已极,无论时机、角度都把握得恰到好处,精准无误,除非对方凭空消失,否则这一剑已是绝无可避。 这电光生死一瞬,王川两掌刚一碰到李小白肩侧,陡然间身形一变,正对着来剑,两掌一翻,上下拍合,紧紧夹住了剑身; 而登时有些慌了手脚的李小白,哪里还顾得了丁长春,情急中想也未想,骤然回掌变招,两掌也几乎同时夹在了宝剑身上。 只是丁长春这一剑何其迅猛,凤鸣剑又是何等神利,饶是王川和李小白两人反应神速,终究慢了半拍。 两人四掌刚触到凤鸣剑身的一刹,剑尖仍已如入无物一般,刺入了王川胸前数寸。 而也便在这同一瞬间,丁长春紧接而来的一掌,又毫无抵挡、重重地击在了李小白肩头一侧,直将他身子猛地击飞、连带着将王川也撞了开。 这一眨眼的片刻间变故接连,周围一众人等自是谁也未曾料到,无不瞠目结舌,一时都呆住了。 “王川老兄,你这是何苦?我只不过和你的李教主徒儿切磋一下,也没想过要了他的命……” 丁长春随后便道,“我见你怎么却好像要出手大义灭亲的样子?一时情急,也不知怎么便一剑招呼到你身上去了……这可真是对不住了。” 泰山派这招‘岱宗如何’何其精妙绝伦,当真要练到算无遗策、百无一漏,那真是难于登天,自百余年前创出以来便没人能真正练成过,便是丁长春也只粗通一些皮毛,对于李小白这个对手,其实说起来他也并没有绝对把握能一剑制胜。 他本也没想到王川会突然插手进来,刚才那一下出手却可谓是‘一箭双雕’,显是料到只要自己向王川刺出这一剑,无论王川能不能避过,李小白势必都会分心去救,这一来既可免受李小白正面一击,还能趁机反守为攻、赢招胜出。 而且不论这一剑能否让王川毙命,总要叫这个劲敌对手伤残不小、好好待上一阵,当真是一举多得。 但他嘴上自然不能说是有意为之,只是这会儿可说输赢已定,这盟主之位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别派便有人再要跟自己比试,也没人能与争锋,说着时脸上已是笑意难掩。 王川先前出手那一招,确是有意要将李小白推离丁长春的绝杀一击,只是也没想到丁长春那一剑会朝自己击来,纵然临机应变避过致命之击,胸前膻中附近仍不免受了一剑重伤,鲜血不住喷涌,已是命在垂危,好在总归是让李小白免受了这一剑。 他怎听不出丁长春是想要混淆视听,好推说并非有意要伤了自己,然而却也只能由他。 “丁掌门这一剑,果真是厉害……” 被李小白一撞倒地后,王川索性也不挣扎着要起来,当下只捂着血流如注的胸口,苦笑道,“我这傻徒儿不知死活,也亏得是躲过去了,不然可……咳咳……” 说着忍不住便咳了起来,血水随之喷薄出口。 “师父……你别多说,我……弟子明白,你是为了要救我……” 李小白被丁长春一掌击在肩侧,倒不至身受重伤,只右臂上似已脱臼,半身剧痛不已。 他一下撞着王川、倒地前左臂已自然而然地护在对方身后,这时也顾不得许多,急催内力一个劲地往王川身上输送,又一下正回右臂、连点了王川身前几处穴道,慌乱中只忙道。 王川感知他内力浑雄似无穷尽,暗暗纳罕,又不无欣喜,连咳了几下,内息已颇顺畅,只略一皱眉,淡淡道:“傻小子,你明白……明白就好……” 李小白心中忧急,见他胸前热血仍不住往外涌,一时手足无措,忙又道:“师父,你别说了……快来人,快……” 他一身武功内力,这慌忙中却顿觉如此无力。 一个人便有再大本事,终究难以独自抗下所有,有时总需得借助他人之力才能成事。 想到自己身为教主,可从未真正试过以教主的身份对教众发号施令,他这当下只恨不得让所有教中之人都来帮自己一把,仿佛只有这样,只要来的人越多,就越快能让重伤的师父立马好起来似的。 光明教众听到他这个教主号令,很快便纷纷围了上来。 这些人多数蒙着头脸,也分不清谁是谁,然而手脚倒也麻利,很快便有人取了伤药、撕了布条,为王川包扎了伤口。 忽有一个满脸长毛、却身材娇小的汉子,递过一颗药丸,粗着嗓子道:“这是护心保命的药,先让他服下……” 李小白听这声音总觉有几分熟悉,见了那‘护心保命’的药丸,转瞬便想到了苏薇,一把抓了对方的手道:“小……苏……” 见对方乌布缠头,一时也瞧不出是不是业已青丝成雪的苏薇所扮,但见那一双难掩秀气的妙目看来又不会错,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继续往下说。 “教主,我叫小虎……”那汉子往回缩了缩手,却难挣脱,跟着又道,“若教主信得过,便请照做。” 周围教众也没来得及呵斥他这个,胆敢这么跟教主说话的莽汉,李小白却也不多说,已接了药丸亲自喂了王川服下。 便正在这时,忽听得锣鼓之声大作,爆竹声声连串响起,都是泰山弟子一早预备好了的。 “丁掌门执掌盟主,一统江湖!丁掌门执掌盟主,一统江湖!”爆竹声中,泰山派及暗星等众齐声大喊道。 丁长春掌伤李小白,自是胜出了比试,在场人所共见,这盟主人选可说已成定局,自是丁长春无疑。 其他各派人众,自思武功造诣并无能出丁长春其右者,纵有未曾下场比试的教派也已无需再比。 而且这盟主由丁长春担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听得泰山派和暗星等众的这般声势,不少人等也都跟着纷纷叫喊,一时间泰山顶上好不热闹。 第二百七十四章 联盟星火 “众位既然如此抬爱,在下也不敢推辞。今日我等江湖联盟新立,百端待兴,丁某只能总领其事,各教派内事务仍由各教派掌事人主理,丁某不会无端干预。” 待得人声稍静,丁长春面带微笑,走到台边转向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俗话说‘师必有名’,咱们既已结成联盟,虽非兴师起兵,不过总得有个名字。丁某以为,不如咱们联盟就叫‘星火联盟’,聚则一团火,散则满天星,既同气连枝,又遥相辉映,星火不灭,光耀万世,功在千秋,大家觉得怎么样?” 群豪大多听着这话总觉有些不大对劲,但听他侃侃说来又好像挺带劲,一时也闹不清有什么不对,未及多想,只听泰山派和暗星一众数百人等已齐声高呼:“星火不灭,千秋功成。盟主长春,利在苍生!” 一连喊了好几遍,看来早有所备,其他近千人等随后也不自觉地跟着叫了起来。 这联盟名字一旦确立,丁长春这盟主的位置也算落了安稳,可谓是‘名正言顺’。 “丁掌门,可真有你的!” 一阵过后,媚十娘这才忽道,“你们结你们的盟好了,我神龙教还是不掺和的好,这就告辞了!” 这话倒是有点出乎众人意料,只是想想她既夺盟主不成,而且原本结盟时也没把她神龙教算在内,她不愿与盟自也由得她,这时似乎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丁长春才当上盟主,自不愿刚结成的联盟就有人要退出,这毕竟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且隐已觉出媚十娘此番为夺盟主之位,显是有备而来,背后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人与她一同合谋,说不定更有什么别的意图,自是不能轻易便让她这么走了。 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刘川海叫道:“喂,那婆娘!你要走也没人留你……可你要不把解药交出来,想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海川帮和龙虎帮、仙霞派以及丐帮等,不少人都中了媚十娘那所谓‘香水’的毒,她不给这些人解了毒就想要走,这几个帮派之人自然不会答应。 刘川海话刚说罢,石秀南和叶轻尘等几个也纷纷附和了几句。 劳家四鬼先前不经意间也中了那‘香水’之毒,兄弟四个一直双手互搭着软坐在地,未敢妄动,嘴上倒是安静了一阵,心里不知已暗骂了媚十娘几百几千遍,这时听着她要走,不由得也跟着哇哇大叫起来。 “媚教主何必着急?丁某承蒙各位抬爱,如今已忝为各派盟主,媚教主若无意留在盟内,丁某自不强求!” 丁长春这时才道,“不过不管你为何要给刘帮主等众位下毒,下了什么毒,若不给他们解了毒便想走,丁某可不会就这么答应……” “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不舍得我走,呵呵……你们想要解药也简单,跟我到神龙岛去取便是,只要你们不怕岛上成千成万的神龙就行,我也没说不给你们。” 媚十娘笑了笑,“我之所以要走,也不是怕了你们,只是我这四位尊使现在肚子饿了,我得去找点东西给他们填填肚子,不然他们饿极了可是会吃人的。你们要是非要留我,可得自己掂量着点……” 说着转身便就要走。 “等等!” 蜀山派‘剑魂’陆无明这时忽道,倏然飘身而至,挺剑拦在了媚十娘身前,“解药拿来!” 陆凝香也中毒在身,陆无明将她从山下茅屋救回后,自已从她口中得知她中毒的缘由,心知解药自然得从媚十娘身上找,到了山上这从头到尾却半个字也没多说,直到现在才突然蹦出了这么几个字。 在场群豪除少数知情人外,绝大多数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听这半天只才说过一句话的‘剑魂’忽向媚十娘发难,都颇感意料之外,看来这回又少不了有好戏可看。 丁长春也并不知具体情况,只道陆无明也竟会着了那妇人的道,但知自己这闷葫芦小舅子也非等闲,他不跟自己提起的事便是问了也没用,而且他完全有能力自行摆平,是以虽有心想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没出声,只静观其变。 李小白倒是知道其中之故,他上得山来,本也有意为陆凝香找媚十娘拿来解药。 只是一来也还没顾得上,二来见陆无明似毫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道他或已有了解毒之法,自己自然不必多虑,这时看来才知其实不然。 但见陆无明由始至终也未对此事多说半句、因此而扰乱了此番会盟之事,直到这当下才忽然出面提说,可见这人当真好耐性,单就这一点便远非常人能及。 自打见了那个自称‘小虎’,声音听来又酷似苏薇之人后,李小白心思便一直在对方这个满脸是毛、显是易了容的假小子身上,丁长春和一众人等如何闹腾,倒没怎么当回事。 不过想来苏薇便就在眼前,她也未必会多搭理自己,说不定她正是为不想让自己或其他什么人认出来,才有意乔装改扮隐身于此,即便眼前这个‘小虎’正是小薇所扮,便又怎样? “陆掌门,久仰了……‘剑魂’之名无人不知,可要听你多说几句话,那可不容易。听说但凡能让你开口的,那自然是极其重要,不容忽视的事,对不对?” 只听媚十娘笑道,“你那宝贝女儿身上的毒还没解,过不了今晚便会暴毙身亡,对你来说当然是极重要的事。你想要从我这到得解药,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开一下金口,夸我几句,说我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人,我就把解药给你,怎么样?” 众人这才得知,原来是陆无明的千金性命落在了媚十娘手上,但听她竟以此为由,只为换铁板一样从不废话的陆无明之金口赞誉,不禁嘘声一片。 “再废话,你会死得比谁都难看!”陆无明冷峻的脸上表情丝毫未变,硬邦邦地道。 “陆掌门,我只不过跟你开个玩笑,别这么认真嘛。你女儿生得这么标致可爱,只是看样子想从你这听到什么暖心夸赞的话也难。” 媚十娘不惧反喜,格格娇笑了几下,“我不过想提醒你一下,女孩子没有不喜欢被人夸的,你有空可得多夸她几句,别总是这么冷冰冰的,这样对她不好。 我猜正是因为你从没当面夸过她,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她才跟你这个爹爹显得不亲不近,不然她为什么总喜欢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 第二百七十五章 无解之解 陆无明平时跟陆凝香也是言语无多,更是对她少有赞语,陆凝香表面上大大咧咧,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她对陆无明信赖则有,只是寻常父女间的亲近感却少,且总喜欢违拗他意愿离家别处乱跑,浑像个野孩子。 陆无明自然觉察到女儿跟自己好像总隔着什么,听媚十娘这么说来,恍然似乎明白了些。 不过他此前并未见过媚十娘,听她说得这么有模有样,心下又略觉有些诧异,只是脸上仍毫无变化,也并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 媚十娘也没打算听他答话,接着又道:“好了,陆掌门,不跟你说笑了……实话跟你们说吧,你们要的解药并不在我这,而是在李教主那里,你们只管去找他要好了。” 这话说完,刘川海登时叫道:“臭婆娘,你闹够了没,你嘴里到底有没有句准话?解药怎么会在他那里,我看你是故意不想给了吧?” 李小白比他更感意外,自己自从到得这山上,跟媚十娘一直并未有过接触,哪来的什么解药,莫非之前在山脚下客栈时她便偷偷藏在了自己身上? 可自己怎么半点也没察觉到,而且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由得在怀里摸了摸,只是除了那把作为逍遥门掌门信物的扇子、和那一团由布裹着的死生花泥等,平常一直带在身上之物外,并没有其他多出来的物件。 想来媚十娘不过是为早点脱身,这才故意‘栽赃’给自己,可她这又是何必?一时有些不知所以,只不自觉又不无疑惑地看了看那个满脸毛的小虎,却见对方一脸漠然地看着别处。 “信不信由你们。就算我故意不给你们解药便又怎样?别忘了,即便你们把我杀了,你们有的人迟早也会毒发而死。我倒是无所谓,就看你们自己了……” 媚十娘道,“总之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解药不在我这。你们想活命的话,还是去找李教主,求他大发慈悲好了。” 话音将落,陆无明已晃身跃起,倏地一下闪转到了李小白跟前,只瞥了他和他一手搀护着的王川一眼,长剑一挥,斜指向地,脸上表情略有些古怪,一时却未做声。 “解药,解药不……” 李小白这会儿可没功夫再跟这位顶尖强手拼斗不休,也不待他开口发话,便忙道。 恍然想到即便自己如实说自己身上没有解药,他们这些人就会信? 而且听媚十娘说来似乎不像单纯是为陷害自己,倒像是有意让自己去想办法给他们解毒,可自己又上哪找解药去? 话说一半,却听那小虎道:“这解药李教主当然有!不过现在也不会给你们,谁要是敢对他乱来,那永远也别想得到。” 李小白一怔,随即多少似也明白了一些,且不说别的,这当下即便各派已结成联盟,轻易又怎会容得下自己这个‘大魔头’? 现下周围情势对自己可谓危机四伏,只要稍有些异变,只怕这山上数千人等,绝大部分都不会跟自己客气。 然而倘若自己手握着海川帮等等,几个帮派之人的生死性命,最起码这几个帮派的人不敢对自己轻举妄动,至少也会有所忌惮。 想到这点,他才忽而明白媚十娘和这个小虎,之所以坚持要说那解药在自己身上的用意,看来自是为了让自己能借此全身而退。 虽说自己并没有解药,也不能信口胡说,不过相信她们总不至于没有,随后只忙又道:“没错,解药现在还不能给你们,除非……除非我心情好了再说!” 这话旁人听来,自然等于他承认了自己身上确有解药,而且听这口气显是要把人吊在手里了? 一阵喧闹中,刘川海大嚷道:“你……你这小子,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心情好了?你现在就把解药交出来!” 丁长春新任盟主,正盼能有什么事便以笼络人心,只要能将眼下这解药之事顺利摆平,岂非正是拉拢人心的好时机? 当下朗声道:“刘帮主稍安,各位也请勿躁……现下咱们各教派既已结成大联盟,便是和衷共济的盟友同道,自当和睦团结,不能彼此伤了和气,互相争斗不休,坏了大家同盟之谊。李教主,且不说各派盟友中毒是因何之故,你既有解毒之药,便当拿出来替各盟友把毒解了,何必非要拿在手里,置大家的安危于不顾?” 他先前险些败在李小白手下,颜面大失不说,还差点让自己与这盟主之位失之交臂,这回好不容易当了盟主,对这大有可能是个威胁的强劲对手,怎不借机敲打一番? 这话说来可谓在情在理,不失公允,一方面既显得他是在以盟主的身份主持公道,为各派中毒之人排忧解难。 另一方面又正好顺道将李小白打压一下,言下之意自是说他如若不把这解药交出来,那便是要破坏联盟团结,有意与其他各派为敌了? 李小白听着这话多少也听出了其中意味,心想自己本来也只是想着借解药一说,让各派对自己有所顾忌、以便顺利脱险。 这一来倒像是自己非要兜着解药不放,故意和各派做对,搞不好岂不是要弄巧成拙,反让各派之人更恨不得立马便要来叫自己好看? 他手上若有解药还好,可惜的是并没有,这么一个小心机自然完不成,一时只不知说什么好。 “丁掌……盟主说的对!那个……魔头教主,你既然有解药,就快点拿出来,别磨磨唧唧的……” 刘川海接话道,“盟主都发话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有了陆无明当先出马,又有丁长春在背后撑着,原本对李小白还算有些忌惮、不管是不是等着解药救命之人,这时也没了什么顾虑,跟着也纷纷叫嚷起来,大有倘若李小白不把解药交出来,随时便要群起而攻之势。 “好一个星火联盟,欺负起自己人来可也不含糊,好在是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媚十娘说着要走,这时却又转过身道,“不过我倒是要看看,你们一个个叫嚣得这么厉害,李教主是不是还会把解药给你们?” 她既已声言不参与结盟,便不算联盟中之人,而且也已声明身上并无解药,虽说这话中带刺,却也并非毫无道理,其他各派一时也没人顾得上搭理她。 第二百七十六章 四仙联盟 李小白知她背后还有一个苏薇,也知两人其时都在暗中相助自己,听着这话总觉似乎另有什么深意。 他到这大会上本也不是为了结什么盟,更不是为争夺盟主之事。 先前听媚十娘声称着不参与结盟便就要走,自也是为求脱身,他已不无奇异,看来这盟也不是一定非结不可,只要乐意便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会儿不由得便想到,莫非她这正是在暗示自己从这所谓的联盟里退出来? 丁长春隐已觉出媚十娘是有意在玩什么把戏,单她一教退盟要走便也罢了,若让她把其他教派也撺掇走,那自己这盟主当来又有何益? 随即道:“媚教主,你既非本盟中人,便不要多嘴,盟内之事,丁某自会处理。你若有意加盟,便请留下,不然……” 他这意思相当于下了逐客令,媚十娘也不待他说完,便道:“丁掌门这是要赶我走了?也罢,反正我该说的都说完了,这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我这就走便是……李教主,后会有期了!” 那四尊使巨人一早已备好了竹轿在旁,她说罢便转身坐上了轿,四巨人两两前后一提一抬,扛着轿便走了。 李小白经她最后这一说,忽而便想明白了什么,当下道:“陆掌门,你放心,我不会让陆……陆姑娘有事,只是解药我现在实在不便给你……” 他心知即便自己现下能拿得出解药给各派解了毒,这些人也未必会感恩戴德,跟自己握手言欢,说不定解了毒后这些人没了顾忌,反而更要咬紧自己,到时岂非更不妙? 也正是因为自己没能拿出解药,他们一时才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听媚十娘话里话外之意,看来自是让自己跟她一样把这联盟退了,不管怎么样,待她这一走,自己总也得离开这去找她拿解药才行,反正他自己也没打算非得结盟不可。 接着又道:“丁……丁掌门,你们结盟便结盟好了,我光明教可也没说过非要加盟不可。我现在便宣布本教退出联盟,今后咱们各不相干,你好好当你的盟主便是。还有,各帮派你们想解毒的,就别拦着我,想毒发而死的,那就请自便好了!” 众人听他说罢,都怔了怔,颇有些意料之外。 丁长春也没曾想李小白会突然宣称要退盟,这一来联盟便一下又少了一方势力。 不过心想好在对方还没聪明到会借解毒之由,把海川帮等各派都拉出联盟,意外之余,又暗暗有些庆幸。 李小白把话挑明了说完,也不知各派之人会有何举动,已潜运内力暗自戒备。 但见一旁的陆无明仍只一言不发,两眼紧紧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剑一动未动,并无准备动手用强的样子,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 当下只不多想,扶起王川便待要走,忽才想起杜止美还在苏星云一伙手里,茫然一呆,随即又顿住了。 “李教主,你留在联盟与否,自当另说。不过不管怎样,你总得把诸位这毒先解了,这跟你在不在盟内完全是两码事。” 丁长春一时只道李小白想起来要打什么歪主意,若当真让他以解药为由,迫使那几个帮派退出联盟,那可不妙,便忙道,“难道你以为你不是我们的盟友,就可以不顾众位的生死了?” 他并不说光明教而单只指李小白,也没明确承认是不是同意了李小白退盟一事,言下好比是说单对方一人是否留在盟内,并没有多大关系。 即便李小白这个教主退了盟也只他一人之事,并不代表光明教便退了,毕竟就算他这个教主没了,随时可以有另外一个教主顶替。 然而丁长春这话听来也不无道理,而且处处是为盟内待要解毒的众人生死大事着想,群豪听罢自是一阵附议称是,仿佛不能更同意。 李小白倒没心思多想其他,也懒得作答多说,只想着能有什么法子把杜止美救回来,不过这纷乱间一时哪能想到什么办法? 扰攘中却听劳家四鬼四个似在自言自语道:“既然不是盟友,为什么还要顾他们的死活?” “没错,而且要是救了他们,岂不是又成了他们的盟友了?” “不过我们四个大仙如果不算在盟友之内,那不是也没人管我们的死活了?” “这还不简单,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救不救他们和救不救我们,完全是两码事,难道不救他们就不能救我们?” 四兄弟一人一句说到这,似乎很快达成了某种共识,劳家春接着便大叫道:“小鬼教主,你可以先别管他们,快用解药把我们四个大仙扶起来!” 跟着劳家夏便道:“没错,而且我们四个大仙不是不能自己站起来,而是坐地上太久脚发麻了!” 劳家秋道:“不过他为什么可以不管他们,而是非要先把我们四个脚发麻的大仙扶起来?” 劳家冬道:“这还不简单,我们四个大仙就是‘四仙联盟’,我们先把这盟主的位置让给他,这一来他就成了我们的盟友,他当然可以先不管他们而不得不扶我们起来了!” 四人这一通东拉西扯的高论,无非是想让李小白拿解药先把他们四个中了毒、在地上坐了半天的大仙救起来,却弯弯绕绕并不直言其事,还转了个大圈搞出个什么‘四仙联盟’的盟主来以为交换。 刘川海等中毒在先之众,听了四人这番大论,自不愿把先解毒的机会让他们占了去,不少人等纷纷出言驳斥,两边顿时吵嚷起来。 李小白既无解药,对劳家四鬼本也没什么心思理会,只是转念想来,这四位大仙即便不算光明教众,言行又有些七颠八倒,好歹有时还是会听自己的。 至少他们不会像其他那些人一般,总要跟自己针锋相对,而且身手倒也不错,心说要是自己有解药在身,不管算不算他们的什么盟主,自然也不会不救他们,可这会儿自己上哪去变出解药来给他们? “李教主,你怎么也不说句话?莫非当真一开始,你就和那个媚教主商量好了,你们为了争下这盟主,竟不惜设计让各派的人中了毒,好让他们都听你们的安排?” 丁长春见李小白半天不答,又听那四鬼兄弟刚才那几句瞎嚷嚷,别当真又搞出另外一个什么盟和盟主来,便忙又道,“要不然你身上为何会有解药,又为何不干脆点拿出解药来,还要推三阻四的说这说那,迟迟也不愿为大家把毒解了?如此拙劣又卑鄙的手段,也太不把各帮派大家放在眼里了吧!?” 第二百七十七章 火上浇油 “我……我……” 李小白一怔,支吾着道,“你少在那挑拨是非,总之不是你说的那样!” 他与媚十娘之前可从来也没合谋商量过什么,故意让各帮派中毒的事,然而两人合伙为了一争盟主倒是众人皆知。 但他实是为救杜止美,才答应替媚十娘出战与丁长春相争,这一来倒成了早有预谋,而且解药的事他这一时更是说不清,怎不叫人种种生疑? 他原本自然并非不想拿解药救人,好消减各派之人对自己的敌意,丁长春这一么说,可谓火上浇油,不仅把他说成了行使卑劣、目中无人之徒,还一下只会让各派对他的敌意反倒更增了几分。 他待要反驳却顿觉百口难辩,说罢不由得向那小虎看了看,希望对方能说点什么,最好是把解药的事跟自己说明白些。 那小虎仍也不看他,只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似乎对周围众人的嚣嚷听而未闻,也不知是不是正想些什么。 “是非如何,大家又不是没看见,何须谁来挑拨?李教主,你说不是我说的这样,那便是怎样,难道刚才那个媚教主不是让你帮她争做盟主?” 丁长春不急不慢地道,“这会儿事既不成,她便溜之大吉,你这般拖延,大概也只是为了让她顺利脱身吧?” 李小白也没什么心思再跟他多辩,眼见那小虎默不作声,一时也不便开口相问,只心下颇有些不解。 他料定那叫小虎之人便是苏薇所扮无疑,也知对方虽在暗中相助自己,明里却并不愿让自己知道,也并不代表对方是要与自己像从前那般‘和好如初’,说不定自己一旦揭破,对方反倒更不会再搭理自己,不禁便想: “我原是要寻来那死生花草为她解去余毒,盼能让她痊愈如初,也好让她回心转意,别再与我势同陌路。可现下虽带来了花草,也见到了她,那花草却已败落成泥,要如何跟她说明,又如何拿得出手?” 一想到那死生花草能解毒之事,忽而又想:“小薇她先前为何言之凿凿非说解药在我身上,却始终不再多说,莫非那死生花草便是她所谓的解药?而她也猜到我若是没有找来那花草,轻易自是不会从辽境大山归来,只是毕竟也不能确知,所以才不愿说穿? 那这么说的话,她是不是一直也在盼着我能找来解毒花草,好替她解毒,这样的话她才不会撇下我,愿意跟我和好?” 转念到这,莫名只觉有些兴奋,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小……小虎,死生花草,解药……对不对?” 小虎这才转头看了看他,两眼微微发亮,却仍只不做声。 李小白既听对方并未否认,那便自是默认了,可一想自己身上这花草已烂成泥,如何还能称之为解药?又不由得一呆。 刘川海等众与劳家四鬼四兄弟,先前并未争论清楚,双方究竟该由谁当先获得解药解毒的问题。 这时忽听得半天也未开口的李小白说到‘解药’二字,只道他终于肯将解药拿出来,双方人众也顾不得别的,又是一阵嚷叫争论,自是都想让李小白先拿解药给己方之人解毒。 李小白也没想厚此薄彼,可问题是这解药实在有些不堪,这些人中了毒都可说已是命在旦夕,最多再过一日便要尽数毒发暴毙,难不成要跟他们说,这解药得再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取,而且最少也得等个一年半载才能拿到? 闪念间又想:“这死生花草原就是奇珍难得之物,若果真能给他们解毒,总也得嚼烂了吃到肚里。我带的这几株虽已腐烂化泥,功效却也未必全无,而且这花下之泥既然能生出此花,自也非同寻常泥污,现在这花与泥已混搅难分,说不定仍具解毒救命之用也未可知?” “你们谁也别争了……不是我不给你们解药,而是我这解药……脾气有点古怪……反正总不是什么美味佳肴。” 转过几个念,李小白也自顾不得许多,当下朗声道,“谁要是不听话,吃了之后还嫌口味不佳,心存轻慢的,那这药效可能就不灵了,到时可别怪我没提前说!” 这话听着怎么都有点奇怪,他说着时声音虽盖过了众人喧闹,只是毕竟也不知他这花泥‘解药’到底是否确有其效,自又不免少了些底气,听来也闹不清是当真还是在说笑。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脾气古怪,你这哄谁呢?解药又不是糖果点心,能解毒就行,谁管他什么口味……” 刘川海大喊道,“你先把解药给我们,什么下毒的事,我们也不跟你计较了!” 话音刚落,劳家四鬼几个便即揪住话头,轮番接力,结论依然是他们已经把‘四仙联盟’的盟主让给了李小白,属于‘盟友’,理所应当先得到解药。 “都别争了!这奇毒自然得奇药解……你们中了毒的个个都会有份,争了也没用……我说过,这解药说白了很难吃,谁要是吃了之后,心存半点怨言的话,那可能这毒就解不了了。” 李小白听着有些不耐烦,随后又提高声音道,“你们谁先吃都一样,关键是自己要诚心实意地想解毒,不然有的人吃了灵,有的人吃了不灵,那可不能怪谁!” 众人在这山上待了大半天,兴许是腹中早有些饿了,听他几次说到了吃,而且听他说来又是这么古里古怪、有点神神秘秘的东西,虽然听他言明这东西很难吃,反倒却又忍不住有几分好奇。 “李教主,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照你这么说,要是大家吃了你的解药都解不了毒,那也只能怪他们自己,那你这解药不是等于没用?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岂能儿戏!” 丁长春本待是要挑使各派与李小白不和,没曾想两边之人似乎都没怎么当回事,听得李小白闪烁言词,只道他有意在故作玄虚、鼓弄人心,说不定只是为让这些人听其所命,当下道,“你几番推脱,怕不是根本不想给大家解毒,又找了这样的说词,只是有意想为自己开脱吧?” “谁要是不想解毒的可以不用吃,我也不会勉强!”李小白也懒得再多作解释。 虽然人人都有份,他这解药又可灵可不灵,先吃的也不定好到哪去,不过不管怎样,劳家四鬼始终不愿落于人后,纷纷表示要让他们四位大仙先‘尝尝’,似乎已有些迫不及待。 刘川海等众自是想着不妨便让他们‘试试味’,这回倒没什么人再跟他们争抢。 第二百七十八章 嗷嗷待哺 “四位大仙,你们可要记住,这解药不同寻常,极为难得,尝起来味道虽然未必如意……” 李小白对自己这所谓解药毕竟也没有十足把握,一想倒是不妨让这四兄弟先试试,若能奏效自然最好,当下带了王川走近道,“不过也不能心生反感,厌弃排斥,不然可就白白浪费了。” 四兄弟在地上坐了半天起不来,哪管得了许多,连声答应,随后一齐张了口,看着有如一窝嗷嗷待哺的小鸟。 李小白不再多说,伸手入怀,从那团花泥中捏了四个小泥团,也闹不清这春夏秋冬四兄弟长幼大小,只顺手挨个把泥团喂入了四人口中。 四兄弟哪顾得上去尝什么味道,泥团一沾口便即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那花泥说到底也不过是有些泥土味,四兄弟口中多少也觉出了些味来。 但四人倒是记得这东西非同寻常,还不能对其心存不满,一经咽下后,也不管他对不对味,一个个随即都嘻笑颜开、不吝美词地满口称赞,仿佛刚刚有幸吃下了一道前所未有、爽口无比的人间美味,一副心满意足、享受畅怀的样子。 群豪见这四人不无夸张造作的模样,既觉有些哭笑不得,又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 李小白也不禁莞尔,想这四兄弟多半是以为自己的再三叮嘱,不过是要叫人大肆夸赞自己这解药一番而已,然而无论怎样,只要那花泥当真管用,爱怎么说却也由得他们。 不曾想只片刻之后,原本双手互相交叉、坐在地上嘻嘻哈哈说个不停的劳家四鬼,却突然都闭了嘴,随即又彼此都松开了手,一下便仰身瘫倒了下去。 众人尽皆一愕,刚想着四人莫不是一下便这么给药死了? 转念之下,不料劳家四鬼各自却忽地一蹬腿,一下又都从地上蹦了起来,口中嚷嚷不停,只旁若无人地互相争论着谁第一个先起来,谁又蹦得最高,对先前其他事一概不提,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把谁让他们软坐在地、谁又让他们从地上救起来的事都忘了一干二净。 李小白好歹松了口气,心知四兄弟这是没事了,看来自己那花泥果真竟有解毒奇效。 刘川海等众自也瞧了出来,只唯恐李小白食言,纷纷嚷着叫他该把解药分给他们了。 现下除陆凝香外,在场的海川帮和龙虎帮、以及丐帮和仙霞派等都有不少人中毒在身,加起来只怕不下百人。 李小白自不便将他那花泥拿出来示人,也不能都给了他们这些人,便让各派人等待要解毒的,都到各派所在位置前排上来挨个坐好,其他人往后站着,待他亲自来分送解药。 各派人众这时倒也听话,很快便纷纷按他要求做了,一时也没人再瞎嚷乱叫,中了毒的都静静地坐着以待。 李小白见这些人这会儿竟都如此顺从,一个个仿佛静静待哺似的,倒有些意外,只不多想,便让劳家四鬼扶了王川,随后又伸手入怀,一下捏了几个泥团,就近从海川帮一众开始,将泥团分别一一投喂入各人之口。 有了之前一次的成功试手经验,他自然心里有了数,一次便只捏一个小指头大小的泥团,一回捏出几个,如撒豆子一般挨个的投送而出。 刘川海等海川帮中待要解毒之人,倒还挺配合,数十个分坐了几排,个个都仰着头张了口,很快便都如愿得尝了一口药泥。 这数十人想是受了劳家四鬼先前的影响,一经咽下了药泥,略一回味,也不管那是香是臭、是苦是甜,便一个劲地满口夸赞,仿佛刚刚吃的是一道人间至味、一味无上仙丹,也做出一副心满意足、极之享受的样子。 李小白不由怔了又怔,想想这些人大概也是听了自己之前的一再强调,是在暗里让他们狠命夸自己这解药呢。 但听这帮人翻来覆去无非是‘嗯,啊,真不错……’之类的赞叹,比之劳家四鬼刚才满口胡诌的溢美之词又显单调了不少,李小白只也不多理会,接着便去给龙虎帮前排坐定之人喂服药泥去了。 龙虎帮中了毒的也有数十人之多,服下药泥后,也是有样学样,个个满脸愉悦,张口大赞。 接下来的丐帮和仙霞派等数十人,似乎也没人觉得这么着有什么不对,亦不外乎如此这般、满口胡夸乱赞。 除各派其他在看热闹、不时有些忍俊不禁之人的窃声窃语外,山顶上一时间便只海川帮等这几个帮派,百十人众的交口称赞之声。 李小白一轮喂完,怀里一大团花泥还剩了一小团,便是除开要分给陆凝香的之外,也还剩下一些。 他这时才想到自己原本带了这花草是为要给苏薇的,好在多少还留了些,只不知这花泥对苏薇之症是不是也一样管用? 想着时不觉便朝那小虎刚才所在看了看,四下却没见着对方身影,已然不知去向,不由得一呆。 海川帮等几个帮派一众服了花泥解药之人,兀自仍在搜肠刮肚地找词、没口地乱吹,百十号人赞叹声此起彼伏,听来似乎倒确实没人怀有丝毫不满,句句都像发自肺腑。 丁长春听着这些人简直是在胡闹,对此却自又不能说些什么。 他刚当了盟主,对这几个帮派之人的死活自是不能不管不问,现下李小白已拿出解药亲自喂了这些人服下,他这个盟主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这么一来,各帮派众人,大多自要心向着李小白这个已经宣布了退盟之人,他丁盟主的威严自必受损不说,而且要是不能把李小白拿捏在手,今后只怕势必要多了一个劲敌,可谓后患无穷。 当下道:“李教主,你这解药可真是特别,也有劳你还特意亲自喂大家。看来你也并非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什么魔头,至少来说,还是有些仁人之心的……我说的对吧?” 李小白听他不知想说什么,不过想来未必安着什么好心,也不答话,只想接下来该怎么才能把杜止美救过来。 “既是这样,想必李教主自不愿看到,将来有朝一日,契丹大军南来侵我山河,杀我同胞吧?若是如此,李教主为何不留在盟内,大家互相团结,将来也好一同抵御外侵,非要退盟不可?” 丁长春又道,“本盟各派大家,虽说到底都是些江湖中人,但我相信在场大多都可称得上仁人志士,也不愿看到那样国破家亡的惨事,因此才联盟在一起,只为将来或能略尽绵力。李教主难道不觉得有这必要,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第二百七十九章 声东击西 李小白这才知丁长春是为了自己退盟这事,寻思:“契丹的威胁固然并非没有,这联盟自也可说不无存在的必要,可这丁长春真的只是为了家国大义,才把各派都聚在一起? 而且他和暗星那什么星门,还不知具体是怎么回事,只怕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图谋。他们这野心之大,谁也难料,别嘴上说的好听,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 他隐已想到丁长春和暗星所图者大,心知再大也无非称王称霸,那时可不是几个帮派江湖争斗那么简单,若非血流成河、白骨成堆,轻易怎能成其大事?但实又难以确知。 他自己虽无霸业之志,只是难免总要被有心人利用,丁长春拉拢各派造其声势,想来也只是刚开了个头,自己若留在联盟受其摆布,说不好便成了助纣为虐,怎能不慎之又慎? 正自念转,劳家四鬼几个忍不住已叽喳起来,说什么他们已经把‘四仙联盟’的盟主之位让了出来给李小白,丁长春若想把人留下,除非也把盟主让出来,不然他们四位大仙岂不又多了一个盟主?看来他们之前说过的话倒也没忘。 “丁掌门……丁盟主宏图大志,在下实难效力,这可有负你期望了!” 李小白一想这四人虽是在胡说八道,不过倒是提醒了他,自己既已声言退了盟,又非一时随口之言,岂能当作没说,随后只道,“若契丹当真来扰,在下虽然力微,自也不会袖手一旁,为什么定要留在贵盟才能出力?” “这么说你是非退不可了?这结盟自是为了聚众之力,以便齐心对敌……” 丁长春要不是看在对方好歹是个教主的份上,才懒得跟他废话,既然他如此执意不从,那也不必再多客气了,阴沉着脸道,“我听说李教主不远迢迢刚从辽境归来,而且那边还派了一个大奸细过来,你不愿结盟抗敌,应该不会只是想独善其身吧? 莫非你跟那个大奸细有什么关系?要是这样的话,只怕不是本盟留不留你,而是根本不能容你了…… 当然,我相信光明教众对你这位教主的事并不知情,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应当不会再听由你继续随意胡来,将好好的一个教会毁败在你一人手里。” 李小白没曾想对方会突然拿出这事来说,也不知他哪听来的消息,这一下听风就是雨,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不由得一怔。 群豪闻言也都是一凛。 海川帮等几个帮派服了解药、原本还在自顾念叨着赞词的一众人等,这当下也不禁顿住了声,心下不无诧异,只都仍坐着,个个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地僵着,似在极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有什么不满不悦的样子。 这奸细什么的,若换作寻常别个也就罢了,要是李小白这个‘大魔头’,却原来还是个通敌卖国的‘大奸细’,那可如何得了? 光明教众对李小白原也说不上是情深义重,自得知他便是江湖传闻中重金赏杀的大魔头时,已颇有些讶异,只碍于他毕竟是教主之尊,也没人敢说什么。 这时听来这位教主还跟敌国奸细扯上了关系,倘若这教主便只是江湖上人人欲杀的大魔头,那也罢了,最多不过与江湖上众多帮派为敌,若果真还是什么‘大奸细’,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除了可能会遭到其他江湖帮派人等的一致敌对,还有可能招来庙堂军兵清剿之祸,闹不好一教上下还都得跟着背上祸国通敌的骂名,到时全家老小、子子孙孙也都得跟着遭殃,那不真是后患无穷? 丁长春后边那几句话,目的自是为让光明教众跟他们这‘大奸细’教主撇清关系,最好是有人能站出来,当众将这么一个只会祸害全教的教主废了。 这一来李小白便要退盟也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事,而且更重要的是还能以此借在场众人之手,可谓毫不费力地便能将他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拿下了。 光明教到场百余教众,虽然大多都谈不上有什么家国大义,但其中的利害却也多少都能想到,当下都不由得对这位李教主心生了各种疑虑,不觉间都已做好对其敬而远之的打算,只谁也没开口说什么。 “李公子,李教主,可真是没想到啊……倘若你单只是杀人如麻的江湖大魔头,那便也罢了,我多少还是会想要和你交交朋友的。” 便在众人各自寻思不语时,苏星云忽一笑道,“可没想到你这摇身一变,还成了这串通契丹的什么大奸细,这可叫人有点为难得紧。似咱们这等江湖小民,平常即便打打杀杀的倒也见得不少,说到底也不过是寻常的小打小闹。 不过要是牵扯到家国大事什么的,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弄不好便是祸国殃民,还要留下千古骂名的……李公子,你这到底是怎么想的?” 丁长春先前所说也还只是意存怀疑,苏星云这几句不阴不阳的落井下石,一张嘴便直接将李小白说成了大奸细、一下便将这名头坐实到了他身上。 这一搭一唱可谓是天衣无缝,众人听罢也不会去细想分辨,对此自然不再多有存疑,一时间纷纷热议起来,更有人对着李小白一通大骂。 李小白深感大不妙,一时又哪里解释得清?只恨不能多拿些泥巴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口中忙道:“你们……简直胡说八道!” 眼见这时杜止美正由吴奇子等三煞看押着,苏星云只顾在旁阴笑,寻思:“这回跟这些人只怕猴年马月也说不清,又何必跟他们多说?师父和杜大哥都受伤不轻,还是赶紧想办法将他们带去养伤要紧,只要能将苏星云抓着,也不怕他们不把杜大哥放了……” 念转间忽一下闪身纵跃,直往杜止美一处扑去。 这时的杜止美正被吴奇子和吴书之两人,左右挟持在手,而吴读之则手持龙吟刀杵立在旁。 “别让他得手!”眼看李小白倏忽出手,三煞兄弟都是一凛,一旁的苏星云只忙叫道。 李小白这一下自是‘声东击西’,有意让各人都以为自己是直奔杜止美去的。 苏星云话音刚落,只不料李小白却陡然间闪转身形,忽一下便将苏星云生擒拿下了,紧跟着喝声道:“快放人!” “你先放人!”三煞待得反应过来,却也为时已晚,一怔之下,几乎同时道。 李小白懒得再跟他们多般纠缠,拿了匕首对着苏星云一侧脸颊便是一划,狠声道:“再不放人,下一刀可没那么轻了!” 苏星云一侧脸颊上,原本只画了一朵绽开的红梅,是为掩去之前留下的伤疤。 李小白这一划,正巧便在梅朵下划了数寸一道,登时鲜血直流,倒好像为此梅平添了一枝。 苏星云没想对方说动手便动手,惶恐失魂之下,忍不住破口大骂。 三煞也有些慌了神,只并未听到放人之令,不由得看了看丁长春,又看了看苏星云,一时谁也不敢擅做主张,只顾乱嚷乱叫。 第二百八十章 先走一步 李小白只不理会,也不耐烦多等,匕尖换向苏星云另一侧脸颊对着,又道:“还不快叫他们放人,你这张脸不想要了么?” “别……别乱来……”苏星云这一下是真慌了,也不敢再乱骂,只忙道,“快……快照他说的做!” 三煞兄弟其实倒也没什么所谓,料想李小白为救人也不敢太过分,只要别当真害得苏星云丧命就是。 “好,我这就放人了。”吴书之当先松开了杜止美一侧,漫不在乎似的道:“不过这支笔原就是我的,我可先得拿回来……” 杜止美胸前仍插着吴书之那半截断笔,一直并未取下。 吴书之这话说完,冷不防便握住了笔端、噗地一下拔了出来。 杜止美穴道被点,身子另一侧还有吴奇子抓着并未放开,这时只直愣愣地站着,眼睁睁看着胸前一道血柱喷射而出,忍不住低哼了一声,浑身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抖。 吴书之这一下倒也大出各派众人所料,想那支笔便这么一下拔出来,可比插在身上更叫人生疼,不由得一阵惊呼。 “杜大哥!”李小白哪曾想对方会突然来这一手,登时大惊失色,慌乱欲狂,更又怒火中烧,忍不住大叫道。 “我们也没说不放人,不过要放也是你先放,不然的话……”吴奇子紧接着便道,“就看你这位大哥还能撑多久了!” “你们……你们这不是在害我么!” 苏星云忙叫道,“这……这可不关我事,李公子你也看见了……你可不能怪到我身上!” 听来也不知他是不是有意装腔作势,然而害怕李小白一下不管不顾,便要对自己狠下杀手倒是真的。 李小白慌神中本待便要放人,不过转念想来,自己即便先放了人,对方也未必便会放人,而且就算他们放了人,杜止美重伤之下,说不定顷刻间便难保命,自己更如何带他安然脱身? 可若自己不放人,即使一刀便将苏星云杀了,更是无异于直接便将杜止美害死了,他苏星云死不足惜也就罢了,又怎能抵得过杜止美一命?看来自己放不放人都绝非上策,自也不能逼得过紧。 “我当然会放人,但你们得先把我杜大哥伤口包扎好,别让他再这么流血……姓苏的,你不想死就快让他们照我说的做!” 眼见杜止美身前兀自血流不止,最紧要自是先得保证他不能有事,李小白当下收定心神,恨恨地道,“要不然你们一个个谁也别想好,我说得出做得到!” 苏星云知他所言非虚,自也不愿为此搭上自己一条命,嘴上却只道:“你们这几个,还不快……快亲自给杜公子包扎上……杜公子是我们的朋友,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他!” 三煞兄弟眼看并未能把李小白吓住、迫得他放人,倒也不愿把事再做得更绝,只不出声,随后撕布的撕布,搀扶的搀扶,也不上什么金疮药之类,拿了布胡乱在杜止美伤口上裹了几下了事,暂时倒是把血止住了。 “李公子,这回你该满意了吧?”苏星云似乎松了口气,又道,“你是不是……” 李小白心知无论自己放不放人,这会儿也很难将杜止美救回,若是放了人,接下来只怕更是会没完没了,说不定自己也得自身难保,又何谈救谁? 心想只要苏星云还在自己手上,至少他们也不敢当真把杜止美怎么样,而且此地可谓危险重重,还不如先行撤离,再另寻机会救人,方为上策。 “我自然会放了你,却也不是现在……你们暗星的人都给我听着,我杜大哥在你们手上,要是再有什么闪失,但凡让我知道了,我一个都不会让你们好过!” 当下也不及多想,未等苏星云说完,李小白便一下紧抓了他,晃身退到了劳家四鬼附近,这才道,“还有你们这位星主大公子,我杜大哥只要没事,我也不会为难他;要是我杜大哥出了什么差池,我会一样不会让他好过……你们听明白了么?!” 苏星云听他刚开口,便已猜到了几分,随后只道:“李公子,你这又是何必……你现在放了我,我保证立马让他们放人。大家彼此相安无事,不是挺好么,你看怎么样?” 李小白懒得听他多说,一下便点了他哑穴,转头对劳家四鬼道:“承蒙四位大仙看得起,不过区区在下怎敢以四位的盟主自居?在下的恩师有伤在身,有劳四位大仙先带他下山,找个地方让他休息……” 劳家四鬼听他言语谦恭,不过竟似乎不愿跟他们结盟,不敢当他们的盟主,不待他说完,纷纷嚷嚷着是不是看不起他们?还说什么今天这盟主他无论如何也得当完,过了今天他们就要把他这盟主收回去,他想当还没那么容易。 李小白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勉强应下,又让他们一定别让王川出什么意外。 劳家四鬼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还扬言说什么他们是故意让媚十娘先走,他们四位大仙想要追到她简直易如反掌,随后四人前后一把抬起了王川、又有些迫不及待地一溜往山下冲了去。 李小白也待便要走,吴读之以及数十个暗星之人忽已拥上,各亮兵刃堵住了他去路,自是要将他截留下来。 “李公子,你这么着急想走,是有什么要紧事么?契丹人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你不惜为他们卖命?” 丁长春先前一直未吭声,这时忽只道,“你要是急着去给他们通风报信,做一些伤天害理,威胁到中原百姓的事,那本盟所有人可都不会让你胡来。你觉得即便不在在山上,你又能走得了去哪?” “什么大魔头、大奸细,都是你们说的,是不是你们说什么,别人就是什么?” 李小白本不欲多说,但也心知要是没有个说法,不单止暗星的人,这里所有人只怕都要跟自己过不去,“我是到过契丹不假,难道就因为这样,就一定非得是你们所说的奸细?我想去哪,只怕你们也没人能拦得了!” 他倒也不希望光明教为此受到自己拖累,有损声誉,便又道:“光明教的人听着,本教主虽然于你们并无深恩,却也从未做过有损本教清名之事。我也不用你们为我护驾,只要你们擦亮眼睛,别被某些有心人给利用了。” 说罢周围看了看,见吴读之手上那把龙吟刀已经出鞘,心想要是就这么硬冲出去,只怕不易,若能将此刀夺来,倒是把握更大。 吴读之见他两眼如电,不禁一怔,隐隐似已猜到他在打宝刀的主意,随手一挥,直将身侧一块山石劈成了两半,喝声道:“想都别想!” 李小白手上还得带个人,一想还要带那么一把死沉沉的刀也麻烦,只不多说,抓着苏星云身子作盾虚晃一记,道声:“后会有期!” 提气纵跃连连,在群豪呼嚷声中、一阵风也似的冲出人群,直奔山下而去。 第二百八十一章 八嘎小虎 星月如昨,冷照四野。 李小白挟了苏星云为质突围而出,很快便追上了扛举着王川先行的劳家四鬼,一路下了山来,并未遭到任何拦阻。 一行七人也没走远,到得山脚附近小镇,天色已晚,便随意找了一家小店准备投宿落脚。 李小白身上一无分文,只也不便叫人跟着自己露宿街头,到了店里,本想着问问店家能否先赊账,不料还没开口,那店掌柜见了苏星云似乎见了财神爷一般,二话不说便给安排了楼上几间上房。 劳家四鬼乐得于此,也不客气,连叫了十几样酒菜送到房里。四兄弟同吃同睡,只住一间大房,倒也省事,七手八脚地抬了王川一起上了楼。 李小白心下对这小店略觉生疑,只不多理会,也不放心把王川交由那四兄弟照顾,便将苏星云点了穴道带到四人房内、让他们好好看着,随后把王川换到了自己房里亲自照看。 刚安顿下不久,李小白忽才想起要给陆凝香解毒的事,心想按媚十娘所说,她那毒香若不及时解毒、过得一天便即毒发,看看窗外夜幕沉沉,算来陆凝香中毒已过了一天,不由得心下一惊,暗叫糟糕。 王川或是服了那护心药丸,虽仍伤重难动,不过脉息倒也平稳,一路上昏昏沉沉地被劳家四鬼扛着下得山来,也没磕着碰着哪里,到了房间躺下后,不一会儿便打起呼噜迷迷糊糊睡了去。 李小白一直也没跟他说上几句话,这会儿刚想着跟他说一声自己准备出门,一听他这呼噜声起,也不再多耽搁,吹灭了灯出了房门。 待要下楼,忽想到这客店指定跟暗星脱不了关系,若让他们知道自己出了门,指不定会来房里找什么麻烦,便转到了劳家四鬼房内嘱咐一声。 劳家四鬼正自围了一桌大吃大喝,把苏星云撇在了一旁地上,并不理会。 苏星云被点了几处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闭了眼歪倒在地,似乎睡着了,对周遭也浑不理会。 听得李小白说有事出门,让他们多加留心,四兄弟也不多问,拍着胸脯说有他们四大仙人在,谁敢来这找事?让他放心地去。 李小白不禁莞尔,也不多说,便又回了房,悄声从临街的窗户跃了出去。 他也不知陆凝香现下身在何处,只大概记得昨日在这镇上见到她的那家、似乎是叫什么‘文聚楼’的客店所在方位,虽知她这时未必仍在那,却也只能先赶到那看看,到了街上便展开轻功,一路急奔。 入夜后街道上也见不到什么人,比起白日自是稍显冷清。 只行过一阵,李小白隐隐想到,此前上一次在西域关外时,王川师父也是为丁长春所重伤、以致卧床难起,而自己亦是将伤重的师父一人独自留下、交由他人看顾,便自顾连夜外出离他而去,与此时今夜的情景竟何其相似? 上次离去是因为要跟杜大哥一起去对付当时的圣火教,他也没曾想接下来会有种种变故接连而至,本只道不久便能回来再跟师父相聚,不料一去之后,若非万幸自己和师父都无恙无虞,又偏巧在这大会上遇到,轻易怎能再见一面? 这一次离师父而去,虽只是为救陆凝香,比起上次的赴险斗狠自然不同,不过说起来也同样是一去难料,莫名只觉心下一凛,莫非此番前去也会是凶险重重,或是预示着便又要跟师父匆匆再别? 他念想到这,又想想上次与师父一别之后的种种过往际遇,自己又是失明失忆、又是全身瘫废什么的且不说。 还有更叫人痛心的是,这期间亲朋旧识的相继亡故、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时有如坠身入梦,恍惚中又有种往日重演、旧梦循环之感。 忽然只觉静夜之下,这空旷无人的大街似乎更为清冷了些,周围的树影屋瓦、星月下仿佛也更添了些寒意肃杀,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按说各派之人也该下了山来,不管怎么样,今晚在这山下附近的处境,也不见得比先前在山上好到哪去,他这当下也不再多想,更催内劲,脚下加快、全速前进。 又过得片刻,拐过了几个弯转,随后果然找到了日前待过的那家客店,只见店内灯火微明,从敞开的大门和破毁失修的街窗两侧透了些光亮出来,依稀似有人影在晃。 李小白也不多顾虑,一闪身便进了店。 那店掌柜似乎一下便认出了他这个白发少年,见他遍身血污,倒又给他吓了一跳,也不等他开口,忙只顾着说小店待修,恕不待客。 李小白只不理会,四下快速扫了一眼,见不无杂乱的周遭,便只身侧一桌还算完好,桌旁围着五六个衣着似是神龙教的武士、正自顾吃喝。 一桌人见了他来,只略一顿声,都稍稍抬头看了他一眼,其中一个满脸猴毛,除衣饰外、看起来便与苏薇所扮的小虎无异之人,见了来人之后也没什么特别反应。 “小……小虎!”李小白一怔之下,脱口叫了声,便要上前相认。 一桌人除了那小虎都豁地站起,手握了刀柄、一脸凶相地看着他。那小虎只一拍桌子,怒目道:“巴嘎,你的干什么的!” 李小白又是一怔,听他粗声粗气,语意不善,口音似是番邦之人,并不像有意做作,听着也不像苏薇假扮,又见对方瞪大的两眼,更也没有苏薇那般澄明透亮,看来却是认错了人。 晃神中李小白待要歉声退开,一想这人即便不是苏薇扮来,多少总该知道些什么,也懒得多客气,骤然出手一把将他身子抓提了起来,喝问道:“你为什么要扮……苏薇她人在哪?” 这回轮到对方几个怔了怔,似乎谁都未曾料到这白毛小子,竟这般身手如电,一时拔刀的拔刀,怒骂的怒骂。 “呐尼,你的说的什么东西?”那毛脸小虎两眼瞪得更大,不无错愕地道,“我的不认识的!” 李小白料来他当也不知,听他说到什么泥,忽才想起自己到这是要给陆凝香带花泥解药。 一问那店掌柜才知,这帮人一整天都待在这,而陆凝香一直也没回过这来。 李小白寻思:“也不知陆掌门把陆姐姐带去了哪,此前真应该问清楚他,想来他也并不知那毒香何时会发作,这要是再耽搁一阵只怕陆姐姐已经……” 想到陆凝香好像说过,这客店乃是文聚楼的一家分店,又问了问才知道,原来小镇南边不远,还有一家也挂着文聚楼招牌的店。 他想来陆凝香当是被安置到了那里,也不多说,便是刀山火海也得赶去探明究竟,一下这才松脱了那小虎,闪身出了店来,往南直奔了去。 只不多时,按着那掌柜指引,闪转过了几条街,果在街角一处,又见了一家挂了文聚楼招牌的客店,看样子和之前一家差不多。 不过这店内灯火通明,人声有些嘈杂,看来似乎倒挺热闹。 第二百八十二章 携美夜奔 李小白不多疑思,奔到店外,脚下几乎不停,只不料刚推门飞身入内,迎面却见一茶壶倏地飞撞而来。 他身在半空,这当儿已自来不及躲闪,倒也不慌不忙,随手一拳便将那茶壶砸得稀碎挡了开。 只不想那一茶壶满装了滚烫开水,他这一砸倒是避开了茶壶之撞,手上却不免受了这开水之烫。 但他倒也没顾上理会,脚下刚落地站定,却见店内四周十余道目光,都不无惊异地盯向自己看来。 而陆凝香看来已安然无恙,又似乎面有愠色地站在柜台一旁,手里还拿了个算盘正待要砸,更自不由得一愣。 还未待他开口,陆凝香便神色一喜:“你怎么来了……不是,你没事吧?大会已经结束了吗?这些人拦着不让我去,我刚没砸伤你吧……” 李小白听她有些语无伦次,不过多少倒也明白了些,见她一副好端端、浑不像毒发身危的样子,自是诧异不小,也不知她是不是已解去了毒,只奇道:“陆姐姐,我没事,你怎么……我给你带了解药,你这是已经没事了么?” “什么解药?我……我刚睡了一觉起来,看这天都黑了,他们说我已经睡了一天一夜,这不是连武林大会也没去成了!” 陆凝香也不无疑惑,又显然有些激动,瞪着一双大眼道,“你是不是刚从山上下来,身上为什么这么多伤?上面是什么情况,快跟我说说……” 说着便要走上前来,拉过李小白。 她身旁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汉子,却伸手一栏,没好气道:“这小子是什么人,你们很熟吗?掌门师父要我们看着你,哪也不许去,这大会你没去成,我们就去成了?要不是因为你到处惹事乱跑,我们哪会跟着你受累,连这样的武林盛会都错过了!” 李小白已注意到,周围这十来人等清一色蜀山派服饰装扮,料来自都是陆无明留守在这的弟子,听陆凝香说来虽有些莫名,只觉事有蹊跷,但见她既然没事,倒也暗自松了口气,一时只不做声。 “大雄哥,他……他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陆凝香道,“他肯定知道山上的情况,我只不过想问问他,又不是要去哪,你难道就不想听他说说?” “一个朋友?我看这人贼眉鼠眼,也不像什么好人,进来也不知道敲门,你最好还是离他远点!” 那大雄哥瞥了李小白一眼,双手抱胸,哼了哼道,“大会上有什么事,等师父和各位师弟他们回来了自会跟我们说,何必非要听外人来说?” 李小白见他鼻梁高挺,两道浓眉尖尖往上翘,神态倨傲,听他出言冒犯,也没当回事,至少没把自己当成‘大魔头’认出来。 只是听陆凝香叫他‘大雄哥’,总觉这名字怎么好像听谁说到过?随即便想到杜止美有一只大金雕也叫这名,看来倒是巧了,却不知那雕儿怎么样了? 一想到杜止美,自然而然又想,自己和他一别两载,此番重逢也没能和他多说几句,便又匆匆一别,只不知他此前遭遇了什么变故、以致容貌大毁,也不知他这会儿怎么样了? 陆凝香见他默不吭声,也不知在发什么呆,便道:“小白,你别听他瞎说!你过来坐着跟我一个人说,他们爱听不听……” “陆姐姐既然已经没事,那我就放心了……山上的事你们很快也会知道,我也没什么其他事,这就告辞了。” 李小白稍回了回神,又想着师父还留在客栈有待照料,这里既然也没什么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也免得到时陆无明等蜀山派之人,下了山回来见了自己,又多惹麻烦,当下说罢,转过身便要走。 “等等!我……我头晕……” 却听陆凝香忽然哎哟一声,“小白,你快,快过来扶我一下,把解药給我……” 李小白怔了怔,转身只见陆凝香一手扶额,两眼半闭,脚下虚浮不稳,另一只手上的算盘啪啦落地,踉跄了几下、仰身往后便就要倒。 而那大雄哥仍交叉着双手、只神色略一紧,与周围其余人等似乎都有心上前去扶,却又都没人要动身出手的样子。 “陆姐姐,你怎么样……” 李小白也不知陆凝香是不是毒性未除,自也顾不得许多,晃身一下便绕到了她身后,一手楼了她腰、扶着她身子站稳道,“我带着解药,你放心!” 陆凝香紧靠着他,口中喃喃着,也不知说了什么。 周围人等一阵哗然,掌门千金的贵体,他们平常轻易连碰也不敢碰的。 大雄哥怒眉一挑,两手这才一下松开,一手自然而然地去握了剑,另一手对着李小白指指点点,喝道:“小子,你干什么,快放开她!” 其余人等在他开口时,已唰一下拔出了剑。 “大雄哥,我真的不舒服,头好晕……”李小白心下莫名,只听陆凝香低声道,“你们不要那么凶……” 大雄哥更大了声道:“你哪天不晕个八百回,真不舒服,就老实待着!” 李小白听他说着,也自不由得起了疑,一手摸了摸陆凝香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总觉她额上要凉一些,心下一时也没个准。 “小淫贼,你没听见我说的么,还敢动手动脚的!” 一片嚷嚷声中,大雄哥又喝道,“你哪来的什么解药,之前莫不是你给下了毒?快松手!” 说着倏忽伸手往前一探,毕竟没有拔剑,直往李小白身上抓了去。 李小白听他嘴里不干不净,也没了好气,一时又哪里说得清?踢起脚边地上那算盘,一掌拍出,十数枚算珠登时四下散乱激射。 大雄哥反应倒也够快,一下顿住了身,双手挥舞挡驾。 “你嘴巴放干净点!” 便在其他人闪身避让之时,李小白脚下腾挪,带了陆凝香一下已晃到了门口,“陆姐姐要真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个就开心了?” 陆凝香这时却忽从他怀里挣了开,直了身道:“大雄哥,你别乱说,他不是那种人!我现在又感觉好些了,就想出去透透气,你们都不许跟来!” 她也不等李小白多说,又抓了他一手,拉着他往门外便走。 李小白本也无意在此多做纠缠,亦自不及多言,不待各人反应过来,反手又搂住了陆凝香腰身,闪转出了门,连跃连奔。 那大雄哥等人一愣神后,随即呼喝而出,跟在后面急追不舍。 李小白本待直接奔回自己落脚的客店,又想还是别把这些人都引了过去,得先甩开了他们才行,便特意更往反方向乱绕。 兜转了一阵,眼见身后已没人追来,他这才闪身进了附近一条小巷,准备往来处再折返回去。 只不料刚转出巷口,迎面正行色匆匆地奔来一人,昏暗中只隐隐瞧见这人一脸长毛,却不是先前才见过的那小虎? 第二百八十三章 柔情绵绵 眼见便要碰个正着,李小白也只道对方是奔着追自己来的,只没多想,脚下微一顿,随手便往对方身上一抓了去。 那小虎显然也并未料到会突然在这撞见李小白,且见他还一手搂着个貌美女子,不由得也顿了顿,待要避开已然不及。 “小……” 李小白一下抓个正着,却听得对方一声嘤咛,隐隐感觉有些不对,这莫不是山上苏薇假扮的那个小虎?一怔之下,冲口说了一个字,一时倒又不知该叫什么才好。 待要松脱了手,忽听巷后呼喝声近,李小白也不及多想,随手便连点了对方哑穴等几处穴道,一把又搂在一侧,一路纵跃急奔。 只片刻后,兜转又回到了之前一家文聚楼附近,李小白也没想着要进去,而且心下诸多不明总想早些弄明白,又多少有些不便就这么把两人往住处带回去,便一下轻声跃身上了近处一间屋顶,在屋顶背街一面将搂着的两人放下了。 其时星月相辉,夜风微凉。 从这屋顶上往斜对面看去,可以瞧见那间文聚楼的门口,那大雄哥等人即便知道会往这追来,在这上面也能及时瞧见。 李小白有意无意将两人带到这,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所在。 “小白,你怎么知道我想到外面看星星?” 陆凝香似乎也觉这地方不错,还没坐下便开口道,“不过这上面就是有点冷……这人是谁啊,怎么怪模怪样的,是你认识的吗?” “她……他是我一个朋友……” 李小白这时才瞧清那毛脸之人,看身形衣饰,确然便是自己在山上见到的那一个,而且极大可能便是苏薇所扮,一时有些失措,待要将其穴道解开,又怕对方一下便这么走了,只忙支吾着道,“小……小虎?” 小虎穴道遭点,面上也看不出喜怒,又有口不能言,只两眼中若有若无地透着些怨恼之色。 陆凝香也只随口问问,见那小虎看样子倒是真有些虎头虎脑的,心下略奇,想来李小白自是不想让他乱嚷乱动,这才点了他穴道。 她只不多理会,随后拉了拉李小白的手,要让他坐下说话。 李小白眼神始终不离那小虎,只觉手上略有些刺痛,不自觉地便往回缩了缩。 陆凝香这才发现他手背上有些肿,想来自是先前被那壶开水给烫的,便忙道:“你这手怎么肿成这样了,快坐下我给你看看?” “没事……” 李小白对手上的这皮外小伤,倒没怎么在意,这会儿也顾不得理会许多,只随口说着,一边扶着身旁的小虎一起坐下了。 “我刚才也不是故意要砸你的,你怎么也不知道先躲开……这会儿也找不到什么膏药,就先将就一下了。” 陆凝香说话时已从怀里取出了一绢丝帕,却竟自顾在上面啐了几口唾沫,坐下后又抓过李小白的手,吹了吹凉气,随后一边将那丝帕缠在他手上,嘴里一边碎碎念似的道,“你听话不要乱动,很快也就好了。” 李小白哪想她会这么着便给自己包扎上了,不由得愣了愣,只觉手上似乎更烫得厉害,一时又丝毫未敢擅动。 瞥眼见那小虎已自闭了眼,一副什么也没瞧见的样子,转念又想这陆姐姐一向大大咧咧、没有这许多这样那样的顾忌,也仅只把自己当作不懂事的小弟弟一般,要是自己太在意,反倒未免显得过于拘泥了些。 随后只不无局促地道:“陆……陆姐姐,你怎么……我本来是想给你带解药去,不过你这是真的没事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凝香仍抓了他手不住吹气,一边却漫不经心地道:“你陆姐姐我能有什么事,刚刚可能也只是在床上躺太久了……不过这解药不是你一早就叫人送来的吗?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听大雄哥说,今天一早爹爹他们上了山后,他便收到了一发外面射来的令箭,上面除了一枚药丸,还有一个字条,也没留下名姓,只说什么要是不想让我毒发而死的话,天黑之前便将那药丸服下了。 大雄哥也不敢自作主张,本想等着我爹爹回来再说,只是爹爹一直也没回来,大雄哥只好冒险一试,刚刚前不久才……” 她说着忽而顿了顿,瞪着眼不无疑惑看了看李小白,又道:“那解药真不是你找来给我的吗?我还以为你担心他们没有照做,这才又亲自送来了。” “不是,我还以为你已经……看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李小白听来其实仍有些不明之处,但想来这要么是媚十娘,要么是苏薇提前便安排好了,既然陆凝香已经没事了,其他的倒也不必再去多做深究,只不由得转头看了那小虎一眼,也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你以为我已经毒发了对不对?怪不得你刚才着急成那样,不管不顾地就往店里冲……” 陆凝香似乎略有些失望,不过随即一笑,也不再看着李小白,低了头继续给他吹手,边随口道,“那要是我真的毒发死了,你是不是会很伤心啊?” 李小白怔了怔,总觉她这话问得有点古怪,转过头看了看,见她侧脸带笑,星月下犹显光辉动人,吹在手背上的凉气轻柔绵绵,又不由得心中一荡。 这位陆姐姐看起来大大咧咧,谁说又没有女子温婉柔情的一面? 陆凝香听他不答,故意在他手臂上一拍,侧头瞪着他道:“哼,陆姐姐对你这么好,难道我要被毒死了你都不舍得伤心?” “不不,当然……”李小白不由得一哆嗦,脱口便道,“不是,我是说,当然会……” 略定神思,心知对方自是在跟自己说笑,见陆凝香脸上似怒不怒,目光看似在看着自己,其实深邃茫茫,又有些躲闪飘忽,似乎有些害怕正视自己,只怕她未必是有口无心地随便说说而已? 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妙,料来对方之前自是以为,自己一路从山上下来便直奔找她去了,心下又略觉有些亏欠,苦笑了一下,忙又道:“陆姐姐对我这么好,我当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好容易说罢,想起另还有个‘小虎’在旁,自己夹在两人当中,说出这未免有些肉麻的话,登时又感觉心里怪怪的。 陆凝香也嗤嗤一笑:“你这呆小子,这还差不多……” 仰过头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夜幕下不远处的巍巍泰山,忽又哼声道:“说起来都怪那个大雄哥,要是他早点把那解药让我吃了,本姐姐也不会一觉睡到天黑,还错过了这么重要的武林盛会! 不过大雄哥这人一直就这脾气,说话也不怎么注意分寸,我一直便把他当作亲哥哥的,知道他是为我好,他刚才说你的那些话,你也别往心里去…… 还有就是,你身上这么多伤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有很多人欺负你?大会上是不是出了很多事,你现在快说来我听听?” 第二百八十四章 情更难却 李小白之前跟她说到过,自己这所谓‘大魔头’的一些过往境遇,听她口口声声说到大会的事、并深以错过了大会为憾,其实哪里只是因为她非得去凑那热闹,自也不是因为好管闲事,多少是出于想着要替自己这个‘大魔头’仗言挺身、打抱不平之故。 他心知对方自是在为自己挂心担忧,见她说话间又做出一副愠怒含威的样子瞪着自己,不禁一笑道:“这大会少了你陆姐姐、陆女侠亲自压阵,那能好得了?自然出了不少乱子……只是也都还好,我现在不也还好好的在这跟你说话么?” 他自也知道那大雄哥收到一枚不知打哪来的解药,轻易自不敢让陆凝香服下,谁知那解药是真是假?料来那大雄哥一天没少为此、也为陆凝香忧心难安,若换作自己遇到这样的事,不到最后关头,定也难以做出抉择。 而且那大雄哥之前对自己的恶语相向,说起来多少也是出于对陆凝香的担忧。 他对这大雄哥的话倒也没怎么介怀于心,正待要继续说些什么,忽听街边传来一阵扰攘叫喊,却是大雄哥等人风风火火找到了这来。 未免被发现了形迹、多惹麻烦,李小白也没多想,下意识地便伸出双手,各扶在了身旁左右两人肩头、扶着两人同时轻轻靠下了身来。 三人原本各自都直身坐着,这一下便都躺在了屋顶。 李小白身居当中,待要缩回双手,又觉如此这般似乎倒也不赖,一时只僵着丝毫没动,两眼呆望着闪闪星空。 “那你把山上的事,从头到尾的跟我说说,本……本女侠虽然错过了一展身手的机会,却也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问,是不是?” 陆凝香自也听到了来人动静,只不多理会,微一抬肩,将身下李小白那只烫伤的手臂弯了回去,顺手又抓着他上臂,侧过身来,面含笑意、稍低了声道,“你说吧,大会上都来了些什么人,是不是个个都争着想当盟主,打得很厉害?” 李小白心说这可说来话长,真要从头说起,只怕天亮也说不完。 只是长夜漫漫、又有美人在侧,听对方说得起劲,也不愿驳她兴致,只轻声笑了笑,转过头看了看她、不无感慨地道:“你说的没错,一大帮人为了当盟主,打得可厉害了,也热闹得很。泰山派的丁掌门技高一筹,最后技压群雄,顺利当上了武林盟主……说完了。” 一边说着,一边悄然挪着另一只手,枕在了那小虎头下。 “什么这就完了?真没劲!那丁长春武功还算不赖,当了盟主倒也不奇,可是我爹爹呢?我爹爹可不一定输给他……还有其他什么深藏不露的人呢?” 陆凝香正听着起兴,听对方两句话就说完了,自不乐意,却也听出臭小子这就是故意要吊自己胃口,瞪了瞪眼,又不自觉地摇了摇他手臂,追问道,“你从头开始慢慢说,我要知道详细的来龙去脉,你说清楚一点,不许卖关子,不许偷工减料!” 李小白闻听她吐气如兰,又见她故作蛮凶、实则柔情似水的样子,直叫人实难以抗、更反生怜爱,不由得心神乱荡,忙转过头看向深空,避开了她灼灼目光。 他倒也不是特意要吊她胃口,只是这大会的事三言两语实在说不清,一时只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这下情更难却,待要不说点什么也已不能了,便略作无奈地笑道:“那可有得说了……不过既然陆女侠姐姐肯垂听赐教,那我就勉为其难好了。” 陆凝香抓着他手臂用力掐了掐:“你少跟姐姐贫嘴,快说!就从你上山……不对,我记得昨晚你还跟我在外面看星星的,你跟我说到了什么恶龙的事,后来我不小心就睡着了,今晚迷迷糊糊醒来却看到了大雄哥……你还是从昨晚之后的事开始说好了。” 李小白日间在山上所历种种,实非他所提前能料,期间的凶险离奇实不在少,而此时的自己正与佳人相伴、不无悠然地躺在这仰望星天,回想来浑如一梦。 且这一梦又似乎漫长无比,听陆凝香提到了昨晚的事,他恍然间只觉那仿佛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当下只不由得淡然一笑:“好好好,你也别那么心急,且听我给你慢慢道来……” 想了想昨晚自从与陆无明交过了手,而自己趁机还从这位‘剑魂’的手底下溜走了,莫非正是为此,才使得之后到了山上再要比试时,陆无明干脆直接便认了输? 想想倒是当真难得,不过也知那多少有些侥幸,他只暗自一喜,接着又道:“昨晚说到我把那条恶龙消灭之后,你就放心地睡去了。然后正巧这时候,你爹爹陆大侠刚好路过来找你,后来他当然就把你带回去了……” 他说着时莫名便在想,可别说话间陆无明当真又提了剑冷不防便一下刺来,那可大有不妙,心下不由得暗暗一凛,抬眼在四周不住扫看。 却听陆凝香忍不住‘啊’了一声:“我爹爹,原来是他来了……那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李小白略收心神,见她似乎倒比自己更紧张,未免她多心,看来有些事自不必跟她细说,只随口道:“那倒没有,你也知道他不喜欢跟人废话的……” 回想当时陆无明不声不响地一剑刺来、杀气凛凛的样子,自不免仍有余悸,心说:“要不是我跑得快,那可当真难说。” 随后便将他独自跑到山腰,在一棵树上待了一夜之后,一路上山、以及到了山上后的一些见闻情况,大略地说了说。 他心知一旁那小虎自也在听着,而且当时便也在山上,说着时也并不添油加醋、有意夸大,只捡些紧要相关的如实说了。 至于什么‘玄天星门’等奇谈怪论,或是他也拿捏不准的猜测等等,自然并不多提。 陆凝香饶有兴致地听着,不时插话追问了几句,或啧啧惊奇,或凝眉叹息,有时又不禁放声一笑。 她自听说李小白和他许久未见的杜大哥久别重逢、并已联手报了大仇,自然也由衷替他感到高兴,其后又听说他那杜大哥被暗星之人重伤质押在手,顿时自又黯然神伤,忍不住怒骂了几句,为李小白大为不平不忿、大有与他敌忾同仇之意。 李小白自不望她能帮到自己什么忙,只是见她有心愿意听,倒也乐于跟她说,一时只说得有些忘我投入,不觉间只见半圆弯月已悄然升至中天,如在眼前。 大概是他一早便将丁长春当了盟主的事,跟陆凝香言明在先,是以说到陆无明一开口便向自己认输、并未与丁长春交手较量时,陆凝香似乎倒也并不以为奇,只说她这爹爹本来也不是为争什么盟主来的。 第二百八十五章 似怒还羞 李小白想来自也不错,只仍自顾接着往后继续说,陆凝香原先还不时随口应声几下。 怎料待说到他给各派解了毒,又被丁长春污指成了‘大奸细’后,陆凝香只不声不响,想是睡着了。 李小白也不以为意,仍自将后面的事一气说完。 “陆姐姐,我说完了……这后来下了山,我才想起要给你带解药来,找了好一阵才找到你在的客栈。” 见陆凝香闭目轻靠着自己肩头、两手环挽着自己一臂,仍也一无反应,怕扰醒了她,李小白只一动未动,轻声自顾着道,“只不料会遇到你大雄哥他们拦阻,还起了些争执,我也不想跟他们纠缠,你又不想待着那里,这才顺带把你带出来了……你可都听着了?” 陆凝香也不知也没有听到,只喃喃了几声,更往他肩上靠了一点,埋头贴在他胸前便不动了。 李小白绷直了身,一颗心突突得有些厉害,更不敢乱动,见她睡态安稳,忽而却隐隐想到: “这陆掌门天性不喜多言,陆姐姐想来从小也没能从他那多听到过什么话,而且也被看得挺严,陆姐姐喜欢叫人给她多说说些话,想必与此自不无关系。料来不管说些什么,只要有人能跟她畅言倾谈,自也能令得她心安……” 念及至此,不由得淡然一笑。 他最后问那一声,其实有意无意,也是在问躺在另一旁的那毛脸小虎。 他之前跟陆凝香讲述大会上的事时,多少也是为要说给身旁这小虎听的,特意并未直接提到苏薇或小虎。 这时眼见陆凝香睡得正熟,他也不再多理会,缓了缓便转过头,对着小虎轻言道:“小……小薇,苏薇,我知道是你……你没睡吧?” 他一只手掌一直便枕在小虎头下,未曾有动,这时一边说着一边有意轻微晃了晃。 那小虎两眼一直也未睁开过,这会儿仍只闭着,闻言两眼皮上却微微动了动,看来似乎并未睡着,只浑然不做声。 “小薇,对不起,我……你自从上次走了之后,我一直仍待在辽境白山上,终于等到了那解毒花草,便急忙赶来找你。” 李小白忽想起对方穴道还给封着呢,便想答他也答不上,轻轻抽回手来,略作犹豫,只单单把对方哑穴解了,又悄声道,“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他笃定对方便是苏薇假扮,也顾不得对方是否做了明确回应,一股脑儿急切自顾着便将心中所想言表了出来。 只是纵有千言万语,一时也难尽诉衷肠心意。 “教主,你认错人了!” 小虎表情大动,却只仍闭着眼,粗着嗓门低声含怯地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薇,你不用再瞒我,我……你在大会上跟媚十娘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李小白听对方终于开口,这声音细听来异常熟悉,也不难辨出雌雄,却不是朝思暮想的意中人是谁,不禁一喜,忙又道,“你们一直在暗中帮我对不对?” 他此前在大会上,无意间听到苏薇和媚十娘在用密语说话,并且意在相助自己解困。 后来又凭说话的声音和直觉、料定这小虎便是苏薇易容所扮,他始终并未揭破,也未曾跟人透露半句,这时也再顾不得许多,一下便脱口道破了出来。 小虎听他说到这,忽才两眼一睁,斜眼看了看他,嘴唇动了动,一张毛脸上看得出既大是惊疑,又不无怨恼,似有许多话要说,一时又闷声不语。 “你是不是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以为你扮成这模样我就认不出你了?告诉你吧,你便再怎么乔扮也休想逃出我的法眼,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也都能认出来……” 李小白知道一语说中了对方心事,未听到应答,心下一动,抬手在对方毛脸上轻轻掠了掠,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可要将你脸上这些恼人的毛毛都给拔了,看你还怎么赖?” “臭流氓,你敢!”小虎登时有些急眼,似怒还羞,终于忍不住地冲口道,“你……你有了一个还不够,还想要几个?快解开我!” 语声娇丽含愠,果然正是苏薇易容所扮。 李小白怔了怔,随即会过意来,想来她言下所指那‘一个’自是一旁的陆凝香。 但听对方不再刻意掩藏,总算肯以‘真声’对答,听来便与自己所料无异,这声音确然正是别来已久的苏薇,又不由得心下大喜,也不忙解开她穴道,只不禁一笑道:“小薇,我就知道是你!你……我现在又何止是臭流氓? 我还是大魔头、大奸贼,总之什么大奸大恶我都占了……但不管怎样,我心里实实在在便只你一个,全天下的人无论怎样待我看我都好,全都不及你在我心里重要,又岂是哪一个能比得了?” 他一时拳拳之情难言难表,这番话说来既是情真意切、句句肺腑,又不无激动,话语中还透着些惫赖与无奈,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些。 仍躺在一旁、身不能动的苏薇正自气恼,似不料他忽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觉一怔,大受感动之余,自又有些彷徨无措、羞怯难言,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你……你个大流氓,带我来这干什么,谁要听你们在这打情骂俏……” 见臭小子身旁另一侧还趴着个熟睡的陆凝香,苏薇不由得又有些来气,心里乱糟糟的,嘴上支吾着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话,还……还不快放了我!” 她此前在大街上,无意撞见李小白正搂着陆凝香一气狂奔,怎料李小白二话不说,一下便将她点了穴道强掳到这屋顶上来,还将她弃留在旁不闻不问、听他和陆凝香自顾在这谈笑风生了一晚上,要说他们是在打情骂俏自也不为过。 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待要不听或是躲开也是不能,只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直如受了莫大之辱,怎不叫她着恼?心下也不知恨恨地骂了多少遍‘臭流氓、大流氓’。 不过也好在遇到的是李小白这个‘大流氓’,倘若换作别个,难保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她虽不意多听,却也从头听到了尾,除了留神戒备,更多时候也是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好容易听臭小子把他在大会前后的事说完,到了这时一通气本待要撒,又有些不知要往哪撒了,只是这会儿几句恨话一经说完,心下倒也已然消气了不少。 李小白听她话中多少仍在怨责自己,也不以为意,见她话说得凶,又受制难动,而且顶着一张毛脸、一副假小子装扮嗔怪怨怒的模样,莫名只觉有些滑稽。 他当然不会一直不给她解穴,只不过这一来指不定更要不妙,只又笑了笑道:“我这个大流氓又没抓你碰你,这放了你又从何说起? 我只不过跟陆姐姐讲了讲故事,让她多长些见识,你也都听到了。 要说打情骂俏,我也是要跟你打情骂俏。不过你要是不喜欢听我的鬼话,那我就不说好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心意相通 两人说着不觉声音越说越大,李小白话音刚落,忽听陆凝香呢喃呓语了几句,似是不满被人搅扰了清梦,又似乎听到有人说到了她,李、苏两人都是一顿。 陆凝香随后翻了翻脑袋,又往李小白身侧挤了挤,想是这一动招了凉,紧接着不禁便打了个喷嚏。 李小白怕她这一下着了风寒,也未乱动,只悄然抓了她一手掌,潜运内力输送,两眼一直仍看着苏薇。 三人一同躺在这屋顶上,虽然说起来都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也没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然而怎么看都感觉有些奇怪。 李小白和陆凝香两人说话时,倒也算光明正大,似乎浑没把苏薇当回事。 只是这时轮到李小白和苏薇两人说着话,倒好像一下变得偷偷摸摸起来,与其说两人是担心把陆凝香吵醒,不如说是各自都不想被她打扰。 “你少贫嘴!” 苏薇给李小白这么一说,又一下被打断情绪,一时好像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瞥眼见他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知他自是故意要叫自己难堪,‘呸’了一声,稍稍压低了声道,“快解开我穴道,不然我……不然我再也不理你!” “要我给你解穴也可以,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以后可不许再不理我。就算你再要逃走,或是故意躲着我,无论走到天涯海角,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一样也会找到你……” 李小白知对方好容易不再刻意藏躲着自己,可别一下当真又要跟自己较起劲来,随后忽地也轻轻握了她一手,看着她笑笑道,“你想躲开我这个大流氓,可没那么容易,这辈子都不要想了,明白吗?” “你……你这流氓,无赖,大坏蛋、大魔头……我,我不明白!” 苏薇愣了愣,但觉手中一股暖流缓缓传来,遍流全身,听臭小子说得认真,心知以他现在的武功身手,当真狠心起来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他不过,一时柔肠百转,心里又有些乱哄哄的,“我也不值得你这样……这样对待!” “你才知道我这大魔头,大坏蛋么?”李小白一笑道,“你都已经落在我手里了,还想能躲得了吗?” 说着顿了顿,随后正色道:“我记得在长白山瀑布上,我们一起往下跳的时候,你说倘若我们这一跳下去便都死了,就当作是我们已经同生共死过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其实已经打算好,倘若跳下去就算侥幸能躲过一劫,你以后便也再不理我,要一直躲着我,对不对? 说实在的,当时我也没想过跳下去当真便会必死,即便是死了,能跟你死在一起却也无憾。不过万幸后来我们都没死,那这样的话,那次就不能算作同生共死。 我以后也绝不会再让你遇到那样的凶险,无论如何也会让你好好活着,护你周全!直到我们都变成老掉牙,你变成个老婆婆,我变成个老公公,谁也再活不下去了,那时候才算!少一天,少一刻也不行! 所以我劝你,以后就别想再打什么歪主意了……这回你明白了吗?” 他与苏薇当时在长白山上突遇火山喷发,命悬一线,逃生时到了高崖瀑布,阻断了去路,两人抱了同死之志跳崖求生,所幸后来都躲过了一劫,大难不死。 不料此后不久,苏薇却突然抛下了他决然离去,他百思难解,又寻她不见,其后便仍留在山上,为她苦候花草解药,两人此次天各一方,一别年余。 他这时已寻得花草,又好不容易见到了朝思暮念的意中情人,也管不了其他许多,轻易怎会让她与自己再度别离? 回想起往日境遇片段,离别苦恨,不由得触动情思,心意笃诚,定要叫她体念明了自己心中款款此情,缓缓说着,言语中虽有些混赖霸道,语气也有意显得轻松平静,却不觉已泪湿双眸。 苏薇静静听他说着,不禁也已是双泪盈盈,却不敢去看他的脸,一时思绪翻涌,也不再非要叫他解开穴道,只呆呆地看着夜空,久久难言。 李小白也不急着让她作答,一时亦不再多说,只转过头静静地躺着,也若有所思地看着星夜深空。 静夜之下,屋顶上三人谁也没有出声,似乎一下便被这柔情无声的夜幕抚去了所有喧嚣躁动,与烂漫星月一同归于了沉寂。 微风拂过,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忽地一下划过夜空,匆匆掠过了天际,仿佛有些奇怪,这三个半夜跑到人家屋顶上谈天说地、又有些古里古怪的家伙,怎么一下都不说话了? 就像个好奇心重、躲在夜幕中偷听着大人说话了好一阵的精灵小孩,忍不住探出发光的身子来,引人注目的同时,顺便也要看个究竟似的。 醒着的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各自平静的目光中,都透着难以掩藏的欣喜,只仍谁也没作声。 两颗心似乎一下被那划破夜空的流星,串连在了一起,仿佛已心意相通,无需多言,也无需再趁机许下什么别的心愿。 “你的心意,我怎会不明白?只是有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过得一阵,苏薇稍已平复了一下纷繁的心绪,仍望着夜空,柔声缓缓道,“那时在长白山的时候,我其实也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还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会让你伤心的话,只是我也不得不这么做。你要是心里怨我,恨我,我也没有办法……” “小薇,有些事我虽然也很想当面找你问清楚,不过我知道你一定有你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你要是不想说,或有不便,我也不会勉强你。” 李小白听对方说到这,知她当时的离开必有难言苦衷,心下多少也仍在为此对自己感到亏欠,自不愿让她多想,便打断道,“但你若是遇到了什么大的难事,自行无法解决,不妨可以跟我说,我必当尽我所能…… 你上次一走之后,我确实很不理解,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也没有怨恨过你什么。 那之后我追着你找了一路,也没找到你,就想着你身上毒质未除,便又回到了山上,打算等找到了那解毒花草,便再来找你。 只不想这一等就是一年,好在是终于也叫我等到了那花草,便急忙下山赶回来找你了…… 之前在大会上,我其实已经猜到那个毛脸小子就是你所扮,后来本想当面把解药拿给你,谁知道一转眼,你又不知躲哪去了。 不过好巧不巧,又让我在街上遇到了你,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又还有什么好怨恨的?而且,你说,我这个大流氓怎么可能还让你再从我手里溜走?” 第二百八十七章 吉人天相 李小白自不知上次在长白山脚下枯木林,苏薇为了避免被他追踪跟来,故意仍待在原处,待他追出山林乱跑的时候,便一直悄悄跟在他后边不远,他自然怎么追也追不上。 苏薇那时是为了甩开他,趁他不备时点了他穴道,这回不意撞见,反是被他点了穴道受制于此,想来可谓天道轮回。 听他这个‘大流氓’不疾不徐、语声柔和地吐露心迹,说着又开始不正经,到最后还有些自鸣得意起来。 苏薇知他这一别经年以来,自必也受了不少熬苦,只不过为了顾念体己、并不愿苦大仇深地怨天怨地而已,却只不由得一笑,道:“傻瓜……我还不知道在大会上,你是怎么一下认出我的,莫非是你这个大流氓到处沾花惹草多了,还练就了一双慧眼金睛,这才识破了我? 不过话说,我变成现在这副大花脸,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也不是非要变回原来的模样不可。 看来那这么说,你是嫌我这个丑八怪太碍眼,不然为什么非要自己苦苦在那守着什么花草? 你怎么知道你找来了花草,我就一定会见你理你,我这丑八怪又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穷追不舍的?” 李小白在大会上,无意间听到苏薇和媚十娘用密语对话,其后又听出苏薇所扮那小虎语声含娇、异常耳熟,两下这才猜出她易容身份,‘慧眼金睛’自不见得,‘顺风聪耳’倒是有一点。 听她这话说来,虽觉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心知她自是有意说笑,李小白也不多作他想,只笑笑道:“这花草可当真不同寻常,我带你不远千里,就是为了要找到它给你解毒。 你容貌遭毁,可说都是被我害的,我自然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你恢复原貌,又怎能半途而废? 而且在大会上,也多亏了有这花草为各派之人解了毒,就算他们并不领情,好歹也保住了性命,我倒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 话说回来,我说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都没人比得上。 就算再过几十年,等你变成了老婆婆,那时牙齿也掉光了,头发也掉光了。即便真的成了丑八怪,那也是独一无二,世上无双的丑八怪,到时的话……那可就难说了。” 苏薇听他一开始还一本正经地说着,听着也还好,谁知说到最后却来了个大转弯,见他说完又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才知道他故意要取笑自己,哼了一声,故作嗔怒道:“你才是……你才牙齿掉光,到时你就是最丑最丑的糟老头,我才不要变成你说那样!” “好了,不说别的了,还是跟我说说你的事……来这之前,我在辽境找了你好一阵,也没找到,料想你是回了长安,对不对?” 李小白忍不住已自笑出了声,随后便道,“暗星的事,我知道有时你是身不由己,不过那个神龙岛的媚教主又是怎么回事,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还有,我这个大魔头到了中原以后,江湖上的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后来才又被人认出来,我猜这应该跟你有关系吧? 这一年多以来,你应该也做了不少大事,这你可得好好跟我说说才行。” 苏薇听他今晚一路说来,隐已觉出身边这个以前的呆小子似乎变了不少,变得已经有些让自己捉摸不透。 不过这倒也未必见得是什么坏事,听他一连问了许多,只一笑道:“这可说来话长了,大事倒也说不上。不过你要是想听,那我就勉为其难好了,也好让你多长长见识……” 随后语调轻松,又不无戏谑地简略将前事缓缓道来。 原来当年苏薇独自带了龙吟刀,与李小白于长白山一别后,并未直接原路往西从辽境大草原返回中原,而是先往南到了辽东京,其后赶到海边雇了艘船跨海而回。 一来她自是为避免李小白追踪跟来,二来那龙吟刀甚沉,带着骑马奔波多自不如乘船来得方便,而且水路行程相较也短了一大截,自然比从来路返回更为便捷。 只不料海上波涛浪大,苏薇在海上漂了几天,眼看快要登岸,却忽遇风浪暴雨,险些船毁人亡。 好在吉人天相,苏薇连人连船怒海迷航数日,历经了一番生死磨难,本道从此便要葬身大海,怎知其后忽而柳暗花明,不知不觉地便被风浪带到了神龙岛,幸为媚十娘之人所救。 有了媚十娘相助,苏薇后来才得以平安回到中原大陆,便又车马辗转,一路回到了长安。 这之后苏薇基本上一直都待在长安,几乎没出过大门,直到最近才想着要来这大会上凑凑热闹。 只是她模样太过显眼,又恰好在附近镇上遇到了媚十娘等神龙教之人,上山前便易容改扮成了神龙教留守在山下的,那毛脸之人的模样。 至于江湖传言李小白这个大魔头已死之事,与他料想的倒也不差,确然正是苏薇所为。 苏薇带着龙吟刀回到长安后,便将她与李小白在辽境寻获宝刀的经过,以及突遇火山喷发等事,告知了星后,并且声称只有她一人在火山天灾中侥幸得生,而李小白已葬身火山炎流。 不过她这么做,自是为让星后撤销对李小白的江湖通杀令。 星后自不知李小白是否已死,只是听苏薇说得绘声绘色,又看在她带回了宝刀的份上,也只好将信将疑地下了撤令,宣告大魔头已伏诛毙命。 “我还以为我这个傻瓜定是哪里惹恼了你,所以你才负气丢下我,心里还怪过你,为何要如此绝情?” 李小白闻言这才恍然不少,心知对方之所以抛下自己,多少是因为要保全自己,不过也仍有许多不明,只一时倒也不着急,“没想到原来你其实是在为了我的事操心,看来我不仅是个傻瓜,而且还是个大傻瓜,这都想不明白……” 嘿嘿一笑,又道:“这回我可算赚大了。什么大魔头,大奸贼,大流氓,大坏蛋,都让我给占了!而且偏偏还是个大傻瓜……你说这天底下,谁还能比得过我?” 苏薇怎听不出他言外之中的无奈,只道:“是啊是啊,全天下谁还能有你厉害,走到哪都是翻江倒海,大风大浪的……不过不论你是怎样都好,你只要记得,我是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这回知道是上了我的贼船,想跑也跑不掉了吧?放心好了,反正现在看样子也不会更糟到哪去。” 李小白笑道:“其他人怎么说我都好,只要你别又不声不响地撇下了我,让我这个大傻瓜找不着北,那我自然一定也不会让你有事……” 说着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话说,我真没想到你会想到要从海上走。海上风浪这么大,也亏你福大命大,不然我岂不是要跳到海里,把海水捞干才能捞你上来? 媚十娘救了你一命,所以在大会上,你就想着帮她当上盟主,还她一个人情,对不对?只是可惜,我没那么大本事,得叫你们都失望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金星凌日 “你自己为什么没想过要当盟主?要是你有心,媚十娘也不会跟你抢,便想抢也抢不过你。而且本来,要是你赢了丁长春,这盟主便是你的了。” 苏薇听完,语气忽一变,认真地道,“媚十娘见你并无此意,便借口要让你代他出手,我不敢说她一定不想当盟主,但只要你赢过了丁长春,媚十娘又怎会是你的对手?自然转过头便将盟主让给你。这也是我和她提前商量过的……你要是当了盟主,或许有些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这盟主那么多事,哪有我现在这么逍遥快活?而且丁长春当时最后那一招,我一时确也不知道怎么破,何况我已经答应过媚十娘,是代她出手,即便是赢了,又怎能说话不算?” 李小白愣了一下,心说原来苏薇和媚十娘却是要让自己去争当盟主?隐隐觉得两人关系似乎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媚十娘于苏薇有救命之恩,倒好像还得听苏薇的安排? 而且听苏薇提到丁长春这个暗星的‘星王’时,只直言其名、并无避讳,语气也不冷不热,似乎她这个‘星主’与对方并无多大瓜葛,反倒并不乐于见到对方执掌盟主一位。 一时也不多想,接着道:“再说,光明教一早已经出了局,我这个教主大魔头再要‘借尸还魂’、去争什么盟主,只怕也不太妥吧?” 他倒是确实没想过要去当什么盟主,而且他这个‘大魔头’早名声在外,要还真当了武林盟主,那像什么话? 他现在已经是爱怎样怎样,除了目下有待想办法将杜子美救回之外,只要没人来惹着自己,那大家便相安无事,他自也犯不着去找谁的麻烦。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会儿刚说完,也自不由得隐隐在想,若果真让自己成了号令群雄的武林盟主,要救个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你倒是逍遥快活了,有些人说不定就要惨了。你不是还有一个逍遥掌门的身份么?便是没有这个身份,那也不见得会怎样,凡事有时候是可以灵活变通的,何必太过拘泥?” 苏薇道,“而且有些事该争的还是要去争一下,倒不一定是为了自己,只是有时你若不去争,反而将大好机会拱手让给了恶人,岂不更糟?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只要你安然无恙,其他的倒也算不了什么了。” 她自也曾见到过《卫公策》遇血水后,显现出书中所载的‘三十六计’,并已悉数暗记在心。 适才听李小白随口所说的‘借尸还魂’,便正是三十六计中的一计,她自然一下便明白他话中所指之意,只也不就此多言什么,心说看来这呆小子多少还是有些长进了。 李小白倒没想到过,自己还有个逍遥门掌门的身份,可以用来角逐盟主,一时有些不以为然,心说这要为了当个盟主,真有必要这么绞尽脑汁么? 而且倘若真叫自己这个逍遥掌门夺得了盟主,暗星的人自必退盟倒也罢了,又岂会坐视不把其他各派之人都拉走,到时岂不也是白忙活? 隐隐听出对方似乎话中有话,而且言语中对自己没能按她所想、当上那所谓盟主,多少自是有些失望。 他只也并不去多作他想,一笑道:“你是担心你这个星主,落在了我这个‘逍遥魔头’的手上,又会像以前一样,不断地有人来找麻烦?放心好了,我说过不会让你有事,不管谁来,但凡还有一口气在,我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说着忽而才想到暗星那什么‘玄天星门’的事,便又道:“但这话又说回来,现在这龙吟刀和凤鸣剑两把神器,都落到了暗星的人手中,暗星的星后还能以此操控群星,开启什么星门?那星王丁长春现在还当上了武林盟主,这阵势可真是不得了。 倘若这回他们当真要来找我我们的麻烦,那可真是有点麻烦的……不过你说,这天上的星星这么多,要是真有本事叫它们指哪落哪,别说是我了,便是契丹百万大军来了,那也得叫他们闻风丧胆,有来无回。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苏薇听他似乎漫不经心,又若无其事地说来,仿佛对‘玄天星门’这等古今罕有的大事,事不关己,而且好像也不太相信这样的奇闻怪谈,看来还没有当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心知对方这么说,多少自也是想从自己这知道些什么,便只道:“有些事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清,可能我便跟你说了,你也不太相信。 我估计很多人也像你一样,对‘玄天星门’这样的事也只是将信将疑,听过也就算了。而且说起来,即便是我自己,也不太能确定…… 不过,俗话说眼见为实,有些事要是自己能亲眼看见,多半自然便会信了。你有没有发现,今晚好像特别静? 你这个大魔头,堂而皇之地带着人下山,现在就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除了原就在山下的人,暗星或其他各派的人都没人来找你麻烦?” 李小白挟制苏星云一路下山到现在,除了大雄哥等人外,并没有被其他什么人追着不放、或前来纠缠,心下隐隐也觉有些奇怪。 听苏薇这么说来,只觉好像大有不妙,他恍然似也想到了什么,随后只道:“别人说得天花乱坠,我只当是胡吹,从你这芬芳秀口说出来的,我怎会不信? 你是说,那些人都还在山上,没空理会我这个大魔头,大流氓?你之前下来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还说了什么?他们不下来,难不成是留在上面看星星?” “看来你这大傻瓜倒也还没笨到家……你走之后,他们倒没再说别的什么。” 苏薇听愣小子这会儿还有心思说笑,好像天大的事也只视如等闲,一时不知他这是自觉傲世无畏、自显男儿气概,还是不知天高地厚之故,或是兼而有之。 略有些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她想来这小子倒是确实变了不少,微一笑又道:“不过你说的没错,除了另有安排的,他们绝大部分人都仍留在山上看星星。或者说,是为了要看日出……” 原来昨日李小白挟持苏星云为质突围下山后,丁长春未免更出大乱,稳固其盟主之位,也不担心李小白能轻易脱离自己的掌控,一时并没有让人追击,而是让各派众人都安心留在山上议事。 据丁长春当时所说,若所料不错,便在第二天、也就是今晨太阳东升时,太白金星将同伴而升,且渐而凌驾于太阳正前,遮挡天日,届时即出现百年难遇的‘金星凌日’异象。 这金星为臣星,太阳为君星,臣星凌驾君星,意主有难、多战事,是为大灾之兆。 相传荆轲刺秦王以及玄武门之变,事前便各有‘金星凌日’之象出现过,而在数十年前,最近一次出现此异象后不久,朱温便占领了长安,继而篡唐称帝。 丁长春便是据此推断,若今日果真天现‘凌日’异象,则极有可能便是契丹近期将会来犯中原的前兆,并让各派之人留下、以便天明时一同见证。 入夜后星光初现,安排了各项事宜,丁长春便邀了各派掌门首脑同到了玉皇顶,指点群星,大谈天象。 苏薇也不多待,其后下山时,各派众人仍然都留在山上过夜。 她对丁长春那一套说词,自也是半信半疑,本想着去找媚十娘商量些事,只不料半路偏巧遇着了李小白,而后便被带到了这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一场赌局 李小白不无诧异,只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想那金星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太阳前头上? 随口又问,要是到天亮太阳出来时仍好好的,并没有像丁长春说的那样,出现什么‘凌日’之象,便又怎样,这跟那‘玄天星门’是不是也有关系? “要是什么都没发生,那很可能说明契丹近期不一定会来犯,这不也可以说是好事么?” 苏薇道,“当然这也很难说,也有可能只是推测不准,并不一定就说明什么……” 她说着顿了顿,似在犹豫着是不是要继续说,随后仍接着道:“星后通晓天文,其实据她推算,下一次‘金星凌日’当是在朱温篡唐百年过后方会出现,也就是还要再过五六十年,比丁长春所说更推迟了几十年。 丁长春倒也不是信不过星后的测算,只是他或许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而且星后自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她所测算的就一定准确无误。 两人各有不同看法,只好打了个赌……倒也没赌什么,毕竟就算今天不像丁长春所说的那样,‘凌日’异象提前出线,也不能说明星后的说法一定就对了,至少也要等再过几十年之久才能知道结果……” 李小白听她说到这便就打住了,不禁便顺着她意思往下寻思:“这倒说的也是……即便这异象这次并没有如丁长春所言,确然在今天发生,那也要再过五六十年,才能知道是不是便如星后预测所说的那样。 两人一个年过半百,一个至少也已经七老八十,再过得几十年便是长命百岁也都已经入土了。如此一来,两人这个打赌,除非丁长春所言成真,否则自然谁也说不上谁输谁赢……” 他心知逍遥门和暗星颇有积怨,虽始终并未见过那个素未谋面,便下令通杀自己这个逍遥门人的所谓星后一面。 只是过料来对方再怎么样也当是个老迈龙钟、七老八十的恶妇老婆婆的模样,对她既没什么好感、也说不上深恶痛绝。 但他这会儿得知这老妇竟和丁长春打了这么一个,显然有输难赢的赌,自觉可笑之余,对这糊涂老星后莫名,又隐隐生出一丝怜悯,只嗤之一笑。 正待要说些什么,又听苏薇道:“跟你说这么多,说得我都有点累了。会不会有‘金星凌日’之象,等天亮就知道了,你也不用想太多。至于‘玄天星门’什么的,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多少,等我哪天心情好了再跟你说吧……我要睡了,你可不许动手动脚的!” 李小白一愣,见她说罢便闭了眼不再出声,看看天色已是深更半夜、转眼便要天亮,心知两人不觉已说了这大半夜,自是让她颇为受累了,也不勉强什么,随口道:“你放心先睡吧……” 不过听对方这么匆匆说罢收场,四周一下变得静静悄悄,回想她刚刚所说,他总觉心里有些怪怪的,心说:“她为什么说‘心情好了’再跟我说,莫非她之前跟我说那么多,其实也不见得是心情好了?或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又一下让她现在心情不好了?” 想来应该倒还不至于,看了看对方闭目安然躺在身边的样子,心想自己除了情急下点了她穴道,几时何曾对她动手动脚的了? 转念莫名又想:“我本来就没动手动脚,你不让我动手动脚,那我动……动动嘴行不行?” 他这一连转过几个念头,一想到这,便即打住,心说这姑娘家的心思本就难懂,还是不要妄加猜测的好。 一来自是不愿唐突佳人,二来见她假扮的一张毛脸,也实在难叫人多生什么邪念,只不再往下多想。 转过头呆呆地望着夜空星点,却不由得在想:“那无尽夜空中,莫非当真能开出一道什么门,把数不尽的星星当作天兵天将一般地抖将下来?” 只胡乱想了一阵,忽觉苏薇身子动了动,一张毛茸茸的脸,不自觉便往自己肩头上靠了过来。 原来她穴道虽被点,只是这半夜下来,李小白一直握了她手不断输送内力,这会儿一下不觉便自动解开了。 李小白会心一笑,只不多说,环手伸过她脖子下、将她搂紧靠在了自己另一侧身上。 他这会儿两边身侧各靠着一个,登时才想到另一边熟睡已久了的陆凝香,自不由得怔了一怔,只觉这当下有两位温香软玉的佳人安卧在侧,虽不免有些怪怪的,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自得,简直像在做梦一般。 他也不去多作别想,看了看浩渺星空,不禁又在想:“这‘金星凌日’究竟会是个什么模样?倘若一早太阳出来,果真变得有些不同寻常,那便又会怎样?” 一会儿又忽才想到,自己带了那花泥解药还没来得及给苏薇服下,待她醒来后得找个机会跟她说说,让她换回原来的装扮才行。 他也不敢闭眼睡去,便这么想这想那、东想西想了一阵,不觉东方渐白,很快便天亮了。 只是说来也怪,天亮后又过了好一阵,天空依然有些阴阴沉沉,天上云絮如绸,并没有露出半点阳光来,看样子会是个阴天。 李小白自也有些纳闷,一时只不便将身旁两人唤醒。 三人所在屋顶位置斜面向东,李小白这当下禁不住抬起头侧往东面瞧了瞧,只见天边白茫茫一片,连太阳的影子也没见着,暗暗觉得似乎不太妙。 他本以为当真会见到什么‘金星凌日’的奇观,或是什么都没发生,太阳照常升起便也好,这回可倒好,别说金星,连太阳都干脆不出来了,这却又是怎么说? “青天白日,大清早的!这是哪来的野汉子,骚浪货!好好的跑我这鬼混来了?我呸!” 不料便就在这时,忽听屋底下大院内一个妇人哎呀一声,破口叫骂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欺负到我张寡妇头上来了,还一个两个三个的,要不要脸,啊?” 李小白一怔,转头看时,只见那妇人黑黑胖胖、一脸凶相,一手环抱了盆水、晨起梳洗的模样,正自在屋檐下指指点点,恨天恨地、连珠炮似的嚎嗓大骂,情知自己昨晚这是抱了两个美人、跑到人家寡妇家屋顶上‘风花雪月’来了。 大窘之下,只听那张寡妇自顾又接着道:“怪不得我昨晚老做噩梦,梦到我家那死鬼在外面花天酒地,还当着老娘的面胡搞乱搞!他有老娘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妻难道还不够吗?老娘不挖他的心喂狗已经算对得起他了! 臭小子,你看什么看,老娘可看不上你这号,更不会跟你胡来!还不快给我死下来,滚远点!”说罢一盆水呼啦啦便泼了上来。 李小白有些哭笑不得,却哪能给她泼中,也顾不得惊扰身旁两位睡梦中的佳人,左右一下抱起,急往后闪。 他自也不愿与那妇人纠缠、听她唠叨没完,只一转身,搂着苏薇和陆凝香两人,一声不响地飞身而去了。 第二百九十章 仙音女侠 苏薇和陆凝香听得那妇人骂骂咧咧,其实已早醒了,只迷迷糊糊听了几声,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小白带着两人刚跃下屋檐,得到了街边,苏、陆两人都是睡眼惺忪,左右抬脸不无疑惑地看向他,一个问:“怎么了,小白?”另一个同时问:“小白,怎么了?” 李小白双声绕耳,也不便跟她们多说,脚下不停,口中只道:“没事,都别担心。” “你,你干嘛学我说话?你怎么还……你少装模作样的!” 陆凝香听苏薇声音娇柔,与其毛脸小虎的男子形象大有不符,顿生怀疑,又奇道,“我看你就不像好人,你骗得了小白,可休想骗得了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薇自觉刚才开口更在她之前,自然说不上是在学她,料来自己一下没注意假声说话,才使她起了疑心。 且对方有意无意是在引逗自己开口、以便证其所疑,苏薇也不以为意,只一笑道:“陆姐姐,你可真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小白能有你这么个好姐姐,我也就放心了。” “你……小白,他,她……”陆凝香听出对方果真是女子所扮,听她声音轻柔不惊,一时更是有些错愕,娇嗔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陆姐姐,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小白一下连奔出了十余丈,再往前几步便到了那文聚楼三零二分店门口,听两人左右开腔,苏薇也不再故作掩藏,听着这是要两边冒烟起火的节奏,这回自己可有得来解释,便即停下道,“她,她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那位……那位救过我命的仙音女侠!” 他此前身瘫目盲,兼还失忆忘事,人是浑浑噩噩,只觉在旁照料、并一路护送他寻医问药的这个‘小薇兄弟’,声音颇为与众不同、妙如仙音,其后才得知苏薇原是女子所扮。 不久前跟陆凝香说起过往境遇时,他并未提起苏薇之名,只随口戏称其为‘仙音女侠’。 陆凝香和苏薇听他说罢,只不由同时愣了一愣。 未及多言,刚才那张寡妇这时又已骂骂咧咧,手里还拿了把扫帚,追着三人身后赶了过来。附近各街坊住户听得她大叫大嚷,不时有人开了门窗探头出来东张西望。 李小白心说这回什么‘金星凌日’没见着,自己一大早倒是给个‘扫把星’追着跑,自觉便是没给她追上,惊动了街坊邻居也得叫人看笑话。 待要把身边两女带进文聚楼,自又有些不妥,看来此地不宜久留,忽而又才想起王川师父还留在别处客店养伤,可得赶紧回去看看。 当下他也顾不得不多说,搂着两人走街串巷,继续急奔。 只过得一阵,眼看已甩开了那寡妇好几条街,转眼即可回到住处,李小白才暗自松了口气。 却不料刚转到住店大门一侧,只见神龙教那四个牛高马大的四尊使、正抬着高坐轿上的媚十娘迎面走来。 “李教主,真是巧了。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啊!”李小白一怔之下,媚十娘当先笑盈盈道,“不知这又是准备去哪?” “你这恶婆娘,最好少管闲事!上次的事还没跟你算账,这回你又想干什么?” 李小白忙将两女放下,待要说话,陆凝香似乎一时也顾不上,再去追问苏薇的事,这当下便道,“我可告诉你,不管你想打什么歪主意,这次都休想得逞!” “陆大小姐看来恢复得不错……我只不过看在李教主的份上,不愿让他看到你香消玉殒,容貌尽毁而惨死的样子,影响了我的计划,这才让人提前把解药给你。” 媚十娘也不以为忤,只笑道,“不过现在也没什么所谓了……你要是有兴趣,要不要再试试我另外特制的香水?这可比你之前闻到过的更香,更美妙噢?” “我才不要你的什么臭水,上次那瓶也早给我扔茅坑里了!” 陆凝香这才知道,原来大雄哥收到那解药是对方送来的,只不过也不愿领她情,啐声道,“还有那解药,我只知道是小白拿给我的,我才不信你有那么好心!” 李小白并未给过她解药,听她宁愿将这功劳归到自己头上,知她既不愿相信是媚十娘好意所为,自己便要替媚十娘分说亦是无益,这当下只不出声。 “看来我这个人情算是白做了。不过不管你信不信,我此次来中原,本有意寻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弟子,好传授我的独门调香秘技给她……” 媚十娘倒也不以为意,只轻叹一声道,“本来觉得,你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只是这阵子见了你这粗手粗脚、笨头笨脑,又疯疯癫癫的样子,我现在想想还是算了。” “你……你才粗手粗脚,笨头笨脑!谁稀罕你那什么秘技?” 陆凝香呸了一声,不由怒道,“本姑娘随便吐一口唾沫,都比你那臭水香,还用得着跟你学!” “我要教的可是真正的调香秘技,一般人可是学不到的。谁要是学会了,保证能让他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只可惜你是没那福分了……” 媚十娘放声一笑,“不过要说你的唾沫是不是香的,那可能只有李教主最清楚了。李教主,你说是不是?” “媚教主,你……你说笑了……你送解药给陆姐姐的好意,我替她心领了……” 李小白听两人斗嘴简直一个比一个厉害,冷不防一下又扯到自己身上来,怔了怔才想明白媚十娘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又想到昨晚陆凝香用唾沫湿布给自己凉手,此刻自己手上还缠着那绢布,大觉窘迫,看来媚十娘多少是有些误会了,支吾着道,“只不知媚教主这么早,这是要去找什么人吗?” 他心知媚十娘和苏薇关系匪浅,之前又听苏薇说下山来本是为找她,只道两人或有要事相商,是以随口有此一问,自也是想将那唾沫的话题岔开。 “我要找的人自然是李教主你,这不正巧找到了?想必李教主已经知道‘金星凌日’的事。我这大清早起来,自然是想和李教主一起看看这难得一见的奇观。” 媚十娘道,“只是看现在这样子,也不知还能不能有缘一见,你觉得呢?” “小白,她在说什么,什么‘金星凌日’?” 陆凝香听着有些莫名,又不无好奇,一时也顾不得再去跟媚十娘较劲,忙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很难见到么?” 这会儿天上仍是一片白茫茫云雾,也未见着有半点阳光出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调香传人 李小白一时间也难说清楚,先是转头往后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苏薇,接着看了看陆凝香和媚十娘,想了想这才道:“陆姐姐,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等会儿看情况,我自会告诉你。” 又对媚十娘道:“所谓这天意难测……媚教主,你觉得是能见到那奇观的好,还是见不到,今天什么都不会发生的好?” 倘若当真出现这‘金星凌日’之象,按丁长春所说,便意味着近来会有大不祥之兆,自然不见得是好事,若一如往常,什么都没发生,自也可说是件好事。 只是这一来便也见不到所谓奇观,总不免叫人有些扫兴,似乎说不上好不好。 “这好不好的,也不是我能说了算……”媚十娘似没曾想李小白会这么问,只笑了笑道。 刚说到这,忽听一个妇人粗声粗气、骂骂嚷嚷着从街巷后传来。 李小白听出正是先前那张寡妇,只觉一阵头皮发麻,怎料这妇人隔了几条街还能寻着味追到这来。 那张寡妇扬着扫帚叫骂着从街角转出来,似也没料到眼前会杵着这么多人,刚到了李小白身后还有一步时,李小白正待要转身应对,只听四尊使忽地一下震天断喝了一声。 张寡妇想来还没蠢到要跟这四个,比自己还粗一倍、凶煞一般的大家伙拼命,脚下也不停,只若无其事地从李小白身旁掠了过去,口中兀自骂嚷不断、风风火火地撇下一众人等径自去了。 “李教主,看来你这女人缘还真是不错,走到哪都少不了让人追着跑。” 媚十娘瞧在眼里,也能猜出个大概,又自顾笑了笑,打趣道,“这‘金星凌日’什么的,见不见得着也无所谓了,这‘悍妇骂街’的一幕,才叫人看着有趣呢,呵呵……” 陆凝香和苏薇仍觉好不奇怪,半天也没弄明白,那悍妇究竟为什么要追着李小白和她们不放。“媚教主别说笑了……这天看着阴阴沉沉,便是不下雨,也不见得会是大好晴天,是否会有异象出现,自是谁也说不准。” 李小白自也不愿过多解释,好歹算是摆脱了那妇人,只不无尴尬地道,“我看也别操这闲心了,咱们还是各忙各的,说不定再过得一阵,一切便自有分晓了。” 他刚才也只随口一问,至于会不会出现什么异象,倒也没太放在心上,这会儿别的也没心思多想,只想着早点回到客店住房里,看看卧床的师父怎么样了再说。 或是应了他所说,话刚说完,忽地不知打哪刮来一阵阴风,只吹得各人衣袖纷摆、鬓发乱飞,街上一下尘沙飞扬,天边白云转灰,整个天空忽然间变得更是阴沉了些。 “这倒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该发生的总要发生,不该发生的盼也盼不着。” 媚十娘一笑道,“既然如此,我看我还是回去睡大觉好了,就不耽误李教主佳人有约了。” 陆凝香听她这是要走的意思,见那四个抬着她的巨人刚要转身,一时想说些什么,似又自不知怎么说,只忙道:“你,你等等……我的话还没跟你说完呢!” 那四尊使转身到半,便又顿住了。 “怎么,陆大小姐还有什么指教?”媚十娘侧过了身来看着陆凝香,饶有兴致地道,“是舍不得我走吗,说来听听?” “你……你刚才对本姑娘出言不逊,还没跟我道歉!” 陆凝香心念急转,瞪着对方道,“本姑娘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除非你跟我道歉,收回刚才的话,不然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我刚刚说你什么来着?我说你笨头笨脑、粗手粗脚,不适合做我的调香传人,这有什么错吗?” 媚十娘笑道,“我见过比你更聪明不知多少倍的,在我看来,也不见得能学会我一成本事,一样是笨头笨脑的。除非你有本事证明我说的不对,不然我有什么必要非得跟你道歉?” “这……这分明是两码事!说得好像你会弄些臭水,就有多了不起一样。” 陆凝香又给对方拐了弯贬损一番,一时竟又觉得有些难以反驳,怔了怔道,“本姑娘是没那兴趣,也不稀罕,这跟聪不聪明有什么关系?你……” “陆姐姐,你聪明伶俐,远胜常人,何必在意别人如何言说?只要你有心,一定能做得比别人更好,到时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李小白听着总觉媚十娘是在故意激将,好让陆凝香自主甘愿拜她为师学艺,一来想着这也不算坏事,二来也不想听两人在这继续争执个没完,便拉了拉陆凝香的手,截断她话道,“我还得回去照顾我大师父,他现在伤还没好,就在前面不远的客店里,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先去看看他?” 陆凝香听他说的似乎言之有理,知他所说的大师父自是王川,似一下忽才想起什么,柔声道:“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我当然要去,而且会亲自把他照顾好。” 提高了音量,转而又对媚十娘道:“你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等我见到了王伯伯,让他随便教我几招,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媚十娘似有些不屑地笑了笑,刚要开口说话,只见李小白身后街角处一下奔出十来人,为首一个怒眉高鼻之人当即叫道:“小贼,哪里跑!”带了人挺剑呼喝上前。 李小白一怔之下,已听出来者何人,转过身瞧见正是那大雄哥等蜀山派弟子,暗觉不妙。 料来他们昨晚一直守在附近,多半是给之前那胡乱嚷嚷的寡妇给引了来,只苦笑道:“你们这……鼻子可真是灵,这都给你们找着了。” 大雄哥见他仍抓着陆凝香一手,疑心大起,又见他后边那四个大家伙和高高在上的媚十娘,一下更不敢马虎,举剑怒喝道:“臭小子,别得意,你以为你能跑到哪去?香丫头,还不快跟我回去!” 他昨晚带人满镇上乱跑,大小客店寻了个遍,怎料李小白带着陆凝香在人家屋顶上过了一夜,先前确是听到了那张寡妇闹出的动静,便才急匆匆赶了过来。 李小白听他一口一个‘臭小子’,一个‘香丫头’,只觉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刚松开了陆凝香的手,还没开口,陆凝香便又一把抓了回来:“大雄哥,你别多想。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也会跟爹爹说清楚,你就不要操心那么多了。” “好啊,翅膀硬了是吧!师父让我看着你,你倒好,非要跑出来跟这小子私会,害我一夜好找!” 大雄哥似一下更受了刺激,吼声道,“你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人吗?我早打听清楚了,他就是江湖盛传恶贯满盈的大魔头!是不是他缠着你不放,你还不快离他远点!” 这几句话似通不通,他也自顾不得理会,长剑一挥,旋即又道:“结阵!” 十余人应声而动,左右前后交错,摆开阵势,将李小白等几个截围在了街心。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天降黑龙 “蜀山地龙阵。”苏薇先前一直未做声,这时忽低声道。 这‘蜀山地龙阵’为蜀山一派百十年来独门秘传的攻守剑阵,少则数人,多则十数人不等,摆开时如龙蟠蛇绕,稍加演变,又可转为‘蜀山天龙阵’,如龙飞在天。 两阵皆为蜀山派精巧玲珑、威猛迅疾的绝妙剑阵,既可独使一阵对敌,又可互相转换,两阵循环连使,有如一张天罗地网,便是武功身手远高出己方的对手,也绝难破阵突围。 大雄哥听得对方这毛脸小子叫破己方阵法,也不以为意,只略瞧了对方一眼,道:“识相的还不赶紧投降放人!”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又何必非要跟我作对?我跟陆姐姐清清白白,我敬她重她,自不会让她出什么事,可也不代表会对你们客气。” 李小白也不知对方摆这阵法有什么名堂,见各人东西错落,围得倒是严密有致,料来自是非同一般,轻易也难脱身,“你们最好别什么事都管着她,拦着她,也少来惹我麻烦。” 他倒不是非得跟对方这些人一般见识,也不是非要让陆凝香跟着自己不可。 只是心知即便她没跟自己在一起,这些人轻易也不会跟自己罢休,是以并不愿多做退让。 这话语气虽说得不轻不重,听来却自有一种凌人之气、慑人之威。 “大雄哥,你们别这样,我跟你们回去就是了,你们不要为难他……” 陆凝香自不愿让双方为自己大打出手,不但听得李小白言语维护,自也窃以为豪,只忙道,“小白,我没事的,你也不要跟他们过不去。” 正说着,不知打哪又刮来一股劲风,街上一时尘沙四起,直吹得各人身上一阵发凉。 风云忽变,天空不觉又比之前暗了许多,昏沉沉如夜幕将临。各人均觉这风来得有些异乎寻常,一时只谁也没再出声。 与此同时,耳中只听得镇上不时有人惊呼大嚷,似乎见到了什么怪事发生。 “快看,那是……” 媚十娘人在高处,看得更远,这会儿只一抬头,忽有些声音发颤地道,“黑龙!” 众人听得这一句,莫名之余,连大雄哥等蜀山弟子也禁不住好奇,纷纷扭头转身、朝媚十娘目光所向处看了去,怎料这一看之下,却登时无不惊得呆了。 只见镇外东南边天空中已是乌云密布,一大团乌云下、与乌云相接处,一道巨长无比的龙卷旋风接天连地,有如从乌云中飞蹿而下的一条黑色巨龙,正连同乌云滚滚滔滔、浩浩荡荡地朝镇上铺天卷地而来,一时间天地也为之变色。 那乌云龙卷风看着远在天边,其实距这镇上最多也就数十余里,远看又如一根从天而降、通天彻地,有些歪歪扭扭,看起来似在缓缓扭身而来的大钉子,料来却不片刻便要飞旋而至。 近旁左侧高耸入云的巍巍泰山,与之相较起来,一下便矮了大半截,似是有人撑了一把遮天大伞往山头上盖了过来。 李小白等一众各人,除远居海岛的媚十娘曾有听闻之外,谁也从未亲眼见过这等奇观异象,直比冬雷夏雪更叫人瞠目咋舌、惊魂动魄,浑如见了末日天劫一般。 人人既讶异又惊骇,愣是瞪大了眼看了半晌也挪不动身,均觉此情此景当真是一言难尽,是以谁都没作声,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李小白和苏薇对望了一眼,脑海中均闪过彼时在长白山天池,见到的那冲天‘大水龙’,自是都大感不妙。 然而在长白山上那次,不管是先前的水龙还是其后的火龙,都只在山顶上兴风作浪,这时的这‘黑风龙’行踪不定、游走不停,四下兴妖作怪,所到处摧山崩地,其威也无穷,自又有所不同,更叫人胆寒生怖。 镇上有那反应快的,已早收拾好行李,慌里慌张,或拖家带口,或形单影只、拖牛骑马的四下往镇外赶,也有那以为见了真龙降世、不知道逃也不愿躲的,纷纷跑到了大街上来不断磕头跪拜。 一时间各有各的忙活,到处不乏有人大呼小叫,原先仍在平静睡梦中的小镇,似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丫头,你快过来!” 呆看一阵,大雄哥忽转过头,挺剑道,“那小子,不管怎么说,你既然叫我撞见,就别想能躲得了……准备接招罢!” “大雄哥,都这样了,你怎么还……” 李小白尚未答话,陆凝香便道,“你快带他们回去,找地方避一避,不用担心我!” 媚十娘这时倒也不再多有骇异,哼声笑道:“李教主,你先去忙你的,这几个就交给我好了。” 转对大雄哥道:“这位大虫哥,你这什么地龙剑阵,不知道比起那黑龙来谁更厉害?我看得要叫‘小蛇虫’阵才对,你说呢?” 她原只带了四尊使出门,说话间也没出言招呼,身后各处忽一下便有数十个神龙教武士教众,向她这涌了过来,自是见了这异常天象,纷纷急忙赶来与她汇合。 “媚教主好意,在下心领了。你带着教众赶紧离开,这的事我自会处理……” 李小白心知媚十娘自是要掩护自己带人先逃命之意,只是当此紧要关头,不管是蜀山派还是神龙教、亦或其他什么人都好,自然是逃得越多越好,岂能在此多做耽搁,枉送性命? 当下只不多想,朗声接着道:“陆姐姐,小薇,你们都见过我师父,他便在前面客店,现在身有不便,有劳你们去把他带走……还有叫上劳家那四兄弟和苏星云,赶紧先走。你们也别担心,我稍后便会来找你们!” 他一口气说完,也不待各人应声,瞧了瞧大雄哥等蜀山派各人,便又道:“你们这地龙阵也好,地虫阵也罢,既然非得跟我过不去,那便只管来好了。 倘若我技不如人,被你们缠着躯身难逃,那我也认了。但我劝你们最好想想现在的情况,你们确定能在那黑龙到来之前,便有本事将我拿下吗? 如若不然,我看你们还是赶紧先散了,保命要紧。下次如果狭路相逢,我们再好好切磋一下也不迟,又何必非得急在这一时?” “少废话!贪生怕死算什么英雄好汉?这黑龙怪我看多半是冲着你来的,你便往哪逃也没用!” 大雄哥先前被媚十娘言语折辱,一口恶气还没顾得上发,眼见对方人手骤然增多,大有不利,又听李小白有些阴阳怪气啰嗦半天,心说这小子既要一人独挡,倒也省了不少事,然而嘴上自不能多说。 喝声说来,接着道:“不过现在有我们几个也就够了,只要能将你困死在这,便是为武林除一大害,即便是同归于尽,那也值了!香丫头,你快走得远远的,别在这碍事!” 第二百九十三章 龙门飞阵 “小白,大雄哥,你们不走,我也不走!” 陆凝香听着这一个更比一个拧,这时候还在这较什么劲,一时急得有些手足无措,也顾不得许多,摇了摇李小白的手道,“大家一起……一起喂那黑龙好了!” 说话间那卷风又已近了不少,大街上到处叮铃当啷,哭喊惊叫声此起彼伏,一片扰攘,不时传来劲风阵阵,地上飞沙走石,四下草木乱飞,转眼仿佛一切都乱了套。 有几个镇上的居民,或挑了担,或牵了驴,这时正赶着要往镇外逃,见这一众江湖人士剑拔弩张地堵在这街上,也不知所谓何来,慌忙中也顾不得理会,自顾从蜀山派各人身后借道直穿而过。 李小白本只想着速战速决,听那大雄哥这是非要跟自己来个鱼死网破,又听陆凝香这么说罢,看来一时便想快已自不能,心想再这么纠缠下去,只怕当真一个也走不了,自不由得也有些焦躁莫名,只轻轻拿开了她手,耐着心沉声道: “陆姐姐,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我只是想让你们帮个忙,把我师父安全带走,我可不想让他老人家说我丢下他就不管了。 你放心好了,不管怎么说,我可是连‘恶龙’都不怕的人,这回也自有分寸。 我留下来又不是为了要喂那黑龙的,你要是不肯走,等那黑龙来了,把你自己一个人带到天上云堆里那么高,我可不一定能拉你下来。” 陆凝香给他苦口婆心把自己当小孩哄,一时倒有些哭笑不得,看了看不远处天上的乌云,张口只道:“我,我才不要。可是……” 还没说完,忽听啪啦几声脆响,街边不知谁家屋顶上的瓦片被一阵风吹落,正落在各人周身附近,摔得粉碎。 另有许多其他衣裤鞋袜等杂七杂八的东西,要么在天上飞,要么往地下掉,估计用不了多久,整个镇子都得翻个底朝天。 各人均知这回若再不走,搞不好当真都得喂了那‘黑龙’,只仍也没人动身。 “你这疯丫头!没听见我说的么?” 大雄哥大嚷道,“这没你的事,还不快给我有多远走多远!” 陆凝香待要说话,苏薇忽一把抓了她手,淡淡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我们先去把人带出来,其他的再说不迟。” 看了看李小白,又道:“自己当心,我们等你。”说罢拉着陆凝香转身便走。 李小白心知苏薇自会想办法把人安全带走,也不再多理会,瞥眼见媚十娘等人仍站在身后一侧,心说这媚教主倒也是胆色过人、对自己可谓有情有义,只是这当务之急,自当带着诸多教众离去,怎能在此多行耽搁? 还未开口,便听媚十娘道:“李教主,倒不是我不相信你有这本事,能对付这些个跟屁虫。只是区区这几个不入流的家伙,又何劳你亲自动手?我倒也想看看这陆掌门调教的手下,到底有多大能耐,你就不必费这心了……给我上!” 她话音刚下,那数十个后来的神龙教武士唰一下抽出钢刀,便要一拥而上。 “等等!” 李小白情知对方是要相助自己脱身,可这一来双方势必大开杀戒,却非他所愿见,忙声道。 他心想若将蜀山派这些人引开到别处,或能避免多有伤亡,又转头对着大雄哥等人道:“你们这是非要逮到我才肯罢休了?也就是说非得要我破了你们的阵,你们才会心服口服了? 那好啊,我也正想试试你们这阵法的奥妙,就看你们这功夫有没有练到家了。不过我可不希望有人插手,以免传出去还道是我怕了你们…… 媚教主,你要是非要让你的人动手,那可就是小瞧我了。你赶紧把你的人带走,就算是在帮我了。” 他实也并不知那蜀山剑阵有何高明所在,为不让两边大起冲突,耽误逃难,当下也只是权宜之计,想着无论怎样,到时自己设法脱身总没问题,有意一试,说罢身形虚晃,向大雄哥身侧探出一掌。 大雄哥似有所料,也不迟误,亦不出招迎击,只不动声色,挥剑护身,同时疾往后闪退了一步。 他这般一动,周围其他十余个蜀山弟子也跟着一起联动,前后左右各都挪移了一步,整个阵型基本没变,只也没人妄动出剑。 李小白运劲提速,随即又进一步,仍向大雄哥一掌击出。 大雄哥又是一退,其他弟子也跟着联动进退。 这般此进彼退,接连三次,李小白疾疾连出三掌,大雄哥便匆匆连退了三次,其余蜀山弟子也随同挪移了三次,十数人的剑阵始终未乱,仍一如前般将李小白困守阵中。 双方进退之时,周围四下已是天昏地暗,片瓦到处乱飞,那卷风又已迫近了许多。 李小白三掌抓空,暗自嘀咕,如此一味避守,这算什么高明阵法?同时也想到,对方此般稳而不乱地困着自己,可能只是在有意拖延,或是另藏有厉害妙手在后。 不管怎样,这般僵持于谁都有不利,他陡然间身形一转,直向另一名蜀山弟子击去。 那弟子背靠街墙,或是退无可退,或是本也无需退避,这回不退反进,只虚刺一剑、身形闪转急避到了对面。 而便在这时,他身侧两人同时举剑左右一封,对面那人飞身扑上,挺剑直向李小白身后刺来。 李小白扭身一避,复又退回了原处。原先在他身后那名蜀山弟子一刺未中,也不追击,就势补位站在了他对面。 如此一来对方这阵型仍旧未乱,只不过阵脚上两人对换了一下位置,双方谁也没占着便宜,可说仍一如前状。 “好阵法!” 李小白见对方这般配合严密,十余人行动来去,便如一人手脚四肢般默契,也便似一人长了十双八双手脚,灵活自如、多而不乱,倒也有几分佩服,这时自也瞧出了些门道,只随口道,“不过这样就想困住我,好像也还差了点。” “这可没完……龙门飞甲!”大雄哥哼声说罢,挥剑倏忽飞身刺出。 同时他对面一人,以及剑阵两侧各一人,也与他同使一招,四面向李小白刺了去。 李小白前后左右同时遭敌,只不慌不忙,本待要抓着大雄哥使一招‘借刀杀人’,只不料下一瞬,来敌四人身侧又另有四人、不早不晚同时飞身挺剑刺来。 这一下四面八方都有来敌,前后四人一组,先后分别击来,便一下伤得前四人,又或避开这四人一击,也难免为后一组四人所伤。 第二百九十四章 借龙杀人 李小白好在意在破阵,不意大杀四方,也未急于出手,念闪间只提气一纵,高高一跃而起,欲伺机往八人空缺之位翻身突围而出。 “天龙阵!” 大雄哥等八人一击眼看落空,也并无意换招追击,都是一招即过,大雄哥这一句吼出,八人换位来去,也未站定,另又有八人飞身而上、错开了位置同向李小白挺剑刺去。 这一下倒有些出乎李小白意料之外,也才多少领略到了这剑阵之威力奥妙。 他这会儿身在半空,无意间仍瞥了一眼那越来越近的黑龙卷,只无暇理会,眼见八人八剑刺来,情急下也顾不得许多,侧身一避,随手擒抓过其中一人、看也不肯便往身后来人甩了去,同时借这一力,翻身下了地。 大雄哥等人业已重新站定方位,阵法仍前后错落,只是又与此前稍有不同,见李小白连伤两人刚一落地,这回是两人一组,前后左右分别间隔交错向他击出。 李小白已瞧出些眉目,心下也已有了几分破阵的把握,但凡有根枪棒在手,这当下来一招‘天下无狗’,趁此时机破阵杀敌自非难事。 不过他有心要让各人折服,一时也不愿出使重手多做杀伤,随即或扭身以避、或借力打力,与对方各人缠斗起来。 “小白,大雄哥,你们快别打了……” 当此之时,忽听得陆凝香的声音在风中传来道,“我看见爹爹,爹爹他们也往这过来了,你们还是先走吧,别打了!” 李小白瞥眼见她正自在斜对面的客店,楼上窗户往外探着身子,知她自是已到了王川师父的房内,见那窗户上的瓦片已被刮得七零八落,听她说来又暗觉不大妙。 “小子,这回你是插翅也难逃了。趁早投降罢!”大雄哥说话间,挥剑扑刺而过。 “不想死在这的就跟着来!” 李小白也不多理会,闪身连避,寻思这般纠缠下去自是谁也好不了,待下一轮对方扑身刺来,斜身一晃,把人擒抓在手,借其手中之剑边退边扫。 他既不愿跟这些人在这死缠烂打,又想最好能将他们和苏薇、陆凝香等人通通带走,转身见媚十娘等一众仍待在原地大街上,又忙道:“前面带路,去客栈接人一起走!” 媚十娘见状会过意,也不多说,带了人掉头便走。 蜀山各弟子见大雄哥忽一下遭擒,更自是锲而不舍,虽阵势已有些混乱,仍大体围在李小白与叫嚷不断的大雄哥周身前后,随着两人一并挪移攻守。 转个弯到得客栈门口大街,只见周围带了大件小件、慌里慌张骑马赶车,这时才准备逃命的人仍有不少,苏薇和陆凝香也已下了楼出来,劳家四鬼两两各扛了一床花红棉被在肩,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我师父他人呢?”李小白瞥眼没瞧见师父,一边仍在迎敌,一边忙道。 “在这里面……”陆凝香一指劳家二鬼肩上一床棉被,“你们怎么还不停手!” 原来劳家四鬼昨晚自顾喝了个烂醉,对外面的情况自是不闻不觉,苏薇和陆凝香赶到房间后,好容易将四兄弟叫醒,传达了他们‘四仙联盟’的盟主旨意,也不知谁出的主意,匆忙间便将王川和苏星云往被子里一裹,带出了客栈。 李小白有些哭笑不得,只也顾不得多言其他,又叫声道:“快离开这,再不走来不及了!” 一众人等自也是与他一般想法,这时再若不走,便与等死也无异。 待要动身,却听丁长春的声音悠悠传来道:“你这魔头现在便想走,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李小白怔了怔,转头匆匆一瞥间,只见丁长春等泰山派之众、以及吴奇子等暗星之人,正由去路上围拢而来,看这阵势自是找上自己来了,暗叫糟糕,随口只道:“丁掌门,你还不叫你的人找地方躲起来,却到这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丁某此前本料定今日会有‘金星凌日’之象,近期将有难测大祸。怎知夜半凌晨时忽见水星逆行,‘金星凌日’时已至今并未出现……” 丁长春已率众近前,高声道,“看来虽所料有差,但看现在这情况,‘金星凌日’自是不会有了,这‘黑龙卷地’倒是出来了。这不是因为有你这妖魔作祟,才致酿成此祸,却是什么?你这妖魔不除,这弥天大祸怎能平息?若不想让我等动手,你便自行了断好了!” 李小白不由得一愣:“这……怎么又出来个水星逆行,这黑龙卷怎么还赖到我头上来了?”他心说这姓丁的真是张口就来,那‘金星凌日’没出现,自必是他算得不准,这倒好,一盆脏水全倒自己这来了,亏他想得出来。 念闪间一时为之气结,身后险些为一个剑阵中的蜀山弟子一剑削中,扭身急闪,怒喝道:“姓丁的,你少在这胡说八道、妖言惑众,我看你才像妖魔鬼怪!” 正说着,忽只见后边来路上,陆无明沉着脸,不声不响地带了蜀山派之人正匆匆赶了来,十多个蜀山弟子也不待他发话,当先跃身上前加入了剑阵。 李小白一愕,借着大雄哥的剑发狠连削,当当几下,直将数名冲身突袭的蜀山弟子手中之剑斩落。 转头又见武大松等丐帮之人,斜刺里奔了出来,一时也瞧不清还有没有其他人,更自气苦,暗想这下好了,自己便不被那黑龙卷带上天,也非得给这些人当成带来那黑龙卷的‘妖魔’祸首送上西天不可。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谁才是妖魔鬼怪,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也有目共睹。要不是因为你这魔头到这来兴风作浪,惹得天怒人怨,好好的怎会哪会招来这狂暴无比,吞天毁地的黑龙?” 丁长春淡淡一笑道,“此等怪异乱象,便是百年千年,在这泰山脚下又何曾有过?你看看这好好的一个镇子,还有想想这方圆百里那黑龙所到过的村镇,都被你牵连害成什么样了? 你若还存了些善念,不希望这里大家所有人遭那黑龙吞噬,就干脆点自裁谢罪,平息这龙怒风波。说不定大家看在你这一念仁慈的份上,还会给你留个全尸。 你若还要继续顽抗,非得让我们出手,只怕把你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息大伙对你的愤怒!” 李小白这回可算是听明白了,这姓丁的为了要除掉自己,可真是什么鬼话都编得出来,这岂不是不仅要叫自己引颈就戮,而且还要让自己从此万劫不复? 更可恶的是,这姓丁的一张嘴,把这黑龙卷的事算到自己头上也就罢了,竟还把各派之人带到了这生死绝境、以各派之人的性命生死为由为挟,迫使自己就范自绝,连亲自动手都想省了,真是好一招‘借龙杀人’。 这堂堂武林盟主,手段之卑劣阴险、无耻下作,真是谁能堪比? 第二百九十五章 斩草除根 此时乌云万里,白昼已如同暗夜。 四下狂风不断,黄泥灰土乱飞,有些迷雾茫茫,不时有豆大的雨点滴落,各人的身形面庞若隐若现,那黑龙卷相距不过十里,看来顷刻便至。 “丁掌门,丁盟主,你可真是太看得起区区在下了。照你这意思,只要我一死,这黑风恶龙真就会自己停下来?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李小白一时已是愤然难言,闪念间堪堪又斩落几把周围蜀山弟子突刺而来的乱剑,怒极反笑道,“你少在那疯言疯语,蛊惑人心!你再不把这些人带走,是存心想把他们都害死在这吗!” “看来你也不笨。你既然知道只有你一死,这黑龙便会消失,大家也就不必受其所害,为此丧命,那你还等什么?” 丁长春冷冷道,“我再说一次,你若自行了断,好歹我们会给你留个全尸,这可不是我在求你,而是给你个机会成全你。不然你觉得便是有通天本事,你又怎能从这逃得了?你若不愿就死,再要负隅顽抗,那才是存心想把大家都害死!” “你少说鬼话了!你们非要在这里等死,那也由得你们……” 李小白一时难以辩驳,也懒得跟他这巧言诡辩,只恨恨道,“你让我的人都先走,这里没有他们的事!” “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你要是不死,这里所有人谁又能逃得了?” 丁长春道,“便逃得了这一次,下一次谁又能保逃得了?我这是在带他们斩草除根,不留祸害。” 李小白本是想让苏薇和陆凝香她们,带着师父及其他人等先行离开,没想到丁长春不只是要让各派之人在这里和自己玩命,而是有意堵着连苏薇她们也不让走,不由得一怔。 又想到大雄哥此前随口胡扯一句,说什么那黑龙卷是冲着自己才来的,恍惚中隐隐只觉,莫非果真只有自己一死,那黑龙怒卷便会消停息怒,便也才能保住其他人不受其祸得以活命? 两人这般舌战来去,除已有所预知之人外,其他人一开始听来虽有些云里雾里,到这时却多少也已明白了一些。 “爹爹,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陆凝香这当下忽才道,“小白他……他怎么会跟那黑龙扯上什么关系?” 她昨晚才从李小白那得知了,丁长春与苏星云的义父子关系,自也知道苏星云已被李小白抓为了人质,说着一指劳家二鬼扛着的一床棉被,又道:“丁长春,你宝贝儿子在我们这。你不想让他有事的话,就别在那拦着,快让小白跟我们走!” “香儿小丫头,你该不会是看上那魔头小子了吧,为什么你要为他说情?他只有一死,才能让大家幸免于难,我这不也是在成全他吗?” 陆无明待要开口把女儿叫过来,只听丁长春一笑道,“云儿英俊潇洒,又孝顺听话,你爹爹这才愿意将你许配给了他,试问他有哪里比不上那魔头小子?你为什么会想要拿云儿作为要挟,去换那祸患众人的小子逃命?” “你胡说什么?谁……我什么时候许……许给你这什么云啊泥啊的?我才不要!” 陆凝香听得一愣,微红了脸道,“爹爹……他是在胡说对不对?” “香儿,别闹了,快到爹爹这来!”陆无明也不答,这时只才沉声道。 “丫头,你跟云儿的事,你爹爹好早之前就跟我商量过了,看来他也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整天到处往外乱跑,像什么样,你不知道你爹爹为你的事有多操心?” 丁长春道,“你跟云儿的大喜之事,我和你爹爹会另外再商量个良辰吉日,你也不用太着急。快听你爹爹的话,到他身边去!” 陆凝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心中纷乱烦闷,也不知说什么好,跺了跺脚,哼一声便自顾坐地上了。 这一下打岔,那黑龙卷自又已逼近不少,镇子外附近不知谁家的房屋一下被掀翻,木梁砖瓦呼啦啦满天满地各处飞散,周围四下原先稀稀落落的雨滴,也变得越来越密。 “你让其他人都走!你不是想要斩草除根么?那便来跟我单独过几招。倘若你能杀得了我,那自是你的本事。” 李小白收定心神,也无暇理会旁事,忽一下夺过大雄哥手中之剑猛扫一圈,以他肉身为盾、倏忽闪身出了剑阵,又在他背后轻拍一掌把人送回,连跃数步到了丁长春跟前,挺剑直指道,“如果你没这本事,就别那么多废话,也别拉着别人一起在这等死!” “好大的口气!那就是说你还是想顽抗到底,不愿自我了断了?倒不是我怕了你,只是因为你招来了这害人的黑龙,大家都巴不得亲手除掉你这妖魔而后快,这也是一件利国为民的大好事。” 丁长春冷笑道,“在场各位绝大多数都算得上侠肝义胆的英雄好汉,倘若你这时候叫他们临阵退缩,岂不是把他们当成了贪生畏死之辈?我要杀你自非办不到,只是这等功劳,我实不愿一人独占。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在我们动手之前,你仍然还有两个选择,要么是自己自裁留个全尸,要么我们盟众一起把你斩成肉泥!” 李小白这回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巧舌如簧,只觉越听这话一口气越往上冲,明知对方这满口的歪理邪说,一时竟又难以反驳。 听得什么‘利国利民’之语,他晃神中心想,合着自己本有意让这些人逃离灾祸保全性命,反倒好像是要叫这些人做缩头乌龟,拦着他们行侠仗义的道、不能成人之美? 而且自己活该成了这黑龙卷的替罪羊,横竖只有以死谢罪,只不过怎么死法全由得自己,到头来还算捡了个便宜? 他越想越是气恼,便没给对方一剑刺死,也差点得给气死,当下怒喝着道:“你说够了没!要是不敢单打独斗,你就直说,哪那么多歪理妖言?你们既要留在这找死,那就一起来好了,我又何惧? 不就是死么,便是你们有本事把我碎尸万段,你们看看这黑龙是会便停息了,还是一样会把你们送上西天?来吧,都来啊!” 风雨交加中,他这几句怒吼虽有些飘飘忽忽,仍清清楚楚传入周围各人耳中。 话刚说完,苏薇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后,柔声道:“小白,别上他的当。他就是要让你自乱阵脚,好轻而易举地除掉你……” 第二百九十六章 除魔卫道 李小白本已被气得有些方寸大乱、存了玉石俱焚之心,也已顾不得其他许多。 一听对方这话,大觉有理,又想不管再怎么样,自是拼死也要把她和师父他们安全带走,而且怎能轻言就死,更让小人得了志?登时怒消大半,忙调息凝定了一下心绪。 “那好啊。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那也怪不得谁了。” 丁长春哼声道,“我星火联盟昨日初创始成,今日便遇上这等人祸天灾,自是我等出力替天行道、灭祸除害之时。” 说着手中所提凤鸣剑一挺,剑指李小白,朗声道:“联盟各帮派掌门人,以及所有盟众同道听着!此人为祸江湖多时,恶行累累,现今又引来这黑恶龙卷祸害四方,不知已使得多少无辜家破人亡,其罪难书,人神共愤,人人得而诛之! 凡我盟之人,需当除魔卫道,合力共诛此贼,以息天怒,还民以安。如遇拦阻或有出手相助此贼者,视为同党,一律照杀不误……动手!” 这番话说得好不大义凛然,说罢也不出剑,只面含笑意地看着李小白,一副气定神闲又威风凛凛的样子,仿佛一下变成了一位手握正义之剑、驱使正义之师的领帅大将。 吴奇子等暗星一众百十余人闻言当先蜂拥抢上,也不多说,刀剑齐出,呼呼攻来。 旁侧武大松以及后侧陆无明等不知几众,此时正自呐喊声声,由两侧呼喝逼近。 李小白不及多言,挥剑挡避,抓了苏薇的手护着左右,接连退了几步。 “李教主,这下你不会嫌我在旁碍手碍脚的了吧?只是看样子这些人都好像失心疯了,恐怕我这些人手可顶不了多久……” 媚十娘早先已从四尊使肩上下了来,叫了人圈护在李小白身周附近,这时只在他身后一侧忽笑道,“这回难不成老天爷是要叫咱们同生共死,共赴黄泉一回了?” “这回可要叫媚教主受牵累了。事不宜迟,我这会儿尽量拖住他们,有劳你带你的人和我师父他们,找机会冲出去再说……” 李小白自知她有意说笑,瞥眼见左侧一旁,她神龙教武士已然和丐帮等众交上了手,心知事已至此,多说也已无益,除拼杀出去外再难有他法,一边退敌一边道,“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李教主客气了……不过这牵累什么的,倒也说不上。我神龙教不听那位丁盟主的话,他迟早也会来找我的麻烦,这一点我多少也已经料到了。” 媚十娘浪声笑道,“你以为便是没你在这,他就不会找别的什么借口来收拾我了?我昨晚没有连夜离开这,正是因为我可不想让他以为我怕了他来。你最好让你这些人都捂着鼻子,可别跟丢了。” 她最后一句话有意提高了音量,说着时已拿了一个喷雾瓷瓶在手,接着又道:“我说丁盟主,你可真会挑时候。现在这风这么大,我这香飘飘心服口服香水,这回可要十里飘香了……” 李小白刚听明白过来,便只见媚十娘拿了那瓷瓶四下喷了一圈,那四尊使虎喝一声,往前直冲猛撞。 媚十娘跟在四巨人后边,自顾哼起了不知什么曲,一边还手舞足蹈地拿着那瓷瓶边走边喷,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狂风中四下瞬时间芳香四溢,但看她这架势,自又有种难以言表的怪异。 媚十娘所谓那‘香飘飘心服口服香水’,在场之人绝大部分都已有所耳闻,心知那实是害人的剧毒迷香,吸入之后便即手脚瘫软,比她那隔天便叫人丧命的什么‘香喷喷乖乖听话香水’更是厉害,哪敢怠慢? 听她说话间便拿了那毒药一阵乱喷,除神龙教之人外,周围人等无不惊愕,纷纷一顿,赶忙以手掌或撕了布条掩捂了口鼻,大气也没敢乱出。 便是这么顿了一顿,那四尊使已冲到吴奇子等暗星一众跟前,手脚并用,或抓了人到处乱甩乱扔,或把拦路之人四下踢飞,可谓挡者披靡。 加上跟在四人身后胡乱喷着‘香水’的媚十娘,也没人敢靠得太近,一时反倒不住往后直退,眨眼便在暗星人众内开出了一条道。 李小白亦心知那‘香水’毒药之害,不禁便想这毒香经由这风吹乱散,若果真‘飘香十里’,岂非要把这十里八乡的无辜人等都给毒害了?这当下也顾不得多想,闭了一气看了看身旁的苏薇。 “别担心我,快走。” 苏薇不欲他分心照顾,也不待他多说,松了他手、撕了块布替他和自己掩了口鼻,一边道。 说罢当先在前带了劳家四鬼等几个,跟在了媚十娘等人之后。 “小白,快走!”陆凝香这会儿也已从地上站起身来,捂了口鼻道。 便就在这时,陆无明倏忽从挡架在后的神龙教众中越身而出,鬼魅一般飘身而至,一剑便往李小白身后刺了来。 陆凝香不及多想,摊开了双臂,晃身一下便拦在了李小白背后,急叫一声:“爹爹,别……” 陆无明这一剑来势极迅,照常料来李小白也并非躲闪不过,只不曾想陆凝香会突然以身替挡这一下。 “香儿,你过来!” 陆无明顿时脸色煞白,急收内劲,骤然撤剑顿下,若再晚得半瞬,这一剑非把女儿亲手刺死不可,沉声喝道。 他这一剑所使虽非他成名绝技‘一剑夺魂’的招术,然而所蓄劲道却自也不小,这一下紧急收劲,本极易岔了内息,又加上这惊魂一吓,登时不由得令他气息大乱。 但这话说完,下一瞬他便即调整了过来,面色很快如常,似乎什么事也没曾发生。 “陆姐姐,你快先走,别管我……” 陆凝香未及出声,李小白已回转过身,一把将他拉到了身后,急忙道,“陆掌门,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得让陆姐姐赶快离开这再说!” 这会儿风势更劲,那‘香水’之香随风到处飘忽不定。 三人都未掩挡口鼻或闭紧气息,待闻到一股淡淡幽香入鼻,这才回过神来,忙又捂鼻的捂鼻、闭气的闭气。 但想来或是闻入的毒香量极微小,三人并未觉得身上有异或不适。 陆无明长剑挺起,未及开口,陆凝香便道:“不要,小白……” 情急下李小白也不待她说完,一把搂过她腰身,道声:“捂好鼻子!”追着苏薇及劳家四鬼等人,一阵连跃疾退。 陆无明自不待多言,纵身急追。 这时眼见那四巨人和媚十娘便要突围而出,丁长春喝令周围:“疯婆娘使毒害人,别让她跑了!” 他自也知那毒香之害,只闭了一气、并未遮掩口鼻,说罢宝剑一挥,也并非要亲去对付媚十娘等人,而是径直朝李小白飞身猛扑了去。 武大松这会儿悄无声息地从旁侧人众中跃身而出,打狗棍呼呼,也直向李小白急追了来。 第二百九十七章 龙卷风暴 同时追着李小白与追向他的丁、陆、武三人,以及周围忙乱奔走拼杀等等众人而来的,还有那呼天啸地、所向披靡的黑龙卷。 风雨交加中,李小白眼见身遭三路来敌,却自也顾不得许多,仍紧搂着陆凝香不放,左闪右晃,始终跟在媚十娘和苏薇等人一道之后。 丁长春和陆无明、武大松三人,都已称得上江湖中一等一的绝顶高手,武艺自不必说。 但眼见李小白手上还有个陆凝香,自然都颇有些顾虑,剑棒出招时也都未敢使老,只求能将李小白截停。这一来三人虽可谓大占上风,一时却也未能如何。 危难关头,陆凝香心知李小白自是要带了自己脱困逃难,也相信有他相护自不会让自己有事,本待还要说些什么,又想便是此番都难逃一劫,能与他‘同生共死’一回,却也不枉了,索性闭了眼搂紧了他、把脸贴在了他怀里,什么也不再理会。 四尊使巨人仍往前狂突不停,这时暗星一众之人已被冲倒大半,泰山派百余弟子听得掌门盟主之令,虽已顶上加入战团,然而面对四个天兵神将一般的巨人的狂冲猛突,也一时只能节节败退。 跟在四人后边不停喷着‘香水’的媚十娘,看似悠哉闲适,但有不管不顾突袭近身之人,也都被她举手投足间一下撂倒。 苏薇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剑,带着劳家四鬼等,跟在媚十娘之后攻守退敌。 劳家四鬼两两扛着一床棉被,这会儿倒不敢再嘻哈说嘴,却也没闲着,有那刀剑拳脚乱砍乱踢来的,四兄弟也不管棉被里裹着的是什么人,只不时拿了棉被做盾乱挡乱挥。 李小白挟了陆凝香在手,自非是要把她当作人质,只是这时看来却也无异。 他一心只为带了人赶快离开险地,未免缠斗不休,也往往未出重手击敌,边闪边退。 丁、陆、武三人围绕在旁不停围追堵截,只仍也没能伤他分毫,或迫得他停下放人。 一众数百人近千等,除了仍在哼曲的媚十娘、以及不时被击到之人的惨呼惊叫外,一时间只闻刀剑叮当,谁也没出声说话。 那黑龙卷片瞬不停,一路高歌猛进到了镇子当中,离这一众人等已可谓近在咫尺。 天昏地暗、风狂雨乱中,众人也已打得是天昏地暗、乱作一团。周围屋倒房塌、满地碎石烂瓦,四下到处更是混乱不堪。 进退之间,不觉已来到了镇口外边,再往前不数里便能绕到泰山背后,届时当能找到地方避风躲雨。 一阵乱斗之后,众人或死或伤,或有被已到了数十步近处的黑龙卷上天的,或有自顾逃命的也不在少,仿佛都置身在了一股漩涡迷雾当中,眼睛也难睁开,混乱间一时谁也再顾不得理会旁的许多。 那四个庞然巨人身躯已隐没风中,成了几个黑影,几不可见;媚十娘已不再哼唱浪笑,身形也已不知到了何处,只余阵阵奇香散乱风中,若有若无。 李小白已眼难瞧见苏薇一行等人,只凭了感觉在后边直追。 蓦地只觉身后一侧有物破空击来,他随即反手挥剑一挡,只不料手中长剑铮声截断,却原来是触到了丁长春幽幽刺来的凤鸣剑,急又扭身疾闪。 便当此时,武大松一棒呼地当头劈来,李小白也无心与他多缠,侧身举断剑横挡,剑棒甫交、便即一拨,借势滑退了数步。 陆无明不知何时已赶在了前头,这会儿斜刺里忽地一掌击来。 李小白退势未尽,好比拿身子正往对方掌上撞去。 其实这当下他只需断剑翻转向外,便是受得这一掌,也得叫对方手掌吃上一剑不可。 然而他始终与陆无明并无深仇大恨,心下自也不欲便这么伤了对方,电瞬间只竖直了剑平放胸侧,愣是挨下了这一掌。 也好在陆无明唯恐伤及女儿,这一掌自未劲使全力,砰地一声,李小白身子一震之下、侧飞了几步,险些气为之滞,倒也并未伤重,不及站定,旋即就这一势晃身往前直纵连跃。 陆无明本也心知自己这一掌突袭,并非绝无可避,待得一掌击在了李小白身侧及断剑之上,念闪间自也能想到对方是在有意容让,一怔之下,复又闪身直追了去。 一连奔出十余丈,李小白只觉身后那狂暴黑龙风力稍减,看来自己所走这方向自是正远离风暴,只顾不得多想,带了陆凝香奋力狂奔。 只不片刻,忽见前边数步外,丐帮那张麻子正挥使竹棒与苏薇游斗不休,苏薇手握细长薄刀,看样子渐有难敌之势。 李小白脚下不停,不及细想,断剑飞出,恰将张麻子举起的竹棒断去了一截,便又在下一瞬,一把搂起了苏薇,闪身连奔。 只不料一下刚奔出几步,却听苏薇粗声喝道:“巴嘎,干什么的?快放开我!” “巴嘎,怎么又是你!” 李小白怔了怔,听这一声便才想起神龙教那毛脸小虎,见刚搂起之人一副武士装扮,情知自是又闹了回乌龙,大觉尴尬,一下忙松了手,只也没好气地道,“小薇呢?” 那武士愣了愣,似一下为他所摄,又似没回过神,张了口一时也答不上话。 李小白见他身上多处染血带伤,料来自是先前这一路混乱所致,想来跟他也问不出什么,只不再多理会,撇下了人自顾又往前急奔了去。 陆凝香忽听李小白跟人说话,睁眼转头瞥了一下,才刚瞧见一张毛脸,李小白便即带了自己匆匆跃了开,这会儿只不无莫名地道:“小白,那人不是……” 李小白知她想问什么,本无意多说,只也不待她说完,仍耐心地道:“没事,很快就安全了……” 说话间拐个弯,便隐隐瞧见扛了两床红被的劳家四鬼在前不远,前面依稀还有几个人影,正往一处山坳行进,料想自是苏薇和媚十娘她们无疑。 他转念又想丁长春等几个在后边紧追不舍,若将他们也一起引了来,只怕更有不妙,当下又道:“陆姐姐,你跟他们一起往山后面去,我等会儿再来找你们。你自己当心!” 说罢也不待陆凝香回应,急纵一跃到了劳家四鬼身后,将她轻一放下,旋即又往回连闪疾跃。 陆凝香如在梦中,叫唤了一声,待要说些什么,见他身形已朝那黑龙远去,恍惚一阵,自也顾虑不得许多,只好按他所说的做。 李小白纵跃数下,迎面只见陆无明举剑当先飘忽而来。 陆无明见他只身一人,心下莫名,自也无暇多想,挥剑疾刺,口中喝问:“香儿呢!” 李小白疾闪一避,也未及出声,瞥眼便见丁长春和武大松冲身飞来。 他此番奔回来自是要将三人引到别处,也不多说,只一边斜往一旁荒野空地疾奔,一边朗声道:“吉人自有天佑。你们有本事的,都冲我来好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生死一战 那擎天接地的黑龙卷,远看着虽是下窄上宽,不过近了看,便是地上接壤最窄处少也有数丈之宽,这会儿正旋扭着巨躯、夹风带雨地由四人旁侧不到十步处,卷地滚滚而过。 李小白话音刚出,声声字字旋即便被卷上了天。 丁长春以及陆无明、武大松三人自非寻常泛泛,见李小白说话间已纵身跃去,似要拦在那黑龙暴风前边与相搏击争道,且言语中不无向他们挑衅示威之意,豪横如此,登时也傲气顿生。 三人自也不甘落于其后,只一言不发,随即跃身直追而去。 只不片刻,陆无明又当先欺身追上,唰地一剑直往李小白后心刺出。 李小白侧身一闪,更往风暴来路正当前翻了去,准备赶在风暴之前斜插而过。 他倒不是有意逞能要去与那黑龙争锋相搏,只是一来情势所迫,也未及多想,二来他也心知对方三人无论哪一个,自己都没有十足把握定能胜过,既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放手一搏之心,又有倘或便是当真难逃一死,大不了拼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之意。 堪堪避开陆无明一剑,紧接着丁长春一剑、以及武大松一棒先后又已倏忽击到。 李小白扭身连闪疾避,既不恋战,一时也难有还手之机,不敢久待,寻隙便又奋身往前疾跃直奔。 这四人武技身手自可谓已是登峰造极,然当此庞然强劲的巨卷风暴之前,自也不免大打折扣,一招一式便是有心,也已显得颇有些无力。 风雨如刀似剑,可谓无孔不入,叫人无处可躲。 四人衣衫贴身乱摆,鬓发绕脸乱飘,只谁也未多有片瞬稍停,一边竭力狂奔,一边攻守进退,为免被对手所伤,或为劲风卷飞,各自都已极尽了全力。 如此游斗一阵,前边不远正巧为一座小丘的断层巨岩阻了去路,四人刚一箭步飞身到了巨岩下,也刚好斜切到了巨卷风暴的另一侧。 那卷风似乎专跟四人过不去,外层劲风转眼随即紧贴了岩壁而来,风力自是强劲已极。 四人艺高胆大,只也未有多理会,一道排开坠稳着身子、一手抓贴着岩壁,腾出一手仍自顾拼斗不休。 此时的李小白正被夹击于另外三人当中,一侧依次是武大松和丁长春,另一侧自便是陆无明。 这会儿陆无明和武大松一剑一棒,正一上一下地往李小白身上招呼,丁长春则往前踏出了一步,宝剑不失时机地在中路乱刺。 三人这般配合不可谓不默契,劲风中虽然招式看来毫无章法、大失水准,却也足以叫人手忙脚乱,稍有不慎便即性命堪忧。 李小白好在是赤手空拳,两手在岩壁上左攀右抓,轮换不停,便这么翻翻转转,自顾忙不迭地东躲西避,一时竟未伤分毫,却自也已是毫无还手之能。 如此僵持得一阵,丁长春宝剑忽一下直往岩壁上一刺,宝剑没入大半、深深扎在了武大松前侧岩壁上。 丁长春飘身近前,借着顺风之力,径向李小白猛劈一掌。李小白未敢怠慢,忙出一掌迎击。 两掌相接,丁长春便内力较有不及,这一下也将对手死死地压紧贴着了岩壁,翻腾不得。 陆无明和武大松见此时机,自不容失,一剑一棒上下两路、几乎同时攻出。 李小白身难动弹,当下愤声一吼,劲力全出,一掌拍断了来剑,两腿左右交叉,直把打狗棍牢牢紧夹住了。 这时的暴风龙卷将过未过,风力依旧强劲无比。 四个大高手纠缠斗乱成这样,自是谁也没曾想到,只不过谁也都无暇多顾。 武大松这会儿身背对着风口,动辄便可能被风吹飞,便要把打狗棍抽回已是不易,又怕这一下便把这镇帮之宝给折断了,一时只未敢乱动。 陆无明逆着风劲,这当下断剑往岩壁上一插,随即翻掌拍出。 李小白出掌硬接,掌劲自也未曾有减。 此时的他相对于陆无明是顺风,掌上又已劲使全力,其威相较寻常更自是大有所增。 陆无明显然有些低估了他这一掌之力、以及那劲风之威,半侧着的身子登时被震翻贴回岩壁,插在岩壁上那柄断剑经受不住,更又啪声一断、松脱开来,整个人随即便要被暴风卷走。 这刹那间,李小白只未多想,就势顺手便将陆无明握着剑柄的手,紧紧抓住了。 陆无明身飘半空,心知若对方适才稍有迟疑,再晚得半瞬出手,只怕后果难料,即便是在这当下,只要对方一旦松手,自己也非得直接便给骤风卷飞不可。 丁长春一掌原与李小白一掌黏连相持,当此之时,也不知有意无意,忽一下撤掌变招,由掌变拳,劲往对方头上猛砸。 他不撤掌便也还好,这一下撤了掌力,李小白被其狠压着的一掌劲力不及收势、骤然击空。 这一来上身没了支撑,李小白自然一下往前猛扑,在丁长春拳势击到之前,便已被那暴风劲势刮移了开。 他两腿原还紧夹着打狗棍,这般猛力一带,同时也把未及撤回打狗棍的武大松,一道扯了过来。 这一下接二连三,李小白和他一手抓着的陆无明,以及抓了打狗棍不放的武大松等三人,立时便给刚刚过境的龙卷风暴连串带着,脚不沾地、身难由己地乱走乱扭。 疾速中李小白脚下虚浮乱退了几步,夹着的打狗棍忽地一松,凛然间也没多想,不自觉地随手便紧抓了棒尾一端,旋即猛使千斤坠地的功夫,劲力下沉、欲待要站稳脚跟。 可这一下匆忙被带起来后,一时再要落稳,自然已是殊为不易,更何况他这前后还连拖带拉了两个同样浮身未定的人? 不过也好在的是,陆无明和武大松两人均非同寻常,这突然间遇事处变也未有大惊大乱,几乎便在李小白坠身下沉的同时,两人也随即沉劲坠身,奋力只求站稳着地。 这一来三大顶级高手几成一体,同使千斤坠身的松沉巧劲,好歹脚下不时能挨着地,只在那巨卷外侧边缘旋走打转,并未给一下卷上了天。 但那暴风卷何其之劲,饶是三人皆已极尽全力,想要稳住身脚,一时轻易又如何能办到? 这眨眼片刻,三人已给卷风旋带着退离了少有十数丈,绕到了那小丘岩壁后一侧,一时只也并未见着丁长春追踪跟来。 李小白一边抓着陆无明一手,一边抓着武大松的打狗棍,三人这才得以联结一劲,未被卷飞了去。 倘若他手上松脱一人,或三人中任一人松脱了手,后果自是难料,只怕各自谁也难逃厄运。 三人自然都明白这一点,不管谁一旦脱离,都无异于要让三人同归于尽,因此谁也都未有妄动胡来。 不过陆、武两人更自心知,若非李小白刚才抓牢了他们,只怕他们早先便已是灰飞烟灭。 而且这现下只要李小白同时一撒手甩下他们,岂非轻而易举地,便能让他们就此送命?而他们三人之所以落到这般境地,多多少少、自然跟丁长春刚才那一拳不无关系。 第二百九十九章 救人要紧 只又片刻,李、陆、武三人始终在卷风外层近处连旋连转,几乎是贴着卷地风、被这般拉扯着连走连飞了已有不下里许。 所过处不断有碎石断木等物,往他们身上乱打乱砸,三人血肉四溅,均知再这般下去,怕不被暴风卷上天,也得给这些乱七八糟之物给砸死了。 各自转念间,忽只觉那股极力拉扯他们的劲力似乎有所减小,而打在身上的雨点反倒又更密集了不少。 便在下一瞬,却只见不远处横着一条大河,那黑龙卷大半已旋入了河面,行速也因此有所减缓。 三人暗自一惊,倘或那黑龙就此停下不前,他们岂非相当于正自往黑龙身上撞去?虽是身不由主,但那与自寻死路又有何异? 李小白也觉不妙,只也未多想,趁这当下风劲稍减,压低了身,忽一下劲使全力,一把将陆无明往岸边甩出后,随即两掌合力,一把也将武大松往岸边推了去。 他这一下甩脱两人,自然身不由主地往后疾飞直倒,立时随风卷没身入了河中。 陆无明和武大松被一下往回推送落地,连滚急纵,不片刻已狂奔出了数十丈,只觉风势仍急,却也等闲如常,这才定身顿住,总算幸免于难。 转头只见天地茫茫间、一片昏暗中,那接天风暴已旋行到了河心,如龙入水、大饮河川,兀自狂卷呼啸。 李小白一经落身入水,便如一块石子被投落于漩涡洪流中,随即便被一股强劲力道,往河底疾速拉引旋沉了去。 他自也知这回已是凶多吉少,先前之所以临急奋力将陆、武两人送离险境,自是一念之意,总归不愿拉着他们一起同赴死地。 但若是他之前所抓之人换作了丁长春,是不是也会这般一视同仁,那倒也难说。 河流当中周围四下一片晦暗,目难视物。 李小白沉下片瞬,也不多存别念,很快凝定心神,想那黑龙自当也正身在河中,便在他身周一侧附近,此时的自己自是置身在了这黑龙搅动的漩流之中,不管是被卷入漩涡水底,还是被那黑龙吸入腹地,只怕也都是难逃一死。 恍然间又即想到,去年不久前,自己在天池湖心漩涡周围、顺着水流自顾演练‘摘星’习武时的情境,与此时的境况岂非也相差无几? 所不同的是,那时星河在水,犹能借着星光习练‘星闪神功’而不被卷入湖底,这时虽然一无星光、目难见物,而且还多了条‘黑龙’在侧,稍不留意便有可能被席卷而飞。 只是想来,这会儿只要能保证别给沉尸水底,或能还有一线生机。 他这当下也不再多想,闭了眼一任自如,只假想周遭满是闪亮星斗,接着随即以他‘星闪神功’中的招式,便如其时在天池湖以星斗习武一般,以身前一圈假想出来的星斗为矢的,顺着水流、向着自己前侧上下不断发劲擒抓追击。 说来也怪,如此这般过得数圈,他既未一沉到底,也未给那黑龙卷起,仍在水中随着漩涡不停打转,且隐已觉出那漩涡的劲道,似乎比之先前越变越弱了些。 他一口气也难换上来,又在急流水下这般接连使招,自不免大灌了几口水,却也自顾不得理会,仍只奋力使招不停。 此般又转过得十数圈,他只觉身周那水流之力又已减弱了不少,勉强已能以人力相抗,想是那黑龙已饱饮了水,体重力减。 且此时他自己也已快要筋疲力竭,只再顾不得许多,当即顺着旋流方向斜刺里往前全力一冲,又拼命不断向前直游,片刻后好歹总算是甩脱了那黑龙漩涡的极力牵扯。 他这会儿也辨不清东南西北,凭着感觉仍不停游了一段,只觉水流愈渐湍急,游起来也不怎么费尽,看来自是正在顺流而下。 这回好容易逃过一劫,他正自庆幸,待要浮上水面大喘口气,昏暗中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忽地往额头上撞了一下,登时一阵目眩头晕,呛了好大一口水。 他实已几近力竭虚脱,适才这一撞本来倒也伤得不重,只不想这一下立时竟昏死了过去。 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悠悠醒来时,李小白才发觉自己已身在了下游河岸石滩上,大吐了几口涨肚的河水后,除了仍觉有些恍惚乏力,其他倒也没什么大碍。 四下这时仍有些灰蒙蒙暗,零星也还下着点小雨,但那黑龙倒是已没了身影,河面已是风平浪静。 他躺在岸边左右瞧了一阵,只觉此前种种浑如一梦。 待稍缓过神,刚准备起身来,耳边忽听得断续传来几声陆凝香的叫唤,瞥眼只见与她一道的还有毛脸装扮的苏薇,两人随后便往自己这匆匆赶了来,显是已经发现了自己。 他这会儿脑袋上仍觉有些迷糊,二来左右也没什么事,附近听着当也没什么凶险,一时兴起,只仍一动不动地躺着,闭了眼也不出声。 “小白,你……你怎么样?” 两女脚步声先后很快赶到,只听陆凝香几已是带着哭腔道,“快醒醒……” 李小白索性闭起了气,更不答话。 “小白,你别吓我,都怪我不好……” 陆凝香见他遍身是伤,衣湿发乱、狼狈无状,俯身在侧,一探他鼻口,自是半点气息也无,更自慌了手脚,抓起他身子狠摇了摇,倒也不忘在他人中胡乱掐了几下,口中一边慌忙又道,“臭小子,你给我起来,听到没有!” “他可能……喝了太多水,只是昏死过去了……” 苏薇显也有些慌了神,只并未挪步,站在旁侧微微颤声道,“你在他肚子上按几下试试,让他把肚里的水先吐出来。” 陆凝香听这话自是在理,稍定心神,自顾在李小白肚腹上狠力使劲按得几下。 李小白有心憋着,仍丝毫反应也无。 “怎么办,他……他不会真的……” 陆凝香这回真是慌了,六神无主中,不禁已带着哭声道,“快想想办法,不能让他就这么……” “你……你往他嘴里吹点气,说不定……说不定有用。”苏薇既是焦急,又有些支吾着道. 李小白始终也未听出她移身近前,正觉奇怪,还道她已经瞧出自己是在故意装尸,一听她这话,只不由得一呆。 “怎么……怎么吹?”陆凝香似也没听明白,啊了一声,茫然道。 “用嘴……”苏薇仍不无焦急道,“嘴对嘴!” 李小白自知两女都在为自己心焦,先前自不觉也有些飘飘然,这会儿听得苏薇这一句,心知再这么下去,这玩笑可要闹得难堪了,只不免又想:“你只顾在旁说,自己怎么也不亲自来理会我一下?” 念闪间刚要睁开眼来,只听这回轮到陆凝香支吾着道:“嘴……对嘴……这样真的行吗?” “救人要紧,别想那么多,快……”苏薇催促道。 陆凝香仍自迟疑:“我……要不,要不还是你来?” 苏薇嗫嚅道:“你……我,我不看就是,你别再耽误了。” 第三百章 劫后余生 李小白听着两人这么推来让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了,心说倘或自己真就只剩了一口气,这会儿怕不是真得给生生耽搁了,自也觉得到此为止已经够了,当下咳出了一口水来。 睁眼只见陆凝香俏脸苍白、双眼含泪,已是花容失色地正趴在一旁呆看着自己,暗觉大是不该。 “你……你这臭小子……” 陆凝香正自犹疑着便待要下嘴救人,见李小白突然转醒,一怔之下,不由得在他胸前推了一把,“你没事了么?” 李小白一身伤痛,哎哟一声,瞥眼只见苏薇转过了头背对着自己,待要说:“有陆姐姐这一口仙气,我怎么会有事?”又怕这误会当真,只一笑道:“本来没事,不过现在又觉得浑身到处都痛……” “你这死小子,是不是成心的!” 陆凝香只道自己失手叫对方吃了痛,又见他笑嘻嘻满不在乎,知他故意卖乖讨巧,忙一抹眼泪,破涕为笑道,“你要急死我们吗?刚才是不是……” “你真没事了么,我们还以为你……” 苏薇这会儿已转过身来,俯身瞪着李小白看了看,只淡淡道。 “没事没事,暂时还死不了。我刚刚只是正在做着个美梦,梦到有两位仙女飘飘向我走了来,睁开眼来一看,原来不是梦,嘿嘿……” 李小白见苏薇两眼通红,言语中不无埋怨,自也知玩笑开得有点过,惹得两位佳人愁肠寸断,不过至少看来,两人确都是一心同向着己的,忙又一笑道,“能不能麻烦两位扶我起来,我现在从头到脚,都不知还是不是我的了。” 两女给他这话一逗,自是愁颜转喜,轻声一笑,也不多说,左右搀着他两臂在肩,扶他站起了身,只仍都并未松手,与他一同面向着蜿蜒在前、微起波澜的河面,并未打算就走。 “你头上怎么那么大个包,还痛不痛?那黑风恶龙……是不是叫你赶跑了?” 陆凝香早见了臭小子额头上肿起的好大个包,这时只随口问道,“我爹爹,和他们……是不是没追上你?” “那是当然的了!你们是不知道,我跟那恶龙在水里大战了八百回合,好容易才又将他赶回了天上,只怕是再也不敢来了,我这有点小伤小痛又算得了什么?” 李小白听出陆凝香言下之意,也知看来陆无明等人自是并未跟着她们找来,这会儿有两位佳人无恙在侧、左拥右簇,心里正美,别的也不做多想,只淡淡笑道,“不过陆掌门他们呢,也不是追我不上……只是毕竟,对付恶龙我比较有经验,他们又都说,那恶龙是我招来的,我就没让他们跟来了。” “我看你这头上是要长角了吧!要不要再给你多敲一个出来?” 苏薇知道臭小子自是好容易捡回了条命,听他这一下就也没个正经地满嘴大话起来,只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嗤声笑道,“还大战八百回合,怕不是你还想多喝几口河水才好?” 李小白没听出她话中另有什么深意,只当她随口说笑,一时倒让他更忽生了奇想,也笑着道:“再多长一个角的话,那以后你们不是得叫我‘河里小白龙’?” “少臭美……那样的话,你不是还得长条尾巴出来才行?”苏薇一笑道,“还是先回去看看,等你那个角消了再说。” 李小白这才想到还有师父等那几个人,料来苏薇自是把他们都安置好了,才会来找自己。 “什么浪里小白龙?小白,你可真厉害,那黑龙这么大,这么吓人,都给你赶跑了,那你不应该是大白龙才对?” 正想要问问情况,陆凝香听他两人一搭一唱,不禁有些迷糊,一时没跟上话,这时忽才半开玩笑地道,“王伯伯刚才醒的时候,还问了你一下,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又睡着了。我们也别在这多待了,还是先回去等你把伤养好了再说。” 原来之前陆凝香追着赶上苏薇等人之后,一行人一路又往山坳里急行,昏乱中只不觉已跟媚十娘、以及那四尊使等神龙教一众走散,。 过行不数里,苏薇与陆凝香等好歹总算找了个山洞,避风挡雨,正好便在这河道下游处不远。 苏薇听说李小白半道上又退回去追着那黑龙跑,安置下王川等人、待风雨初定后,本是要单独出来找人,陆凝香放心不下,便也跟着一起出了山洞。 两人沿着河道一路往上游找来,不多时偏巧便见着了躺倒在河边的李小白。 这时周围四下渐已亮了许多,天空中的乌云已散去大半,半天不见踪影的太阳,这会儿也不知身在何处,天边依稀只透出了几道剑也似的金光。 两女一左一右,搀了李小白沿河岸下游,往来路边走边说了前事。 李小白虽然倒还不至于走不动,却自也不愿驳了佳人相搀的好意,只由着两人左右架着自己缓步前行,心中好不快意,也不多顾忌,随口大谈着他这个‘河里小白龙’先前在黑灯瞎火的急流水里,如何与那黑龙英勇搏斗之事迹。 三人说说笑笑,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畅怀难言的欣喜之感,一路上好在倒也并未遇着丁长春,或其他什么人来找麻烦。 李小白手上之前陆凝香给他裹着烫伤的手绢,以及苏薇给他系在脸上捂着口鼻的布片,不觉中早已不翼而飞,走到半道时,看着旁侧仍是一张毛脸装扮的苏薇,忽才想起要带给她的那花泥解药。 他也不再让两女累着搀扶,叫两人松脱了双臂,在怀里摸了摸,所幸是随身所带包裹之物竟都还在。 只是那花泥已是被水浸得稀烂,也不好拿出手叫人服下,是以倒也并未急于一时。 苏薇与陆凝香外出找人时,在落脚的山洞外折了些树枝茅草,胡乱遮挡了一下洞口,也顾不得这一来是不是更易暴露行藏,然而不多时回到洞外,也好在是并未有被动过的痕迹。 进得洞来,却只见劳家四鬼兄弟,两两各自枕着一床棉被正呼呼大睡,棉被里裹着的王川和苏星云似也都睡得正香。 第三百零一章 不传之秘 李小白不无诧异,问了苏薇才知道,躺着这六人或多或少,都中了媚十娘那迷魂香水之毒。 不过中了那毒之后倒并无性命之忧,只一开始会显得异常兴奋,其后若不大量喝水,等兴奋劲一过,很快便会昏昏欲睡。 原来媚十娘所制毒香少有不下十种,且毒效各有所异,解毒之法也各有不同,此前所使并非她扬言的什么‘心服口服’香水,而只是其中一种迷魂毒香,自是想以此‘瞒天过海’,也为免误伤了己方。 她在喷使毒香之前便用密语跟苏薇提了醒,苏薇自然心中有数,只不过也没机会跟李小白多说,这会儿也只跟他略作一提。 李小白也不多疑,心说看来先前自己以为媚十娘要使毒大害四方,倒是有些误会她了,又想此处仍在泰山脚下,丁长春等人用不了多久便能找来,自非久留之地。 待了一阵,他随后便才把劳家四鬼都叫了起来,欲让四人帮忙带着两床棉被、以及棉被里的两人赶路离开这。 劳家四鬼睡得昏昏沉沉,这会儿一起来便叽喳不停,说什么他们‘四仙联盟’只同意让李小白当一天的盟主,昨天已经当过了,今天就不能再当,以后还能不能当,得看他们同不同意。 所以李小白现在说的话,他们四仙可以不听,而且除非他把怎么召唤那黑龙的法子告诉他们,说不定他们会考虑帮他的忙。 李小白愣了一阵才明白过来,自有些哭笑不得,心说四人原来打的这个算盘,这回难不成真有人以为那黑龙是自己招来的了? 要真答应了他们四个,那这功夫自己可教不来,然而要不叫他们帮忙,自己这一身伤、还带了这几个老弱赶路,这时间还真有些麻烦。 他自也知不必跟这四人太过当真,也不跟他们多扯什么盟主的事,又想那吞天的黑龙,自然谁也没法召唤得来。 但这小小一点的小黑龙,勉强将就的话也不是召不出来,便只半真不假地跟他们说,这召唤黑龙的功夫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快的话怎么也得十年八年,慢的话可不好说,还得看各自的悟性。 劳家四鬼本以为那会是什么天大难事,乃是他的不传之秘,而他会提出什么天大难事作为条件,不然轻易自不会答应。 但听李小白这言下便是快要松口,四兄弟不由得八眼放光,纷纷说只要他们四大仙人愿意,又有什么是一天两天学不会的? 而且他们四个最少顶别人八个,以他们的悟性,便是十年八年,在他们最多也不过一年半载的事,让李小白尽管放心,这些小问题对他们来说都不叫问题。 李小白听着四人这是当了真,这倒也好办事了不少,也不多言其他,只说这山洞里又窄又小,未免影响示范。 而且他这功夫威力奇大无比,修为功力自也消耗了不少,轻易自不能随便示人,自然得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等他恢复了功力,没有了后顾之忧,再找机会单独指点他们一二。 四鬼兄弟听着倒也在理,转念已经想到,他这威力无比的神龙功夫,自然是不想让除了他们四个以外之人偷学了去,自是得好好找个地方单独秘传才行,怎能让旁人也瞧了去? 四人八眼乱转了几下,都自觉已会过了个中深意,未免显得他们是在求人,也不待多言,登时两床棉被一裹,两两麻溜往肩上一扛,嚷嚷着往洞外走去,不怕对方不主动跟在屁股后面来。 苏薇和陆凝香听得一阵莫名,不觉直皱眉,均想这四个疯子和一个呆子,真是一个敢说四个敢听,什么‘召唤黑龙’的功夫都出来了,那黑龙岂是人能召出来的吗? 李小白冲她们咧嘴一笑,也不多说,左右拉着两人往外走去。 一行各人离了山洞,更往河岸下游走了一段,过了对岸,谁也没个确准去处,便只一路径往北行,速速撇开这泰山险地。 天色很快又即转暗,匆匆行了一阵,方圆附近也没个村镇落脚,李小白叫住了仍在前头急赶的劳家四鬼,一行人就近在一处落叶林间空地歇息。 那暴风龙卷过后,晚间清风朗月、星光疏缀,看着与昨晚也无异,仿佛日间的一切纷乱繁杂都不曾发生,天地万物复又变得平静如常。 李小白此前一路从离开小镇客店到这,也未及多看看裹在棉被里伤重的师父几眼,这时好容易得有片刻喘息,便才想着照看一二。 只不料让这四鬼兄弟放下了两床棉被打开来看,不只王川,卷裹在另一床棉被里的苏星云都已是鼻青脸肿、血肉模糊,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棉被上血迹斑斑,也都横七竖八地被刀剑乱砍裂开了好几道。 原来四鬼兄弟之前扛了棉被自顾乱奔,不时还把棉被当作护盾乱挡乱挥,星火联盟各派一众追着一阵乱砍乱打。 这刀剑拳脚又不长眼睛,也管不了被子里裹了什么贵重,棉被里头的两人,自然无一例外地被当成沙包乱揍了一顿。 李小白又惊又怒,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对着四鬼大发了一通火,大骂他们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仙,竟然连两个人都看不好。 不过好在无论王川还是苏星云,都只是皮外轻伤,流血都已凝止,倒也并无性命之碍。 劳家四鬼八眼大瞪,印象中似乎没人敢对他们这么大声叫板,李小白这白毛小鬼似也从没对他们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只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又瞧了瞧地上被子里的两人,意思似乎想说,他们两个不都还好好的活着吗,又没断气又没死,怎么能叫看不好? 只是四鬼兄弟好歹要叫李小白把召唤黑龙的秘技,心甘情愿、一五一十地吐露出来,自是大仙不计小鬼过,一时只谁都没出声。 苏薇和陆凝香早先在山洞时,也已经知道了被子里两人的情况,但瞧来性命无虞,倒没有大呼小叫,也没顾上多做理会,只稍做处理了一下,也没想李小白会大发怒火,愣了一阵也不知说什么好。 第三百零二章 当务之急 虽说王川与李小白相处不久,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从李文策和赵武六相继故去后,且不论同样故去了的萧遥白和苏文达、以及或仍在世的柳咸阳,王川这位授艺恩师,在李小白心中自然有着无可比拟的位置,可说已经如同至亲。 至于苏星云,李小白将他抓来押着,自是为让丁长春,以及暗星等人不敢对杜止美乱来,且原是想着过得一阵,再找机会以苏星云把杜止美从暗星等人手里换回来。 现下对李小白来说,苏星云一命,几乎便相当于杜止美一命,苏星云没事便也罢了,倘若一下突然一命呜呼,岂非一样是把杜止美害了? 杜止美与李小白虽为结义兄弟,然而在李小白看来,杜止美于他便如亲兄弟也无异,他又怎会容许有人要加害对方? 因此来说,无论王川还是苏星云,一个是至亲,一个是关系到手足兄弟生死安危之人,两人不管是哪一个,于李小白而言自然都不能让他们有失。 适才忽然见得两人新伤累累、满是血污地裹在被中,又都仍昏迷不醒,李小白自然一下慌了神,惊骇自是不小,更不由得怒意顿生。 但既得知两人都无性命大碍后,李小白怒也怒过了,气也很快消了大半。 见四鬼和两女都一言不发怔怔地看着自己,转念想想,情知他们几个自也都不易,而且这护卫师父的事原本该由自己亲自来,更何况即便如此也不定能保证师父就不再受伤,是以怎么能全怪到别人头上? 他一时只也不再吭声,拿了衣袖自顾替王川擦拭脸上血迹。 苏薇和陆凝香见他似乎撒完了气,知他历经常人难及的磨难,表面看来若无其事,不时还说笑犯呆,实则一时也难缓过神,自是看不得身旁再有人受伤遭难。 两人默不作声地在他一旁,也都在帮着照看王川,只没去理会同样受伤不少的苏星云。 李小白有些奇怪,忽才想到之前丁长春所说、已经把陆凝香‘许配’给苏星云之事,而苏星云又是苏薇的哥哥,也就是说两女跟苏星云都有着微妙关系,只是怎的似乎一直也没见两女搭理过苏星云? 他不无疑惑地看了看一声不响在旁忙活的苏、陆两女,进而登时又突然一下想到,早年间他赵伯伯便已经和他爹爹商量好,暗暗有意将赵烟霞‘许配’给了自己的事,不由得茫然一呆。 苏薇和陆凝香见他手上忽然顿着不动,整个人都呆住了,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呆小子?放心好了,王伯伯不会有事的。他之前醒来的时候已经伤成这样了,还问我说,你这臭小子怎么也不在,为什么让人在他身上到处乱打,是不是嫌他……嫌他死得不够快?” 陆凝香忍不住开口道,“他迷迷糊糊地说了一些胡话,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见他说得凶,就说你是去打那恶龙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看他样子也没什么大碍,我就喂他喝了点水,又让他先睡去了。” 李小白正自出神,想着自从他和陆凝香、以及高兴和劳家四鬼等几个,离开乌陀帮营寨与赵烟霞等一别,去往大漠寻找所谓的宝藏之后,便再未见过对方一面。 其后在光明教虽有幸与赵烟霞重逢,然而那时自己既失明又失忆,却也并未能得一见。 而这之后很快便又各自一别,赵烟霞是与杜止美等人去了大漠,一来也是为了那所谓的宝藏,二来是要为自己带回爹爹的尸身。 但那时自己偏又毒发瘫废,随后苏薇等人便带了自己,一路赶往中原寻医求治,至今自然始终都未再见过赵烟霞之人,也不知她如今会是怎样了? 此间匆匆,似如一梦,种种离合聚散、人事来去,似乎都因那宝藏之事而起,又似乎已冥冥天定,单单只是人为之乱,又或莫非一切都是命数使然? 往事历历,便如那黑龙卷一般、陡然间在他脑海中疾速旋了一大圈。 “陆姐姐,谢谢。你……我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去哪,现在连个安身的地方也没有,接下来更不知会遇到什么凶险离奇的事。” 恍惚中听得陆凝香柔声说了几句,李小白知她有心安慰体己,也有心替自己分忧照顾师父,稍才缓了缓神,一时也不再多想,只沉吟着道,“你这样跟着我在外面,不怕陆掌门挂心担忧吗?” “谁我说要一直跟着你了?我只是想把王伯伯照顾好了,好让他教我几手功夫。我爹爹就算找来,我也不会让他再跟你动手,找你麻烦。他要是真关心我,就不会让我……让我随便嫁给什么人!” 陆凝香听着感觉有点怪,只道对方有意要支开自己,倒像是怕自己在他身边,会给他多添麻烦,“你要是觉得,有我在会碍手碍脚,那你就太小看我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李小白忙道。 陆凝香也不待他说完,便又道:“反正你放心,我自己会照顾自己,不会给你添麻烦。” “这方圆百里,泰山派丁长春想要找到我们,原本并不难。现在各帮派已经联合结盟,甚至可以说,这黄河南北、天下各地,无论我们走到里,丁长春这个武林盟主想要知道我们的下落,又有什么难的?” 苏薇给王川重新盖好了被子,这时忽只道,“小白,你自然也知道,丁长春为了要除掉你,已经可以说是不择手段了。 他现在之所以没有找来,依我看,一来他自是知道你无论如何也难逃他的掌心,二来想必他多半以为,你已经被那黑龙卷带上了天。 而且即便他仍怀疑你之前能侥幸逃出生天,对他以及他们联盟来说,也不见得便是坏事。 但凡他知道你的下落,就算你什么也不做,他也会借除掉你的名义,拉拢团结各派,使得联盟各派之人更听命于他,任由他摆布。 他自然也巴不得你还活着,并且最好到处兴风作浪,不然怎会显得他这个盟主的分量之重?” 顿了顿接着道:“因此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这个……‘河里小白龙’,不论是死是活,于他丁盟主而言,想来已经算不得至关重要的头等之事,否则何以他至今也并未找来? 所以,小白,我们现在虽然可以说无论在哪,也难以藏身,丁长春那些人只要愿意,也总能找到我们。 不过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得先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落脚,让你和你师父尽快把伤养好,其他的倒还在其次。 至于我,或是陆姑娘便是要跟着你同行一道,那倒也不见得会成为你的负累,亦不需你多虑……你觉得呢?” 第三百零三章 敲山震虎 李小白听她缓缓说来,自也觉得颇为在理,由衷赞佩,寻思:“小薇的心思何等聪慧,凡事往往都能想到了我前头,许多事也总能一眼看出其中蹊跷,这番话自也说得头头是道。 照她这么说来,这丁长春这回刚当上了盟主,即便与我并无深仇大恨,就算不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自也会想方设法地来找我这‘魔头’的麻烦。 丁长春此番大言大义地把那黑龙之祸算到我头上,又大张旗鼓地带头铲除我这‘祸首’之人,一来自是为‘敲山震虎’…… 二来便是没能真正除得掉我,也足以彰显其联盟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本分大义,以及他这位新任武林盟主在整个江湖上的义正声威。 总而言之,自打我一意退出了他们武林各派的联盟,他丁盟主与我便已是势不两立,能除掉我这个祸害无穷的‘魔头’,于他们联盟自是大功一件。 即便是一时没能得逞,于他丁盟主也正好更能以此为由拉拢四方,供其驱策,进而稳固其位……” 若单只一个丁长春,李小白倒也并非全然无可应对。 可这时那星后对他这‘魔头’的,所谓悬赏通杀令之事还没揭过,便又来了一个武林盟主,带着各大帮派的江湖追杀。 合着这回当真是天大地大,也没有能容得下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这会儿倒也没心思自叹自伤,转念又想:“以小薇的睿智细心,自然不会不知我与烟霞姐姐早有婚配之事。 莫非此前在长白山时,那天火龙炎流喷发之后,小薇莫名其妙地离我而去,除了她说是为了要把龙吟刀带给星后,让其撤下对我的通杀令外,也正是因为顾虑到我和烟霞姐姐的事?” 念转间不由得看了苏薇一眼,越想越觉得错不了,顿时有种恍然之感。 一时间闪过好几个念头,当下他也不敢再做多想,口中只呆呆道:“小薇,你说的没错,我是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 他自非不愿意让陆凝香跟着自己,听苏薇说罢,只道她也误以为自己要把她支开,不让她跟着,忙又道:“陆姐姐,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们都为我好,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受我所累。 我现在可以说自身难保,又居无定所,只能如此这般的亡命天涯,怎能让你们跟着我受苦? 不过你们放心,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你们在我身边,我都会让你们平平安安,不会让你们有事…… 小薇,你比我想的多,很多事都比我考虑的周全。以你的身份,暗星或丁长春的人,自不会对你怎么样。 当然,陆姐姐也是……有你们在,我不知多开心,又怎会觉得你们会给我添麻烦? 我师父伤重在身,我自然会找个地方让他安心养伤,往后这段时间也有劳你们替我分忧照顾了。 既然丁长春随时都有可能找来,那我们也不必躲躲藏藏,他便是找来了,我自也会想办法对付他。 我们就当到处散心,天大地大,走到哪算哪,你们说好不好?” 苏薇和陆凝香听他这么问,一时自也不多想,欣然点头应可。 劳家四鬼憋了一阵,忍不住也跟着叽叽喳喳起来,说什么正是有他们四仙联盟这四位盟主在,丁长春才不敢乱来,便是他来了,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顺嘴又让李小白最好赶快把召唤黑龙的法子,告诉他们,这一来他们一人召出一条黑龙,又有谁会敢来找麻烦? 李小白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这一条黑龙已经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便是自己真有那能耐召出黑龙,又怎能教给这四个家伙到处害人? 只推说既然他们四仙聪明过人,一学就会,且又没有什么人胆敢来自找麻烦,又何必着急着知道怎么召唤黑龙、非得要叫黑龙帮忙才行? 劳家四鬼一时竟给他说得无言以对,随即便东拉西扯,自顾在那胡言乱吹。 陆凝香见李小白皱眉的样子,不禁联想到王川额头上纵横的皱纹印,笑说让李小白别的可以跟师父学,可别把眉头皱成他师父那样才行。 李小白有些心不在焉,只笑笑随口应了几句,见苏薇随手也给苏星云盖了棉被后、便没再做声,也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他这连日来恶斗奔波不停,也没好好睡过一觉,身上到处伤痛酸软,不觉困意来袭,这当下也不多做他想,拉着苏薇和陆凝香左右靠坐在一棵树下,闭了眼不再多说。 苏、陆两女挨坐李小白两侧,各自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陆凝香想到刚才苏薇一番话,只觉她这个显是易过容、让李小白青睐有加的女子,倒是颇有些见地,言谈行止都自非寻常可比,也不知那张毛脸之下藏着怎样一张脸、以及深沉如此的机心? 听对方刚才绕来绕去的一通话,说来倒也有意无意确是替自己说了句话,不过想必自也是不想让李小白一句话把她撇下。 陆凝香有心待要客套几句,见对方看着天边只微一笑便闭起了眼,自也不便开口。 劳家四鬼几个念叨一阵,看着没人搭理,便待要两两分往王川和苏星云两棉被上枕头睡下,陆凝香瞪了四人一眼,张口喝止了一声。 四兄弟这会儿似乎倒是识趣,嘴上嘟囔着什么,四人并排挤着一起,横靠枕在了苏星云棉被上睡了去。 当晚再无话,唯有微凉夜风,不时吹拂着落叶林地上、或坐或躺的一行诸人。 次晨不觉寒露沾身,李小白一晚也未曾深睡,一早醒来天刚微亮,只觉天候寒凉,看看左右两女以及旁侧的师父等人仍都安在、且各自都仍酣眠未醒,便也不出声,只悄加潜运内力以为靠在身旁的两女驱寒助暖。 苏、陆两女正觉寒意袭人,这会儿只觉一股暖流遍传身周,迷迷糊糊又睡了一阵,随后很快便也都醒转过来。 李小白身子恢复不少,想着倘若再让劳家四鬼肩扛棉被赶路,未免有些不妥,也不多说,便起身在附近削折了几根大小木枝,让两女帮忙剥些树皮。 不久拼出两副担架,李小白便才把劳家四鬼叫了起来,把那两伤者连同棉被抬上了担架,让四人两两扛着,径行往北。 第三百零四章 夜有所梦 星门天开,长安何在? 幻梦一场,尽化尘埃。 李小白一行人等不疾不徐,行过十数里,好容易见得路边有间客店,各人也不多存顾虑,径行入店投宿。 只不料那天黑龙卷风铺天盖地而来之后,隔壁镇上逃难至此的过路客骤增,店已客满,便多一间空房也无。 劳家四鬼哪管许多,嚷嚷着不给住便要放火烧店。 那店家见来人穷酸破落还蛮横嚣张,倒也不怕来事,坚持仍说一无空房可住,便是烧了也更没有。 劳家四鬼一时竟给噎住话,不过气焰更盛,也不知谁学了个乖,一下把苏星云被子一掀,亮出他脸来,嚷说这回再没有就要把店拆了。 店家似是见了苏星云脸上一枝花,认出了人,忙才改口说自己有眼无珠,空房是没有,上房倒是有一间一直留着,住三两个人没问题,但也仅有一间。 原来这苏星云看来还能一张脸吃遍天,劳家四鬼这回似才发现捡了个宝,更自是老实不客气,也不管那什么许多,带了两伤员,大咧咧拥往房间,还不忘连点十几样酒菜送来填肚。 李小白心说看来这方圆附近仍不乏暗星势力,只也不多有他虑,只要有地方能避风挡雨、暂时落脚也就是了,随后与苏薇和陆凝香便也同去了一间房,住下了再说。 那所谓上房便也只一张床、一个客厅,说大也不大,不过倒是整洁明亮,一应陈设也算精致,李小白一行九人也能挤得下。 四鬼兄弟这回可谓居功至伟,到了房间把两伤员连着担架打横往床上并排放下,便七嘴八舌地开始大谈特谈起来,无非是说什么要不是有他们四个聪明机敏的大仙在,一帮人只能在外面挨饿受冻,最多只能住山洞。 顺嘴又明里暗里地提醒李小白,让他也别再藏着掖着了,最好赶快把那召唤黑龙的法子告诉他们。 李小白也由得他们说,只随口应答了几句。 他自也心知那黑龙过境,也不知有多少无辜会因此家破人亡,心下却只不由得闪过一个古怪想法:“倘若自己真有那本事能召来黑龙,丁长春等人再要找来的话,万般无奈之时,为了不让自己这些人免遭屠戮,自己是不是也会当真把那黑龙召出来解围救命?” 眼见那一老一小两个昏迷的伤员同挤一床,苏薇和陆凝香都觉未免有些不妥,只这眼下也没有别的妥善安置之法,李小白一时也只能由着如此这般。 不多时酒菜上桌,劳家四鬼也不觉得是慨他人之慷,叫了李小白和苏、陆两女围坐一圈,自顾大吃大喝,高谈阔论。 李小白与两女随意吃喝,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随口接茬乱应,四鬼兄弟顺嘴都能往下争论个没完。 转眼匆匆很快又到了晚间,四鬼兄弟心无多念,嘻嘻哈哈,这时吃饱喝足,都醉呼呼趴桌子上便睡了。 李小白与苏薇和陆凝香三人,也不知此番更会有何难测,各自留了心眼,此前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都是听着四鬼兄弟在叽喳不停。 这会儿四人没了声,一男两女三人对这四个颠三倒四、仿佛不知世间愁苦为何的‘大仙’,心下莫名均有些艳羡,一时倒也无话,各自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忽只听昏迷已久的苏星云喃喃了几声,看来自是醒转了过来。 李小白本道苏、陆两人会想要先去看看,待见两女神情默然,仍各自出神不语,并无动身之意。 转念想到两女与苏星云关系微妙殊异,说起来都有些不尴不尬,也不多言,自顾倒了碗水,随后走到床边苏星云一侧坐着,捏开他嘴喂他喝了几口。 “小妞,别走啊,再陪我多喝两杯……” 苏星云想是日前失血过多、以致昏迷至今,这会儿唇干口裂,喝了点水稍有所缓,只并未全然清醒,也不知迷迷糊糊幻梦到了什么,却忽地一下抓了李小白一手,脸上似笑非笑,口中呓语着道,“只要你把本公子伺候好了,我是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李小白好歹也听出他嘴里不是什么好话,大是尴尬,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自也有些来气,不待对方多做胡言,剩下半碗水往他仍有些血迹斑斑的脸上一泼,起身又回到了桌位上,沉声不语。 桌旁苏薇和陆凝香见他左右两侧面红耳焼,又觉好笑又忍着不能笑,仍只听苏星云吧唧了几下嘴,更是荡笑着胡诌道:“嗯,好酒……嘿嘿,真是好酒……” 陆凝香原并不知苏星云为人是何等之样,也无意去多做探知,这时听得他口无遮拦地这几句浑话,自也窥知了大概,只不由得心生厌嫌,大起鄙意。 想到爹爹竟不声不响地,把自己许给这么样一个浪荡公子,她心下自不免更觉恼苦。 但这会儿见了李小白一副被人‘轻薄’了的模样,她自也顾不得多去理会旁的,只勉强忍着笑意,倒了碗酒递了给他,略缓他窘状。 李小白自也知两女瞧着他笑话,适才的事本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只接过了酒一口饮了,把碗一放,略作不快地道:“给本公子倒酒!” 苏薇和陆凝香这才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也不多有忌讳,左右作陪,轮流给他碗里倒起了酒,也自随意小杯抿了几口,与他轻声谈笑了起来。 只又过得一阵,忽听王川轻咳了几声,口中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看来这回自是轮到他醒转了来。 李小白也不待多去劳烦两女,亲自又倒了碗水,走到床边王川一侧,一手扶起他头喂他喝下了。苏薇和陆凝香自不待多言,也跟着走到了床边一侧守着。 三人心下均盼着王川早些好转过来,自不曾想他会和苏星云那般,说出什么胡话来。 只不料王川喝过几口水后,人也仍有些迷糊,却听他口中喃喃道:“小鹭,我答应你,以后再不贪杯误事……你也别再怨我,好不好?” “小鹭……是谁?”李小白不由怔了怔,看了看苏薇和陆凝香,压低了声不无疑惑地道。 苏薇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她是我……是我大姑母,也就是‘文聚楼’的老板娘……” 陆凝香稍有些迟疑地道,“不过她从不让人这么叫她,我也只是听王伯伯私底下这么叫过几次。” 王川半醒未醒,自顾低喃了几声,便又昏睡了去。 李小白倒也听说过老板娘其人,心知师父与她旧有情愫,只未曾得见,也自不愿趁此窥探师父过往秘辛,点点头给他盖好被子后,也不再多说,便又回到了桌旁坐着了。 苏薇和陆凝香随后也跟了来,见他凝眉自思,也不知他做何感想,一时也都并未出声。 陆凝香按捺着疑思,盛了碗热汤给王川端去。苏薇也不多说,随了她一起帮忙照看。 第三百零五章 老实交代 李小白倒也没有多作他想,见两女齐力照顾师父,自是宽慰,只暗暗在想:“师父要是知道有小薇和陆姐姐两人亲自在旁用心照料,定也会大感快慰的吧?只是可惜他心下挂念的那位‘老板娘’并不在此,倘若师父醒来便能见到她,自然更要开心不少,但这一时半会儿只怕也难办到……” 他隐约记得陆凝香此前跟他提到过,那‘老板娘’人在洛阳,路途迢迢,一时要想见到自是不易。 而且他还想着有待师父身子无碍后,再寻个时机带着苏星云,去找丁长春把杜止美换回来,自不愿走得太远。 接着又想:“听师父刚才无意间一句梦话,看来他自是心下自觉当年有负于那老板娘,故此抱悔不已。倘若将来某天,小薇和烟霞姐姐两人,无论是谁,注定要被我辜负的话,那以后我不是也和师父一样,睡梦中也要悔恨自己?” 正自寻思,苏、陆两人便又回了过来,陆凝香见他仍有些心神不定,这才开口问道:“怎么了,小呆子?反正现在也没地方去,不如明天我们就直接去洛阳找老板娘,说不定到了那里,王伯伯自然会好得更快些……” 李小白听她倒是有些跟自己想到了一块,只是心想要带了这么些人千里奔波,一路颠簸劳顿自不必说,只怕更要叫师父伤重恶化。 且这一去便是能平安无事,不也相当于要把杜大哥一个人,留在这千里之外了? 他此前在镇上并没见丁长春这个盟主,把杜止美以及海川帮和龙虎帮、仙霞派还有光明教等身有伤重,或与自己颇有瓜葛之人带了来,当时还有些奇怪。 现在想想,丁长春想是不愿多有牵扯,只想尽快铲除异己,仓促间才做了这般安排。 他这时自是既不能轻易让丁长春等人找到,与对方再大起冲突,自也不能离了对方太远,不然一早从泰山下来的时候,便已经带人远走高飞了,又怎会留下等着那黑龙卷来? 不待陆凝香继续多说,便轻轻摇了摇头道:“这倒也不错……但我看还是再过一阵,等师父醒过来,身子好些了再说。” “你师父和你杜大哥都已经服了护心药丸,相信自不会有性命之忧,很快也都会好过来。” 苏薇自也瞧出了李小白心绪难宁,料来他更多自是在为杜止美的事犯难,“苏星云只要还在我们手上,那些人想必自然不会乱来,也不敢当真把你杜大哥怎么样,说不定还会想办法让他尽快好起来,再来找你换人。 到时候你师父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你们兄弟同心,又何必怕他们人多?所以你还是别想太多,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别把自己给拖垮了。我们能帮你照顾得了一个老的,可不想再多照顾你一个小的……” “是是,小的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天大福分,能有你们二位大姐姐替我劳神分忧,我又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李小白听对方说的也是,知她自是想叫自己宽心,也不多说,只一笑道,“来,这回让小的来给你们把酒满上,好好伺候你们两位,辛苦两位大姐姐了!” 说着已给两女各倒满酒杯,两女有些啼笑皆非,各拿起杯小口略抿了些。 “小薇,这些天确实多亏了你。虽然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一样待你,不过我觉得,你当然还是恢复本来的样子才最好。之前在大会上便想着把解药给你,只是一直来也没合适的机会。” 李小白瞥见苏薇毛脸毛嘴嘬酒,听她刚才提到护心药丸,忽才又想起那花泥解药的事,一摸怀中花泥,已凝成一小团,便捏了些在手,一本正经道,“你张了口来,我这就亲自喂你服下了,你也好早点把这身装扮去了。” “我现在这样,不好吗?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那花草解药,可以替那些人解毒?” 苏薇听着多少感觉有点怪,斜了对方一眼,只淡淡道,“而且为什么,媚十娘会知道解药便在你身上?”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现在这样,你本来一副动人的模样,搞不好实在很容易吓到别人……” 李小白并未跟苏薇说过,那花草解药其实只是一些花泥,只道她不愿当着陆凝香的面,跟自己显得太过亲昵,一时才不肯让自己喂她,半是说笑又不无茫然地道,“不过为什么?” “算了,你不知道也没什么,之前的事不说也罢。你要真想知道,改天再跟你说好了……” 苏薇听臭小子口中一下又没正经,倒也没怎么介意,只白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道,“既然你那解药还没分完,你便留着好了,说不定哪天还能用上。” 李小白本来对她刚才问的问题,也没打算深究,听她这话说一半,也不像有苦难言、赌气不说的样子,而且听来这意思也没说不让自己喂她解药,倒好像她压根已经不需要这解药,或只是因为陆凝香在这的缘故不便开口? 越想越觉得古怪,更禁不住好奇道:“小薇,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便说来听听罢,说不定陆姐姐也会想知道?” 这话说来多少似有些欠考虑,他自不把两女当外人,又怎知两女是不是也这般想? 陆凝香本来听他两人一来二去,一时已插不上话,听苏薇言下有意无意、想来自是因为自己在旁才不便多说,自己听不听倒也无所谓。 这会儿李小白一下把话扯到她了自己,非得拉上自己去听不可,怎么都有点不尴不尬的感觉。 “就你这呆小子,别人要不说,你就什么也不知道……这几天赶这么多路,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陆姐姐这会儿可不想再跟你瞎闹。” 几杯酒下了肚,陆凝香原已有几分醉意,这当下又自顾一口干了杯中酒,瞪了瞪李小白,不温不火地道,“我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要是王伯伯醒了找我,你可要记得叫醒我。” 念叨了几句,醉意和困意来袭,连打哈欠,说罢趴着桌便睡了。 “天也不早了,你就先睡吧,别多想了。” 苏薇更自不好多说,只不由得也打了几个呵欠,看了看莫名呆愣着的李小白,似笑非笑地道,“今晚这由我守着,有什么事自会叫你……” 李小白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倒也没什么睡意,反倒兴致正起。 听苏薇自顾说着,他不禁忽起一念,原本伸在怀里捏着泥团的手,这时已放下泥团,缓缓往她面前伸去,作势要拔她脸上贴着的毛,一边只若无其事地笑着道:“你要不跟本公子把话说清楚,我可睡不着。你要么老实交代,要么你就乖乖先睡好了。” 苏薇一巴掌拍了下他伸过来的手,只不料李小白忽一下反倒便将她手紧紧抓了,笑嘻嘻地看着她。 “陆姐姐一副花容月貌,还不够你好好看的么?” 苏薇拿眼狠狠瞪着对方,手上挣脱不得,也不知臭小子打的什么鬼主意,自有些又急又恼,心下砰跳不已,口中只低低道,“我一张丑脸,可不想到处拿来吓人,你最好老实点!” 第三百零六章 起心动念 李小白倒也不是非得怎样,听她这话急冲出口,自也知刚才自己随口几句,未免言语有失、叫她着了恼。 见对方两眼含怒,他料来也知自是确有不便以本貌见人,仍只抓着她手并未松开,笑意不减地道:“这花容月貌是花容月貌,闭月羞花是闭月羞花。我要是不老实,还不早成了‘辣手摧花’?” 劳家四鬼之前曾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自居,也不知是不是听了他言语中提到本尊,趴在桌上睡梦中的四鬼之二,正当这时,嘴里自不由得嘟囔了几声。 李小白也不多理会,对苏薇眨了眨眼,口中只继续道:“你要是实在还不想睡,就陪公子我再喝个两三百杯,把我灌醉的话,就算你本事,如何?”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苏薇怎听不出臭小子话中之意,知他不过有意说笑,言下自是不想让自己熬夜守房,自当不会乱来,倒也没有当真生他的气,只多少还有些无奈,仍瞪着他道,“三百杯算什么,我可是千杯不醉,你别后悔就行!” 李小白知她会意配合,这才松了她手,给她满上酒杯,笑了笑道:“有道是一醉解千愁,那有什么好后悔的?” 两人这般颇有默契的‘暗语’几句,各自心领神会,心下都禁不住有些好笑。 苏薇小口略饮,李小白大碗随意,两人把酒相谈,说笑一阵,苏薇也不再多瞒,把刚才关于那解毒花草的事简略跟李小白说了。 原来此前苏薇于神龙岛为神龙教之人所救后,因她身上花草之毒未尽除,无意间竟招来岛上至毒神龙毒蛇噬咬。 不过也奇的是,那至毒神龙原就以死生花草等奇毒之物为食,将她咬伤后,不仅没把她毒倒,反倒化去了她体内部分花草余毒,令她身上血色红纹淡褪不少。 媚十娘闻知此事后,更将她豢养的十余只神龙带来,轮流为苏薇吸除毒质,以毒攻毒。 这一来苏薇体内花草奇毒,已可谓是消除殆尽,只不过脸上血纹却又由红转白,此时脸上仍自是一脸白纹纵横,比起先前的红纹自也好不到哪去。 而媚十娘对那死生花草曾有耳闻,心知那是世间难得的奇毒罕物,期间便以苏薇身上少量毒血,新调配出了那两种毒性深浅不一的所谓‘乖乖听话’、以及‘心服口服’喷雾香水。 如此便相当于是说,媚十娘此前用在陆凝香、以及各派人等身上的毒香水,正是由苏薇身上余存了的、死生花草之毒的毒血配制而成。 因此李小白所带的花泥,能为各派之人解毒,自也不足为奇。 而也正因为那毒香水是由苏薇身上毒血制成,当着陆凝香的面,苏薇自然有些不便说出口。 此外,媚十娘于各种奇香一闻便知,前几天在文聚楼遇见并认出李小白时,一早已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前所未闻的奇花异香,料来他身上所带的,自是可解她那香水之毒的死生花草无疑。 但她只装作不知,其后在泰山大会上,才当众宣称那解药便在李小白身上之事。 她与苏薇在赴泰山大会之前,便已谋定了诸多种种,本是想着待李小白比试胜过了丁长春、一切顺利的话,顺便借解药之事以让李小白拉拢各派之人。 只不想世事难料,并未能一如所愿,那之后更变成了现在的局面,自是谁也未曾料到。 听得苏薇这般说罢,李小白这才恍然过来,感慨之余,心想看来她与媚十娘为使自己能当上盟主,自是费了不少心思。 只可惜自己未能早点悟出其中深意,以致落到这般地步,却又能怨谁? 不过他莫名又有些奇怪,苏薇再怎么也算得上是暗星中举足轻重之人,这回丁长春这星王当上了盟主,暗星的势力自然也相应大增不少,她便不欲丁长春做了盟主,为何反倒暗中卖力、想要让自己这个暗星的死对头来当此大任? 他于这般各种勾心斗角、大费心机之事,本也不愿多想,只是这短短数年、历经种种,有时也不得不去想。 恍惚中便回想起上次于长白山,苏薇突然狠心别去时,从她口中说出、让自己记住的那句:“人心才是最可怕的。” 当时他也没多想,这当下想来,莫名只觉有些难安,再想要说些什么,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 苏薇喝了不少酒,说完这会儿已有些醉眼朦胧,见他呆呆不语,只道他没缓过神,也不多去理会,叮嘱几句让他老实待着,辛苦他今晚坚守一夜,便也趴桌上自顾睡去了。 李小白倒没喝多,本也打算独守一夜,听她唇口开合地说着,嘴上只含糊应着,心下想到先前她说她身上花草之毒已解、脸上红纹却已转白,不禁便想:“她一张白纹的脸,也不知到底又会是什么样?难不成即便已经解了毒,也只能一直留着一张白纹脸?” 起心动念,伸手便待要去揭苏薇脸上假毛看个究竟,但见她说罢已经趴在了桌上睡着、只露了半张侧脸,也只好作罢,缩回手顺势挠了挠自己的头,心下不由得一阵怅然。 他自也知现在的处境并不容乐观,这地方离泰山并不算远,仍可以说是泰山派的地盘,且更可说便是在暗星之人的眼皮底下,倘若丁长春等人真要找来,不日内便能赶到。 这房中男女多半是自己要守护之人,他自不能心存大意,当下只不再多想,看了看周围一圈趴倒在桌上的各个男女,不禁挑了挑眉,收定心神,端了酒自顾慢饮小酌。 待到夜半三更,房外似乎一直风平浪静,房内倒是已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李小白酒也喝完,人也闲着无事,料来世事无常,该来的总也躲不掉,放宽了心思,借着微醺酒意,闭了眼暗暗调息运劲。 他设想在无边黑暗之中,倘若丁长春再要使出那一招‘岱宗如何’,自己该如何应对他那不知会从何处刺来,可谓避无可避,又似乎可以随时随地、从任意方位刺来的幽冥般的一剑? 不觉已是雄鸡报晓,四下未闻人声,万籁仿佛也已开始变得热闹。 天色微明时,李小白仍自静坐冥想,只也并未想出什么妙招来。 他那一套暗含‘三十六计’的功夫,在面对强大且未知,又随时能攻出致命一击的对手时,思来想去,似乎除了‘走为上’之计一着,其余无论多么机巧精妙的招式,也派不上多大用场,心下自不免有几分沮丧,莫非除远而避开之外,便再难有破敌之法? 随后只听周围劳家四鬼嘴里小声嘀咕着,说什么要把那只扰醒他们美梦的鸣鸡宰了下酒,各自伸着懒腰、先后起了来。 四兄弟想是见李小白闭目端坐不动,各自看了一眼,也不知打了什么主意,悄然绕到了他身后,两鬼左右忽一下抓了他两臂,另两鬼两手环抱、一把箍了他腰身,同时使劲将他往后便拉。 第三百零七章 滴水不漏 李小白早有所觉,不待多言,暗使内劲相抗,只纹丝未动。 四鬼兄弟一下没把人抓起来,更猛使劲狠拽,口出怪声,四张鬼脸都已憋得通红。 “四位大仙,你们这是干什么?” 李小白不耐烦跟四人较劲,也不愿伤及身旁左右两女,脚下一蹬,仍端坐着身、将坐着的木凳连同四鬼往桌后边带着,一起挪退了数步,这才不急不怒地道,“我可没打鸣把你们吵醒。” 四鬼没曾想拿他不动,仍不放手,口中咿呀不停,原来是打算强行把他掳走,好叫他赶快把召唤黑龙的法子说出来。 苏薇和陆凝香这时已被惊醒,不无茫然地看了各人一眼。 待反应过来,两女正要动身上前,李小白听出了个中玄机,登时起身猛转一圈,将四鬼呼啦一下甩开了身,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你们想要知道怎么唤出黑龙,我原也不是不会告诉你们,四位又何必非要出此下策?” 四鬼给他震脱甩开,四下乱飞乱撞,周围器物也给撞得砰啪阵响烂碎。 四人一个个东倒西歪在地,口中叽喳乱叫,只说他们不过想先试试李小白的功力,恢复得怎么样,看他样子也已经好得八九不离十,让他不如这就跟他们走去找个地方,把召唤黑龙的法子给他们四个展示一遍。 “这个法子呢倒也不难,叫人知道了也无妨,主要还是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慧根悟性,愿不愿用心去练。” 李小白心知四人轻易自不会罢休,倒也知道他们什么想法,不欲多有纠缠,自也不能便就随他们离开,只面带笑意,沉吟着道,“你们去打盆洗脸水,另外多拿几条毛巾来,我这就把心法传授给你们。” 四鬼听着得来容易,自不待多言,呼啦啦起身冲到了房外,转眼一人端了一大盆水、各带了条毛巾又冲了进来,手脚并用,将桌上碗筷酒坛直往地上一扫,一应噼啪清空,四盆水往大桌上一放了一圈,拉了李小白过来让他赶紧动手。 李小白有些哭笑不得,倒并不着急。 看了看各已站到两旁的苏薇和陆凝香,他也不多说,自顾在一盆水里洗了洗手,又换另外两盆水,湿洗了一条毛巾,拧了拧先是递了给陆凝香,再洗一条递给苏薇,眉眼含笑地盯着她,暗示想叫她自己把贴脸上的毛揭下了。 陆凝香不知他要玩什么把戏,自也不客气;苏薇多少已猜到了他小心机,瞪了他一眼,也不多理会,只随意在脸上擦了几下,便又把毛巾还了给他。 劳家四鬼看得莫名其妙,似都已有些不耐烦,四双眼睛又一直紧盯着李小白手上每一个动作,生怕错漏了什么关窍。 李小白倒也没有强求苏薇之意,接着自己也随便擦洗了一下,随后才看了看四鬼,让他们把三盆水撤下了,只留了桌上一盆水,正儿八经地道:“看好了!” 说着两手伸掌插到盆里,左右来回在水中搅了几下。 待搅出了个漩涡,再抽回了一手,另一手凝了掌劲、顺着漩涡搅完一圈后,忽地一下提拉起来,直将那漩涡拉高了水面近一尺,却没半滴水飞溅出来,活像他掌下生出的一条小水龙。 “看到了吗?要想召唤大黑龙,先得学会召出一条小水龙,而且要做到‘滴水不漏’才行。” 李小白掌下仍旋搅不停,口中又煞有介事地道,“等你们哪天能召出大水龙来,我再告诉你们怎么召小黑龙,最后才是大黑龙。明白吗?” 劳家四鬼见他有模有样地演示了一遍,自不多疑,想也不难,瞪大了眼齐刷刷点了点头。 李小白也满意地点点头,一掌这才停下、让水龙落了,叫四人自己先慢慢练着,自顾拿毛巾擦了擦手。 苏薇和陆凝香本也好奇心起,在旁瞧了一阵,看来才知他不过想拿这小把戏‘骗鬼’,差点倒把自己都给骗过了,暗自觉得好笑,只并不多说,双双拿眼瞪着他看。 “李公子,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倒碗水来……还有,再给我找点吃的来?” 便当这时,忽听躺在床上的苏星云低哑着声道,“你可要对我好点,不能虐待我,不然你那位杜大哥……也一样会跟着遭罪。” 听这话看来心思还蛮清醒,也不知是不是劳家四鬼刚才一阵叫闹,早把他吵醒了,好容易待各人忙活完,这才开口。 “你福大命大,再饿几天也没那么容易死,又有什么好怕?倘若我杜大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的下场只会比他更惨。别以为你几句话,就能把我吓住,什么都得听你的。” 李小白自然明白对方话中利害关系,听他醒来一开口便言语要挟,倒也不觉意外,只莫名就有些来气,冷笑了一下,淡淡道,“你最好还是多想想,怎么让你那些人尽快把我杜大哥送回来,少打些没用的歪主意!” “好好,你说的没错……不过我本来也只想着,是要和你交个朋友,你不要总是见了我,都这么苦大仇深的,好不好?” 苏星云干笑几声,幽幽道,“不然这样……有劳你把店老板叫来,我让他多弄几个好菜,就当是我也招待你们了,行不行?” 他昏睡几天,这会儿也还有些迷糊,只隐约记得不久前,刚醒来没多久便给人裹在被子里狠揍了一顿,看看周围布局,还道仍只在泰山脚下小镇上原来的那客店,依然在他的地盘上。 不过他这想法,说起来倒也并非全然不对。 “我现在早已经不希望再有什么朋友了,像你这样的大公子,我也不想再去高攀。” 李小白自不是非得要叫他多吃点苦头,当然也不愿什么事都得依他,也不多理会,只仍不无气闷地道,“说起来这几天,还没多谢你这位老板的招待,我们想吃什么也没跟你客气过,就不劳你吩咐了。” “那也不必太过客气……李公子,我知道你对我多少有些误会,心里也多少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苏星云苦笑道,“但我听人说,你心地善良,是个大大的好人,就算不是为了你杜大哥,你也不会当真看着我活活饿死……我说的对吧?” “你要是把我想得那么好,那可要让你失望了。善不善良也不是由你说了算,我只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世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饿死,多你一个这样从不干好事的,不是更好吗?” 李小白听对方这话倒有些不易答,更觉心里来气,一时也没心思跟他多说废话,冷哼一声道,“你话这么多,看来还远没到那份上,那你就老老实实待着罢!” 第三百零八章 不请自来 “是是……我现在反正是落在了你手里,也没什么打算,自然得由你说了算,你说怎样就怎样好了,这样总行了吧?” 苏星云似受了好大委屈,自也有几分无奈,故作一叹道,“不过就算死刑犯,上路之前好歹也有一碗断头饭……我现在也只想跟你要碗水喝,这总不算不过分吧?” 两人这般言语交锋,话中绵里带刺,倒有点像失和了的旧交故识,在互相怄气斗嘴。 一来二去,虽不是争得面红耳赤的大吵大闹,也不见得谁就落了好,有心听的人听来却也总觉不大自在。 劳家四鬼几个正自顾专心对着水盆转水,对两人的话充耳不闻,不然少不了要叽喳几句,自是没人会去给苏星云端茶倒水,听他差遣。 陆凝香与李小白同仇敌忾,对苏星云一直也不愿待见,自也不必说。 苏薇倒是无所谓,也不待李小白多说,好容易在地上找了个还没全破的碗,从边上一个摔坏了嘴的茶壶里,倒出了小半碗水来,默不作声地给苏星云端了去。 她一早到现在也没说过一句话,又是一副大毛脸男子装扮,苏星云自然认她不出。 然而待看清了她这副略有些奇怪的尊容样貌,苏星云倒是还记得在泰山大会上曾见过,本只道她不过是李小白身边的一个小跟班,又见她一双嫩白小手端了碗来,多少却也瞧出了几分不对,料来也知自是哪家的俏姑娘改装而来。 他哪里当真只是想喝水,不过是有心想借机试试,李小白对自己是个什么口风态度,也好认清处境、以便做出相应的对策。 只刚吞了一口水,他便趁机一把抓住了苏薇手腕,却笑道:“小哥哥,多谢你了。你可真是个大大的妙人,不像……” 苏薇自知她这位哥哥为人脾性,知他狡诈过人,巧言巧语之下自又另有一番诡计盘算,想也知道他刚才几句轻巧说词,不过是在为设法脱身做打算。 这一下给对方抓着,又听他言语轻佻,她倒也没有为此气恨,自也听出他话外之音,显已瞧出自己实是男装假扮。 只不待苏星云说完,苏薇便狠赏了他一耳光,甩开了他手,半个破碗硬塞到了他嘴里,淡淡道:“别自以为聪明,不然你真的会死得很难看!” 苏星云听这声话,愣了愣却也已猜到,对方原是自己的亲妹子所扮,一时只也不再乱动,口中自顾呜啊不停。 李小白实不料他竟还胆敢胡乱妄动,登时怒起,闪身上前拉过了苏薇,喝道:“你给我听好,这里所有人,你再敢乱动手动脚,那你就等着断手断脚!” 说着连同担架、整个一把将苏星云从床上拉下了地,顺手又一下将横躺在床的王川挪正了身,未免苏星云再多生事,回过头掀了被子便连点了他几处穴道。 他这正自一通忙活,客店老板想是一早便听到了房内动静,这会儿是不请自来,见了房内一地狼藉,也不多说,只在敞开的门外小心地问向苏星云,是不是要帮什么忙。 劳家四鬼四兄弟各已把一盆水转少了大半,也没好好召出一条水龙来,正没好气,也不待其他人回话,各端了水往外一泼,嚷嚷着叫那店老板好酒好菜只管上,另外再打四盆水送来。 李小白瞥见那绸衣华服的店老板,明已瞧着自己对躺倒在地的苏星云动粗行凶、以及房内乱糟糟的一地,却只装作未见,且随后对劳家四鬼接二连三泼来的水躲也未躲,湿了一身也未多有怨言地应声去了,暗觉有些古怪,只也不多细想。 他倒也无意对苏星云多加折磨,心知这家伙狡猾多端,只要留心别着他的道、别叫他有机会跑了就行。 这时气也消了大半,他见对方嘴上叼着个破碗、穴道遭点又难以动弹,只躺在地上两眼大瞪着自己,似有不忿,只也没好气地道:“我没在你身上戳几个大洞,把你打个半死不活,已经对你算好的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我又不会走,你何必这样对我?” 苏星云知对方意下是指杜止美惨遭重伤之事,心下自不由得闪过了一丝惧意,嘴上也随之一紧、塞着的碗嘎声更被咬破了些,吐也吐不出,也不敢当真咬碎,只仍瞪着两眼,口齿不清地道,“快先把我解开,让我解个手……” 李小白只听他啊呜几声,哪知他说了什么,也懒得去理会,随手拉过一张歪倒在地的圆凳坐到了床边,看也不再多看他一眼。 苏薇和陆凝香见李小白似乎犹有余怒,一时也只不多说,站到他两旁,各都拿眼瞪着地上唔唔乱叫的苏星云。 劳家四鬼闲不下来,没头没尾地听了李小白刚才后面几句话,见他这会儿远远坐定呆望着他们,只道他不免要以为他们在偷懒。 四兄弟纷纷说着什么,他们其实已经知道怎么召唤小水龙,不过刚才的水召出来的都是‘旧龙’,所以要重新换过水来召出‘新龙’,又问李小白需不需要他们帮忙,找些什么人来给他戳几个大洞? 过不多时,客店老板便亲自带了坛酒,还带了几个小厮伙计,端了些鸡鸭鱼肉等美味菜肴进了房来,自顾摆好上桌。 接着又另有四个小厮、一人端了盆水陆续进来,找地方放下后,各自看了店老板一眼,和先前几个伙计一共八九个人,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似都在等着老板发话。 那店老板不胖不瘦,低眉顺眼,看起来就是个憨厚寻常的中年男子。 他这会儿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扫了一眼床边坐着的李小白、以及地上躺着的苏星云,也不称名道姓,只弓身带笑问了一句,要不要把房间地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清理出去? 苏星云知他是暗星一员星众,自也听出了对方话中深意,言下正是请示自己要不要把其他人通通干掉、好救下自己? 心说这时候还打什么暗语,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救我,早干嘛去了?没来由地怒意顿生,口中呼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那店老板想是听成了‘快救我出去’,二话不说,抬手一挥,十数枚金钱镖登时嗖嗖往李小白身周飞射了去。 与此同时,那几个伙计手中也已各多了一把短刀匕首,纷纷往苏星云近处一拥抢上。 第三百零九章 好好招待 李小白早瞧出了些蹊跷,想来苏星云之前嚷着要把老板叫来,也不只是随便说说,忽地起身两手左右一拂一捞,十余枚暗器尽数落掌、也没伤及身旁两女分毫。 他也不愿多做杀伤,脚下几乎同时一把便将那圆凳往店老板身上踢出,倒也没出狠力,却直把对方连人带椅往门口踢飞了去。 紧接着他又一下晃身到了苏星云前侧,气定神闲地道:“除非把丁长春叫来,否则你们想要救你们的大公子,只怕没那么容易!” 这几下兔起鹘落,瞬息无滞,行云流水般,眨眼便移身换形飘忽而来,那几个伙计没冲出几步,一下便都当场顿住,不由得脊背发凉,听他这话说罢,一时也没人敢接。 “你说你这些人怎么这么客气,又有人给我送这么多钱镖,又有这么多人要冲着你亮剑使刀,难不成他们原本是想来帮我的?” 李小白想来这些人不过是几个暗星的小喽啰,也懒得多搭理,把十余枚金钱镖归到了一手先收着,又一下拔出苏星云口中咬着的破碗,略一笑道。 “都给我滚出去,别打扰我跟李公子,没看见他只是在跟我闹着玩吗?” 苏星云丝毫似也不觉意外,自也明白对方的意思,咽了咽口水,只喝声道,“以后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乱来!” 客店老板被圆凳撞着一路倒身直退,好容易借着门槛站定,倒也没曾伤重。 这会儿他抱了圆凳又才匆匆奔来,听得苏星云这话,一时有些拿捏不定,只吞吞吐吐地说自己早前已经叫人通知了泰山派、以及几位星君等人赶了来,让苏星云不必担心。 “叫他们来干什么!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我会跟李公子他们好好相处,用不着谁来妨碍!” 苏星云想也知道对方会这么做,还用得着说出来让别人也知道?自觉躺在地上跟人说话大失体面,更是怒道,“你赶紧给我多弄点好酒好菜来,让我好好招待李公子一番……快滚!” 他这后面两个字,那老板倒是听得明明白白,也不敢再多说,放下圆凳,偷瞄了李小白一眼,自知万难匹敌,便再闹腾也是徒劳无益,带着那几个伙计呼啦啦往门外撤了去。 劳家四鬼给这些人一下扰了兴致,气闷得紧,似嫌一帮人走得不够利索,四兄弟一鬼手抓一两个,骂骂咧咧把后面走得最慢之人、抓了便直往外扔。 待解过了气,四鬼兄弟这才转过身,围坐一桌自顾吃喝起来,得亏他们没想起要把人抓来当真戳几个洞。 李小白料来他们几个一伙人到了这,丁长春和暗星等人自然很快便会知道,是以对那店老板会去通知那些人倒也不觉得奇怪,不过对苏星云会这么听话配合、倒是有点意外。 他也不理会苏星云说了什么,只当对方不过是在花言讨巧,随后一下又把碗塞回了他嘴里,哼声笑道:“那可要多谢你的热情款待了。你伤这么重,还是多休息些为妙,少动那些没用的花花肠子!” 说罢拿起圆凳,招呼了苏薇和陆凝香,自顾坐到了桌旁,先给自己倒了碗酒解渴。 苏星云一时情急,刚才也没来得及叫他先把自己穴道解了,让自己小解了再说,这时没想嘴上一下又给拿碗塞了,急得直瞪眼,呜哇大叫,只也没人来理会。 “臭小子……你们这一大帮几个瞎嚷够了没?聋子也得给你们吵死了……” 苏薇和陆凝香刚回到桌边坐下,便听床上躺着的王川轻声悠悠道,“快给我倒碗酒来!这好酒好菜的,你怎么也不知道叫我一声?” 原来他一大早天蒙蒙亮也就迷迷糊糊醒了一下,房内动静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只身有不便,也没心思理会,更也没人多注意到他,一阵醒一阵迷糊地待到了这会儿,闻着酒香菜味,自也按奈不住,这才开口发话。 李小白一时激动,也没顾上给他倒酒,径便起身走到了床头,见他气色看来已好了不少,含泪笑道:“师父,你可醒了……我,我……” 闪念想到此前别来种种,总归是自己没尽心,连害得师父几番遭险,还险些毁没了师徒情分,不由得跪倒在旁,正色道:“弟子不孝,让师父受此大难。以后定会尽心竭力,不让师父你再吃苦头!” 王川瞥了一眼他苦哈的脸,没耐烦听他多说,只道:“好了好了……我不过受点小伤,哪有那么不堪?别的什么,以后再说,我的酒呢?” “王伯伯,这可是我孝敬你的,你慢点喝……” 陆凝香这会儿已经倒了碗凉白开过来,笑说着递了碗给李小白,让他来喂。 李小白自没多想,给王川垫高了枕头,徐徐喂他喝下。 “丫头,你这碗清酒是淡了点,却也胜过了许多佳酿,再多喝一碗,我可就要醉了……” 王川喝着没味,略皱了皱眉,仍几口喝完,才‘嗯’一声道,“傻小子,你去把酒倒来,让我漱漱口。” “那是当然……”陆凝香待李小白刚起身,便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一笑道,“不过王伯伯,等你真正好起来,这好酒好菜更是少不了,便不想醉怕是也难!” “师父,你这身子才刚好了些,小鹭……我是说陆姐姐,她自是盼着你快点好转痊愈,到时自然会叫你喝个痛快。” 李小白不无茫然,待闻到那碗中并无酒味,忽才也一下想到了,昨晚王川在睡梦中呓语提到的‘小鹭’老板娘、以及他自己贪杯误事之事,想来陆凝香这会儿自是不欲让他多喝,只仍满倒了碗酒过来,一边喂了王川喝着,一边笑笑道。 “臭小子,我这是睡了多久,是不是睡梦里说了什么……” 王川一碗酒大口刚喝完润过喉,待要赞声几句、让多来几碗,听李小白这话古里古怪,似一下忽才想到了什么,大瞪了两眼,没好气地喝道,“你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苏薇端了碗热汤在旁,这时只笑了笑,把汤递了给李小白、换过他手里的空碗,也不说话。 “你睡梦里说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我们可不知道什么是该听的,什么是不该听的。” 陆凝香人已回到了餐桌,一边往碗里盛了些鱼肉菜肴,一边笑着接过话道,“不过我倒好像记得,你答应了我,看在我这么照顾你的份上,等你恢复过来了,一定会教我几手厉害的功夫……”说话间又往回把碗端了来。 第三百一十章 敬酒不吃 “该听到的我们都听到了,不该听到的,我们就当没听到……” 李小白心知师父心胸气量、自非常人所及,为人性子说也时有古怪,不过到底是洒脱随和,嘴上有时说得凶,寻常也不会当真往心里去,拿了汤勺一边喂了给他,一边也只笑着道,“但是师父,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只管怎么尽快养好身子,别的什么也不用操心,其他往后的事,就再说好了。” “好啊,你们这一个个……都长能耐了是吧?总之梦里的话,不能算数……” 王川自知定是把以前什么糗事稀里糊涂说漏了嘴,听着两人一气串通,一人一句没个准话、也没个大小,一时自也没能耐何,一边一口喝着汤,一边直瞪眼道,“嗯,这汤还也还行……你们可别,别拿我当老糊涂,好糊弄……” 很快汤刚喝完,陆凝香便将手里一碗菜肉递了给李小白:“那我可不管,反正又没人当你是老糊涂,你只管吃好喝好,赶快把身子养好,别以为能耍赖就行……你还想吃什么,我再去给你拿点?” 苏薇这时另也盛了些肉食过来,候着待要递给李小白亲自喂食。 两女轮流这般拿了吃喝过来,一一都递了给李小白经手来喂。 三人轮番伺候,各自忙活,王川只来者不拒,一边应声答话,一边忙着吃喝不停。 四人老小也没太多顾忌,闲谈说笑,好不欢闹。 苏星云每见一人端了碗食由旁走过,都免不了大呼小叫几声,不过自然没人顾上搭理,好不凄苦。 王川初愈方醒,实也吃不了多少,几碗大鱼大肉吃完,也再吃不下,又叫李小白给倒了两碗酒来喝下,也就自顾眯眼闭目休息着了。 这一阵过后,再有劳家四鬼啥也不管地敞开了吃喝,一桌酒菜很快便已所剩无多。 只是那店老板倒也醒目,这会儿也刚好亲带了人进来添酒加菜,顺便匆匆‘探视’了苏星云几眼。 “这碗酒是我叫你替我杜大哥喝下的,想来他这会儿也该好转差不多醒过来了。” 李小白也无意叫苏星云多受活罪,趁着心情大好,这时得闲下来,也才顾得上理会,倒了碗酒来,一手将他从被中抓出、从地上提起靠在了一旁墙柱,淡淡道,“你最好一样也希望他贵体无恙,尽早康愈,你也好在我这少遭点罪,明白吗?” 也不待对方答不答应,自顾便把酒倒在了他口中塞着的碗里。 苏星云腹饥更兼内急,只是嘴上话又说不清,听来这话自也不敢有拒,只一边两眼连眨示意,不住往身下看去,一边也好歹咕噜噜把酒喝完。 李小白哪知他两眼乱眨有何深意,也不去理会,又倒满一碗酒来,一边往他叼着的碗里倒,一边说道:“这碗是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也算是我心情好,赏你的了。你不会不给面子吧?” 苏星云见对方面带笑意、一脸正经地说来,也不像是故意拿自己撒气或寻开心,然而这一碗再要喝下,非得憋不住不可,两眼眨得飞快,口中哇呜大叫,却又哪里抗拒得了,仍强自忍着咕嘟嘟喝完。 李小白瞧着他表情古怪,不过喝得倒是痛快,只当他渴忍很久,再又倒了一碗来给他倒下,自顾道:“这一碗是看在你叫人这般热情招待的份上,算作是答谢也好,当我敬你的也好,总之算是你应得的好了。” 苏星云一张脸已憋得通红,这回两眼也不再乱眨,直瞪瞪失了神一般地看着他,一时自是也无言以拒,只丹田下紧紧地死守一气,一声也不敢多吭,无奈又绝望地把酒喝完。 这一通三碗酒来回忙完,李小白一时也再没啥话说,坐回了桌、招呼两女自顾吃喝了。 苏薇和陆凝香两女见他折腾一阵,只也并未多说,左右两旁坐下来,不停往他碗里夹菜。 劳家四鬼这会儿也已吃得差不多,便有样学样、瞎凑热闹,也不管那许多,纷纷拿了酒、或啃了几口的鸡腿鸭脖,一样样往苏星云口含着的碗里填灌,唧唧喳喳只说当作是他们四位大仙亏得有他做东款待,以此聊表谢意。 苏星云哪还敢多喝下一口,眼前的食物便想吃也吃不着,两眼怒瞪着四鬼张张丑脸,任由对方倒来的酒顺着脖子往身下直流,也再顾不得颜面,胯下内劲一松,借着这会儿溺尿而出。 劳家四鬼眼见倒碗里的酒少,他脚下地上冒出来的还多,一股酒骚尿味扑鼻,自也不言自明,只不以为意,反倒大加夸谈,说成是苏星云当受不起他们四大仙的谢意,竟然对他们感激得屎尿齐流,一阵嘻哈叫闹得更欢。 苏薇和陆凝香听着眉头直皱,大倒胃口,只也顾不得去理会。 李小白毕竟留着苏星云有大用,不意做得太过,也不愿让四鬼再多胡闹,便发话把四人都叫了回来,问他们是不是已经都能把小水龙召出来了? 四鬼兄弟似才想起还有这件大事,才忙又乱嚷着跑到了水盆处,各自转玩起了水。 苏薇心知李小白昨晚自是彻夜未眠,见他吃也差不多,便叫他趁这会儿没事,先补个觉再说。 李小白一时并无睡意,待要说让她不必担心,也禁不住陆凝香跟着连连劝说,想想说不定丁长春等已经在来路上了,还是得养好精神以待迎敌,便让两女别到外面乱跑,最好也别去搭理苏星云,就待在屋里委屈一下。 苏薇和陆凝香自也知他意思,点了点头,让他不必多心。 李小白笑了笑,也不多说,起身往床边走了去,准备找个地方靠着眯一会儿。 “我已经下令让我的人,把你杜大哥带回了长安,他们是不会因为我在这就把他带来的……” 苏星云见李小白走近,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咔喇一下咬碎了碗口,将咬碎的碗块连同一个大鸡腿忽地向他脸上喷了去,“你也不用在这死等,我也没想逃跑,快将我解开了!” “你说的可当真?”李小白扭头一避,随手将鸡腿抓在了手中,听对方似乎话中有话,不无疑惑地道,“你们把我杜大哥带去长安干什么?” “带去长安自然是尽快把他治好,让他平平安安地活下来……”苏星云舔了舔口唇边血印,诡笑道,“不然难道还千里迢迢,把他带去宰了不成?” 李小白没心思听他瞎扯,料来也知他不定想耍什么花样,举起鸡腿作势便要往他嘴里塞去。 “等等……我说了我又没想过要逃走!” 苏星云忙哎声道,“你先把我解开,让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先吃一顿,待会儿再慢慢告诉你。” 第三百一十一章 如簧巧舌 “不管杜大哥他人在哪,你们胆敢动他一根汗毛,只要让我知道,我一样会让你和你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李小白想来对方这是饿急了,也懒得搭理,斜眼见他一身玄黑色衣裤由脖子一道从上到下湿了一片,忍着好笑,只淡淡道,“你要是没话说,那就也废话了,乖乖给我把嘴闭上!” “好好,你别激动……不是我不跟你说,而是我说了只怕你也未必会信。就好像我跟你说,自从被你……耍诈算计抓着,被你当作人质你才侥幸逃得下山了以后,我根本就没打算要走一样,你当然不会相信,换了谁也轻易不会信……” 苏星云也见了对方不无鄙薄之色,自也觉颇有些不堪,又忙道,“不过我要跟你说的是,还真就是这么回事。你要是不愿相信的话,那我就真不知道怎么说了……” 李小白听他绕来绕去,半天也没说明白,没耐心多听,一鸡腿更往前伸,打断道:“有屁快放,别绕弯子!” 苏星云也没耐何,保不齐对方这个不知轻重、有点油盐不进的家伙,一下又得出手让自己变了哑巴,忍饥挨饿不说,便是有屁来放也总比忍屎忍尿、只能爱哪拉哪强,怒哼一气,按捺着道:“那你可得好好闻闻了……” 原来当时在泰山大会上,杜止美落入了暗星等人之手,而苏星云又被李小白擒抓在手为质只求退身,丁长春料定李小白不敢怎么着,便用密语悄悄传了话给苏星云,让他‘将计就计’,若没法自行脱身,便趁机把李小白拉拢入伙,就算万一身遭不幸,也只能自求多福,没有人会来搭救。 暗星中从上到下、不管职位高低,万一有不幸落入敌手被当做人质的星众,便已被视如敝履,只能各安天命,实在无法救出,暗星宁可亲自将星众人质杀掉,也绝不会受敌方所迫而做出有背于帮会的妥协让步,便是星主或星王落为人质也不能例外。 因此丁长春或其他暗星之人,便不来相救,苏星云也绝无话说。 其时在长安城,李小白抓了苏薇在手为质、想把她带走,苏星云等暗星之人也并未顾及她星主的身份,依然狠下杀手,李小白倒是也知道这一点。 既然得了丁长春暗中授意,苏星云自也知李小白不敢拿他怎样,是以除非当真万不得已,否则便是有机会逃走,苏星云轻易也不会就走,反而是要留在李小白身边,设法让他为暗星所用。 “就算看在杜大哥的份上,我好歹会留你条命,可也不会叫你好过,你觉得我会信你这些鬼话?只是按你的意思,你是不是想借着在我身边之便,用你的‘三寸烂舌’花言巧语的本事说动我,好控制或者说利用我为你们暗星做事?” 李小白只听得有点迷糊,听对方半吞半吐地说完,真真假假,又有点将信将疑,心知苏星云狡狯能言,大半没句真话,不过既然牵扯到自己、也事关杜大哥,自然不能不多加留心,沉吟着道,“可你现在都这么跟我说了,你觉得我为什么还会听由你的摆布?” “这是什么话?我这是三寸不烂的巧舌……所以我才说,就算我跟你说实话,你也不一定会信。看来我还是守口如瓶的好,不然可要叫人以为我成了暗星的叛徒了,连这样的大实话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苏星云略只一笑道,“不过说真的,这也是我和我义父丁盟主,给你留的最后最后一线生机。要是真想拿你,你以为你还能从泰山上下来,还能安然无恙地跟我在这谈笑风生?” “你那应该叫巧舌如簧吧?这么说你还是个老实人了?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没跟我说杜大哥的事,你们明知道我抓了你来,自是为有一天,再找机会把他从你们的人手里换回来。” 李小白哼声道,“就算照你的意思,你的那些人已经不会再管你了,任由你自生自灭,未必会因为你,也不一定会受我所迫就把我杜大哥放了。那你们的人也大可对他见死不救便是,为什么非要把他大老远带去长安?” “既然我说的什么你都不信,那你又何必问我?你要是真想知道,就快把我解开,你就这么怕我会溜了不成?” 苏星云笑了笑道,“我反正也不是你对手,就算要逃要走,又哪有那本事?” 李小白轻易自不会听他瞎使唤,只晃了晃手中鸡腿道:“你说这么多,想是也饿坏了吧?要不我先把这鸡腿赏给你,等你吃完了再说?” 苏星云确是饿过了头,那鸡腿倘若没被咬过,他倒是可能会吃,便是被塞嘴里吃不着、也好歹可以尝尝味。 但对方摆明了是要叫自己好看,自不能叫人小瞧了,只略一皱眉,咽了咽口水、敢怒不怒地道:“你把这脏东西给我拿开!我便是自己把自己饿死了,你就更别想拿我换人了,到时你也就称心了是吧? 你非要想知道的话,我也只能实话跟你说了……不过可别怪我没提前跟你说,我觉得你知道之后好像也没什么用,对你来说反而会更不好,你确定想知道?” 李小白听他又开始绕弯子,心知他未必说的会是实情,心下莫名又感觉有些难安,只淡淡道:“别拐弯抹角的!再有半句虚头巴脑的废话,是不是要我把你一张嘴都缝了,也好叫你再多尝尝屁滚尿流的滋味?” “行行,真没想到你这张嘴还挺能说会道,我说不过你行了吧?这可是你叫我说的,那你可听好了,这话说来有点长,不过相信我几句话你也就明白了……” 苏星云听来对方真有些急了,只也似乎有恃无恐、不咸不淡地笑着缓缓道,“我们本来的意思,当然也是星后的意思,既然屡次三番都没能至你于死地,不如就把你收为己用……这不是想着要跟你握手言和,谈谈怎么合作一番大事么?” 只是看来,你一直也没能领会到我们的一番言好之意,执意非要和我们对着干,那我们当然也不会客气。在大会上没能把你怎么样,可倒是好在有幸认识了你杜大哥这个朋友…… 我们之所以不会让他死,又好意把他请到长安去,自然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不想让你们那么容易见着,也总会有办法让他把我们当成自己人,为我们效力。 他既然成了我们自己人,自然也就成了你的敌人……到时你说,我们让他来对付你这个不听话的敌人,是不是更有意思,也容易多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胳膊外拐 “你知不知道你这张狗嘴在说什么?你们是想把我杜大哥拉进你们的暗星,跟你们这些人同流合污,让他反过来对付我,怕不是在做梦!我杜大哥是什么人,岂会跟你们这群妖魔狼狈为伍?” 李小白本还想逗一逗苏星云以为一乐,听他越说越觉不对劲,见他越说越是得意的样子,末了也才忽然明白他最后要说的意思,登时又怒又恶,左手一把掐了他脖子,断喝声道,“你少把他跟你们扯到一起,再要让我听到你在背后这般胡说八道,编排他的鬼话,我看这臭嘴也不用再张开了!” “我只不过……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真假虚实你自己看着办!” 苏星云似早料到对方会有这般反应,几已喘不上气,只仍大瞪着两眼,从牙缝里挤着声道,“说到妖魔,你自己不就是大……” 李小白再不想多听他一个字,左手转而捏开他嘴,右手上的鸡腿一下打横往里堵了去,截断他话道:“我便是大魔头,也……也跟你们这些卑鄙下流的败类不一样!” 气恨难平,说着愤愤地把手上粘着的鸡油,在对方两肩衣服上胡乱抹了抹,心中犹自烦闷,转身走到床边靠墙一张长几上坐了去,闭目凝神不再做声。 他自也知暗星那些个人等行事向来可谓是不择手段,不禁便想:“杜大哥想必自是仍在丁长春或是那三煞手上,眼下只不知已给带到了哪? 那些人便是把杜大哥治好,也会想尽办法控制着他,甚至百般折磨,无所不用其极,就是为让他任由他们摆布。 杜大哥倘若万一经受不住,当真按他们吩咐,与我反目成仇,反倒要来杀我对付我,那便如何是好?” 念闪间更又忽想到业已双目失明、神志失常,此前在长安城被暗星之人铁链缠身,任由操控与自己为敌的柳咸阳师父,也不知他人现在却是怎么样了? 苏薇和陆凝香听他两人言语来去,烽烟渐起,都已起身离桌走到了两人近旁。 这会儿眼见李小白愤然走开,两女只都并未跟去,仍站在苏星云一侧,四目瞪着他看了一眼,各不由得都起了敌忾之心。 陆凝香对苏星云本就已说不出的嫌恶,见他发横毛竖,嘴含鸡腿,眼神轻佻乱转,一脸污糟狼狈样、可说形象全无,却自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越看更觉面目可憎,从头到脚哪都看着不顺眼,哼了一声,冷不防怒起一脚便往他下盘两腿间踢了去。 苏星云直了身动弹不得,自是避无可避,这一脚若是给踢实了,便不得断子绝孙,又怎好受得了? 大骇之下,他自不禁浑身猛然一震,从下到上一紧,口中闷声大叫,连肉带骨的鸡腿只不觉一下嘎吱便被咬断,顿时脸色煞白,两眼失神、直凸凸往外大瞪,丢了魂也似地盯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娇滴滴花容月貌,却又一副怒目相向,对自己恨得不行的貌美大姑娘。 他并未得知陆凝香真实身份,只言谈间隐也猜到对方定有来头,之前一直也并没顾上多瞧,这片刻间倒是偷偷好瞧了几眼,怎想她这会儿一声不吭便要叫自己好瞧? 得亏是陆凝香忽一下想起他先前‘屎尿齐流’,不愿弄脏了自己的脚,也自是女儿矜持,瞬时间又硬生生顿住了腿,自己倒不由得已红了脸,扭头转身不再理会。 “小白,你要是相信你杜大哥,就不要因为别人的胡言乱语,而自乱了方寸。” 苏薇也没眼多看,只向着李小白,缓声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都只是别人的事……你也不要这般,三言两语就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 李小白听了她这话,一想确是不错,要是因为苏星云几句话就先自乱了阵脚,自己还没见到杜大哥就开始疑心起这样那样来,岂不是正好叫苏星云给当猴耍、着了他巧言诡计了? 一下睁开眼来,走到苏星云跟前,瞪视他道:“好你个阴险歹毒的小人,凭一张嘴就想挑拨我和杜大哥手足情意?我杜大哥铮铮铁骨,大好男儿,又怎会受你们所迫,而屈从于你们,去做些有违本心道义之事?你再在我面前乱嚼什么舌根,我便让你自己把你那臭舌头吞下去!” 苏星云给陆凝香刚才那一下吓得不轻,好容易缓过神来,自知命根得保,这会儿背上仍自有些发凉,不觉咽了一口鸡腿上流到嘴里的肉汁,倒也味美如饴。 听罢李小白这话,他也自不以为意,只神色古怪,似笑非笑地眨了眨眼,并未出声。 李小白只当他老实了,一时也没想到话说。 “别的人不敢说,丁长春不知道你到了这还好,倘若知道了,便不是为了跟你换人,想必自也不会不来……” 苏薇这时又道,“小白,你也别想太多,最好还是先休息一阵,好做应变准备。” “小薇,你说的没错……不过我看这里也没什么好待的了,你们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走!” 李小白想想倒也是,不过又想丁长春即便只一个人来,自己倒没什么,仓促间要想带着这些人撤离也多少不易,事不宜迟,还是早些动身为妙,“我现在没事,你不用担心,先赶一段路,待找到个干净又安静点的地方,再说不迟。” “死丫头,你怎么总是胳膊肘往外拐!你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也就算了,我义父……你丁伯伯的事,你也要插手?你看看你,一个姑娘家,好好的为什么要扮成这鬼样子?” 苏薇尚未答话,苏星云用舌头忽一下把咬断了骨头的鸡腿顶出了嘴,啐了一口吐到了地上,瞪着她声色俱厉地道,“这白毛小子笨头笨脑,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什么总要帮他?你们是不是已经……” “你屁话说够了没?我跟小薇是早已经私定了终身,便又怎样!” 李小白好不耐烦,不待对方说完,便打断道,“你看看你自己,哪里有个做哥哥的样,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罢!” 他这几句话似怒不怒、自有威严,一气说完,苏薇和陆凝香,以及苏星云三人听来都不由得怔了怔。 苏薇自没想到李小白这时会说出什么,已经和自己‘私定终身’这样的话来,也没想他会当面替她这般训斥起自己的哥哥来,只觉心里有些怪怪的,脸上有些发烫,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陆凝香也觉心里有点怪怪的,莫名又觉一阵烦乱,心下却似乎有什么悬着的东西,一下终于落了地。 “那这么说,我不是成了你大舅子了?这回好了,看来我们现在都成一家人了,那还是别说两家话了……” 两女一时只谁也没出声,苏星云自也多少有点意外,只厚着脸皮一笑道,“臭丫头,你好好的一张脸给这小子毁成了这样,他当然是要对你负责的,对不对?我其实早也已经猜到了,只是……” 第三百一十三章 披荆斩棘 李小白已是一脸不耐烦,扫了一眼掉在了地上一片尿渍里的鸡腿。 苏星云不用他多说,也已猜到他什么心思,说着忙口风一换,语速加快地道:“只是你可别乱来,听我说完……你想不想知道连我这妹妹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会跟你说的事?这可不止关系到你杜大哥,也关系到这里所有人和玄天星……” “闭上你的臭鸟嘴吧!” 李小白好歹也打消了捡起那鸡腿,再塞到对方嘴里的念头,只不待苏星云说完,忽地一抬手便将他哑穴点了,又接着道,“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屁话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你胡言挑拨我和杜大哥不成,又想胡扯到我和小薇的关系上来,对不对?我猜的没错的话,你之所以会想留在我身边,不就是想巧言离间我和我亲近的人么? 但你这算盘可算是打错了!你大概不清楚,我还知道一招‘反间计’这回事吧?小薇之前也警告过你了,我现在再提醒你一下,别太自作聪明,不然是会死得很难看的!” 他料来苏星云要说的自是有关那‘玄天星门’的事,虽然对这事也自不无好奇,不过更自知对方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即便天大的事也没心思再听他多说。 而且就算如其所言,苏薇在此事上对自己有所隐瞒,又怎能由苏星云大嘴胡乱说来,削了苏薇的颜面?说罢只不由得看了苏薇一眼。 “他这点小聪明,哪能及得你一半?” 苏薇倒也没多说什么,只神色略显凝重地看了看苏星云,又瞧了瞧李小白,点点头微一笑道,“那就走吧,换个地方再说。” 苏星云话说到半便硬生生遭封点了穴,半张了嘴咿呀了几声,脸上僵着也说不成话,眼看房内各人说话间便散开走远、自顾收拾起了东西,也不再搭理自己,亦自消停了下来。 他自不知李小白刚才所谓的‘反间计’不只是一条计策,更是对方所练的一招高深功夫,心下只不无愤懑、又有些得意地想:“管你什么奸计鬼计,在我看来也不过是雕虫小技!反正你也动不了我,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能了如指掌,还不是一样得被我拿捏在手?” 李小白也没什么东西要收,只到床边轻轻唤醒了王川,跟他说了几句来由,便让苏薇和陆凝香帮着,换下了他原来裹着的那条花红脏棉被,另把房中一条干净的浅粉被褥给他换上了,又叫了劳家四鬼前来抬架,把苏星云也带上,准备动身启程。 劳家四鬼一盆水玩半天,又只剩了半盆,还是没能功成业就、好好召出一条所谓水龙来,也早兴致大减。 听说这就要走,四鬼兄弟也顺嘴纷纷说着,他们四位大仙正有此意,是该赶紧离开这破地方,找个风水宝地好练他们的‘召龙术’去了。 四鬼也不知谁见了苏星云脚下地上掉的鸡腿,只道他有得吃竟还敢嫌弃他们赏来的东西,顺手便捡起塞到了他嘴里,随后似才发觉他身上一身骚,端了水来便是一泼。 其他三鬼更还嫌不够,各把水盆都泼了干净,好歹当是给这苏大公子洗了个澡,接着也不管不顾,便胡乱又将他往地上担架的被子里一裹了事。 四兄弟手快脚快,这会儿倒又比其他人更积极,这一下收拾完,也不需李小白吩咐,两两前后各抬了一副担架,走在前头当先出了房门。 李小白和两女跟随在后,只不料没走几步,那店老板也不知是不是一直守在外边,这会儿正带了十几个伙计堵在过道,自是想把他们这一行住客拦留下来。 劳家四鬼哪管许多,也不说二话,大步叫嚷着横冲竖撞,风风火火地直往前突。 好在这回都能腾出两手来,那些个店伙计身手也实在有些不堪,而且多少也是有所顾忌,怕是不慎误伤了担架上嘴咬着鸡腿的苏星云,四兄弟倒没机会将担架上的两人两被当作护身肉盾,随手便把挡道之人收拾得七零八落、节节败退。 李小白带着两女紧跟随后,不一阵便出到了店门口外边。 那店老板眨眼已是鼻青脸肿,仍带了几人一路紧追不舍。 “这就给你房钱结账,别再跟来了!” 李小白想起一事,也不愿叫人再这般跟着纠缠,顺手摸出了之前从店老板那接过的十余枚钱镖,转身甩手一把便向对方跟来之人等飞撒了去,说罢头也不回,拉了两女的手,随着前面奔行不停的四鬼一路纵跃去了。 这时间已过了午后,外边天气有些阴阴凉凉,不晴不雨。 一气乱奔出数里后,荒村野地、前行无路,四鬼兄弟有些找不着北,脚下放缓,口中嚷叫了几句,接着便将两担架都往地上一放,围到了苏星云身周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苏星云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被这四疯鬼之一硬往嘴里塞了尿味鸡腿,又给四鬼各浇了一盆水后,心下自是绝望难言,对四兄弟自也愤恨已极。 这会儿好容易听明白,四疯鬼叽喳一阵,原来是跑迷了道、不知该往哪走,是在跟自己打听最近一家可以落脚的客店在哪? 苏星云自然知道他们不过是想仗着自己之利,再换个地方让他们吃白食。 但他自己这当下也是七荤八素、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地,也没好心思搭理,只并不吭声,气恨地斜过两眼,懒得去看他们的张张鬼脸。 四鬼兄弟哪知他心里什么小九九,只当他口中忙着说不出话,已经用眼神指示明确告诉了他们方位。 四兄弟个个喜不自胜,纷纷招呼着李小白,跟他言明道出了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大计,让他只管放心跟着他们后面走就行。 李小白有心去往长安,自也听出了四鬼是想借着苏星云这张脸,一路在他暗星势力的落脚点白吃白喝,这一来只要方向对路,自然吃住不愁地便能到了长安城,竟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看看后边也没人跟来,他自是也由得四鬼怎么安排带路,只并不多说。 各人原地休息了一阵,趁着还没天黑,四鬼兄弟各又抬了两担架,依着苏星云示意的方位,披荆断棘、踏着枯丛野地,开路乱窜乱奔了去。 只行不多时,这般没头苍蝇也似的又乱转了数里,行经到了一处草坡斜顶,四鬼兄弟忽地双双顿足不前、都停了下来,挺直了身窃语着什么。 李小白和苏、陆两女不知何故,前后脚几步跟来。 只见坡下右首不到一里外,大道上齐整整一列军兵,绵延里许如长蛇、旌旗招展地疾行而过,看不到尾,算来少说也得逾千过万,烟尘飞扬,一时只看不清是哪家军队,三人不由得都是一怔。 第三百一十四章 后会有期 李小白倒也见惯不怪,只不愿多事,忙叫了两女和四鬼先猫低坐下,等大军过去了再说。 劳家四鬼叽喳了几句,说他们四仙和那些小兵各走各的,为什么要怕他们、等他们过去了再说?只仍大咧咧站着,并未依言伏低了身,也并未动身朝大军横冲直走。 “是郭家皇帝大旗下的部队……”苏薇蹲身坐低,细看了几眼后,轻声自语道,“看他们这行军阵势倒像是驻军调动,不像是要赶赴前线打仗的样子。” 李小白听她这几句话,倒也不奇,料来她说的自是周朝当今皇帝郭威部下的大军,往行军队伍中看了看,果见一面帅旗上龙飞凤舞,大书了个‘郭’字。 “你说的不错。这路大军由西往东,队列规整有序,行速不急不慢,一看就是境内行军调动。” 对这行军打仗的事,李小白其实哪里知道许多,不过自也不想在两女面前显得什么都不知道,只略一沉吟,正经八百地道,“要是去打仗,也应该是往北上幽云辽境处去,不会东往泰山一道来。” 苏薇看了他一眼,不无忧心地道:“之前没想到跟你说,要不这会儿给你改扮一下,以免有人认出你来,多惹不便。” “我倒是确实要改头换面一番,你就没这必要了吧?” 李小白也没什么所谓,反正他自觉不管到哪,似乎无论装扮成什么样,该惹的事一样也没少过,笑了笑道,“不如把你这脸上的毛毛借我一用,也好叫我扮个鬼脸吓吓人,让你这玉貌花容出来亮个相?” 苏薇瞪着他看了看,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思跟他说笑,一时只欲言又止。 “那丁长春那么讨厌,自以为有什么了不起,老是要针对你。我看这些军官也早看他不顺眼了,如果是去他泰山派帮你收拾他的,那就省事多了。” 陆凝香倒也没少见过行军开拔的兵官,只也没看出眼前这一队人马的什么名堂来,听一旁两人这般各有品评、谈笑风生,自觉好像有些插不上话,想了想忽才道,“你说对不对,臭小子?” 李小白隐隐觉出她这一路似有些心事重重,少有出声,也不知在想什么,听她好容易说句话,自不便出言相驳,只一笑道:“陆姐姐说的当然也是。如果真是那样,我们也不用到处这么躲躲藏藏的了……” 正说话间,那大军中忽一下分出了一个十来人的骑兵小队,挽弓打马疾速而来,想是早有人发现了他们几个身份不明、行止又有些古怪之人。 只听领头的一个小将喊话道:“坡上何人,报上名来!” “我们是四大仙人,不是坡上何人!” 劳家四鬼不怕来事,见来人气势汹汹,倒也不慌不忙,昂首挺立,异口同声道,“我们的名字,为什么要告诉你?” “百姓良民,速速退去。” 那小将显没料到会有人敢这般答话,很快近前离了只百十来步,便下令弓手搭箭准备,又喝声道,“若是刁民贼寇,胆敢在此刺探军情,扰乱行军,休怪本将箭下无情!” 劳家四鬼听他好大口气,更是来劲,一人一句、以牙还牙,纷纷嚷嚷着,说什么他们四仙既非百姓,也非刁民,是他们四仙率先赶到了这处高地,只不过在这歇脚休息,要是有人想来刺探他们的军情,扰乱他们的行军,休怪他们手下无情。 话音刚落,对方十数支羽箭也已嗖嗖射出,随即雨点般照身斜刺落来。 “将军勿怪,我等只是路过,并无他意!” 李小白暗叫糟糕,只怕四鬼慌忙间胡乱又要把担架上的两被两人作盾挡箭,不及多想,忽一下扯过裹在苏星云身上的花被,跃身在前、甩旗也似的呼呼挥甩了几圈,眨眼间已尽数将来箭都卷裹了起来,揽收一侧,一边忙才道。 那小将本已吃惊不小,又似乎见了对方这一头白毛、听了他这一声,更是讶异,一怔之下、勒马叫道:“小白兄弟,是你吗?你怎么在这!” 李小白之前听他声音也已觉几分熟悉,只未敢冒然相认,这回倒是更听得分明,定睛一看,对方这位小将浓眉朗目,雄姿昂然,却不正是阔别经年的赵匡胤赵大哥? 见对方已是一身戎装革履,一改往日落拓,意气风发,豪气倍增,自也是惊奇不小,一怔道:“赵……赵大哥,怎么是你?” 赵匡胤纵声大笑,打马边行边道:“好家伙,这才多久不见,你这身功夫看来又大有见长了!” 李小白亦自大喜,未及回话,却听身后两女同时一声惊呼,转头只见来路荒丛中,丁长春领了一大帮人正匆匆奔来,不由一凛,看来终究还是给他们联盟一伙人追了来。 他这回又是‘大魔头’,又是‘大奸细’等一堆恶名在身,再加上丁长春这一张能颠倒是非黑白的嘴,对面大军中便是有赵匡胤一人信得过自己,这其中种种一时又哪里能分说得清?弄不好只怕也要叫他给自己害了。 他更自不及多想,闪念间忙只道:“赵大哥,先等会儿再说……” 赵匡胤也觉出有异,离得有十来步便又一顿,扬手令随行部下搭箭待命。 劳家四鬼站定半天,前面的事还没完,身后也知道又来了事,一时手脚无措,嘴上倒没闲着,各自只顾东拉西扯、胡乱叽喳更凶。 丁长春除带了泰山派和暗星吴奇子等各数百人众外,仍也带了陆无明等蜀山派、以及武大松等丐帮之人同行,总共少说得有四五百之众。 一行人并未见着对面坡下更有军兵,这会儿眼见了坡顶便只李小白等几个在,丁长春和陆无明、还有武大松和吴奇子等刀剑棍棒齐舞,便在李小白说话间,当先已飞身抢上。 李小白更不待言,随手将刚才揽裹在被的十来支箭往来人挥出,拦了一着,又将棉被往苏星云身上一铺,拉了两女、催命四鬼往左首一侧坡下夺路急奔,仍不忘道:“赵大哥,后会有期!” 丁长春等避过来箭,堪堪到得坡顶,眼下才见了赵匡胤一队、及更远处等一众兵将,只未顾上理会,随即紧追了李小白等直扑而去。 赵匡胤瞧这架势,也自猜到了几分,轻易只未命人放箭,不及多言,带着人也随后驱马紧跟直追。 李小白一行只奔出十来丈,右前一侧大道上的疾行大军想是见了这边大有情况,这会儿已调转过头,当先另有一位领头将军模样之人,更率了一大队人马围拦了过来。 这位将军也是浓眉大眼,看样子三十出头,双目炯炯,容貌俊朗刚毅,身披一副铠甲戎装,威严中更透着一股儒将之风。 第三百一十五章 皇子殿下 李小白暗叫不妙,只不片刻,几下里一合,身周前后左右很快便都围满了人。 这当下前无去路,他眼见对面数十丈外那将军已勒停了马,左右大批精兵拉开了阵势、封堵在前,忽一下擂鼓鸣号了起来,声声响彻云霄、震天动地。 他脚下只也未停,暗想如若前后这一下真要混战开来,说不得也只能给他来个‘擒贼擒王’,便以借机求个脱身。 赵匡胤带由后侧一路急追,多半也料到他什么想法,只一边大叫道:“李兄弟,先别乱来!有事停下来说……” 又对着丁长春等人道:“你们这帮人想干什么,还不快快给我停下,莫不是想造反吗?!” 丁长春等众并未吭声理会,只仍追着李小白一行直往前奔。 李小白与四鬼各都带了人,奔行难速,片刻后丁长春等几个先后都赶超了过来,一纵并排在侧,只一时并未出手,看来自是要待李小白等先行停下。 李小白盘算一阵,一时也没拿定主意,也并未就停,忽只听那擂鼓声倒是突然停了下来,瞥眼只见前边那将军左右部下已弯弓搭箭、蓄势待发,暗自焦急。 “丁掌门,你这消息可真灵通,到哪都能给你找到!” 这当下李小白也顾不上多想,只想着无论怎样自不能把两女和其他人一起害了,一边叫住更在前边乱跑的四鬼,也不待丁长春等人发话,一边又自顾道,“托你的福,我还好好的活着,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说罢正赶上顿身停下了的四鬼几个,随即便也顿身停了下来,眼观八方,护着左右苏、陆两女。 不料丁长春却并未搭理,只黑了脸斜了他一眼,更与陆无明、武大松等打身侧而过,径往前又行了一段,离前面那位将军还有十数步,一齐拜行了一礼。 只听丁长春高声道:“草民丁长春等,见过皇子殿下!” 他这话说完,随后跟着的吴奇子等三煞,以及随行各派一众前后数百人等,也都忽地一下齐刷刷跪倒在地。 李小白正自奇异,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皇子来?只听苏薇凑到耳边低声道:“那位是当今周朝皇帝郭威的养子,也是现在唯一的皇子,名叫柴荣,看样子不是冲着你来的……” “李兄弟,这帮人都是冲着你来的罢?你跟我到殿下那去,我给你引荐一下。” 这会儿赵匡胤也已打马赶到,边下了马来边道,“以后你跟了我,跟了殿下,保证不会有人敢动你!” 原来近两年前,赵匡胤顺利投奔其时的大将郭威军帐后不久,郭威迫于前朝汉帝之压起兵反叛、随后‘黄袍加身’改朝称帝,赵匡胤相应很快擢升成了御前禁军,负责守护宫墙。 不过赵匡胤毕竟热血方刚,志在四方杀敌平乱,现下四海未定,与其待在宫墙内有志难伸,难有用武之地,自不如到外边闯荡历练,好建功立业,便向郭威请了辞,转投到了同样志向高远、一时难展其志的皇子柴荣帐下。 由于朝中权臣挤压等种种原因,柴荣名为皇子身份,其实一直镇守在外,时任澶州刺史,至今也未曾得入京见过他父皇郭威一面。 数日前闻报临近州郡突现奇异天灾黑龙旋风,柴荣便亲领了数千精兵,星夜疾行赶来,赵匡胤作为副将随行,只不想行经此处会遇见了李小白以及丁长春等众。 赵匡胤说着便拉了李小白上前,准备要行见拜之礼。 李小白知他自是好意,也相信他识人之能、自不会差,一时也不好多辞。 柴荣早年经商为生,也曾游历江湖,对这江湖中人的规矩自也知道,更不乏识人慧眼。 他此行并非以皇子身份视察下部,也并未过多显露,只一身寻常武将装束,适才也不曾想会在这荒野郊外,遇到丁、李等这一大帮江湖人士的仇杀追斗,还一下给丁长春等人认了出来,倒是颇有些意外。 眼见丁长春等数百之众追了李小白几个一路,如此阵仗,看来自不寻常,又见赵匡胤亲领了李小白一行前来拜见,柴荣更对这个身手敏捷的鹤发少年颇有几分好奇,也不待对方几个人等跪行大礼,便打马迎上前了几步。 “免了,都起来说话。”见李小白抱拳拱手刚要出声,柴荣却先开了口,淡淡道。 丁长春善察言观色,倒也颇识时务,自是看在柴荣及其大军当前,单只周围所见兵将,也少说得有他们这一行盟众十倍之多,且看来赵匡胤显然跟李小白颇有瓜葛的份上,先前才没敢叫人轻举妄动,反正料来这回李小白便是插翅也再难飞。 这会儿又见得柴荣似乎更对李小白另眼相待,丁长春心思细密,倒非庸才,自也隐隐猜出这位当朝皇子看似有意偏向李小白,实则自是不想让对方先开口把话说了,而是把开口的机会留给自己,也想看看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毕竟自己这一方人多势众,没有理也会成了有理,丁长春亦自心知上位权重之人,更主要还是得看哪一方于己利大于弊。 “殿下可能有所不知,眼前这位白发后生看样子忠厚老实,其实乃是江湖上兴风作浪,作恶多端的‘大魔头’!” 率众起身后,丁长春念闪之间,自觉已将种种大致摸了个门清,随即朗声道,“最近更是听说,此人刚从契丹辽境回到中原,打算里应外合,引得外敌来犯,图谋大事……” 话说到这,赵匡胤便截断他话头,颇不以为然地叫道:“你少胡扯!这位李兄弟的为人我清楚,怎么会是你说的那样?想当年若论身手,我赵某人虽然略逊他一筹,不过……” 他话也没说完,柴荣便含笑发话道:“赵卿,别急,先听听他们两个怎么说完。” 赵匡胤一愕,随即也想到当下情况微妙,若关系到契丹外敌的话,那事可不见得会小,也碍于这位主帅殿下的面,硬是把接下来要说的,当年在华山与李小白一遇之后的非凡勇事种种,一下咽回了肚子里。 李小白别的什么倒没怎么在意,听得丁长春这一开口便先将了自己一军,倒也不觉意外,只看来这回自己便不想牵累赵大哥也不行了。 但他自也听出柴荣对赵匡胤颇有几分器重,之所以打断对方这话,自是不想让赵匡胤跟自己牵连太多,莫名倒是对这个看起来沉稳坚毅的皇子,多了几分敬意,不由得更细细打量了一眼。 见对方方脸阔额中,浓眉下一对幽深双目,李小白不免又想:“这人看着倒是确有几分王霸之气,看样子自非此前见到那几个契丹皇帝可比。” 第三百一十六章 唇枪舌剑 “赵将军或许也有所不知,此人手段多端,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既然大有图谋,自然处处谨小慎微,实际比谁都滑头,赵将军轻易可不要给人蒙蔽了……” 丁长春接着徐徐又道,“我泰山派与江湖上各帮派,本都是已锄强扶弱为己任的正派同道,近来刚结成了联盟,自是为使得武林各派团结一心,为有朝一日抵御外侵做准备。 我盟不敢说有什么多大能耐本事,但至少可使得一方百姓民心安宁,也可以说是为朝廷分忧解难略尽绵力。 此魔头私通外敌的身份阴谋,数日前在我等各派的盟会上被当众揭穿,除打伤我盟内众多同道外,更抓了我一位义子以及我盟中一位掌门的女儿、也就是我未来的儿媳等人几个仓皇而逃。 我等一路追寻到这,只不想偏巧会在这遇到了皇子殿下,有所冲撞,还望殿下勿怪着些。不过也好在是见到了殿下,可真是天网恢恢,这魔头再怎么样,自也难逃法网。” 他这一番话滔滔说完,便拱手抱拳朝柴荣以及赵匡胤,先后作了一揖,神态甚是谦恭。 李小白听他说得不尽不实,又有板有眼的,不知道的任谁听来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只不由得斜了他一眼,心知似乎不管说什么,他都能颠来倒去给掰扯到别的地方,一时既有些懒得解释、又找不到什么话加以辩驳。 “丁……丁盟主,你金口金牙,白的也能说成黑的,是不是说什么就一定是什么?这什么话都叫你给说了,那别人是不是什么都得乖乖听你的?我是在辽境待过一阵,近段时间刚回了中原故土不久。” 回过头看了看柴荣和赵匡胤,见两人也正看着自己,似乎都在等着自己开口,李小白才忙道,“你说我勾结契丹,试图乱我中原,那也是你听风就是雨。你几时曾见过我跟什么外敌私通往来,为非作歹?难不成就因为从契丹回来,就一定会给他们卖命,谋逆作乱?” 丁长春无意在上位之人面前以盟主自居,以免有妄自尊大之嫌。 他自也不愿显得过于卑微,神色略变,看了看柴荣,见其面带笑意、神情悠然,倒好像听着饶有兴致,一直也并未表态。 “这么说你是想要证据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不是拿不出证据,只是不想把事做绝,想最后给你留条活路,望你会迷途知返!” 丁长春自有点吃不准,随后便只道,“况且我儿子和未来儿媳都还在你手上,我再怎么样,也不能不顾及他们。你不就是因为这样,才这么有恃无恐的么?” 李小白无心跟他多作争辩,知他这会儿自是极意要把对面军方之人拉来,一起对付自己,能不能把他所谓儿子和未来儿媳救走倒是其次。 不过好歹自己也要有个说法,不由得又看了柴荣一眼,心下打定主意,万一真动起手混战开来,自也顾不得许多了,还是得借这位皇子以求脱身方为上策。 “丁盟主,你这话倒是没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星火联盟声势浩大,各派势力由东到西,如剑如戟,可谓一道延绵万里的护盾防线。” 李小白哼了一声,不怒反笑道,“有此联结一心抗敌卫民的强悍势力,再加上你们暗中在搞的什么‘玄天星门’,更由你英明神武的丁盟主统领指挥,契丹人知道了,怎不闻风丧胆,哪还敢有半点觊觎之心? 只是这话又说回来,你丁盟主这么大能耐,谁知道你背地里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图谋,不会跟契丹人暗通往来……” 丁长春听他这话绵里藏针、越说越大,在当权贵胄面前说来,不管有没有这么回事,免不了要为人所猜忌,这要当真牵连起来,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要倒大霉? “够了!你这魔头巧言善辩,只可惜没用在正途上。若非你这般狡猾无比,怎会让你蒙混视听,我等同盟正道各帮派怎会兴师动众、几次三番想要将你擒拿抓获,又还是让你一路溜到了这?” 丁长春神色又变,杀心大起、只微露怒意,也不再去看柴荣什么脸色,当即打断道,“你现在再怎么抗辩也是徒劳!要么你就将手上抓的人质放了,乖乖束手就擒。不然就算断腕取义,我等断然也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溜走!” “丁盟主,本来你们江湖事,江湖了,我也不想多说什么。” 柴荣听两人一来一去,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地说到这,心中自也已有了数,当下只略一笑,朗声道,“不过这若是关系到国事大计,民生安危,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你说是不是?” 他也不知为何,或许是见了李小白等只区区几个人,竟能叫丁长春堂堂这么大个江湖盟主,不惜出动数百之众群起而攻,且还屡屡也没能耐何。 越是听丁长春把李小白说得这般玄乎其神,奸猾过人,又听李小白这所谓的魔头言语随性,倒也心直坦荡、无所遮掩,越是对这貌不惊人的白毛少年兴趣大增。 紧接着柴荣便盯着李小白,话锋一转:“我听人说幽云边关一带,近年之间,屡次遭一个来路不明的白发神秘人强行冲关出入,扰乱边关安防。你刚才说你近期刚从契丹辽境回来,该不会那个神秘人就是你吧?这可真是胆大包天,视我军将为无物了……” 李小白没曾想自己来去冲关这事,也已传到了对方耳里,似一下给人抓着了小辫子,暗觉不妙,但见柴荣好像也没有要揪着不放的意思,一时只不做声。 他自也瞧出眼前这位皇子无论身份地位,还是言谈行止,都透着一股帝王真龙之风,自非凡众可比。 想想自己刚才随口几句话,便要把丁长春以及他联盟众人跟契丹人扯到一起,把暗通外贼的罪名往对方身上甩。 他隐隐也觉得这一下牵扯众多,搞不好便将所有关联帮派一起害了,心知当前情况复杂微妙,看来有些话当真不能乱说,接下来还是得更加谨言慎行为妙。 丁长春自也没想到柴荣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便把之前自己和李小白所说的话带了过去,且接下来一句听来似要针对李小白,但听着话语声也是不咸不淡,言外更隐有明贬暗赞之意。 他一时也听不出,这个当下便足以拿捏自己这一帮人的皇子大将,究竟是个什么口风,心下只隐隐也感觉有些不太妙。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举手之劳 “不过说起幽云一十六州,大好河山,便这么给前两朝的晋帝拱手让给了契丹,以致北境空虚。前几年更是一度让契丹趁机长驱直入,占我中原,乱我山河,肆意烧杀掳掠,也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以及在场各位的家人亲朋因此遭殃惨死?” 只见柴荣神情峻然,也没有要叫人答话的意思,接着徐徐又道,“似这般为一己之私,卖国求荣,然更是引狼入室,引火烧身的行径,自会使得天怒人怨,人人唾骂,绝不会有好下场!相信这里,没有人会不知道吧? 但话也说回来了……这幽云一带原是我中土之地,除了当地汉人百姓,还有不少汉人子民,是被契丹人由中原撤离时掳劫到了那里,以供他们驱使为奴的。 不管怎么说,这些汉人百姓若能够回归故土,或只是不愿跟契丹人共舞,希望来到中原另谋发展的话,只要他们能来,中原大地自然不会容不下他们,甚至更要欢迎他们回来。 这些能回来或者已经回来了的人,想必自不乏文韬武略,可堪大用之才……当然,这也不能一概而论。 这些人当中,或许也免不了有被契丹人所收买,或是迫于无奈不得不为他们卖命、妄图乱我中原者,那就另当别论。 总之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像这种通敌卖国、为求私利祸害百姓之人,也一样自然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若是叫我见到了,我自也绝不会姑息这样的人……丁盟主,还有你所指的这位魔头,你们觉得我这么说,没什么不对罢?” 他语调随和,声音清朗,侃侃说来,周围人等无论兵将布衣,听他谈到前些年石敬瑭与契丹人、以及中原与幽云十六州互相之间的过往诸事时,闻言者无不为之动容,心中百感。 赵匡胤也才跟了柴荣不久,心知这位皇子平时沉稳少言,倒难得听到他对什么事有过这般长谈议论,自也感触颇多。 这会儿待要说些什么,张了口又觉还是先学着闭嘴的好,等等看看情况再说。 其时幽云边关一带与中原各地难通往来,身在幽云各州,无论原属当地还是被掳劫而去的汉人百姓,大部分都只能饱受契丹人欺压,便有心南来中原避祸图存,也非易事,李小白于此可谓已深有体会。 听得柴荣谈吐刚柔有度,言词间并无以势迫人之感,一番话这般一道说来,李小白听着倒也大觉头头是道,深以为然,心说若能设法使得幽云一带遭难,趁机南逃而来的百姓得到妥善安置,也不失为朝廷体恤爱民,且多少能削弱契丹势力的一记善策。 看来眼前这位看着略显深沉的帝王皇子,有朝一日若是顺利身登大位,多半能成就一番不俗功绩。 不过他自也听出对方言下自是在说,如若自己这个刚从辽境契丹回来的‘魔头’,只是不愿留在契丹效命才踏入中原,且是个可堪其用之才的话,那便另说。 而倘若自己果真便如丁长春所言,是个不折不扣、串通契丹意欲图谋不轨的奸人乱贼,对方这个皇子殿下、同时也是当前大军的将帅领袖,可要动用杀伐手段,来灭掉自己这个祸国殃民的乱贼逆党了。 他倒也没有为此不忿不平、或心生怨恨,本想借此把他在契丹所遇所为略略道出一二,也好借此澄清自己并非什么通敌卖国的‘大奸细’之恶名。 只是这可说来话长,而且清者自清,他实也没什么心思,在这些人面前多作无谓解释,一时只欲言又止。 “殿下忧国忧民之心,实在令人感佩动容,景仰无比……丁某一介布衣,事关国事社稷,民生大事,本不该多言妄议。” 丁长春也不待让他有机会多说,这当下便先开口道,“不过鄙人还是觉得,现如今天下分崩,四海纷乱,最遭殃的其实还是各地的穷苦百姓,父老乡亲。近几十年来,因战事频乱,家国不安,而饱受欺压,惨遭涂炭,或逃难在外,流离失所者,已是不计其数,又何止只是幽云各州一带?” 他听了柴荣一番长谈阔论,说来虽大义凛凛,叫人不由得不信服,但其实也有些模棱两可,对于是否要将李小白法办捉拿,擒获是问,也并没有个明确的表态,言语间更隐然透露出对李小白的大为心奇、颇为欣赏,颇有不计前嫌、要将其人招为己用之意。 若然如此,先前自己一番唇舌功夫岂不适得其反,倒让李小白成功脱逃,更叫其有机会得了志? “丁某听闻,殿下如今所治临近的澶州各郡县内,为政清肃,贼寇不起,盗不犯境,民生安定。殿下体恤民情,还民以安,自是百姓之福,治下之幸。” 丁长春自然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接着又道,“若能使得幽云各州失所遭难的汉人百姓,南来中原、回归各乡时,有个安身立命之地,那自然也是这些百姓之福。 不过在此之外,推而广之,若是能使得流落在外,浪迹四海各地的难民,或有心归附、却投奔无门的各方百姓,纷纷慕名而来,前来中土投靠时,也一样能有个安身之所,立命之地。届时四海归心,各方大定,岂非更自是万民之福,天下之幸?” 李小白听到这,倒是觉得这姓丁的有些想法,与自己倒也不谋而合,而且更能以小见大,由幽云等被契丹所占的各州难民问题,大谈广推到了四海各地,天下万民归心中原、百姓安居乐业的宏图大愿,除有溜须拍马之嫌外,确也可谓颇有见地,更胜于己。 “说得好。丁盟主有这等心胸见识,能由一方百姓想到各方百姓,心怀良愿、祈望四海升平,天下百姓的安宁,实在也叫人刮目相看。” 只听柴荣道,“我朝开国新立,我父皇励精图治,为的自然也是天下太平,民心安定,百姓不再流离失所,有家难回,饱受战乱之苦。 以他的神勇威望,以及安邦治国的决心和良策,相信不出十年,定能达成所愿。我身为人子臣下,自然也要兢兢业业,不负所望。 治下这一点小小业绩,也是百姓向往安定,通力配合才换来的清宁,我又怎敢以功劳自居? 丁盟主见识过人,倒也不必因为出身地位,而有所偏赞,或是讳不敢言……你接着说。” “殿下有些过谦了,谬赞之言,鄙人也自不敢当。殿下刚才也说到,由契丹所占的幽云一带南来的百姓,中原广地自然不会容其不下,且首先更应该是欢迎来归的。” 丁长春只当他颇有赞许,微微得意,便又道,“然而这些人自是良莠不齐,自当区别对待,像为了私利串通契丹,妄图祸国殃民的作乱分子,自也绝不姑息。 眼前这个魔头屡犯边境,强行冲关,多次往来中原和契丹,自然是串通敌军的逆乱之贼。丁某与他原也有些私人恩怨,本就想除魔卫道,将其捉拿。 殿下如有不便,或不愿为了此等区区小人亲自出手,那丁某自然愿意代劳,将他擒来交予殿下处置便是。” 第三百一十八章 千夫所指 李小白听着丁长春绕来绕去,又说到了自己身上,心知对方能说会道,不仅身手了得,还牙尖嘴利,这么紧咬着自己不放,自是铁了心不会跟自己善罢甘休,倒也不以为奇。 但他呆站半天,又听了柴荣与丁长春言语来去,似乎一拍即合,听来再这么下去,也不用多说、没几句两人便要一起对自己动手开刀不可,重重围困中,大有千夫所指、待宰羔羊之感。 “丁盟主,你就别再废话了。你口口声声,这样那样,我看你不仅能把公的说成母的,便连活人也能给你说死,实在是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景仰无比。” 当下李小白也没多想,只不无愠怒、也实已不耐烦地道,“你再这么说下去,这眼看天黑马上就给你说亮了,明天这公鸡也不打鸣,都该跑去下蛋了。你是打算就这么动动嘴皮子,就把我说死,还是用你的宝剑利刃,我们这就早点做个了断?” 他虽仍无把握能破了丁长春那一招静如山岳、以静制动的‘岱宗如何’,不过自觉只要不去靠近,要想躲开对方的纠缠脱身还是可以的。 而且他也想趁着柴荣现下还没与对方联手,向自己发难、乱战未起时,出言激得丁长春早点跟自己动手,也好伺机近得柴荣身前将其擒来,带了身边几个人等一起脱离此困。 他这话说来未免有些不伦不类,周围人等无论兵将白丁,原本也没几个敢胡乱吭声,大都好似噤若寒蝉,这会儿听他这般只不冷不热地说着,一时都有些忍俊不禁。 劳家四鬼对身周遭遇几路大军围困的境遇,始终有些不明所以、闹不太清楚,说来四人对此虽然倒也并无多大惧意,却自也知道眼下情况不妙,各自只一直在眉来眼去、暗中嘀咕。 这时听了李小白说到什么公鸡母鸡,四兄弟好似终于找到话头,纷纷借题发挥,窸窸窣窣、自顾嚼舌不停,只差没大声嚷嚷出来,然而旁人却也没去多作理会。 “丁盟主,我刚才也只是说,由北境幽云各州南来之人,确实不免鱼龙混杂。但即便如此,中原大地也不是接纳不了他们……” 柴荣这当下也只不由得莞尔道,“就像你说的那样,往后更应该广纳四方来人,不能因为有心怀叵测之人混杂其中,就将所有人拒之门外。对于那些前来捣乱的,自然一个也不能放过,任由其为非作歹,为祸作乱。” 他自然听出丁长春是想借自己一力,与其一同惩凶除恶,自知对方先前这么说,只不过是在以退为进,好叫自己早做决断、出手制敌。 然而他倒也不是不愿出手,只是这现下还不到时候,顿了顿,看了看李小白又道:“不过我可没说,这位你所谓的魔头,就是契丹派来中原作乱的乱贼。我们也总不能说,凡是由契丹辽境过来的什么人,就要把人家当成勾结契丹的乱贼抓起来,不是吗?” 丁长春听得李小白冷言讥讽,本待正要发作,又听了柴荣这话,自也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心知对方不出手还好,倘若反倒替李小白说起话来,两人站到了一块,那可有点麻烦,还是先顺着对方、看看这位目光如炬的皇子还有什么话说为妙。 当下只按捺着道:“那是自然。殿下眼光独到,自然能分出忠奸善恶……不过我倒也相信,公的不会变成母的,公鸡也永远不会下蛋。那些为非作乱的逆贼,再怎么奸猾也无济于事,无论如何也只会在劫难逃!” 李小白也没曾想柴荣对自己原来是这么个看法,倒是有点出乎意外,心想对方若是站在了自己这一边的话,那倒也省了把他这个王擒来,借以脱身这一步了。 待听得丁长春这般不痛不痒地反讥回了句嘴说罢,正要说些什么,只听赵匡胤这时忽道:“殿下说的当然不会错……是人是鬼,他一眼便也看出来了。” 他听了半天,约摸自也猜到了柴荣什么心思,想来对方之所以并不相信李小白会跟契丹有所勾结,多少自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这时候自当站出来说点什么。 “殿下英明睿智,慧眼独具,自不必说,凡事自然有他的判断。他心系百姓,事务繁忙,此番来这可不是为了听你丁盟主或别的人乱嚼什么舌根,这种没头没脑的事,那也不必多说来叫人多添烦扰了。” 赵匡胤念闪间又道,“这位丁盟主,我看你还是把你这些人赶紧带走,别在这挡了大军的道。其他什么事,也先放一放,待殿下和我们回过头来再说不迟。” 他料也知道李小白当年之所以冲关闯入契丹,自是为去寻那什么死生药草给苏薇救治。 只是他这半天始终并未认出乔装在旁、一直默不吭声的苏薇来,也没来得及问问李小白这事的进展情况,看来只道多半不妙。 且他自己说到底也不能确定,李小白是否与契丹真有勾结,个中情由,这当下自不便多问,自也不便当众提及多说,是以便想着还是把这话题岔开了再说。 “赵将军所言倒也没错,只是这等关系到家国稳固、民生安危的事,可也不是小事……” 丁长春闻言脸色微变,搞不好此番行动便要泡汤,错过了这次机会,往后再想要动李小白,怕是更难了,只忙道,“殿下公事繁多,鄙人当然也知,不过这……” 话没说完,只听柴荣缓言道:“赵将军,你也先别着急。所谓民生无小事,我们此番前来,说来本也自是为了看看这边的一些民生情况,不是吗? 丁盟主侠义心肠,那也是为了百姓民生着想,没错吧?况且他还有人在你这位李兄弟的手上,自然不能也不会这般不了了之。 虽然说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他们自会想办法自行解决,不过既然凑巧叫我们撞见了,那我们自然要问问清楚。 最好大家和和气气,有事说事,也不用喊打喊杀,这么大动干戈,早点一起把这事给了了就是。你们几位觉得呢?” “殿下说的是……不知殿下有没有听闻,便在几日前,临郡这泰山脚下,方圆附近曾突发一件百年不遇的怪异之事?” 丁长春反应也快,听对方这么说来,忽才一下似也猜到了什么,念转间只又忙道,“一卷狂暴无比的黑龙妖风,当真是遮天蔽日,席卷天地……也不知有多少人因此遭受了其祸!” 柴荣原也正是因为得知了此事匆匆而来,只也一直并未道破,当下噢了一声,仍不无诧异道:“真有此等怪事?你详细说来听听。” 第三百一十九章 气象观测 “想来殿下未必便知,但看来倒是找对了人,也可说来对了地方……” 丁长春料来也知自是说中了要害,只神色略显凝重、又不紧不慢地道,“这妖风铺天盖地,狂暴肆虐,极之酷烈,简直无法无天。现今想来,仍叫人心生骇怖,不忍再睹……” 口若悬河,把当日所见,由东而来、横行泰山周边各乡各镇的龙卷黑风,以及黑风所到处所向披靡、飞沙走石,摧山崩地,各乡镇屋倒房塌,居民百姓死伤惨烈,东奔西逃等等情况,振振有词、绘声绘色,又不无夸张地徐徐道了来。 至于他率众与李小白一路追斗等事,只简略一提,说罢倒也不忘又加一句道:“不过兴许是知道殿下要来,那黑龙风当日过午之后,日暮之前便即消弭退去,不然只怕更不知要肆虐到几时,多少百姓无辜更受其害。” 他这话说完,周围人等无论是否亲历其事,无不听得入神,十有八九自是心中戚戚、惊诧连连,如同身受,百感交集,一时间尽皆鸦雀无声。 李小白隐已猜到丁长春什么用意,只这当下也插不上话,回想当时情境,仍如骇人一梦,一时凝眉不语,也未发现一旁赵匡胤正自惊疑难言的看着他。 柴荣凝目蹙眉地听着,越听越觉戚惶惊心,眉头越拧越紧,握着缰绳和马鞭的两拳,不觉也越握越紧,听到后来,更有些脊背发凉,当下不由得粗声重重哼了一气,沉声怒道:“简直岂有此理!这哪里来的妖风,怎么会……竟敢如此横行无忌,祸害乡里!” “殿下心系百姓,闻知这等惨祸灾乱,害民伤民之事,自然痛心愤恨。莫说殿下,便是寻常人等,听到这样的事,自也不免切齿激愤。” 丁长春听对方言词激愤,心知他自是听了进去,只仍神色不展,接着便道,“我等各派盟众其时也深受祸害,死伤不小,所幸大部分只是小有伤残,此时还能得存了性命。 可想想当地那些家破人亡,死伤无数的居民百姓,又怎不叫人痛恨难平?此中种种,一言难尽,那也不必多说了…… 不过更另有一事,想来殿下或也并未得知,这等祸害乡里,生平难遇,便说来也是骇人听闻的黑龙妖风,其实看似天灾,实为人祸。” “此话怎讲?”柴荣闻言,既觉惊奇,又不无疑惑,“这样的邪妖旋风,若非天灾,难不成还是……” 他本想说这样的妖邪旋风,若非天灾,难不成是有‘妖邪作祟’,或有什么人能刻意为之?想想这话由别人说来倒也罢了,若从他口中说出,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也难免要使得军心动摇,传开来更是难料。 转念又想,若有人当真能行此祸害无穷、横行百里的妖邪之术,岂非更得叫人胆寒心战?手心不由得已微微出汗,话说一半,便即顿住不再往下多说。 “实不相瞒,丁某潜心修道,略识得一些‘测观气象’之术,才敢出此断言,还望殿下请恕丁某此般斗胆直言……” 丁长春多少料到对方会是这般反应,略舒一气,缓缓道,“殿下刚才想必多少也已有所料到,此番灾祸,自非人力所能为,而是有妖魔在世间作祟,到处兴妖作怪,因此惹怒了天威。 而这个作祟的妖魔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位串通契丹外敌,企图祸乱中原万千百姓的魔头少年。上天降下此灾,自是意在除此妖魔,防患未然。 只可惜此魔头太过狡猾,不仅骗过了我盟中两大帮派掌门人,还侥幸躲过了一劫……” 他话说到这,周围人众已是扰攘声声、骚动不断,连一众将士兵马也不由得惊疑不已,大喘其气,只没人敢多言妄动,无论人畜的两眼,一时仿佛都盯着李小白看了去,个个目光如电。 李小白听着丁长春这话兜来转去,果然还是又转到了自己身上,之前是什么‘金星凌日’、‘水星逆行’之类,这回又是什么‘测观气象’云云,就差没把天给说破了,倒是还挺会变换花样,总之也不过就那么回事。 丁长春自是为了把那祸害了一方的黑龙卷风,移花接木地嫁祸到自己头上,反正说来说去也没有什么太大所谓了,对此倒也没有多大意外。 然而这时的境况,与前毕竟自又有所不同。 看看周围人人,几乎都拿眼莫名其妙地紧盯着自己,似都想听听自己有什么话说,李小白心下自也老大不自在,总觉不说点什么好像也不行。 只哼了哼,当下不无无奈地一笑道:“丁盟主,你这只蛋可下得真够久的……也不知是金蛋还是银蛋,我怎么看倒是个大大的臭蛋?简直是臭气熏天,臭不可闻! 我这回没给你说死,也快让你臭死了……这世上作恶不断、害人无算的坏蛋何其之多,要像你说的那样,那是不是到处天天都得刮风下雨的? 就算像你说的,天灾是为了屠魔除妖。你怎么知道上次的狂暴黑龙旋风,不是你招来,是老天爷为了要收拾你这个乱下臭蛋的坏蛋的?” 赵匡胤曾与他患难生死,对他为人自是信大于疑。 但照眼下情况看来,是非究竟已然难以说清,黑白真假似乎也已经不那么重要。 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已经造成的伤亡自是已铁板钉钉,无论如何也都难以弥补,这等天灾大祸只要归结到了人为身上,那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事。 赵匡胤自不曾想自己一下打岔,竟又引得丁长春这一番长篇大论,想想倒好像自己反过来还助了对方一臂之力,看来此人的确倒也大不简单。 他一路听来,这时隐隐也已觉察了什么,自心知即便这当下只他一人信得过李小白,那又如何?位卑无权之人,便是清白无辜,死生命运、有时终究只能由上位权重者说了算。 他一边听着李小白漫不经心地只言片语,一边只不由得看了柴荣一眼。 柴荣对丁长春那一套说词,倒也将信将疑,只也并未轻下定论。 但他此次带兵前来,除视察灾情外,说到底也是为防突发灾变引起民乱暴动,难以收拾。 眼看周围将士、以及对面一众江湖帮派群豪,已是人心浮动,听得李小白这般说罢,柴荣心下自也已有了判断。 当下只沉着心气,洪声道:“丁盟主,照你这意思,这天灾妖风,其实是你说的这位魔头少年招惹而来的?若是能将此人绳之以法,往后的灾祸便能大大的减少,倒是利民利国,仁义为公的善举了?” “殿下英明。这祸害百姓的黑龙妖风,自是因他招惹而来。此人实为大害,人人可诛,自当尽早除之。” 丁长春听这态度意思已经够明确,只需再轻推一把,自然已可谓大功告成,不由得面带笑意,看了李小白一眼,也不理会他刚才一番胡言讥讽,只淡淡道,“此举自是顺应民意,为民除害,利国为公之举,必将使得人人称快……” 第三百二十章 自有天收 劳家四鬼肩扛两担架呆站半天,听着周围各人扯来扯去就那点事,也没人跟他们搭话,听听他们有何高论,已觉老大没劲,实有些不耐烦。 这回听来似乎人人都已经知道,这黑龙旋风的出现,是由李小白一人‘召唤’而来所致。 四鬼兄弟哪想到其他许多,只道这一来天机大露,岂不是人人都要来跟他们把李小白抢走,好叫他把‘召唤黑龙’的法子尽数吐露出来,更教旁众什么人都知道了去? 四兄弟连‘小水龙’都没能召唤出来,后面的‘大黑龙’还有赖让李小白面授机宜,但四人自又不愿将他们此等机密宣之于众,叫人瞧小了他们。 这当下听得丁长春正自说个没完,四兄弟也不理会他许多,纷纷扯嗓叫嚷,一会儿说那黑龙风明明是他们四位大仙施法‘召唤’出来的,一会儿又说不止什么水龙、风龙,就连火龙、电龙,还有什么金木泥石龙,只要他们高兴乐意,想要‘召唤’出来也不过举手投足的事,七巅八倒,一通乱扯。 李小白骗说四鬼兄弟要教他们怎么‘召唤’黑龙,那也是随口说着玩,要真有那本事,自己还不得成仙成魔了? 他自也听出柴荣言下对自己的意态有变,隐忧暗生,听着四鬼胡扯八道,心知这四个家伙自是把‘招来’黑龙与‘召出’黑龙混为了一谈。 然而听来好像倒也没什么所谓,一时只也由得他们,并没什么心思多作理会,只未做声。 丁长春为这四鬼一通乱嚷,一下盖过了声势、打断了说话,只并不以为意,一时间也觉没必要再往下多说,相信柴荣这会儿也已自有了决断。 “此人强闯北境边关,扰乱边防,伤我守军兵将在先,其罪不小……又有横行无忌,惹来天怒,降下灾祸,殃及百姓之嫌,祸害非浅,理应问罪。” 柴荣见丁长春两眼微露寒芒,心知此人倒是也颇有些斤两,也不待他更再多言,听了四鬼这好一阵胡乱嚷嚷,只微微一笑,看了李小白一眼,扬鞭直指着他,喝令道,“赵将军,以及众位将士听令,务必将此人擒来,听候发落!” 李小白一凛,心说看来这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耳听得众兵将山呼领命声中,看了看少有十步开外的柴荣一眼,暗道:“我还没来擒你,你倒还先要来擒我来了……” 瞥眼又看了看身旁前一侧的赵匡胤,见他面露难色,并未开口领命受令,知他顾念与自己的情分,心下自是左右为难。 这当下天色将暗未暗,阴云密布中,灰茫茫的旷野四周,较寻常却也似乎略显暗淡。 苏薇和陆凝香一直便随在李小白左右,始终也未吭声。 听到这时,两女也自知情况颇为不妙,这会儿同时都看向了李小白,苏薇只不由得抓了他一手,以示与他同进退,陆凝香略一犹疑,随后也抓过了他另一手。 李小白明白两女心意,正待想要说些什么,劳家四鬼此时趁着周围兵将呼声刚过,又是一阵高声阔论起来,说什么他们四位大仙也有能‘召出’黑龙旋风的本事,又不是只有他李小白一个人会,为什么单只说他一个,也不提一提他们四大仙人,是不是瞧不起他们? “别说了……四位大仙,你们等会儿可不能让肩上扛的两人再多受伤,不然这召唤黑龙的法子,以后我可不会再跟你们多说半个字。” 李小白自有些哭笑不得,只想着说这样的热闹又有什么好凑的?这时可不能让他们再添什么乱子,转头看了四人一眼,也未多想,只没好耐心道。 四鬼兄弟一听这话,知道事关重大,倒是老实了些,却倒也并不以被拆穿了大话为意,只略低了声,仍自顾自言地窃语回嘴,一人一句胡扯着说什么,有他们四个大仙在,怎会让他们手上的人多受伤? 而且他们其实已经知道怎么‘召唤水龙’,只是暂时不愿去‘召唤黑龙’,这法子他们也绝不会跟人多说半个字,况且就算要说这半个字最多也只能写出来,要怎么说才能够说得出来? 言者可谓无心,便在四鬼兄弟这一阵叽喳声中,别的人未必当回事,一旁的赵匡胤恍惚中倒是好像听出了什么,只觉诧异莫名,什么召唤水龙、黑龙,难不成还真有人有这本领? 他看了看李小白,张口正要说话,忽只听柴荣的话声不疾不徐地传来道:“赵将军,怎么了?没听清楚我刚才说的么,还不受命拿人?” “殿下……”赵匡胤自然听清了指令。 “殿下,赵将军勿急,这事由我等代劳即可。倘若万一失未能得手,殿下再命人出手也不迟……” 丁长春隐已听出了柴荣话中蹊跷,想着对方并未提到李小白是否与契丹串通勾结之事,未免有些避重就轻,且只不过是下令拿人,李小白便是落到了他们手里,也不定就会怎样,到时可能只会更加麻烦,不待赵匡胤说完,便即接口道。 说着凤鸣宝剑一挥,剑指李小白,森然道:“你现在将手上的人都放了,就此求饶,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否则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知道!” “什么下场我不知道,只知道反正我是没有你那乱下臭蛋的本事……你们这么多人在这围着,看来我自然是哪也去不了了。” 李小白也不怕他来,反握紧了身旁两女的手,只一笑道,“不如你再多下几个蛋让大伙看看,也好叫我们再大开一下眼界?” “够了!你小子别以为我儿在你手上,你就可以肆无忌惮!我儿要是知道,我是为了除掉你这等魔头,而失手误将他伤了,他也不会对我怀有怨言。” 丁长春听对方一再以此无聊言语讥刺,已自不耐烦,原就略带红光的脸上更是胀红了一下,喝声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识相的就赶紧把人放了!” “我手上的可是两位大……大大的好姑娘!” 李小白知丁长春说得话虽如此,然而想来为了除掉自己,便是要将苏星云杀了,这姓丁的也不见得会下不去手,但那亦自是万不得已之时的事了,至少现下还不至于,只也不多理会,更笑道,“你能把公的说成母的,莫非当真连男女也分不清?” 他身旁苏薇仍是男子装扮,周围不知就里之人听了这话,自是不无莫名。 苏、陆两女听着这话也未免有些不伦不类,只不禁双双都斜瞪了他一眼。 “我是有点不识相,可好歹还分得清是人是鬼,知道这邪魔妖怪,魑魅魍魉,自有天收……” 李小白自也有所觉察,只仍接着道,“丁盟主你又何必这么着急,是怕老天爷不会来收你么?” 丁长春隐然听出他穷途末路,还这般巧言讥讽、故作轻松,想是还留了什么后招后手,才故意这般言语相激。 “殿下可要当心,别叫此等奸猾邪魔有机可乘了……” 丁长春念转间似也想到了什么,只不多言,这话说着,当即挺剑飞身,疾向李小白身侧扑刺而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 追魂夺魄 李小白凛然一怔,正想借机带了苏薇和陆凝香,侧往柴荣身前避闪而去、以便来个‘擒贼擒王’。 不料劳家四鬼一阵嘻哈、呼喝乱嚷,或是出于好意,扛了两担架忽地便拦在了他身旁一侧,其中两鬼更将担架头上脚下、斜侧翻转在前,当作盾牌般直往丁长春来剑处一挡。 丁长春也未料这四鬼会斜插一脚,竟敢挡驾来拦,忽才只见了担架上口含鸡腿、两眼直蹬着的一人,却正是苏星云,忙顿剑回撤,剑尖险险已在他花被上掠划出了一道口来。 四鬼兄弟想是也料知了丁长春不敢对苏星云乱来,扛着苏星云担架的两鬼,更将他往丁长春剑尖上乱带乱堵,另两鬼扛了王川担架在旁,疯叫嬉笑、也跟着随机打掩护。 丁长春心下暗怒,几剑唰唰下来也只处处受制,好似遭了鬼打墙,一时竟给眼前乱晃的四鬼兄弟几个围阻难前。 李小白暗自焦急,待要出言喝止,忽听武大松一声呼啸,绕过了四鬼等几个,打狗棒呼呼、由前一侧飞身扑来。 “四位大仙,那两个人绝不能有事……” 李小白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只盼四鬼能多坚持片瞬,一边拉了两女斜往柴荣处疾驰以避,口中一边忙叫道,“不然可别想从我这,多知道有关黑龙的一个字!” 话刚说完,陆无明已幽魂般冷着张脸、挺剑不声不响拦在了他和两女前头,后边的紧追不舍武大松,眼看打狗棒很快也便疾扫而至。 “爹爹!” 李小白想来前后围堵的两人自不会对两女出手,这时间自己离得柴荣也只数步之遥,待得陆凝香一声刚叫出口,当下便道:“陆姐姐,小薇,你们别乱跑!” 说话间松脱了两女,径往柴荣身前纵身扑了去。 不料只刚跃出一步,忽觉身侧背后风声有异,瞥眼只见赵匡胤手拿齐身等长的双龙棍,猛甩而来、照身击到,口中喝道:“李兄弟,殿下有令,你最好跟我走!” 李小白侧身一避,随手抓过铁链当中链接的双龙棍一头:“赵大哥,只怕要对不住了!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将半截棍身回甩一击,又往前跃。 “你这是急着干嘛去?这才多久不见,你这身手该又长进了不少吧?” 赵匡胤并不闪躲,反将便手中半截棍身呼声甩出,另一手接下了回击飞来的半截棍身,紧跟直上,“我可也没落下!” 他自也料到李小白急于前往擒拿柴荣,只不过是为借以脱身。 但身为下属,又有军命在身,他自是不愿也不能轻易让李小白得手,出手时几已是全力阻击、分毫未让,双龙棍使来也是呼呼风响。 李小白矮身避过,心知赵匡胤职责所在,倒也未有怨怪。 他眼看此时柴荣相距便只一跃之遥,正昂然不动地盯着自己,心下另又有了别的主意,看来单只擒这一‘王’当还不够,一边扭身避开赵匡胤随后甩来的一棍,一边道:“那我倒是要好好领教了。” 这一下来去稍微延缓一顿,周围情况自又有了异变。 话刚说完,陆无明和武大松紧接着便围了上来,一剑一棒先后攻到,与赵匡胤三人一起,将李小白合围封堵在了当中。 李小白身形扭转腾挪、左闪右避,一时也只无法,与三人缠斗开来。 柴荣身后几个副将护卫等众见状有异,先前已驱马前来围拢在侧,柴荣一时间也未发话,只按兵不动、在旁观斗。 数丈外劳家四鬼,扛了担架与丁长春僵持片刻,已可谓是七荤八素,被当作护盾挡剑的苏星云,身上一张花被已给丁长春宝剑划破得是七零八落、棉絮乱飞。 丁长春来去几下,也已实不耐烦,一剑挑开了棉被,伸手便要将穴道遭点、身不能动,只能为人左右的苏星云抓来。 四鬼兄弟两两配合,默契如一,身负不能叫人受伤的重大使命,可也知道不能随便把人弄丢了。 眼看丁长春一手抓来,扛着苏星云的两鬼,自也不乐意把这个供吃供喝的财主拱手让人、往丁长春辣手上白送,两鬼脚下齐蹬,撒腿便避了开。 另外两鬼也没闲着,后脚便扛了王川担架前来补位拦阻。 丁长春自也已瞧知这粉被之下,闭目而卧的正是王川其人,心想这倒是来得好,这回这一王一李师徒两人,不管大的小的都已是在劫难逃,一抓不成,当下也不出声,转手挺剑疾刺狠击。 粉被担架下的两鬼大知不妙,看来对方这回已自是怒极发狠,当真便要逞凶杀人,急得跳脚,缩头缩脑、抽回担架边叫边跑。 岂料两人或是跑得太快,只抽了个空担架子走,架上的王川悬空的一瞬,却更是忽地睁开了眼。 眼看丁长春剑尖刺到,王川抓了棉被一角便是一甩:“丁盟主,你是这被子都想跟我抢么?” 李小白以一当三,正自手忙脚乱,听得师父声音,堪堪避过武大松戳来一棒,百忙中瞧了一眼。 只见丁长春宝剑嗤嗤声下,王川手中那床粉被已给划得稀拉花烂,心知师父重伤未愈,不片刻只怕也难免又要遭难,更自是焦急难言。 这稍一分神的瞬间,陆无明已朝李小白倏忽刺来一剑。 这一剑来路,按说原是往李小白胸口上直刺而至,眼看剑尖便要没胸而入,霎时间却往上斜偏了数寸,在他肩下‘周荣’穴处轻刺一点,并无多大力道。 陆凝香惊叫声中,李小白也自骇然,一觉察到胸前微微刺痛,回过心神,便即收肩往后退闪。 陆无明似乎料到他会怎么退,脚下步步紧随、一剑便似黏连在了他身上,只奇的是剑上劲道并未有增、剑尖也并未再多刺入半分。 李小白自不知对方所使,其实是蜀山剑法中的一招‘追魂夺魄’狠厉招式,如魅影随行,一经出手,不杀敌伤敌势难罢休,只不无奇异,心知对方自是有意相让,想来或是多少看在自己,也曾对其施救容让的份上。 他也不做多想,退得几步,待要两掌合击退剑,赵匡胤甩棍忽向陆无明击出,喝道:“这人要抓也是我来抓,轮不到你们插手,都让开点!” 陆无明撤剑回护,平过剑身拨开来棍,闪退几步,只不做声。 武大松欺身抢上,打狗棒便要向李小白扫到,赵匡胤双龙棍后半截飞击一挡,替他拦下一棍,顺势又将飞退而回的前半截紧握在手。 眼见棍棒来去,啪声响过,李小白莫名只觉有些恍惚。 便在这时,柴荣只身驱马上前,手中已多了一把薄长尖头的斩马刀,忽只道:“好俊的身手,让我也来领教领教!”长刀出鞘,打马直冲,挥刀斜砍疾刺。 第三百二十二章 策马扬刀 李小白见他刀闪寒芒,来势汹汹,手劲沉稳、柔中带刚,料来此人也殊非易与,心说来得倒也好,自不待言,晃身一避锋芒,扭头顺道往回急瞥了一眼。 只见身后情势也已有变,丁长春一把宝剑使得飕飕飞快,王川手中一整张棉被,只剩了一片细长粉布条,兀自挥使来去与对方过招。 那四鬼兄弟自顾环绕在旁呼哈乱叫,只仍两两扛了担架在身,见了丁长春剑式走空,扛了苏星云的两鬼趁隙便将他直挺的躯身,胡乱往剑尖上挡撞。 几个人鼓捣来去,竟让丁长春一时也奈何不得。 李小白两头难顾,看这乱糟情况也是没法,堪堪避开一击,待要跃身上马伺机擒王,赵匡胤一棍又已飞扫而到:“我看不过如此,再接我几招!”棍势带风,刮面劈过。 李小白知他有心护主,倒也没太跟他当真,侧身闪避,略定心神,见他人接着已扑身击来,脚下只不退反迎,双掌齐出,欲将对方先行生擒。 只不料半道上武大松斜插一棒,当中截下,沉声道:“谁有本事算谁的!” 李小白就势两掌,齐向他拍了去。武大松挥棒封阻,陆无明一剑随后悄然刺到,前来打援。 柴荣一击不售,随即掉转马头,一笑道:“都是为了抓人,谁抓了还不是一样?”挥舞长刀,疾冲劈来。 赵匡胤攻势遭阻,立身一顿后,眼看混战又起,旋即也甩起双棍、加入乱斗。 四人似乎都是为擒获李小白,刀剑棍棒、招招来去,虽非性命相搏,却也可谓是强强联手,出招霸道狠厉,寻常难敌。 李小白这一来以一对四,且对方四人都绝非庸手,更自是手脚忙乱,难免左支右绌、难以兼顾,一时也难有机会‘擒王’得手。 两边乱战难休,当中的苏薇和陆凝香两人左顾右看,心下虽是焦急难安,一时间也只手足无措、插不上手。 陆凝香一会儿想跑到李小白一边,一会儿又想去王川一边。 一旁的苏薇未免徒添纷乱,几次都把她拉住了,示意让她先静观其变。 四周各派联盟众人、以及数千兵将未得授意,好在一时并未妄动拥上,只在周围各看各的,不然只怕更是要乱上加乱。 丁长春想是料定李小白已是无处可逃,是以未免有几分大意,一开始发难时、却也没料到四鬼会拿了苏星云出来阻挠添乱。 其后更没曾想重伤之下的王川,其实醒转已久、会突然出手,瞬时间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以致被这般缠来缠去,好一阵脱不开身。 但毕竟王川有伤在身,四鬼再怎么乱闹,几个人加起来,终也抵挡不了多久宝剑在手的丁长春。 来去只过得有十来招,王川一根破烂布条在手,东舞西甩,运起他阴阳神功的劲力来,竟也使得是可刚可柔。 只是这一来自不免牵动伤口,他这当下不仅已是未愈旧伤复发,且新伤也不觉多添了好几道,举手投足间,鲜红的血随着粉红布条一起飘洒飞舞。 四鬼倒是记着李小白不能让人受伤的话,一看这情况,也觉大有不妙,这不是要叫他们四位大仙丢脸难堪? 眼看这会儿王川正自拿了布条挥舞乱打,气弱势微、全无章法,丁长春瞅准时机,一剑斜斜劈下,便是未将王川拦腰劈成两段,也少不了非得卸下他一条胳膊不可。 四鬼兄弟都是一激灵,怪叫一声,两鬼一人箍脖、一人抱腿,固牢了苏星云往丁长春剑尖虚晃一推。 于此同时,另两鬼一把抓过王川往空担架上一摊,顺带将他手中布条,把他与担架缠绕了几圈、胡乱绑了起来。 苏星云口中一只鸡腿含了半天,给那两鬼这般一倒腾,一鸡腿当下飞甩而出。 丁长春好歹不愿将他亲手劈成两截,剑刃刚刚触及他腰身的一瞬,剑势急收,倒是把飞射而来的鸡腿劈成了两半。 “快跑,快跑!” “快把大黑龙召出来给我们开道!” 说时迟那时快,四鬼兄弟手快脚快,两两扛了担架夺路便跑,由李小白等人一旁奔过时,口中还不忘叽喳大叫。 李小白自然听出不妙,瞥眼见四鬼担架上两人都还在,一时自也顾不得分身理会。 他正分神间,武大松一棒戳到,也不偏不倚正戳在刚才陆无明所刺了一剑的‘周荣’穴上,只是力道亦是奇小。 李小白倒是不痛不痒,扭身急避,恍然间似也想到了什么,寻思:“想必这一位掌门一位帮主自是感念我曾搭救,当时没把他们一起带入那黑龙卷的龙潭虎穴当中,这回想着放我一马,只不便明说,是以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 劳家四鬼各扛了担架,有些慌不择路,一边嚷嚷着,急往柴荣大军阵前冲去。 丁长春急追了数步,料来四个疯鬼不过自寻绝路,也没再多理会,眼看李小白这会儿正自退身避让,便在他一晃神间、挺剑直往他身背刺了去。 陆凝香急叫一声:“小白当心!” 话刚出口,苏薇疾跃一步,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根蛇皮软鞭,呼一声朝丁长春背后猛甩了去。 李小白听得身后风声有异,料也知来敌自是丁长春无疑,眼见柴荣策马扬刀疾驰而来,暗想这一下自己便是闪身避过了,丁长春宝剑难保不会错打错着,一剑反倒刺在了柴荣身上。 他自也料到看来陆无明和武大松与自己所想无异,想来自是有意提醒自己抓拿柴荣、图求脱身,倒也心领两人的情。 只是不免也想,这若是有机会拿得人来,又何你们须多说?也不及多想,当下定身两掌猛然拍出,直把柴荣连人带马推开老远,电瞬间旋即转身两掌左右一合,正将丁长春刺来剑紧紧平夹在了掌间,剑身分毫难进。 丁长春也已瞥见身后来人以鞭偷袭,未及撤剑变招,也未多想,回手一臂连绞、当即将来鞭牢牢缠抓在了手上,忽只觉臂上微一刺痛,惊觉不妙:“鞭上有毒!”急使劲力欲抽剑回身。 正当此时,赵匡胤一棍往李、丁两人间甩到,喝声道:“丁盟主,你这一剑可得留神看着点!” 李小白心知对方好意为自己言语开脱,只是这眼下容不得再多拖延,扭头侧身、紧贴宝剑的两手一松,顺手随即抓过了赵匡胤一截棍头,强力一把拉过直往丁长春身上戳。 柴荣一下为李小白力掌推得人仰马翻,心知自己终究还是小瞧了对手,人将落地的一瞬,撇下了坐骑、单手在地上一撑,随即稳稳立起了身。 他自也意会得李小白刚才那一下发狠,未必不是出于让自己避险之念,倒也不愠不怒,只更是豪气顿增,不由得赞声:“好功夫!”挥刀复又抢上。 第三百二十三章 亡命鸳鸯 丁长春宝剑得脱,只不多言,挥剑反手将蛇鞭一削而断,同时顺势退身一避。 眼见臂上掌心各处渗出点点黑血,略感麻痒,他自也顾不得理会旁的,急点手臂几处穴道,随即一剑直向苏薇刺去:“解药拿来!” 苏薇软鞭遭断,便即往后一退,见他追来,也不多说,只一甩手,数枚流星镖嗖嗖飞射而出。丁长春铮铮几剑挡过,不无惊疑,一怔之下,只顿身又道:“你是……星后的人?!” 四鬼几个往大军阵前急奔一气,眼见诸多兵将个个刀兵严阵在前、绝难冲出,而李小白仍无动于衷,并未召出黑龙。 “快把黑龙召出来!” “把他们都卷上天!” 四兄弟自也无法,这会儿扛了人转过头,复又往回直奔了来,口中咿呀叫嚷催促道。 李小白借得赵匡胤一棍迫退丁长春,赵匡胤只仍紧握了双棍另一头,李小白更狠拉着他连人带棍急追着丁长春直击而去。 岂料只刚往前追出一步,便即与随后抢攻而来的柴荣,以及趁隙阻截的陆无明和武大松缠斗了起来。 “要想保住手臂,便叫你的人退下。” 乱糟声中只听得苏薇道,“死生花草的毒,可不是那么容易解的!” 原来她一条蛇皮鞭上不仅倒刺丛生,且曾以她身上带有死生奇毒之血侵染制成,适才一时情急,自也顾不得许多,便即一下往丁长春扫了去。 丁长春怎料到这一下不留神,便身遭此等奇毒,心下不无骇怖,似觉手上更是麻痒难耐。 他也直到这时方才听出眼前这个假扮的毛脸小子,原来还大有来头,不由得心头火起,忙只道:“小薇星主,你跟这胡闹什么,快把解药拿来!” “我已经说了,要怎样也由你。”苏薇淡淡道,“要么你现在可以自断一臂,要么你就等着毒发毙命好了!” “简直胡来!星后管不住你,我可不会惯着你!” 丁长春暗自运劲抵御毒质攻心,将信将疑中、又觉手上麻痒之感似乎已有消减,一时也吃不准对方这刁蛮丫头是不是在拿话唬人,念转间怒声说罢,挥剑上前,径向苏薇扑了去。 劳家四鬼转眼奔到联盟各派众人一边,各派以及吴奇子等三煞带了人纷纷呼喝拦阻,直将四鬼几个一路又往兵将阵前急赶了去。 陆凝香忧心王川伤势,这回见状也顾不得许多,紧追着四鬼边叫边跑,想让他们先停下来。 听得丁长春与苏薇言语来去,三煞情知事有不妙,不待丁长春发话,这时便即撇下了四鬼几个,顺路也朝苏薇身后围了过来。 李小白见势不妙,心知这会儿便是抓了柴荣也解不了近火,趁机一把夺过赵匡胤双棍,滑身移形闪过柴荣一刀,一棍直往苏薇甩出,叫声道:“小薇,抓着!” 苏薇前后来敌,疾闪急避间,瞥眼见得来棍,自不待言,伸手一把抓过,随即飞也似地直给李小白一下拉了过去。 两人身背紧靠,丁长春与三煞疾奔而至,很快柴荣与赵匡胤,还有陆无明和武大松也先后近得前来,一并将两人合围在了当中,各人各自留神,一时只没人再行动手。 “丫头,你闹够了没,这魔头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丁长春一心忐忑,中毒的手微微发抖、仍不住往下滴着血,挺剑喝道,“快跟我回去见星后,不然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我可没有胡闹,你也不用一直拿星后压我。” 苏薇手上仍握了半截软鞭,只轻轻晃了晃道,“这鞭上的毒没人能解,你干脆点现在断去手臂,或许还能保住性命……否则的话,你也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你以为几句话就能吓住我么?” 丁长春仍疑心难定,哼声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你跟我回去,要么我现在就让你跟这魔头小子做一对亡命鸳鸯!” 李小白虽对暗星内部,各人之间错综纷繁的关系,仍有些闹不太清,不过自也知苏薇跟他们都不太对付,至于个中缘由,想来自是苏薇不愿与他们大部分人同流合污。 眼见这回苏薇跟丁长春闹翻,他情知更又不妙,正要说些什么,只听背后的苏薇道:“信不信也由你。我只想叫你和这几位星君知道,跟星后作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小薇星主,你可别胡说。我们兄弟几个一切行事,都是照星后的意思来的,何来作对一说?你毒害星王,任意妄为,这才是跟星后作对!” 丁长春微微顿了顿,还没开口,一旁的光头胖子吴书之,转了转手中新换的秃笔,当先便道,“最好快把解药交出来,跟星王赔个不是,这事也好早点了了!” 秃顶瘦子吴奇子跟着便道:“星王盟主,天同星君已经受命回城,这天底下没有他解不了的毒,你也不必过于担忧……” “我好好一张脸,他只给治一半,而且连一半也没给我治回原来的样子,又算得了什么神医?” 烂了半边脸、身材高壮的吴读之粗哼一气,有些不屑地道,“他要是能把老二复活过来,那才叫我服了他!” 三兄弟一人一句,自顾这般接连说来,口无遮拦、越扯越远。 “够了,少说两句!小薇丫头,你一年前便谎称说这魔头已经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那现在你背后这小子又是什么人?” 丁长春早不耐烦,脸色越胀越红,断喝声道,“你这不是欺瞒星后,有意跟她作对是什么?星后旧识对你太过恩宠信任,才会给你蒙蔽。我可没那么容易叫你给糊弄过去……” 李小白听着几人只言片语,自是有些云里雾里,什么神医、天同星君,又是什么受命回城、复活老二? 他隐隐也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只也不多细想,当下便道:“丁盟主,我看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还有你这些乌七八糟的魔头星君再说。 这死生花草之毒,当真可不是那么容易解的,便是神医在世,也不见得管什么用,不过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这般奇毒若不及早祛毒治愈,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便即毒发暴毙,神仙也救不了。 而且这期间你越是胡乱调息运劲,毒发得也越快,身上从头到脚、经络血管到处都会慢慢长出野草。 到时便是没有毒发毙命,只怕你也挨不到那一天,就已经像枯枝败草一样,生不如死了!” 他身上仍有一小团可解奇毒的死生花泥,虽然听来并不能确知,丁长春是否当真中了死生之毒,但料来也八九不离,且自然不能轻易便把解药拿来给了对方。 他这番话倒也并非虚言,这么说自是想叫丁长春趁早知难而退,别再这般纠缠不休。 听他说得煞有介事,丁长春自不由得瞥眼瞧了瞧中毒麻痒、青筋暴露的手背,越听越觉暗暗心慌,便是半点不信也难。 “简直一派胡言!你们两个里外串通,瞎扯一气,不过是想借机溜走,别以为我不知道!” 丁长春手上原本正自运劲驱毒,这会儿不禁便停了下来,不觉更又抖了抖,双目紧紧盯着李小白与苏薇两人,“你们这般胡编乱造,是把这里的人都当成三岁小孩了么?”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二郎担山 苏薇自知身份已然暴露,自也无需再多掩藏,听丁长春这么说来,言下自是疑虑犹存,且他既然说自己和李小白串通一气,那自己也自当有所表示才是。 当下挥手在她一张大毛脸上一抹,变戏法也似的一头青丝变白发,一张毛糟糟的脏黑大脸,一下变成了光溜溜的净白俏脸。 只不过她净白的脸上浑无血色,倒有丝丝莹白剔透、蔓延交错的细纹密布其上,看着未免美中不足,似如丝白面罩烙生于脸,更却叫人心生惊骇,说不出的怪异。 她倒是不慌不忙,自也不以为意地道:“看好了,这就是中了那奇毒之后,解毒不及时留下的样子。” 她听李小白先前隐有要将他身上存有解药之事,抖露出来之意,这可不见得是好主意。 取下一头假毛假脸后,只仍拿着在手,说着时顺手轻轻在李小白后臀一侧上抵了抵,接着又道:“我当然是万幸活了下来,不过解药我这反正是没有,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只能自己想办法了。是为了一条手臂不顾性命,还是断臂求生,你也自己看着办!” 李小白瞧她不着,给她有意在身后碰了碰,心下本有些莫名。 但听苏薇说来,李小白倒也多少明白了什么,反手将她手中的物件接了过来,拿在眼前才看出是她的假毛脸装扮,自不由怔了怔,也没舍得就扔,只随手往怀里揣了起来。 “丁掌门,不用再多想了,还是保命要紧。你要是当着大伙几个把手砍了,我或许还当你是条好汉,至少不会再说你乱下臭蛋……” 苏薇只当他会过了意,自也由着他把东西拿去,给他这话一逗,倒不禁有些好笑,忍不住又拿手肘顶了顶他后腰,不再多说什么。 自从容貌异变成现在这般模样,除了在神龙岛上给她‘放血疗毒’的媚十娘,以及后来回了长安叫星后见到过之外,苏薇并未以这副真容示过任何人。 丁长春等几个面向着她之人,这会儿乍见了后,自是都讶异不小。 吴读之见了她这般‘丑八怪’的模样,只觉自己被烈火燎过,未能复原的一副烂脸,似乎倒也还可以接受。 丁长春眼瞧苏薇一张模样大变又怪异难言的脸,听着她和李小白两人言语来去,也闹不清到底有几分真假,只觉似真又似虚,心下自是惴惴无已,霎时间倒是当真闪过一丝断臂求生的之念。 但他潜心苦苦修炼大半辈子的一招,足以问鼎江湖、当世可谓无人能破的‘岱宗何如’之要旨,全靠一手掐算,当真要自废一臂,那与自行了断也已何异,如何能不思量再三、慎之又慎? 眼见对方一对白毛男女,当众旁若无人地互相收受一头假毛,摆明是在弄鬼,这不是在递传解药却是什么? 心念电转间恍然自也想到了什么,他只觉险些倒要被两个小鬼,当猴子也似一般耍得团团转,虚晃一剑,当下怒声喝道:“少说废话,把东西拿过来!” 李、苏两人听来各自都觉有些莫名,待要说些什么,柴荣本不知就里,来去听了一阵,到这时倒也大概能明白是怎么回事,随后只笑笑朗声道:“丁盟主,你们这又是王又是后的,听着还挺气派。 虽然你们江湖儿女之间的恩怨,我不便多有干预过问。可这会儿我已经下过令,务必要将这乱边扰民之人捉拿是问,他这人我自然是要抓的。 你有伤在身,你和你的人还是先不要插手乱动的好,不然只怕更要给他有机会可乘。待会儿拿了人,我自会给你个交代,你看怎么样?” “殿下……” 丁长春怎想本是要叫对方帮忙,这回反倒要给他将一军,这话以对方身份说来,听着既叫人有些难安,一时自又难以出言反驳,一张脸更是胀得通红。 刚说得两个字,赵匡胤只嘿嘿一笑,便打断道:“丁盟主别着急,先歇会儿养伤要紧。” 他一早也已听辨出苏薇的声音,待她卸去乔装,听到这会儿自也多少回过了些味,接着又道:“李兄弟,你这爱夺人兵器的毛病还是没改啊。那两截棍子你要喜欢,就尽管拿去!我这有套拳法,之前在华山便想叫你领教一番,也没来得及,这回可得要叫你知道厉害!” 说罢拳掌一拍,掌握成拳、弓步下腰,向着李小白摆了个‘二郎担山’的架势。 几人说话这会儿功夫,劳家四鬼带了联盟各派一众人等,兜转又到了兵将阵前,四鬼前后难行,趁机抓过几个联盟之人,随手便往各兵将阵中扔去。 众兵将自不容得有人进犯来袭,这下冲突一起,一来二去便与联盟众人互起了刀兵。 四鬼这时趁乱,自顾又往李小白等人一道乱奔乱转绕了来,口中不停大叫:“要出人命啦,赶紧快跑吧!” 李小白暗叫糟大糕,心知赵匡胤无意与自己为敌,当下也不多说客气,双棍一甩,道声:“那是得讨教一二了!” 正要出手,丁长春忽地一剑直向他腰间刺来:“东西拿来!” 李小白料来对方自是想要解药,只奇怪他怎么这么快就确知解药在自己这?也不多想,闪身一避时,随手一棍往对方中了毒未敢妄动,形同残废的一臂上甩去。 丁长春扭身避过,挥剑又刺。 李小白一边避其宝剑锋芒,一边直往对方伤臂上连连使棍。 他也无意跟这多做缠斗,总觉即便自己这时能将丁长春一棍打死,有些事只怕更要难了,心下隐隐倒也不愿见这么一位能人盟主,就这么毒发而死。 来去几下,趁隙随手在怀里捏出一小团花泥弹出,口中道:“解药拿去!” 丁长春挥剑挡过飞射而来的花泥,闪退数步,见那‘解药’黏在剑身,取下拿捏在手看了看,只见黑乎乎一泥团,还有些细沙碎石、枯草皮毛等物夹杂其中,哪像什么解药? 李小白见他不无疑心,一边转而跟围堵前来的三煞拆起了招,一边又接着道:“记着要心悦诚服、心满意足的吃下了!不管吃出什么味,都不能心生怨恨,心有不满……” 丁长春自是原就疑心有鬼,又听他怪里怪气的这一番言语,横竖怎么想都总觉大有古怪。 之前在泰山顶上,他自也曾见到李小白给各派之人喂服解药时,亦是有这么一番古里古怪的言词。 不过那时各派所中之毒并非什么‘死生之毒’,而且对方这时如此轻易地便交出所谓解药,想来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只也不多细想,当下将那泥团一扔在地,乱踩一脚,口中只哼了声道:“小子别嚣张!”挺剑复又疾攻抢上。 第三百二十五章 金刚伏虎 李小白见得自己一番好意被当成了驴肝肺,心下自是好不气恼,不无怨怒地道:“我好心给你解药,你却当成臭狗屎?” 双棍连连猛甩圈转,直如旋风黑龙,各在身周的三煞头、脸、手上狠砸了一闷棍,似将怒气一下都撒在了三人身上。 他也懒得多说,眼见丁长春身形正好闪到,顺势也在对方垂在身侧的伤臂上猛扫了一棍,随即一下晃身退了开来。 他这短短片瞬一眨眼间几近狂暴、指哪打哪,还夹杂着粗言怒话,风驰电掣般连伤四敌,一旁苏薇和周围柴荣等几个、以及附近留神观战的一应人等,都不免有些看呆。 赵匡胤姿势摆好半天、还未及进招,自觉要把双棍使出似这般之威能,自己可还得多下点功夫,莫名只不由得咂嘴咽了咽口水,油然赞佩。 眼见陆无明和武大松一剑一棒趁这会儿已齐攻抢上,随即也抡起双拳,上步抢进,拳劲刚猛、砸风出招,口中喝道:“都闪开,还没轮到你们!” 李小白矮身避过剑棒夹击,听得背后拳风欺身击到,双棍一时难展,自也不意对对方痛下狠棍,手握着半截、腋夹着半截,转身收起在侧的同时,另一臂使单掌迎敌,一边道:“赵大哥,你这两截棍还挺趁手!” “那是当然!” 赵匡胤手中不停,只随口应声,拳掌交错,疾如流星,一拳一掌虎虎生威,一招一式沉稳有劲。 李小白一掌对双臂,以快打快、见招拆招,攻守来去,一时只渐感吃力,倒未显出败相。 苏薇见他腹背受敌,自不待言,稍早前已揉身换位挪步到了他身后,手中半截软鞭挥甩不停,奋力替他拦了一记丁长春、以及陆无明、武大松和三煞等几个劲敌,接踵而来的突袭。 当下只听她道:“丁盟主,该说你聪明还是糊涂好呢?那解药便只那一颗了,还不快找找回来吃了解毒,你是不想活命了么?” 她自不知李小白身上是否还有解药,也闹不清他何以会将解药拱手交出,也未及多想,言下自是想拿话把丁长春镇住再说。 以她现下的身手而言,寻常二三流脚色想伤及她身,自非易事。 然而便比起对方武艺稍弱的三煞中的任何一人,她倒也都稍有不如,若要把对方几个当真拦下,自然更是难能。 但对方各人一来这眼下并无非取她性命之意,二来以她身份还有手中毒鞭,多少也都不无忌惮,又听她这一说,一时不由都顿住了。 事关生死,丁长春自是不得不关心谨慎,只是这会儿不管信或不信,便要提起脚来看看适才黏在鞋底,并把那‘臭狗屎’解药当众吃下,轻易又怎能拉得下脸来? 柴荣见他一张脸红了又白,瞧得出他正自左摇右摆,此时倒也不急着要去对付李小白,便只道:“丁盟主,我看人家也是好心给了你解药,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老想追着人不放?” “殿下……” 丁长春听对方这会儿倒又替李小白说起了话来,更自有些急恼,只未形于色,略定心神道。 他身后右侧首不远处,联盟各派盟众百十来人,与一大队兵将人马,已闹得有些不可开交、正被一路碾压往回败退。 赵匡胤瞧在眼中,这时听得丁长春话刚出口,忽只道:“丁盟主,你一帮人竟敢跟我等部将动手,你们该不会原本是冲着殿下来的吧?” 他与李小白正自近身酣斗难解,说着时两手拳掌仍挥舞不停,这话说罢,旋即扭身弯腰、弓步踏进,双拳侧举过头,猛砸直冲而出。 正是他拿手一招‘金刚伏虎’,力有千钧,劲势难挡,便是一头猛虎也得给砸翻打趴了。 “好拳掌!”李小白收臂回掌护体,侧身微一退避,不由赞声。 他心知周围情势眼看便要大乱,到时只怕更要难以收拾,无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趁赵匡胤劲力使全、拳势未收之际,李小白随即欺身而上,运使柔劲,单掌倏忽伸出,一把便将对方一臂擒抓在手,顺势绕至他身后,将其一手反扣住了,随口又道:“得罪了!” “快住手!” 丁长春听得赵匡胤扣过来一顶大帽,暗叫不妙,本待是要喝令盟众停手罢斗,眼见这一变故突起,忙喝一声,当下挺剑抢上,直向李小白身后扑来,“赵将军莫误会了……我来救你!” “放开他!” 柴荣见得手下一员猛将遭擒,更不消多说,大喝一声,长刀挥舞,当即也骤向李小白猛扑。 李小白暗暗心道:“来得好!” 自不待多言,当下带了赵匡胤扭身侧避,同时双龙棍猛甩而出,当先一棍往丁长春伤臂上扫过,随即抽回便又往柴荣握刀的手臂上砸击了去,左右开弓,以攻为守、化去了两人夹攻一击。 “李兄弟,你这偷袭可算不得数……” 赵匡胤纵有不服,却也心知便再斗下去,亦自难讨得什么便宜,也不多做挣扎,只口中大嚷着道,“放开我来跟你再比过!” “这人交给我等就行,殿下何必亲自动手?” 丁长春这时倒嫌柴荣未免有点碍手碍脚,且自知一旦对方也反遭为李小白生擒,自会更加麻烦,略一侧身避过后,复又挥剑攻上。 柴荣顿身收腕险险避开一棍,听得他这话,只也不多理会,倒是豪情更胜、不怒反笑道:“你是嫌我在这碍你事么?”调整身形,随即也再度抢上。 与此同时,陆无明与武大松、以及三煞等几个,或在旁掠阵,或先后也扑身朝李小白攻了来。苏薇随在李小白身后一侧进退,这当下自也拦不了许多,只甩起软鞭、倒是暂时把拿了秃笔乱戳而来的吴书之阻了下来。 李小白这回可当真顾不了许多,仍抓着赵匡胤,也不再分使一棍去对付丁长春,只扭身移形疾一避过他剑锋后,瞅准柴荣攻势来路,随即一棍甩出、直以接连双棍的铁链,将对方握刀的一臂手腕缠捆了起来。 这一招得手,李小白更顺势使出‘借刀杀人’的招式手法,借了柴荣的一刀,转向丁长春连连直劈了去。 这电闪瞬间变故又现,无论柴荣还是丁长春、以及周围双方人等,都是心头一紧。 丁长春反应也快,一边闪转挡避,一边伺机往缠在柴荣手臂上的铁链,连削带砍,自是想替他先把铁链断去。 柴荣自不料一下便给李小白缚住,还一下给人借了来当枪使,有心待要反转过刀刃、以断铁链,一时又哪里能由得了自己做主? “丁盟主,看着点……”赵匡胤反正闲着,似是嫌丁长春不够忙,只顾叫道,“你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铮一声,柴荣手上的铁链未断,握着的长刀倒是忽地一下,给丁长春宝剑一削成了两断。 第三百二十六章 入我麾下 这一下来去又耽搁了片刻,李小白等几个身周附近,围追着劳家四鬼不住乱叫乱跑的人已是越来越多。 四鬼不时抓了拦阻在前之人到处乱扔,好在一时倒没有把肩上扛着的两人,拿来乱挡乱晃,但这会儿也已自是有些手忙脚乱,自顾不上再朝李小白喊话,口中只仍呼喝乱嚷不停。 “小薇,快走……” 李小白看看也差不多是时候,眼见柴荣长刀遭断,已是‘无刀’可借,再多纠缠也是无谓,随即一把拉过了他,一边退闪避敌,一边叫道,“跟着我冲出去!” 柴荣一臂难由自主,被他强力所拉,脚下自不由得跟着踉跄了几步,另一臂抡拳弯肘、就势往对方猛地一扑。 李小白也不嫌事多,手不松、脚不停,抓着一人,拉着一人,直往对方兵马围守处连闪连退。 瞥眼见四鬼几个乱绕到了前边一侧、仍带着帮人瞎跑,便又叫道:“四位大仙,跟着我走!” 周围士兵眼见一将一帅均为人所制,都有些傻了眼,在后的便只守在原处严阵以待,在前的便紧跟着纷纷不断涌来。 只是这将帅都落在了别人手上,未有授命,轻易谁又敢妄动乱来? 联盟各派之人,除了部分与一队兵马仍有些纠缠不清外,一时也只都有些束手无策,四下跟着涌动不停。 这几方杂七杂八的千军万马,一动就是大动,场面四周局势已几近失控。 “殿下大帅,丁某早说这魔头狡猾多端,是个乱军害民的祸首。这回你该明白,草民所言非虚了罢?” 丁长春这回便想把人都摁住也难,也只由着其乱,吊着根胳膊随在李小白身周一边追击游斗,一边道,“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必全力斩杀此贼,以定此乱、也好助殿下解困除贼!” “本帅不需要仰仗人多势众,也自会有办法拿住他……丁盟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柴荣一边给李小白往前拉拽不停,一边趁机出手向对方猛扑,看着倒像是他在不停追击杀敌。 他似也并不以此为意,索性一扔了半截断刀,更紧抓了手边半截短棍,接着道:“不过我看你还是赶紧叫你的人住手,否则再这般妨碍我军行事,我可要下令以造反论处了。” 丁长春听着这话,不由得有些迷糊,念转间只忙道:“草民我等万万不敢,殿下勿要忧急多虑……” 话刚到这,柴荣也不待他说完,便喝令周围部下不得出手阻挠,又让拦守去路的兵将闪开让道。 李小白手上抓着一个,双龙棍后边还绑着一个,连拖带拽,看着倒有点像猎物好容易到手的凶兽虎狼,顶着各方的围追堵截,紧咬着不放、带了猎物匆匆撤离。 他倒也没曾想过,柴荣竟会叫人给自己让开道来,看来这回脱身离险,倒是比自己所想要来得容易些,只也顾不了多想,一边闪转避袭,一边带了几人仍不住退身、趁乱往这一路兵将行经的大道上突围而去。 丁长春心知不能硬来,眼看便要冲到大军阵前,随即也传下号令,让各派盟众原地待命,不得妄动,他自己与陆无明和武大松等几个,只仍追行不停。 这会儿不觉间天色已然大暗,四周除了隐隐可见的人形,放眼到处都是些晃动的银甲刀兵。 李小白拖一个拽一个,径由一众兵将两道分开的眼皮底下,既堂而皇之、又有些仓皇地直穿而过。 柴荣随在其后,脚下不停,空着的一臂也不时向李小白挥拳击掌,似是被他以链棍拉着走,又似是在催赶对方不住前行。 左右将士自是看得一阵莫名,又不无心惊,只是帅令之下,自也没人敢擅动拦阻,或出手相助。 不片刻出了军列,上了大道,眼见后边追兵陆续不断,苏薇和劳家四鬼等都在身侧,李小白带了人又行过一阵,便径往小道岔路上疾奔而去,很快消失于茫茫夜幕当中。 一气奔出数里,前边不远横着一条河沟,月色下波光隐隐,潺潺水流声依稀可闻。 “李兄弟,差不多到这得了……”赵匡胤这时忽道,“停下歇会儿罢!” 听得背后只劳家四鬼几个的声音,除柴荣外,并无其他人追着来,李小白也不答话,只仍往前奔行不停。 “这位李兄弟,再往前不一日便到了黄河边上,过了黄河再往北不数日,便到了幽云一带契丹辽境……” 柴荣自从被带入小路,便一直跟在后边直奔,并未再出手追袭,这当下只淡淡道,“你若是着急回去,我倒是可以再多送你一程。” 李小白听他这话透着古怪,这会儿到了河岸边,脚下放缓,仍往上游边行边道:“你别胡说……我可不是要回什么契丹!” 柴荣哦了一声:“你都已经把我抓到了手,难道不想着回去邀功请赏?” “这我倒是没想到,多亏了你提醒……” 李小白一怔,知对方心下自是仍在怀疑,自己跟契丹有所勾结,也多少听出柴荣是想借机套自己的话,只不由得顿住了脚步,转过头盯着他道,“即便我并非替契丹人卖命的走狗,只要把你交给他们,又何愁没有荣华富贵?” “打住,打住……李兄弟别开玩笑了!”赵匡胤听着话要扯远,便忙道,“你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对不对?” 李小白也觉自己这么说,似乎未免有点过了,一时只也无心多作解释。 “不说别的。倘若契丹人愿意把幽云一十六州还回来,作为交换,那么我倒是可以让你把我交给他们,任由处置,绝无怨言。” 柴荣哈哈一笑,“到时荣华富贵,你自然是享之不尽……” “你想得倒美!” 李小白未待对方说完,便又转过头拉着他、拽着赵匡胤直往前奔,“契丹人兵强马壮,没有挥师南下,大举进犯,就已经不错了!” “契丹人兵强马壮又怎样!” 赵匡胤听两人言语还是不对付,便又插话道,“我中原何尝不是雄师百万,还怕他不成?” “我中原何止雄师百万,更有遍地的英雄好汉,只要能团结一心,又何惧他契丹的豺狼虎豹?且不论契丹人来与不来,有朝一日,我定然也会奏请父皇,挥师北上,设法收复河山,还民以安……” 柴荣边随在后小跑边道,“李兄弟纵然武艺过人,也知双拳难敌四手,既然你并非是在为契丹人卖命,何不到我麾下保境卫民,大展身手?” 第三百二十七章 山高水长 李小白自也瞧出对方雄心壮志,英武非凡,只是听他说一大堆,兜来转去,之前还特意让手下人给自己让道,果还是出于有心招揽之意,莫名只想:“不替契丹人卖命,就要替你卖命?这只要一打起仗来,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又有什么分别?” “对啊,李兄弟,我也是这么个意思!有你这一身本事,当然还有我的无敌神拳……跟着殿下一起,将来驰骋疆场,何愁不能建功立业,大展宏图?” 李小白只未答话,便听赵匡胤叫道,“你先停下了,把我……还有殿下放开来再说!” “殿下抬爱了。只是怎奈小民浪迹江湖,亡命天涯,自在惯了,而且诸般俗事恩怨未了,轻易如何能分身他顾?” 眼见前边几步之外,正有一小木桥可过河,李小白想着便有追兵赶来也自已有了退路,这才顿身停下,松开了赵匡胤、只仍抓握着双龙棍一头,也未多想便道,“在下只不过偶然学了些粗浅功夫,论到行军打仗,可说一窍不通,岂敢叫殿下这般青眼相待?” “正所谓英雄不问出身,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李兄弟大可不必如此自谦,我相信你这位赵大哥的眼光,也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柴荣只当对方自谦推让,朗声笑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有你和你赵大哥为我左膀右臂,将来何愁不能收复失地,立下一番不世之功? 你的事我大概也了解,只可惜这里没有酒……你这就跟我回去,咱们找地方先喝个痛快!你跟江湖各帮派的恩怨旧事,我自会想办法跟你一道了了。” 李小白倒非有意谦辞,闻言自也知以对方之势能,无论丁长春或是暗星等各帮派之人,便再怎样,轻易又怎能与之相抗,要替自己解决一些与各帮派之间的恩怨纠缠,自是不在话下。 不过他与联盟各派诸人的关系,实有些剪不断理还乱,有些事自非三言两语便能解决。 且其中纠葛牵扯众多,若使得朝堂军方介入,闹不好便是大动干戈,也不知会有多少无关无辜之人大受牵累,自己若能私下自行解决,自然是最好。 当下只道:“殿下厚爱,在下不胜感激。不过江湖中事,自然得江湖中了。在下与各派之间的区区小事,怎敢劳动殿下大驾?我非妄自尊大,只是相信用不了多久,在下的这些私人恩怨,也总能自行设法了断……” 他此前身在辽境契丹、亲历察割叛乱等诸般战事,眼见得生灵涂炭,尸骨如山,此等惨烈祸事,委实叫人不忍多闻再睹,不免心生倦厌。 只觉只要这人性贪念尚在,争端便永无休止,当真收复了失地后,这战乱争斗、杀伐夺掠便能消歇? 且不说契丹的前朝皇帝耶律阮、以及封疆大吏杨衮等人,都曾有意想将他留为己用。 便是当朝的皇帝耶律璟,也曾许以半壁江山、甚至豪言不惜把整个江山拱手相送,只为让他留下助以其开疆拓土、成就功业,李小白也并未为之所动,多少自是因为有此之故。 “殿下英雄了得,心怀大志,又有我赵大哥这般勇武多谋的良将大才、尽心相佐,相信将来定能收归失地,成就大业。” 李小白实也不愿多说旧事,接着又道,“在下不才,也没什么远大抱负,这打打杀杀,征战沙场,实非我之所愿,也非我所长,莫要误了殿下才是……赵大哥,先前多有不敬,久别初见,小弟就让你受委屈了,还望勿怪着些。” “你这话说的……殿下自也是一番好意,你过去不管在江湖上,还是在边境上闹出的那些动静,殿下自然都会……这个既往不咎,宽宏大量,不会跟你当真计较那么多……还有心要替你出头,把眼下的麻烦解决了,你可别白白给辜负了!” 经年一别,赵匡胤自不曾想李小白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有些气急,只拿眼瞪着他道,“你告诉我你接下来准备去哪,还有什么事急着要去办?若是不方便让殿下出面,你大哥我这就亲自去给你办了!” “李兄弟若另还有什么为难之事,难由自主,自行解决不了的,不妨直言说来。我自非无所不能,也自会尽我所能。” 柴荣静待赵匡胤说完,接着便道,“不过话也说回来,所谓人各有志,李兄弟若是瞧我不起,不屑与我为伍,或是另有了明主,那么我自然也不勉强。但若没什么紧要的事,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不如找个地方先坐下来,我们再慢慢聊?” 李小白自己也说不清接下来具体有什么打算,只不过事赶事、仿佛一直被人推着走一步算一步,恍惚中总觉不管到哪,自己便不想,也待不了多久,便总会有麻烦事不断找上来,又何必更给他人徒增麻烦? “我们的事紧要得很,没空得很!” “我们之所以没空,当然是急着要去召唤大黑龙!” 李小白也未及作答,后边的劳家四鬼听得几人停下来说了几句,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这会儿似已有些不耐烦,只叽喳不停,说话间自顾由一旁挤过,扛了担架往前边的桥上去了。 这一阵刚过,隐隐只听得来路后边大部人马的动静,想自是随后赶来的追兵。 赵匡胤想是早听出四鬼几个不过胡乱说嘴,倒也没追问起那大黑龙的事,自知柴荣一心留人之意,见李小白似正自迟疑未答,趁这时便也跟着随口附和了几句, “两位厚意,在下心领了,也绝无瞧不起之意。只是言难尽意,在下确有俗事要务须得亲自去办,只能恕不奉陪了。” 李小白这该说的意思也说差不多,眼见对方两人四目炯炯,自也知两人拳拳意切之心,这当下只道,“来日方长,到时若是有幸能与两位再会,在下自当另行向两位赔罪……” “既然如此,那我二人倒也不便再多耽误你的事。” 柴荣听对方话说到这,自也已明其意,随后只一边悄向赵匡胤使了个眼色,一边略作一笑道,“只是你我交手也没几招,这高下可还没分出来,我可不想你今后在江湖上逢人便说,我这堂堂大帅,竟也成了你的手下败将。” “那是……李兄弟,我这本来一套拳脚功夫,也只使了拳掌,可还没使上两脚。不然之前便斗到天亮,也不一定能分出个高下,哪那么容易给你捡了便宜?” 赵匡胤一下会意,随即也跟着道,“虽然山高水长,可不定什么时候能再有这机会,这回我可半点也不会让着你了……看招!” 说话间忽使一拳,猛然砸出。柴荣一手仍遭紧缚,另一手紧跟着也随即抡拳猛击而出。 第三百二十八章 过河拆桥 李小白本只道两人嘴上有意拿话拖延,没想两人眨眼间还当真动起手来,眼见对方两拳左右几乎同时砸到,一怔之下,一边单手挥臂御敌,一边疾往后退身直避。 他另一手上仍握着双龙棍一头,只退得两步,趁机挥甩圈转链棍,忽一下便将赵匡胤挥来的左臂、连同柴荣被缚着的右臂缠捆在了一起,这才撒手撤棍,又连退几步到了桥头,拱手道: “多谢两位相送之情,得罪莫怪……殿下仁厚爱民,以百姓为念,还请不要为我误了正事,速去被那风暴损毁摧残的各镇上看看,以助受灾遭难的居民尽快重建家园。” 柴荣和赵匡胤左右各一臂遭缠连绑到一起,仍往前追出几步,怎奈一时挣脱不开,也难展身手、便也只好顿步停下了。 “你这小子……李兄弟,有什么事不能留下好好说说么,你这是急着要去哪,好歹告诉我一声?” 赵匡胤莫名有些气急,这时只顾叫道,“我便帮不上忙,也好知道知道!” “殿下,赵将军……赵大哥,两位放心。无论怎样,卖友求荣、或是卖国求荣的事,在下不屑于做,也不会去做。” 李小白正待要走,似也一下忽想到了什么,正色道,“契丹人不来便罢,倘若哪天再要大举南来,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即便力薄势微,我也当尽己所能,杀敌卫民,总之不曾也不会去为契丹人卖命,做那吃里扒外的事……山水有相逢。两位,请恕在下先行一步,告辞!” 他说罢也不待两人回应,转身跃上小木桥疾行连奔,眼见得苏薇和四鬼几个已然下桥到了对岸,没几下跃至桥头,未免追兵过河跟来,呼地一掌把固定在桥头的绳墩啪声拍断,随手将刚刚踏过的木桥,一下断毁落水随流去了。 四鬼兄弟看着热闹,见他走来,嬉嬉笑笑、纷纷赞他这一招‘过河拆桥’使得真是又好又妙。 李小白也不理会这四个家伙的胡说八道,一眼见了苏薇黑衣白发垂立河边的身影,只没瞧见陆凝香,暗觉不好。 走近往两担架上看了看,便只见了师父王川一人,给那条棉被破布胡乱缠绑着、闭目躺在一架上,另一架上却是空空如也,苏星云已不知去向,只不由得既惊又急,喝问四鬼道:“人呢?” 劳家四鬼咿呀几句,也不知是不是在装糊涂,只纷纷说除了他们四个大仙,身边到处不都是人吗? “这担架上还有个人,另外还有陆姐姐,他们人呢?” 李小白一时为之气急,瞥眼看了看侧对着自己的苏薇,见她只斜过脸看着河对面也不出声,一想这事说来再怎么似也问责不到她头上,便又没好气地对四鬼道,“你们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狗屁大仙!” 四鬼不想他这一下竟然敢对他们这么凶巴巴起来,各自先对望了一眼,自顾又往各自肩头上的担架看了看,似也才发现少了个人,暗叫不太妙,嘴上却叽喳着说什么,这人有手有脚的,他们四个大仙又不能绑着不让人走,别人爱去哪,他们又怎么管得着? 李小白更又为之语塞,只瞪着两眼,一时也说不上话。 四鬼见他一下似给镇住,接着更叫嚷得凶,纷纷又说他为什么不早点召出大黑龙,或是告诉他们怎么召出大黑龙,要不然怎么会害得他们,把做东请他们随便吃喝的钱袋子都给弄丢了? 李小白听得几句,气极之下,倒也难以反驳,想想当时情况混乱,自己也难他顾,好歹他们还把师父给带着来了,自也怪不上他们许多,亦是懒得跟他们多说多辩。 看了看蓬头糟面、也有些鼻青脸肿的王川,见他呼吸倒还匀畅,然身上又添了不少新伤,李小白很是歉仄,便轻声问了一句:“师父,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有事还是没事?我躺在这舒舒服服的,不知有多自在,能有什么事?” 王川一身伤痛,动身也难,只嗯了一声,半睁了眼,有些口齿不清地道,“倒是你这臭小子,尽会到处惹事,我看我这把老骨头,命再硬也早晚得给你折腾没了……” 边说边咳了几下,又接着道:“等哪天我舒坦些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师父,你先别激动……” 李小白怔了怔,心知师父自是好受不了,更觉有愧,“弟子愚笨,很多事都做不好,又让你受苦了,以后再不会让你有事……” 正说着,忽只听一直望向河对岸的苏薇淡淡道:“苏星云还有你的陆姐姐,多半是刚才给丁长春那些人带了去。不管怎么样,他们两个当不会有什么事。 而且苏星云既然说,他们会想办法把你杜大哥治好,并且打算利用他来对付你,想来即便苏星云不在你手上,他们也不会把你杜大哥怎么样…… 这河水也不算深,想蹚过来也不难。若是不想被那些人追来,还是先离开这,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说。” 李小白想想她说的也挺有道理,只觉幸而她也平安无事,能有她在,不管遇到什么事,至少很快总能让自己心安。 顺着她目光朝河对岸看了看,却见数丈外对岸边,柴荣大部队人马已然赶到,影影绰绰围站满了河岸一道,刀光剑影、剑拔弩张,看着便不就冲过来,也随时便能万箭齐发射来,不由得心下一凛。 他正待开口让己方各人赶快先离岸散开,忽只见斜对岸旁,柴荣朝这边挥了挥双手,大叫道:“李兄弟,咱们这可说好了!等你把你的事办完,将来不论契丹人敢不敢南来,只要待我挥师北上,你都得跟我一起,把他们给打得屁滚尿流!” 李小白自然听出他话中之意,自也心知对方既然这么说,至少这当下不会叫手下人等箭弩齐发,只也不作答,向着对岸拱了拱手,以示会意,随后便走到仍面向河岸的苏薇身侧,拉了她手道:“走吧,小薇……” 苏薇这时才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李小白忽地一怔,险些便要甩开她手:“你……小薇,你这脸上……” 之前在昏暗又混乱中,他一直也没仔细多瞧过苏薇的脸一眼,这会儿月色如水下,乍见对方本该楚楚动人、不料却似罩烙了一层‘蛛丝渔网’的骇人模样,自不由得有些恍惚,一惊非小。 苏薇也不待他接着说完,便只不冷不热地道:“怎么,吓着你了?我这张丑八怪一样的脸,是不是跟你之前一直想的不太一样?” 李小白昨晚不久前便已听她说起过,她所中奇毒虽然已除,不过脸上模样并未恢复原貌,而是由红纹另又异变成了白纹密布的事。 但他实也未曾想到竟会是这么一番样貌,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当下只忙道:“不,不是……也就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哪里就吓着了……” 苏薇见他眼神飘忽、言词闪烁,只瞪了他一眼,似怒未怒地打断道:“你还说……还不是因为你,不然谁会露脸献丑,出来吓人?” 第三百二十九章 狗皮膏药 “你还别说,就你这一露脸,往这一站,对面的千军万马也给吓得不敢过来……” 李小白听苏薇话中带气,知她嘴上没说,其实对她容貌之事自是比谁都在意,之前之所以易容乔装、不愿以这副容貌示人,除掩藏身份外,自也是为此之故。 他自不会因对方模样异变而对她另眼相待,有所嫌恶,更自也谈不上被她吓着,忙又紧握了她手,回神定睛,认真又仔细地瞧着。 见她此刻一副娇羞含嗔的样子,月光流水映照下、自又有种别样之美,当下他只神态轻松,似笑不笑地接着道:“不过可倒是吓我不着,也不知为什么,甚至再多看一眼,都叫人忍不住想要亲上一口?” 说罢缓缓把头便往对方脸上凑。 一旁的四鬼几个听他说着,一开始还不禁出言驳斥了几句,说什么分明是有他们四个大仙在,对面的人才不敢过来,听到后来才觉得有些不对,只随口不住胡言乱嚷着,连担架上的王川也不由得连连咳了几声。 苏薇哪想臭小子这没几句,就开始这般旁若无人地不正经起来,见他两眼放光地盯着自己,也闹不清他是在说笑还是当真,心中砰砰,脸上不觉一阵晕红。 晃神间她只忙侧过了头,伸一手拦住对方凑过来的身子,一边道:“你……你这臭流氓,胡说什么,别乱来!” 李小白自非有意轻薄,只是这当下也没什么别的急事,有心逗她一逗,见她这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只不由心下暗喜,也不理会旁的,顺势抓过她伸来的手,反握着举起、低了头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接着便才抬头一笑道:“我可没胡说,这只是叫情不自禁而已……” 苏薇一时心下纷乱,忙才一下又缩回给他亲过的手,面带羞红、神情古怪地瞪了他一眼,只不做声,也不见恼。 “小薇,我说过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变。你现在变成这样,自是因为我的缘故,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又怎会对你有所异心?” 李小白转念忽而想到了什么,伸手入怀摸出最后仅剩的一小团死生花泥,摊在手心,正色又道,“但会不会是因为那奇毒还有残留未解,才使得你容貌没有复原?不如我喂你把这花泥解药吃了,或者抹在脸上试试,说不定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他一下顺嘴,便把那所谓解药实是花泥的事带说了出来,自己只一时倒未察觉。 苏薇听他说得动情,见他手中那一团丸子大小,黑乎乎不方不圆,奇形怪状还沾带了些假毛的什么花泥解药,自又不无莫名,总觉还不如拿了朵花来说更好,想来他此前分了给丁长春的自也是这东西。 这当下她也没什么心思多想,只略有些奇怪地斜了对方一眼:“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看还是算了。你这什么……臭狗屎泥,还是自己留着吧!” “李兄弟,还没恭喜你寻得解药把小薇姑娘救活过来了,你们这该是忙着要去准备终身大事了吧?喝喜酒的时候可别忘了叫我啊……” 李小白呆了呆,正要说些什么,忽听对岸赵匡胤叫道,“小薇姑娘,恭喜你奇毒得解,重获新生。你跟小白兄弟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们这都已经未老先白了头,我就预祝你们百年永结,早生贵子了啊!” 苏薇听得这话,只不由得一下甩开了李小白的手,更又瞪了他一眼,喜忧不定,也不多说,扭头便走。 劳家四鬼几个跟在后边,一边走着,嘴里一边嘻嘻乱嚷,什么‘臭流氓’、‘臭狗屎’,还有什么‘去喝喜酒’、‘早生贵子’也连着一起,说个不停。 李小白只身愣在原地,听得对岸兵将也跟着赵匡胤呼莫名哄、呼喝阵阵,颇有些窘然。 “小薇,我跟你说,这可不是什么臭狗屎!” 李小白只也不多说,收起了花泥,朝河对岸拱手揖别,快步追到苏薇身旁,边走边道,“这可是举世无二、世间罕有,包解疑难奇毒,能够起死回生,还你花容月貌、靓丽仙容的神奇大补花泥丸……” 苏薇见他嘻皮笑脸地说着,只白了他一眼,也不搭腔,脚下不停、越走越快。 李小白眉飞色舞,步调相随,自顾便把他在长白山天池,为对方苦守得到死生花,又连泥带花、还带了天池湖水,西来南下寻人,一路悉心浇灌、以及途中境遇的情况,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又不无夸赞地娓娓而道了来。 只无奈是久经时日,又遇上契丹内乱、朝政更替,以致更行耽搁,这死生花终于落花成泥、花泥合一,才浑然天成,自然而然地有了这能解奇毒的神奇花泥。 苏薇这时也才得知他这千辛万苦,好容易为自己寻获得来,还顺带在泰山大会上、替各帮派中毒之人解了毒的‘死生解药’,竟只不过是一团普通而又不太寻常的花泥。 然而她多少也能想到,李小白之所以在让各帮派、还有丁长春等中了唯有死生花草能解的毒,服下那花泥解药时提出的各种古怪要求,自是因为这解药本就来得有点古怪之故。 听得李小白这般大夸其谈,语调轻松、又故作风趣地把他这花泥的来历跟自己侃侃道来,她自也心知对方不过就是想让自己试一试他的所谓‘神奇花泥’,以便让遭毁了容的自己复原本貌。 只是她所中的花草奇毒已然得解,现下除了容貌有变,其他倒没有异恙、并无这奇毒发作之症,谁也不知冒然服下那花泥是否能有复原容貌之效。 而且她顶着这般怪模怪样的容貌,也非一天两天,便是那花泥当真能使自己恢复原貌,倒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你这么能说会道,怎么不去试试卖点狗皮膏药?我本来就一张丑脸,现在更是这丑八怪的模样,你不爱看就不要看好了,我又没非让你看……” 待得李小白一番语含调笑的话说罢,苏薇随后只侧过脸看了他一眼,一笑道,“至于让你在那冰雪山上苦熬了那么久,就为了带那么一团泥回来给我,好让我变回原来的丑样,你才开心么?” 李小白很快入戏,看着她侧脸,忍着笑意、正儿八经地道:“我这狗皮膏药可是百贴百灵,包治百病……这位小姐姐不妨贴一贴试试,保证药到病除,不灵可以不要钱?” 苏薇啐他一口,大跨一步、疾奔连跃,一边道:“看着脚下,别掉沟里成了落水狗!” 第三百三十章 大功告成 “虽然比起我这张英俊潇洒的脸来,你原先俊俏无双的样貌,也未免稍显逊色了几分。只是说来也怪,我倒是怎么看也看不厌。你现在这样子嘛,叫人看着也是我见犹怜……” 李小白忙也跟着大步一跨,瞥眼倒是见身后地上有个小水坑,很快追至苏薇身侧,与她同步疾行,笑了笑又道,“虽然比起之前来,是有那么一点点怪。不过比起后边那四个奇丑无比、惨不忍睹的丑八怪来,那可就是貌若天仙了!” “我再怪也是我的事,丑不丑又不是给你看的!” 苏薇呸了一声,只爱搭不理,“我现在这样,只要我喜欢就好了,谁要你可怜……” 她脚下疾行虽速,却自难将臭小子撇开走远,步履放缓,转头瞪着对方看了看,见他顶着一头鹤发、恬着个駿黑瘦峭的脸,暗夜下不细看,怕只便剩了一头白毛空中乱飘。 不过臭小子双眸倒是闪亮、也正肆无忌惮地看着自己,她心下暗自好笑,接着随口又道:“你这油嘴滑舌,到底是跟谁学来的?就你这黑炭也似的脸,这天一黑怕是连个影也瞧不着,也好意思说自己英俊潇洒?那四个丑鬼跟你这一比起来,可又差得远了。” 其时夜风清凉,河流两岸草木低矮,河面映照天光,周围四下昏暗中又隐现着些许轻柔微亮。 徐风月下,两人眉来眼去、怡然自在,沿河上游一路自顾边行边说,脚下或快或慢,口中言谈来去、语含机锋,自又有种说不出的轻畅,心下各自暗涌荡漾。 劳家四鬼扛了担架,前后两两齐步,一路跟在后边,优哉游哉、自说自话,不时给拉开一段,很快便又跟上。 早前片刻隐隐听得前边一男一女似乎在说他们坏话,四鬼兄弟也不解风情,这会儿脚步更是加快,紧追到了两人几步之后。 四兄弟口中一边叽喳嚷嚷,说他们可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四大美仙’,不管天黑天亮都是天下无双,哪里来的‘丑鬼八怪’,叫出来给他们好好看看? 李小白不意给身后这四个家伙跟来多有搅扰,自也不搭理,待得苏薇面向自己、话刚说罢,忽生一念,一把便抓过了她腰身,双手将她搂紧靠在胸前,一边快步疾奔,一边道:“看着点脚下,别掉沟里了!” 苏薇没想给他一下搂起,听得这话,自不由得转头瞥眼往后瞧了瞧,只哪里见有什么水沟? 刚转过头,不妨李小白却扭头伸嘴,在她脸上快速亲了一口,笑意盈盈,自顾着又道:“这一路坑坑洼洼,可不好走的很……我这油嘴滑舌,可不是谁都能尝一口的,这次算便宜你了。” 苏薇一脸羞红,脸上密网般的白纹,也只不禁晕染着一层淡红血色,心砰乱跳、却也心喜,只忙啐声道:“臭流氓,快放开我!” 李小白已自将她脸色变化瞧在眼里,也不由得心中一荡,对她这话只置若未闻,边奔边道:“你不是怕天黑瞧我不着么,这回你倒是可以凑近点好好瞧瞧了……你这张俏小脸不叫我看,又叫谁看?我还非得找个地方,仔细慢慢地看个够。” 苏薇给他紧搂着腰身腿脚,自难挣开,听他这话,哪知他打什么鬼主意,心下只莫名又有些许慌乱:“你……你想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我可警告你,不许乱来,不然……不然我可不理你了!” 李小白也未理会,待她正说话间,瞥眼见背后四鬼几个又快追上,更搂着她纵身飞奔疾跃数下,拉开了后边有近十丈,脚下只仍奔行不停,随后这才嘻笑着道:“你刚刚说什么,你是要修理我么?” 苏薇也不知他是不是在装傻充愣,刚张口瞪着他待要说些什么。 怎料李小白忽一下便把嘴伸了过来,低了头紧贴了她双唇,将她秀口和到嘴边的话都给堵上了,未及出口的话也只变成了奇怪的‘嘤唔’一声。 苏薇心知这回是又给这呆愣小子好耍了一道,一时自是既惊又急、既恼又喜,满脸涨红、头脑昏昏,给他挽搂着的身脚不觉已是僵住难动,只仍两眼大瞪,一手自不由得紧抓在了他腰胁身前,另一手又不由自主地在他后背上胡乱拍打不停。 李小白自也心中大荡,不觉已是面红耳赤,亦自瞪大着两眼,对她这又抓又拍只也不以为意,瞥眼见她已是满脸通红,面上那些蜿蜒交错的纹印也正自由白转红,唇间热吻不停、不时还一个劲地往她口中吹送热气。 苏薇一颗心砰跳不已,正自有些失神无措、意乱情迷,给他唇口这般胡乱吹气,搅弄得已有些乱了气息,自又不无莫名,不禁眉头一皱,口中‘唔唔’了几声,只一时也未有乱动,一手在他身前由抓改拧,另一手兀自在他背后拍打不停。 两人互生情愫已有多时,先前在亡命奔波时互相玩闹嬉笑自是不乏,在一起相厮相守时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的亲昵举动自也不时有之,不过一直以来都可谓是相敬如宾,并未有何过分逾矩出格之举。 一别重逢以来,除了事出情急的搂搂抱抱,两人也并未有过什么亲密举动,似这般的相拥热吻,也还只是头一次。 是以这一吻,对这两个少年男女而言,自是新鲜又热辣,青涩又刺激,两唇一经触碰,都不免有些情难自控,情难自禁。 只是心潮澎湃下,两人也未免都有些惊惶无措,这般架势可谓奇奇怪怪,却又欲罢不能。 李小白脚下未曾有停,只稍放缓了步调,这会儿给她拧得吃痛,见她两眼连眨、略有异样,也自有些莫名,只道有什么地方不对。 瞥眼见原来前边只不过是有棵大树挡了去路,自也不在话下,翻转身形、头也不抬地一下便绕过了树干,带了对方仍不住往前奔行。 两人天地当被,沿着蜿蜒如柔绢白练的小河边,自顾这般缠绵得一段,劳家四鬼几个很快便又追了上来。 也不知是不是见了李小白行止有异、苏薇一手还在他背后乱拍,四鬼兄弟一边急追奔近,嘴里还一边‘臭流氓’、‘臭狗屎’地咿呀不停,自是很煞风景。 李小白见得苏薇脸上白纹尽已红透,隐然已与晕红的脸颊相融相消,心下自是暗喜不已,又瞥见她两眼紧闭、这会儿两手更转而紧搂着自己,也理会不来她这是意犹未足,还是另有他意? 只不忘再又往她嘴里吹了口气,随后这才抬起头来,放声一笑,自顾说了句:“大功告成!” 苏薇自有些莫名其妙,也似乎给他灌饱了气,不由得咳了几声,深吸了一气,平缓了一下,才睁开眼来、目光闪烁地乱瞪了瞪,低了声道:“臭流氓!胡说什么?” 第三百三十一章 抱美人归 “看来你脸上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刚只才亲了一下,那些白印很快便自动消失了。” 李小白见她脸上红晕未散,也看不出白印纹路的痕迹,只得意一笑道,“你现在的样子就跟原来以前一样美,这下连狗皮膏药都省了,你说我这一下,是不是很神奇?” “谁信你这臭流氓,一点也没个正经!” 苏薇也瞧不见自己脸上现在什么模样,只将信将疑,也才知臭小子先前那般胡来、还胡乱往自己嘴里吹气,原来多少自是为此,又有些哭笑不得,只不由两手在他腰身狠掐了掐,嘴里一边呸了几声,“谁不知道你是占了便宜,还在那胡说哄人?” “我可是好心……你不信自己看看,是不是多亏了我‘伸出援嘴’,才一下把你原来的如花美貌亲了回来?” 李小白情知她自是不信会有这种事,身上给她掐得生疼,回想她先前又抓又打,只道她对自己适才所为或是心有不喜,也由得她掐着,自顾带了她几下连奔到了河边,说话间跃入了浅水缓流。 苏薇仍给他搂着身子、横悬在河流水面,略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忽道:“抓稳了!” 两手便也紧抓了对方腰身,转头凑近河面看了看,波光粼粼中,只见自己面带绯红的脸上、道道纹印隐隐可见,渐而便显出了原先乳白透亮的纹路,哪里就自动消失了? 她也并未急恼,侧回身转过头瞪了瞪李小白,两手又在他身上连捏带掐,一边嗔怒道:“臭小子,又敢骗我!” 李小白口中啊哟叫疼,见她这会儿脸色恢复如常后,那些白纹便也显出了原样,弯曲道道、清晰可见,自也觉得奇怪,接着只道:“骗你是小狗,刚才明明已经不见了……” 四鬼兄弟自不知两人何以忽然跑到河里,这时追近了后,一边也跟着往河里奔了来,嘴里一边嚷嚷着,问李小白是要在水里摸鱼,还是准备要把大水龙召出来? “小薇,我真没骗你。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定是你这脸上气血不畅……” 李小白哪有心思搭理四个家伙,抱了苏薇上岸,继续往前直奔,自顾又道,“这气血不畅,就好像这河里的水给泥沙堵了一样,你脸上这些花纹没有气血滋养,自然会变得白里透亮……” 苏薇听他滔滔不绝,这说得跟唱的一样,听来却似也有些道理,自也知他没必要非得这么哄骗自己,只白了他一眼,打断道:“那又怎样?” “这也简单。我刚刚只不过才亲了你一口,就已经初见成效。” 李小白两眼放光,看着她笑了笑,边奔边道,“只要你让我再多亲几下,不就很快也就好了?” 苏薇听他说着,只不由得两眼直蹬了他,两手上更是用力又拧又捏,一边呸声道:“你想得美,臭流氓!” “我跟你说认真的,你能不能换个地方捏?” 李小白哎唷直叫,也未着恼,只反倒忍不住有些好笑,仍接着道,“或者你不高兴再让我亲,换我来给你脸上捏几下怎么样?把气血通上来才好得快……” “你这身皮这么厚,还怕人捏?我这脸上也不是第一天这样,有些法子我也都试过了,要是捏几下就能好,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苏薇啐一口,手上也没再加劲,只仍拿捏着不放,眉眼低垂,看着臭小子身侧一旁飞掠而过的低矮草木,以及黑漆漆似动不动的远方,似有所思地道,“好不好得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又哪用得着你这么费心?” 李小白听她语气有变,所说自也不是没有道理,侧头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只一笑道:“这是什么话?你的事对我来说都是天大的事,我怎么能不当回事?” 苏薇抬眼看了看他,自也知他并非假意虚言讨好,双手不由得松了劲,轻抚了抚先前在他腰身上又捏又拧的几处,随后又环抱紧了他身子,侧了头靠在他胸前,忽才柔声道: “我的事你也不是什么都非得太放在心上,不然不是要把你给累坏了?之前本来想问你,丁长春中了毒,原本只要让他废去手臂,或等着毒发暴毙就是,你为什么还给了他解药?他让你这般到处不得安生,随时恨不得要除掉你,难道你不希望他死么?” 李小白没曾想她会突然问起这事,想想当时的情况已经够乱,杜止美仍在暗星之人手上的事先且不说,便是丁长春一死,只怕更要乱上加乱、死的也不只他一个。 这一来自是更加难以收拾,自己这‘魔头祸首’的罪名也算坐实了,说不定现在仍在纠缠难清,哪能似此刻这般‘怀抱美人归’? “我知道丁长春这当时不管是残是死,此后自然会少了许多麻烦,也知道你出手,自是为助我一臂。” 李小白自也知苏薇出手对付丁长春,自是为助自己早些脱困,但转念想想又总觉其中牵扯似乎没这么简单,“不过这姓丁的之前总说给了我机会,这次就当我们也给他个机会好了……而且我便是当真给了他解药,他也罢,你也好,你们不都当成了臭狗屎么?” 苏薇嗤声一笑,只瞪他一眼:“说的也是,你这臭流氓这么没正经,谁又会想到你给他的,当真是解药还是臭狗屎?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走……” “你既然说我是臭流氓,怀里抱着这么个大美人,又怎能说放就放?” 李小白见她笑颜含羞,面颊上纹印白里透红,倒有点像是月华中绽放着的‘死生花’,自有种难言的妩媚动人,心知看来这奇症还是得奇药治,一边笑说着,一边又凑嘴便要往对方脸上亲去。 苏薇见他不怀好意,只啐一声,把脸整个埋进了他胸前。 劳家四鬼几个人还未到,这叽喳声这会儿便又已老远传来。 李小白也说不好接下来会更有什么难料之事等着,看看前路晦暗,自当以各人安危为上。 带着苏薇又奔行一阵,待得四鬼几个赶上,李小白瞧着其中两鬼仍扛了副空担架当先跟进,见那担架上空着也是空着,便将苏薇顺手往空架上放下了,并劳驾四鬼大仙多加看顾,自己也在旁一同随护,奔向茫茫前路。 一行人沿河岸上游疾走连奔,直至半夜凌晨,想来丁长春等人便要追来,自也不会那么快,李小白便也才叫了四鬼几个,随意找了个空地停下来歇歇脚。 劳家四鬼两担架上这回一个仍是王川,另一个换成了苏薇,四兄弟一路东拉西扯、吵嚷不停,说什么他们给李小白又扛师父又抬媳妇,两个人都落到了他们手里,让李小白趁早把召唤黑龙的法子拿来交换,不然他们可要带了两人远走高飞、远走他方,叫他再也找不着。 第三百三十二章 旋龙出水 李小白随口应和,料来这四个家伙也不敢随便乱飞到哪去,这会儿叫他们把人放下后,看看躺在担架上的王川已经呼声熟睡,便搂过了苏薇在旁依偎而眠。 四鬼兄弟肩负重担奔波了一路,也已自是人困马乏,本以为李小白会带了他们去什么酒楼客店大吃大喝,这时却只在这四面来风的河边野道吃风饮露、幕天席地,各自嘟囔了几句,横七竖八躺下后,转眼便也睡着了。 次日醒来,眼看天气阴沉,似将有雨,李小白叫了四鬼,待要继续赶一段路。 四鬼劳累一天,一早起来饿得肚子呱呱叫,也不肯就走,还嚷嚷着非得让李小白施展‘召龙’大法,到河里把大水龙召出来看看,顺便摸几条鱼上来给他们填填肚子。 “这要摸几条鱼,随便召个不大不小的龙也就够了。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们怎么召小水龙么?正好你们也可以借这机会,在这小河里练练手。” 李小白自然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反正倒也不急在一时,这填肚子自也要紧,便对四人道,“谁要是先把鱼摸上来,我就告诉他怎么召出大水龙,甚至是大黑龙!” 四鬼兄弟听来这话自也不无道理,不过更自是怕他趁这机会偷偷溜走。 待他话音刚落,四兄弟七手八脚,也不管他正拉着苏薇的手要走,忽一把将他拉过,架了他一起、拥拥攘攘扑通入河,散开围在他身侧左右一圈,七嘴八舌、让他赶紧再示范一遍,在小河流水中又要怎么才能召出水龙来? 河中水流倒也不算太急,五人所站的位置水刚没膝,河水有些浑浊不清,一时哪能就有鱼来摸。 李小白也不知该夸他们聪明还是说他们什么好,只不多说,更往水稍深处挪了几步,运起阴阳两劲,弯着身子、左右两掌在水里往同一侧来回搅动不停,越搅越快,使的却正是他一招‘浑水摸鱼’的手法,水流中很快便给他搅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涡漩。 这说来也奇,河里远近的鱼儿也不知是不是察觉了这边有异常动静,纷纷径往他搅出这涡漩处游了过来。 四鬼兄弟瞧得目不转睛,谁也没出声,看着倒也不难,只觉脚下水流愈行愈急,隐隐似要被那漩涡往涡心中吸去。 过不一阵,那漩涡由小变大,把五个人都围在了当中。 李小白看看也差不多,瞥眼见身周四人和岸上的王川和苏薇两人都往自己这直了眼等着好瞧,莫名玩心大起,嘴里不禁念念有词道:“水龙水龙,听我号令,快快出洞,麻利麻利吽!” 一掌下压、一掌上拉,忽一下直挺起身来。 只见一条飞旋的水柱应声窜起,长高过他头顶数尺,上宽下窄、宽处足有一人合抱大小,兀自旋转不停,水花四溅,活似一条旋龙出水,当中还旋带起了几条大大小小的白肚皮鱼。 四鬼只看得两眼发直,不由得同时一声惊呼,也没想着是不是要躲开为妙。 李小白眼疾手快,两掌齐出、一手各抓过一条近在眼前巴掌大的鱼,倏忽往岸上跃身了去。 他这一撤掌离远,那水龙也旋即很快回落河面,周围附近的水流只仍圈圈旋旋未休。 四鬼兄弟似才一下反应回神,各自怪叫一声,扑身一头扎进了水中。 李小白抓了两条鱼刚上得岸来,看了苏薇一眼,笑了笑正要说话,忽只听身后四鬼叫声道:“接着!” 稀里哗啦,人手抓了一两条大小不一的鱼、几乎同时一下呼呼都往岸上飞甩了来。 李小白暗觉好笑,看看加上自己抓的两条,这一下少有七八条大活鱼,足够几人饱吃一顿,当下只道:“这鱼可是我最先抓上来的,这怎么召唤大水龙,大黑龙的法子,也还不能……” 他正自说着,只见河里的四鬼也没有要理会上岸的意思,弯腰站定、自顾两手在水里搅动不停,各自嘴里也学着他刚才临时起意胡诌的一句‘麻利麻利吽’念念有词,两手一高一低、突然一下呼啦啦炸起四道形状不一的水花来,却哪里有点像是‘旋龙出水’的样子? 李小白有些哭笑不得,待要把四人叫上来先把鱼烤了,忽只听一旁躺着的王川悠悠道:“好你个臭小子……我教你功夫,是让你当杂耍,拿来这么教人的么?” 李小白一怔:“师父,我可没有,弟子只不过在逗逗他们……” “好啊,还学会狡辩了,你眼里是不是早没我这个师父了?我教你功夫的时候,有没有不让你见了什么人都随便胡乱传授?” 王川不待对方说完,便哼声又道,“师父说过的话,你只怕也早不当回事了吧?以后是不是我说什么,你也都当耳旁风了?” “师父,我……弟子怎么会不把你的话当回事?” 李小白听这话可说重了,见王川面色凝重,也不似平时那般看来总是和颜悦色、又落拓不羁的样子,只也不知这位亦师亦友,与自己脾性不谋而合,还曾患难生死的师父是当真了说,还是随口念叨,总觉哪里有些不太对,“我巴不得师父你快点好起来,再多教我几手功夫,就我这点本事,哪有……” 正说到这,一旁苏薇忽插话道:“义父,你就别说他了……他这不正经的毛病,倒是跟你有点像,看来这也是跟你学的吧?你这一身功夫,便是教了我也难窥其奥,那四个不人不鬼的,又怎能学得皮毛? 而且我看你这徒弟刚才那一手,也不知从哪学来胡乱卖弄,倒也不像你正宗亲授的混元功夫,倒像是‘混水摸鱼’的把戏,怎能跟你教他的神功相比?” 李小白听她管王川叫那一声‘义父’,自是比听了什么都出奇,听她缓缓说着,恍惚似也一下想到了什么许多,既是惊诧不已,又莫名难言,也不知是喜还是该忧,不觉茫然一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道一时是不是听差了? “你这丫头,这么着急帮着这小子说话,你的意思我就是老不正经了?” 随后只听王川干笑一声,不咸不淡地道,“你们这一搭一唱,是要合着一起叫我好看了是吧?” 他也不再理会李小白,看了看苏薇,又接着道:“我还没说你,跟这小子一走这才多久,就弄成个大花脸猫的模样回来。这要是让你们多待一起再久一点,那得成什么样?你不知道这小子又呆又傻,只会把什么事都给弄得一团糟么?” “你也先别说我,你现在比我这小花猫只有更不妙……” 苏薇噘了噘嘴,瞥眼瞧了瞧李小白,只对王川道,“还是赶快趁早让自己好起来,以后还大把事等着你忙活的!” 第三百三十三章 幕后老怪 “你这小丫头,就不知道让人省点心,你以为我不想快点好起来吗?你们要是有个地方让我舒舒服服躺上几天,我至于还会变成这样?” 王川瞪她一眼,也没好气地道,“你们要是有孝心,就少给我再找什么麻烦事,好吃好喝地把我伺候好。这以后也别叫我再操什么闲心,我这把老骨头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李小白听着一老一小两人来去自顾便斗起了嘴,浑无避忌,自是彼此已早熟知熟稔,也没有打算要停下来跟自己解释分说一句的意思。 他此前从未曾想过王川会与苏薇、或者暗星之间会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关系,也从没听苏薇有提起过,这会儿听得两人一番言语,有些事自也已是不言自明。 只是他怎也料不到自己这位恩师,竟会是苏薇的义父?听得王川话说到这,看看苏薇正要搭腔,他也自不及多想,只忙插话道:“等等等等……小薇,师父,你们这……这……” 他‘这’了几声,四鬼兄弟几个自顾在河里闹腾一阵,也没闹出什么所以然来,这时叽里呱啦,纷纷一下忽地跃身上岸,一身是水地凑近前来,一边自言自话地乱嚷着说他们肚饿得慌,影响功力发挥,一边又问他们抓来的鱼烤熟可以吃了没? “这什么?”苏薇瞥眼瞧瞧李小白道,“这师父饿了,你还要叫他亲自动手么?” 李小白自然明白她话中之意,心下各种疑窦一时间也不知从何问起,眼下有什么话自也不便多说,当下只一边学了她话的意思,叫了四鬼找些干柴来生火烤鱼,一边不时瞥眼瞧了瞧王川,见对方也没有要开口跟自己多说之意,随后便也自行与四鬼一起忙活起来。 他自不曾料到自己这位师父与苏薇的关系,比起自己却原来更亲了一层,先前听得两人言语几句,隐隐只觉更又会有什么自己始料不及的事将要发生。 且照这么说来的话,回想起此前在关外大漠,以及如今当下的种种所闻所历,又觉似乎有些什么不对? 这会儿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计,一边只不由得暗自寻思:“丁长春是为苏星云这位星主的义父,在暗星中便号为星王。师父既是苏薇这位星主的义父,那么自也是暗星的星王之一了? 苏薇和苏星云两星主兄妹,也不知具体为了什么互相并不对付,一直暗暗较劲。师父和丁长春这两位星王,也一直有来有往地明争暗斗,又是为了什么? 且不说别的什么,也不管他们为了什么,合着他们这暗星里的两对父子父女,不论星王也好、星主也好,首先是在窝里斗?” 或许是亲历亲睹过各般大小纷争乱斗,他也不知为何,一下便冒出了这么个想法。 越是遇到千头万绪、大有蹊跷古怪的事,越是先要把自己抽身局外,好分清敌我形势,也好看清大局事态、找出紧要主脑,以免万一忽起争斗,牵扯到自己身上不得不出手时、多有伤及无关。 他原也自不曾料想自己这位逍遥江湖、纵横自在的恩师,竟也会与暗星扯上关系,而且显然是在暗星中这般劲强、举足轻重的一位大人物。 不过经历了此前种种大小奇事、又怪异难言的境遇后,对此倒也说不上有多奇异,倒是隐隐更觉得,那个从未谋面、早与自己势不两立且对自己下了通杀之令的星后,到底是有多大能耐,竟能把江湖上大大小小,各门各路的奇人强手,都纳为了其下之所用? 进而只又想:“星后这个幕后老怪,自是因为我这逍遥门人的身份,一直便欲除掉我而后快。丁长春作为其下的星王级人物,且不说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这般几次三番地想要除掉我,想来多少自也是因为我这层身份的缘故…… 这姓丁的自是星后的义子,只不知师父与这星后又另是什么关系? 师父自从在泰山大会见了我,得知我更是逍遥掌门之后,对我总感觉有些奇奇怪怪,他难道不会也是有星后的授命在身,不论什么对错是非,也一样非得要除掉我不可?” 他自顾这般一道想来,念及于此,自不由得神色惶惶,拿眼在王川身上瞟了几下。 王川见他绷紧个脸,一边拿了棍子扎鱼,一边神情恍惚地往自己这看了又看,哪知他想到了什么,只瞪他一眼,似恼还怒地道:“看着我干什么,想吃了我么?” 李小白听他这突然凶巴巴地一声,一怔之下,不觉手上一抖、手上的鱼扑腾落地,自又不无莫名,一边捡起鱼来,口中只忙不迭道:“弟子不敢……弟子是要烤了你给鱼,不不,是烤了鱼给鱼吃……” 他也没察觉一句话最后还是没说圆了,只接着又想:“师父为人一向洒脱不羁,言行也可谓莫测不拘,虽然脾气不免时好时怪,不过自可说是个坦荡磊落之人,又怎是丁长春这等叵测阴险,甚至手段卑鄙的家伙能比? 我把师父和丁长春这种人想到一块,已大有不敬。而且师父正是因为替我挡下丁长春致命一击,才致重伤如此,他还没说什么,我怎的倒先怀疑起他来了?难怪师父要说我又傻又呆……” 他这心下正自东想西想、自怨自艾着,苏薇已走了过来,在旁一边帮忙,一边只接话道:“这鱼都烤了给鱼吃,那你还让师父吃什么?” 四鬼几个找了些柴草来,一边正自准备生火,听了她这话,一边又叽呱搭茬起来。 李小白不无莫名,啊了一声,见苏薇脸上似笑非笑,似也想到自己适才是不是一时有所口误,只也不再胡思多想,稍回过神,心说不管怎样,有机会一定要当面把话问清楚,先自不能胡乱猜想,自乱了阵脚。 且苏薇也并未刻意要跟自己隐瞒师父的这一层身份,自己怎能就这般疑神疑鬼起来? 随后只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自顾摇头晃脑地道:“大鱼吃了小鱼,还有大鱼吃,当然是要让师父吃最大的鱼。这以后吃好喝好,长命百岁,年年有余……” 几个人生了两堆火,话不多说,几条鱼边烤边吃。 眨眼快到午间,气象忽变,乌云密布中,零星飘落起细雨点点。 几人也吃差不多,正待收拾起身继避雨赶路,忽只听一旁半人高的枯草丛中窸窸窣窣,隐有人声靠近。 第三百三十四章 冷雨寒夜 李小白手上拿木棍扎着的鱼只吃到半,听这声音来人当有不少,只未见着人,暗想丁长春等众要追来也该差不多,这会儿便躲也没处躲。 他也没心思把鱼继续吃完,随手将半条鱼连棍往草丛里一扔,站起身道:“来得可真快,都出来吧!” “老乡,你咋晓得我们要来?” 草丛中稀稀拉拉走出十来人,男女老少,披蓑戴斗、衣着简陋,当先一个蓬头垢面的老汉,也不知哪的方言口音道,“这鱼该是你送的,我不客气了哈。” 这人手里正拿了李小白刚仍来的半条鱼,一边啃着一边走近了来。 “别乱动!” 李小白刚才扔那一下使的是他一招‘抛砖引玉’的手法,虽也没使狠劲,力道却也不小,见对方倒是轻巧接在了手,自是疑心大起,瞧一伙人模样装扮倒有点像丐帮之人,也不知是不是在装模作样,“再过来我可不客气了!” “咋个嘛?”那老汉一怔,只仍继续往前未停,“你这鱼都烤焦喽,跟吃炭也差不多……” 正说话间,四鬼兄弟咿呀起身,二话不说,更不待李小白多言,或将地上未燃尽的炭火往对方人堆里乱踢乱扔,或倏忽一下蹿身近前,将对方那老汉、及其几个同伴一把抓了便往河里呼呼扔了去。 来人剩下几个老弱见四鬼这般凶煞也似的来去无踪,真如白日见了鬼,这一下着实惊得不小,也不及避开,纷纷惶惶跪地求饶。 李小白见对方人等手脚笨拙,别说还手,便躲也不会躲,自也觉得有异,喝止了第二轮抓了人正要乱扔的四鬼,一问之下才知,对方些人却是当地远近受了水灾、离家逃难至此的农户村民。 原来便在几天前,也就是那黑龙卷暴风袭来的同一天,近段黄河上游一带突发暴雨、连日不止,河水大涨,决堤改道、泛滥成灾,附近居民村户自然是首当其冲、深受其害。 这眼看暴雨将歇又至,暂未受灾或幸存得活的百姓,这才不得已离家避祸、举家四逃。 那老汉等一行,正是附近落难逃来的部分百姓农户。 雨势渐大,四鬼胡乱踢在草丛中的炭火、眼看烧起连片,转眼很快便又给浇灭。 风雨中升腾而起的滚滚浓烟,倒仿佛几天前所见的那条,携风带雨的通天黑龙卷,只是相较起来,体型上自又小了不止一点。 四鬼见了此状,纷纷呼喝乱叫,兴奋莫名,似嫌那‘烟火黑龙’不够大,又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天机,也顾不得抓拿在手的村民,一扔在了地,倏忽闪转到浓烟周围、又是嘴吹又是两掌翻飞,还一边念念有词地‘麻利麻利吽’着,各自胡乱扇起风来。 苏薇叫了那一行惊愕跪地的逃难村民起来,又把之前烤了有多,未曾吃过的几条熟鱼转送了给他们,随后看了看李小白,问他接下来有何行止打算? 李小白点点头,自也多少猜到她心中所虑,眼下再行往北自是已溃决泛滥的滔滔洪水,南路更另有丁长春等星火联盟一众强敌,或正自不依不饶地追杀跟随,要么继续前行,所谓不到黄河不死心,要么调头往回,大不了与紧追而来的敌众拼个同归于尽。 他倒也不惧转而往回与来敌撞个正着,只是那样一来未免多添麻烦,且便继续北行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条,也不多想,这当下还是离开此处赶紧找地方避雨再说,只撂下豪言道:“丁长春以为我们不敢去的险地,我们就偏偏要往那去!” 不待给扔了河里、已经嚷嚷着爬上岸来的那老汉几个前来呱噪,便喝叫了正忙着‘煽风吹火’的劳家四鬼,麻溜回来扛上担架走人。 四鬼兄弟也不知从那‘烟火黑龙’中悟出了什么玄机,本待要赖着不走,只是雨势实在过大,任他们怎么吹怎么扇,那浓烟也再大不了、反倒愈渐变小。 四兄弟似觉他们所使的法子,还少了点什么只李小白一人心知的关窍,也不急在这一时,这会儿自是赶快避雨要紧,只依言行事、两担架举高过头当伞,匆匆便往那一行难民来路方向急奔而去。 李小白一手拉了苏薇在旁随同奔行,一边拿了她给自己缝制的,带有星形图案的裘皮外衣,撑起在手、为旁侧担架上的王川聊以遮风挡雨。 一路上又见了不少逃难离家的乡民,李小白等一行也顾不得理会对方行众的诧异目光,以及好心地出言劝阻,只不停更往河岸上游一道奔行。 傍晚夜间,雨才见小,河岸附近大小村庄空空茫茫,四下所见到处已是水漫金山,几同泽国。 李小白一行人等已早被淋湿一身,好容易找了间破漏无人的小木屋暂行避雨存身,也顾不得其他许多,冷风夜雨中,也没地方可坐,几个人挤在墙角一处缩缩抖抖了一阵。 屋中地上雨水已近齐膝,四鬼兄弟同挤一侧,黑灯瞎火中、一时也难消停,手脚不时在水中乱踢乱搅,嘴上喃喃着一边胡乱比划。 李小白也不多理会,左右各握了王川和苏薇一手,暗运内劲为三人一同御寒。 瞎闹片刻,四鬼兄弟自顾言说着他们自行参破的,所谓‘召唤黑龙’的玄机,又不忘试探着问李小白,是不是先要放一把火,再把火浇灭,然后加点掌风掌力、念念咒语,很容易就可以把‘大黑龙’给召了出来? 李小白一开始还有些哭笑不得,随即自又惊异不小,心说这四个家伙怕不是魔怔了,倘若给他们这般乱来乱闹,到哪都要大放一把火来,那可怎么得了? 他也没好心思多做搭理,只不由得叱喝了几声,又随口搪塞了几句,叫他们不要胡乱瞎猜,要是有那么容易,那‘大黑龙’岂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召了出来? 四鬼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嘟嘟囔囔了几句,随后把个空担架靠墙横插一道,或坐或靠着担架、东歪西扭地挤在一起,不久便各自呼呼睡去了。 雨下连夜,次日一早也未见停,屋内地上的积水已没过了膝,外边也早成了池塘、杂七杂八地漂了些草木碎屑,更是一池狼藉。 眼看漏屋风雨交加中摇摇欲坠,便不屋倒房塌,几个人也要给困在这泡汤不可,李小白叫了四鬼,找来些茅草胡乱扎成几身蓑衣,朝不远处一座高岭山丘,半淌半游了去。 岭上光秃秃,也没什么遮挡,几人在半山腰背风一处找了个凹口洼地,搭手把两担架斜靠立在上边,铺了些茅草当盖顶,挤坐在内暂避风雨。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大水龙王 雨下不停,四下昏天黑地,白昼如夜。 几个人好容易挨过一日,不想夜里更兼风急,一下便将头顶上挡雨的两担架掀翻吹远,踪影不见。 四鬼怪叫连连,咒骂一阵,却也没法,任由雨水淋头冲下。 又熬过一夜,第二天风缓雨歇,好歹未有其他凶险,几人所在的小山凹也未滑塌,也算平安无事。 几人连夜未曾好睡,也未乱动,待到了中午补回个觉,看看风雨停定,这才收拾起身,翻山过岭。 这回没了担架,李小白也不愿再劳烦四鬼,便自行背起了王川,带了苏薇一同赶路。 四鬼也不多客气,这下手上清闲了,嘴上可闲不下来,跟着在旁一路说个不停,自顾东拉西扯、骂天骂地,若非饿了几天没什么劲,只怕真要说破个天。 山岭对侧也是一片汪洋,到处是浑水泱泱,片刻后爬到丘顶,几个人四下看看,才发现除远远可见的几处高耸山头,此时的他们便有如置身一座孤岛之上。 四鬼兄弟望洋兴叹,纷纷说李小白本待是要召一条不大不小的水龙,再加上他们兄弟几个的施法念咒,这回看来是把大水龙王也给召来了。 李小白也不搭腔,下到山脚洋岸,待过一阵,看看水位渐退,正准备踏水而去,忽只见不远处水面正悠悠漂着一具浮尸,看衣着自是附近的村民,忙叫了四鬼下水捞人。 四鬼救人可不积极,却也没见推三阻四,几下把人拖拉上来,只见那人腹胀鼓鼓、面色惨白,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看来显已死去多时。 李小白身上背着个人,略有不便,本意自是叫四鬼把人捞上来,看看还有没有得救。 怎料四鬼一早饿得肚子呱呱叫,旁的也不理会,刚把那浮尸放下在地,便围在四周七嘴八舌,开始评头论足起来。 说什么他们也没试过,只是听说人肉也不失为一道美味佳肴,但地上那人看起来肥头大耳,还一身臭味,看起来也不像什么美味,也不知道会不会叫他们吃坏了肚子? 李小白听得一身鸡皮大起,怒斥了几句,叫他们赶紧闭嘴。 苏薇不待他多言,俯身亲自查看了一下,确定那浮尸已断气毙命,也不多说,只摇了摇头、把自己先前披过的蓑衣将那死尸盖了起来。 四鬼仍叽喳不停,各自瞧着眼前给盖着了的尸体,又自顾宏言大论,说这大水龙王送点什么来不好,非得送条倒胃口的臭死鱼过来? 李小白也顾不得理会许多,不愿多待,叫了苏薇径行往那浮尸来处上游涉水走去。四鬼似不情不愿,随后便也嚷嚷着跟了来。 路上淅淅沥沥又下起小雨,临近傍晚,几人行经一处山洼村寨,四鬼兄弟这回行动倒快,不待李小白发话,便挨家挨户破门乱闯、自顾找起吃的来。 村子里到处水汪汪狼藉满地,十几间大小房屋无不遭灾损毁、东倒西歪,空空荡荡,哪还有什么人在? 四鬼从头转到尾,别说吃的,自是连个人影也没见着,不由得鬼叫连连,乱嚷大骂起来。 不料只刚出了村寨,转个弯到了一处山坡高地,远近忽而隐隐传来几声嚎啕啼哭、其声凄厉,昏夜中倒叫四鬼听了也自不禁一凛。 循声走近,只见眼前横竖搭立了几个草棚,草棚内外横七竖八、或坐或躺了不少人,多是老弱妇孺,个个没精打采,闭了眼躺着的几个也不知是死是活,看来自是滞留被困,暂行避难于此的村民。 见了来人后,一众村民自不无惊异,原先的嚎啕也不由得化为了低声抽噎。 四鬼倒是会体恤民情,乱嚷大叫,问对方些人何以苦大仇深,哭个不停?有什么难事尽管跟他们四位大仙说来,只要给他们赶紧先弄点吃的来填饱肚子就行。 那些灾民受难遭困,连日来也未曾得饱餐一顿,哪找得出什么吃的更来招呼别人? 听了四鬼这几句话,又见了对方一行几个这奇模怪样,料来非匪即盗,看也知绝非什么善茬,然而饶是如此,村民除了几声冷笑,也没人有心思气力多做搭理。 四鬼兄弟自觉好言好语相待,没想对方个个竟会对他们不理不睬,顿觉颜面有失,话不多说,叫嚷着冲进草棚,抓了人便要往外乱扔。 李小白见得四鬼刚要一动身,便即呼声喝止。四鬼兄弟人手举着一个村民,要扔未扔,口中叫骂不停。 另外或坐或躺着的十来个村民腾一下站起、呼喝声声,更有几个随手拿了锄铲钩镰等,呼呼挥舞起来,叫四鬼老实放人。 李小白也没好气,喝叫四鬼先把人放下再说。 四鬼叫嚷更凶,说他们四位大仙既有本事把大水龙王召来,也有本事把大水龙王送走,只要那些村民给他们找点吃的来,一切都好说,不然他们可就只好吃人了。 这一下闹开来有些不可开交,李小白这会儿便要丢下这四个惹事捣乱鬼自顾走开,好叫他们自行跟来也是不能。 正要说些什么,村民中一个还算精壮硬朗,自称是村长的老汉,这才站出来发话,劝止了一众村民,又实言以告,说他们也是连日遭雨水洪涝穷困于此,几日未得餐食。 四鬼手上抓着的几个,或是不幸被淹死,或是被饿病缠身又遭了水害死的,村长老汉叫四鬼看在死者为大的份上,快快把人放下了。 四鬼这才知道自己这回偏又抓了个死鬼,不待那老汉啰嗦说完,瞧也不瞧,一下便将各自手上举着的尸身原地扔下了。 李小白代为致歉了几句,便待要走,一众村民有些不乐意,光脚不怕穿鞋的,呼啦拦住,非让他把话说清楚,问四鬼刚才说的大水龙王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害人的大灾洪水,是他们一行几个给召来的? 李小白这哪说得清,暗暗只想,四鬼几个满嘴胡扯的浑话,也有人信,这若是叫丁长春之流正经八百的说来,又有几个会去分辨质疑、不会信以为真?也难怪丁长春的满嘴胡言,也能使得各派之众合力齐心地来对付自己。 他便要走,自然这里谁也拦他不住,不过这一下无言对答,四鬼可有得说话,咿呀叽喳不停,更嫌事不够大,纷纷说这大水龙王又算什么,只要他们愿意,这大火龙王也好、大风龙王也罢,要召出来又有何难? 这话说得够大,村民们反倒疑心大起,想这一行几人要么是饿昏了头的疯子,要么是几个过路没地方去的江湖骗子,想着到这骗吃骗喝来了,只不由得纷纷嗤之以鼻。 四鬼兄弟听出好赖,这没东西吃倒也罢了,他们这不管大话小话,说来要是没人信怎么能行?纷纷嚷个不停。 只可惜除了大水,这当下附近既无大风、也无大火,不然指不定他们立时便要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水祸元凶 村民们既已起了对对方一行人不过是想来此行骗疑心,除非亲眼所见,否则自不会轻信,任由四鬼怎么说,也没心思再多搭理,只当听个乐呵,该靠坐的靠坐、该躺的继续躺,自顾各忙各的了。 那老村长还算通情达理,也不追究四鬼惊扰尸身的责任,只摆了摆手,叫对方他们最好老实赶紧走开到别地去。 李小白倒有些意外,想起之前见到的那具浮尸,便把当时情况跟那老村长说了说,便待要走。苏薇一直未出声,这时似乎想到了什么,跟那村长说了几句,便到草棚里查看了一下。 草棚中除了四鬼刚才动过的四具尸体,另还有两具,或老或少、六具尸身无不有些肚胀发肿,都是当天前后才断的气。 苏薇一边查验,一边暗自起疑,随后看了看李小白,跟他说那几个人都可能只是假死,或许还能想办法救活过来。 众村民听她这话,自是惊疑不小,议论纷纷。 那六个人都快一天一夜没喘气了,能想到的办法也试过了,就差口棺材好入土了,这谁要还能有办法救过来,那不得成活神仙了? 李小白听苏薇既然这么说,想也差不了,无论怎样,能活一个是一个,自是尽快救人要紧。 他也不及多想,经那村长同意后,又将王川交由苏薇先照看着,便进到了草棚,就近握了一具中年男子的尸身手腕探了探脉,只觉似有似无,多半是遭水呛着背过了气,乍看来确也与死无异。 他自也顾不得其他许多,叫了一旁叽喳胡吹的四鬼先闪开一边,倒提起那具尸身,在其胸腹各穴,运起刚柔二劲不断拍打了起来。 这般如此,只不片刻,那村民男子忽一下连咳带呕,干吐了几口水,迷迷糊糊,竟便又睁眼活喘过了气来。 村长和其他村民好一阵惊喜,或围着那男子在旁帮忙搀扶,或围在草棚周遭欢腾呼喝不已。 李小白不待多言,依法施为,逐一在其余五具尸身上拍拍打打。 如此忙到半夜,说来倒也奇巧,老少六个本已咽气‘死’了的人,一一竟让他又都给救活了过来。 一众村民眼看同乡一个个死而复生,原先一开始自是欢喜难言,对李小白这般神通回春之术,自也既是惊奇不已、又大感敬佩,称谢连连。 只是这原本幸存苟活的十几人已无口粮延命,这回又一下多了也不止六张嘴,这多活过来片刻,比死了似也强不了多少? 不论是原活着的、还是刚回过魂缓过气的,随后又都像泄了劲的皮球,各自黯然神伤,唉声叹气起来。 最先被救过来的那男子,想也知道这眼下什么情况,趁着这会儿也没什么人注意,嗷叫一声、拿头便往近旁草棚里的一根木桩上撞。 好在旁边那村长和几个村民反应及时,一把又将他拉了回来,稳住坐下了。 四鬼兄弟一直在周围一旁当看热闹,胡言风语,话说没完。 先前李小白把个人救过来时,四兄弟便自顾自言,说他们四位大仙早未卜先知,料到那几个人只不过是在装死。 这会儿看看一帮人都在为这吃的东西愁眉苦脸,这刚活过来的个人又要寻死觅活,四兄弟好像事不关己,便又开始满口胡诌,大发宏言,说什么这回要是有谁顶不住先死了,大家其他人把他一起分了吃,不就可以拿来填一顿肚子了? 好死不如赖活,听得这几句大论,这回便再有心想一死了之的,自也不得不多层顾虑。 左右没法,便是饿死给人当肉吃,那也顾不得了,这大半夜的,多说也无益,一帮村民也没那耐性余力去管那许多,该躺的躺、该睡的睡去了。 李小白颇耗了些内力,应付过各村民的拜谢赞誉后,见一帮人好容易消停下,也只不再多言,婉谢了那村长邀请他和苏薇,把王川带到草棚里挤挤避雨的好意,随后便叫了四鬼一起,另在附近搭了个草棚,几个人挤在一窝,将就着又过了一夜。 四鬼料来这些村民自必私藏了食物吃喝,不肯拿出来分享,怎想第二天早早起来,那些人跟之前似也没两样,既没人做饭熬汤,更没人杀鸡宰羊。 雨过天晴,只积水未退,一众村民回到残败不堪的村寨,自顾收拾,个个看起来没精打采,四鬼兄弟更自不快,一道跟着乱骂不停,见了什么不顺眼的都乱扔乱拆。 李小白背了王川,与苏薇跟在村民身后随手帮忙,见四鬼只顾捣乱,也看不过去,想想反正倒不急着走去哪,便让他们与其等着吃别人的,不如自己想办法,跟他到附近去摸点鱼回来。 四鬼听他这么说,似一下便才想起什么来,叽呀几句,说他们四位大仙早想这么干了,就近在漫地齐膝的水滩里、两手来回搅动,口中不时‘麻利麻利吽’,这就准备召唤他们的水龙。 李小白怎想四鬼几个会想到那去,颇有些无奈,不过心说倘若他们这么胡来也能摸出鱼来,那倒也不坏。 只不料四鬼兄弟在水里这一通又是胡搅又是念咒,煞有介事的折腾,弄得水花乱飞、水波乱荡。 村民们瞧着出奇,想到四鬼之前说起什么‘大水龙王’,自然想着,难不成这回害得全村上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洪涝灾祸,果是这几个外来过路人施法念咒,或不经意得罪了河里的水龙王才致招惹来的? 一怒之下,各村民自也顾不得其他,呼呼喝喝,拿了锄铲钩镰,木板木棍,纷纷把李小白和四鬼等几,一下便给包抄围住了,叫他们给个说法出来,否则可别想跑了。 四鬼也不知有没有发现事有不对,兄弟四个只面色不改,似乎反倒更有些得意,手上不停,口中咿呀更欢。 意下是让这些村民‘饿鬼’不要着急,说他们四仙又不会乱跑,这回是大发善心了,再过一会儿等他们四仙把大水龙王召来,捉几条大鱼慰劳慰劳饥民百姓,好叫他们这些‘饿鬼’知道知道四位大仙的厉害。 李小白情知有些不太妙,只一时哪能分说明白?怎料四鬼也不知好赖,这几句话出口,好比不打自招,自认成了此次大发水祸的元凶,更自无异于雪上加霜。 一众村民哪能分辨其中就里,这要是再把大水龙王招来,不是要叫全村老小喂了鱼鳖水怪?吵嚷更凶,挥起手中锄铲木板、呼呼砸水乱打乱骂,大有要跟李小白与四鬼几个拼命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