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在求她回宫》 第1章 [古装迷情] 《全京城都在求她回宫》作者:六鲤【完结+番外】 文案 太子柳渊丰神威仪,高高在上,再出色的世家贵女也只远远望着,静等他哪天心血来潮瞥来一眼,何况姜缨一个落败将门的孤女,角落里望上一眼,已是幸运。 姜缨不甘心,痴念入魔,最终如愿嫁进了东宫,柳渊以礼待她,许下承诺,“凡事你进一步,孤进十步;你退一步,孤退十步,孤不会勉强你。” 柳渊果然事事恪守 “不会勉强”原则,姜缨以为不会勉强也意味着无欲无求,柳渊心中无她,果真在她提出和离后一口答应,哪怕知晓她已怀有身孕。 和离后,姜缨离京六年,再带孩子回京时已心如止水,只想安心度日,奇怪的是,群臣世家皆蜂拥而来,像是欠了她多大的债,就连登基为帝的柳渊也天天缠着她…… 被缠得烦了,姜缨只好搬出“不会勉强”原则,想要钳制柳渊,本以为收效甚微,柳渊却依然如初,“朕会恪守当年之言,不会勉强你。” #姜缨以为柳渊是她吃过的最大的败仗,却不知早在很久前她就赢了,战利品既是那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也是一颗饱尝隐秘暗恋苦涩的帝王之心# 隐忍恋爱脑帝王vs沙雕美人,双向暗恋,破镜重圆,1v1,he。 提示:本文男女主彼此暗恋多年,和离原因是多次巧合达成的误会,不存在白月光第三者等,不是正剧,文风轻松沙雕。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沙雕 暗恋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渊,姜缨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新帝拿了深情男配剧本 立意:努力生活,自强不息。 第1章 序 春日多梦。 薛首辅年纪大了,夜里做个发癫的梦也属正常,梦中新帝身披佛衣,眉目华贵,“薛卿,朕要成佛了。” “不!” 可怜的老头尖叫醒来! 当日,文渊阁里,薛首辅讲起此梦,忧心忡忡,“陛下已登基一年,不选妃不立后,我们多次劝谏都无果,再这般下去,老夫怕他真要做和尚。” 程次辅是个乐观的老人家,“别怕,这梦是上天给予我们的启示,提醒我们快快在陛下成佛前阻止他!” 快乐的气息被薛首辅一个白眼掐断了,“如何阻止?咱们先前也不是没用法子,都无用呐!” 程次辅凑过来低语,“下官私下听说,陛下孑然一身,是因阳城那位王妃……” “荒谬!陛下天命所在,清正高洁,金玉其质,什么样的姑娘要不到,岂会沾染这般污糟之事!” 薛首辅恼怒的眼神在说:你脑子不清楚就递折子回乡养老! 程次辅也不恼,神秘地抿了口茶。 薛首辅神色迟疑,“此事干系重大,你听何人说的?” 再大也大不过新帝要做和尚,若能揪出新帝症结所在,也好对症下药,程次辅并不打算隐瞒,“驸马爷杨编修。” 薛首辅咬牙下令: “请杨文州编修过来一趟。” 杨文州步履飞快地进了厅堂,知了前因后果,干笑着如实告知,“此是长公主告知。” 杨文州又道:“正巧今日长公主也来了,长公主亦为陛下尚未立后苦恼,不妨请长公主过来一叙,也好商量出个法子来。” “此言甚对!” 长公主施施然地进厅了,免了两位大人的礼,就带着杨文州坐在了上座。 杨文州笑着讲了缘由,惊得长公主瞪圆了眼,“我何时与你说过这个!” 杨文州一怔,忙把话说清楚,“几年前,公主在东宫醉了酒,召了我去,当时公主道……道……” “我道什么?” 长公主催促。 杨文州预感不妙,“公主道这宫里有个人,傻得很,知晓眼前人非自己想要……” “停!”长公主眼神飘忽。 其余三人不解,她张了张嘴,“此事误会了,当年虽是在东宫,但本公主口中的那人并非皇兄。” 其余三人发出疑惑:“啊?” 长公主飞快结束这个话题:“总而言之,皇兄并非中意阳城那位王妃,想想其他原因吧。” 几人苦思甚久,浑然入了戏。 杨文州仍在怀疑,“若非陛下在意阳城那位,当年看到那话本,怎会笑呢?” 薛首辅一瞬如猛虎捕食,“什么话本!” 杨文州回忆道:“几年前,坊间流传一话本,讲一对男女自幼相交,门第相当,情意相通,倒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后来我在陛下手里见了,陛下倒瞧得开心。” 杨文州羞愧坦陈,“话本里那对与陛下和阳城王妃处境相似,加上公主的话,我就以为陛下待阳城王妃不同些。” 薛首辅气得要蹦起来,“何人写出这般乱七八糟的东西!竟险些毁了陛下清誉!” 杨文州阖眸,一脸怜悯,“是薛编修。” 薛仲何,薛首辅的次子。 薛仲何一进厅,被薛首辅狠狠锤了几下,扑到地上哀呼,“我已几年不写了,我再也不写了……” 他甚觉冤枉,“看个话本岂能作为证据!” 几人深以为然,唯有杨文州死心不改,“可若不是阳城王妃,陛下何故在意王妃那个妹妹?” 薛仲何恍然大悟,亦小心翼翼,“竟在意到了与太子妃和离的程度。” 第2章 薛首辅震惊:“陛下何曾在意过王妃妹妹!” “您不晓得?前几年,陛下还为太子时,曾让礼部送过王妃妹妹大礼,那礼快赶上太子妃的规制了。” 几人回想往事。 程次辅训斥,“休要胡言,那礼岂是送给王妃妹妹的?” “确实是,当时顾侍郎亲口说送到温府!” 程次辅大吼:“让顾侍郎过来!” 礼部顾侍郎匆匆而来,犹犹豫豫,“下官说过这话?” 几人气得阖眼:“你最好想清楚!” 顾侍郎吓了一跳,费尽脑筋地从陈年记忆里扒出一点印象,哦了一声,“是有这回事,当时陛下气极了,说要把礼送到温府,后来到底没送,送了些别的。” “陛下为何生气?” “记得是与太子妃吵架了。” “为何吵架?” 顾侍郎沉思,“因一本话本?哎呀,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话本的事情过不去了。 薛首辅与程次辅开始对薛仲何进行混合双打。 薛仲何倒在地上,自强不息地戴罪立功,“这么讲,陛下与太子妃和离不是因王妃妹妹,而因陛下烧了婚书?” 众人感觉喘不上气了:“陛下何时烧婚书了!” 薛首辅要力挽狂澜:“陛下的婚书分明好好地放在……”挽到一半,声音急促,“让秦尚书来一趟!” 兵部秦尚书一进厅堂,数道目光直射而来。 薛首辅急道:“我曾在东宫书房见过陛下的婚书,挨着一堆兵书,后来陛下把那堆兵书统统赏给了你,你抱书时可有碰婚书?” 秦尚书是个老实人,实话实说,“下官不确定。” 薛首辅脸色难看,“难不成抱回去后,你未看过?” “看过,未看完……” “为何?” “前几年,下官一时疏忽,屋里起了火,那堆兵书不幸被烧毁了。” 厅里一静! 秦尚书遗憾道,“都怪下官不小心,陛下也很惋惜,那日匆匆奔到下官屋里,不顾未灭的火势动手翻找,陛下何止惜才呀,对这些书籍亦是……” “秦尚书……” “臣在。” 秦尚书眼神质朴,长公主不忍直视,偏过头看向杨文州,“一字不落地告诉他。” 没过多久,秦尚书恨不得以命相抵,“下官……下官……”磕巴了半响,颓废地蹲地上了。 此时,厅中响起一道疑惑声音,“看来婚书是陛下不小心烧毁的,那薛编修何故说是陛下烧的?” 数道目光直刺薛仲何。 薛仲何举手,“是襄王爷说的!” “请皇叔来一趟。”长公主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襄王爷怀里揣着小酒瓶,哼着小曲进厅了,猛一对上众人,目露诧异,“今日这般热闹。” 众人面色各异地行了礼,襄王爷抿口小酒,惬意地往上座一落,“为何事找本王啊?” 长公主将事由一说,襄王爷听罢一口酒水喷向四面八方,“哈?” 下方几人抹了把脸,神态自如。 襄王爷不自如了,身轻如燕地跳下座,直逼薛仲何,“你听何人说的本王说陛下烧了婚书!” 薛仲何被打怕了,有“老头恐惧症”,浑身一抖,“太医院王太医、李太医、赵太医。” 怎么还有太医院的事! 这么扯下去,全京城都不清白了! 襄王爷尖叫:“让他们过来!” 长公主叹息,“皇叔,王太医已去了。” 好在另外两个太医还健在。 厅里再进两个老头,老龄化严重了,薛仲何很想跑,奈何襄王爷已先发制人,“薛家小子说几年前,你们听到本王说陛下烧了婚书。” 两个老太医回忆过往,诚恳点头。 厅里静了。 襄王爷尴尬地捋捋胡须,“怎么回事啊?” 老太医道,前几年,两人随王太医去给太子妃诊脉,诊过了脉,三人在道上遇到新帝与襄王,行礼时新帝似乎神思不属,襄王爷倒是兴致很高,口中念叨,“你便烧了婚书也无妨,左右你不在意姜家那丫头……” 只听到这里,三人就起身离开,回去路上凑一起议论几声,正巧薛仲何路过,听了个大概。 襄王爷踱了几步,训斥众人,“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做什么,本王那些戏言哪能让他俩和离?” “莫说陛下与姜家丫头已和离,姜家丫头也离京几年,便是当初,本王瞧陛下对姜家丫头也没几分心思,姜家丫头亦是不喜陛下,对陛下冷心冷情的,两人硬凑一起也结不出好果子来。” “皇叔此言差矣。”长公主皱眉,心头猜想尚不明晰,也不好贸然出口。 正在此刻,厅外传来脚步声,一道兴奋的声音传来,“回来了!” 却是宣王疾步进来,直奔长公主,“皇姐,皇嫂回来了!” 众人浑身一震,阳城王妃若此时回京,这…… 宣王神秘道:“你们猜是哪位?” 众人浑身又是一震,这么说肯定不是阳城王妃,莫非是离京几年的太子妃?哦,不是太子妃了,是姜家姑娘,宣王不肯改口而已。 长公主眨眼,“姜缨?” 宣王点头,伸出双臂比划着,“不是她一个人哦,还带个孩子,大致这么高,我偷偷跟了好久,看了许久,孩子长得好像皇兄!” 第3章 襄王满眼放光,“多大的孩子?” 宣王:“约莫五岁?” 薛首辅兴奋,“五岁,太子妃六年前离京,太医!六年前,你们给太子妃把平安脉,真无特别发现?” 两位太医也跟着兴奋,“是王太医……” 艹 王太医作古了! “当时他就没说什么?” 两位太医摇头。 “莫怕,那孩子与皇兄太像了,一瞧就是皇兄的孩子!”宣王拍着胸脯做保证。 众人欢喜。 襄王笑道,“陛下有孩子了,五岁的小皇子!” “先别欢喜,皇嫂后来发现了我,不认我呢,皇侄也不搭理我,皇姐,这可如何是好?” 好大一盆冷水,浇灭了厅里快活的气息。 襄王叹息,“当初两人闹到和离,彼此也无甚的情意……” “也许并非没有情意。”长公主道,“当年之事究竟如何,我们也不知真相,这里面定有许多误会巧合,需得慢慢理清。” “公主所言极是。” 秦尚书忆起当年新帝要徒手扒火堆的架势,倘若真是为寻那婚书,怎能对太子妃无意? 只是…… 众人赧然,“都怪我们当年搅和了许多事,让两人错了意,说来对不住姜姑娘。” 襄王还蛮有良心,“本王还说了那些话,哎……” 只有宣王眨巴着大眼,“你们别这样,其实当年皇嫂要和离,还是我给她提的建议呢!” 众人:“……” 你有病啊! 襄王开始锤宣王。 在宣王的嚎叫声中,薛仲何躲到了门边,他的“老头恐惧症”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第2章 01 姜缨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自打回京,暗地里窥视的视线密密麻麻,尤其是儿子姜满满长得像缩小版的新帝,怕是已引起朝堂暗涌。 不过不打紧,不管来者是何用意,姜缨都已做足准备。 她甚至在多情的春风中主动宣战,“春天了,我和故人理应有一场动人的重逢。” 上天有好生之德,愿意满足她的请求,让她一脚踏出姜府的门,眸中就映入一位情意满满的故人。 长公主轻倚花枝,穿着陈年的衣,梳着旧时的发,如同昔年一样,眉目温柔地喊,“阿缨,你回来了!” 姜缨与长公主自幼相识,对彼此也有一些真心,尤其长公主此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肆尔二2五久乙丝奇刻还眼含热泪,姜缨岂能认输,恰如其分红了眼眶,正欲行礼,被长公主一挡。 长公主惊叹,“六年未见,阿缨更美了。” 但见姜缨窈窕身姿挑起一抹青色春衫,五官出尘艳丽,肌肤细白滑腻,浑身上下不沾半点京外风尘。 想来这几年,姜缨虽离京在外,但一点苦头未吃,即便有了孩子,也是活得惬意悠闲。 姜缨却心说,她好无耻,怎么能上来就开大招? 她哪里知晓,昨日文渊阁里,薛首辅等人一致推出长公主打头阵,“公主先行一步,探明姜姑娘心意,臣等静候佳音。” 长公主雄心勃勃地应下,今日故作年少装扮,就是为勾起姜缨旧日情愫,狠心剖开姜缨一颗真心,看看是不是皇兄在里面扑腾! 姜缨迎头赶上,“哪里比得上公主神采动人?” “阿缨何须自谦?”长公主铺垫完毕,穷图匕见,“这几年,本公主日日盼着你回来,如今你可舍得回来了,对了,本公主的公主府大变样,你可要去看看?” 姜缨含笑应下。 没有不去的道理,不去就是畏战,姜缨骨子里没有畏战的血液,她像个好战的女将军,只想要最丰盛的战利品。 姜缨只身进了庄丽阔大的公主府。 公主府确实变了模样,应是好生修正了一番,唯有一处旧时的四角亭子,还静静地矗立着,被四周高耸的花枝草丛密密围了起来。 长公主喜欢这里,银铃般的笑声激活了无声的亭子,亭子邀功似地张开了兽口,把从容不迫的姜缨整个吞了进去,指望今日姜缨将心中情意吐个干干净净。 茶水点心上来了,长公主指着那茶杯,意味深长一笑,“阿缨,这是你爱的茶。” 姜缨低眉嗅了一口茶香,没有否认,耳边传来长公主石破天惊的一句,“皇兄亦爱此茶,这几年日日饮,你还记得吧?” “哦,倒是忘了这个。” 姜缨云淡风轻,似乎不曾与新帝做过夫妻,她生了一双极美的眸子,眸中盛满了挑衅。 长公主进击,“那阿缨定还记得校场,那时我们常在一处,本公主喜看你练枪,枪上有抹红缨,舞起来可美了,尤其是你与皇兄一对战,整个人都变了。” 姜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怪不得提校场。 这确然是一个极好的攻击点,毕竟一切都缘自校场。 可惜,姜缨不会再给她机会了,她垂眸抿了口茶,轻笑出声,“赵郎中不在府?” 寂然许久的花枝后传来异动。 宣王等人早已埋伏于此守株待兔,杨文州一听赵郎中,脚下一呲溜,花枝刺脸上了,几滴血珠子滚落下巴。 宣王笑他,“倒也不必小气到自残,皇嫂也不知他俩和离了。” 赵郎中,长公主的前夫。 第4章 众人认为,姜缨离京前,两人刚刚完婚,自还认为两人还是夫妻,此时出口询问,也属正常。 问题原也不大。 奈何长公主没料到这一茬,旁人不知晓,她自己可清楚,自己一身的烂账,还要帮别人理烂账,不免尴尬中带点心虚。 长公主摸了摸鼻尖,“赵郎中不会在了,我们和离了。” 姜缨盯过来,许久未挪动视线。 长公主生恐出了纰漏,不敢言语了,两人默然喝茶。 “杨文州?”姜缨冷不丁道。 没头没脑的,只一个名字,按理说长公主理应迷惑,可该死的,这一瞬间,她想起暗处的杨文州,想起已和离的赵郎中,心虚至极,“阿缨如何知晓!” 原来新驸马果真是杨文州。 姜缨抬袖饮尽茶水,冲长公主畅快一笑,“毕竟长公主想来中意杨文州,恭喜公主得偿所愿。” 这世间的事就是这般的巧。 赵郎中自与长公主和离后再没登过门,偏偏今日有事来求见公主,一字不落地听到了;杨文州自与公主成亲以来,虽也琴瑟和鸣,却从未得公主一句喜欢,自是私下惆怅。 姜缨一句话,给三个人铺开了战场。 亭子里飞快奔来两道身影,姜缨体贴地让出了位置,笑着翩然出了亭子,顺利地往府门去。 因为长公主自身难保,她左边是赵郎中怒意滔天的面容,恨不得仰天长啸,“公主好狠的心,竟欺臣几年!”右边是杨文州大喜过望的神色,“公主竟也喜欢臣!” 长公主被左右夹击,面色大变,又见杨文州面庞嘀嗒流血,情难自已,心疼极了,“脸怎么了?” 火上浇油。 杨文州是感动了,赵郎中恨不得撕吃了他,怒目瞪向长公主,杨文州顶天立地地挡住他的视线,“表哥,你已与公主和离了,就此死心吧!” 宣王等人早已奔出花枝,正看得津津有味,又被一声“表哥”震得瞠目结舌。 一人惊呼:“怎….怎……成表兄弟了!” 宣王目不转睛,“说来话长,本王长话短说,皇姐与杨文州成了亲,杨家与赵家才发现他们是亲戚,也只有偷偷认了,不做声张,问题不大,不算太亲。” “不亲还好……” 又一人半响憋出一句,“可这也太他妈精彩了!” 可怜的长公主出师未捷,折戟沉沙,自身之事虽未传出公主府,也自觉损了颜面,只呆在公主府不肯出门,杨文州幸福地陪着她。 薛首辅痛失一员大将,又觉姜家姑娘深藏不露,再不敢轻敌,亲自在文渊阁选兵点将。 薛首辅是极看重运气的,点将时手指一伸,而后闭眼。 众人一瞧,极有默契地一掌拍出薛仲何,接着四散而逃。 薛仲何:“!” 薛首辅睁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薛仲何下意识回答,“人为推动的命运也是运气的一种。” “也罢,就你吧。” 薛仲何委屈地回了翰林院,接到了长公主命人送来的助力信,信上只有两个字:校场。 薛仲何茫然的心有了方向,又与翰林院的同僚私下商量一通,翰林院的同僚们极其热心,为他求神拜佛,像是在为一场大战做准备。 姜缨浑然不知第二战已然来临,且有可能要对付的还是整个翰林院祈求上苍的智慧结晶,她一边享受着初战告捷的快意,一边热火朝天地裁剪新衣。 第3章 02 自打不做太子妃,姜缨就有了新的追求,并为之努力学习了几年,如今也能称之为一个裁缝匠了。 只是,她这个裁缝匠只为姜满满缝制过衣物,不免有种明珠蒙尘的寂寥与惆怅,“可惜了我这份手艺。” 姜缨心说,人生天地间,岂能埋没了自己?不若开家裁缝铺子,给自己一个用武之地的机会。 她可真是思想的智者,行动的巨人,当即收起布料,欲要出门去寻合适的商铺。 没成想,大门一开,上天为她送来了第二位故人。 薛仲何立在花枝边,身着崭新战衣,双手拎满糕点,清俊面容浮满真诚笑意,“姜缨,多年未见,你可还好?” 姜缨微眯双眼,从记忆里扒拉出一个文弱少年。 薛家的二公子薛仲何,自幼被他爹嫌弃像兔子一样孱弱胆小,由此被扔进了校场,可怜地遇到了姜缨。 姜缨记得,薛仲何一开始与她对阵,次次在她的长枪下恐惧地发抖。 等日子长了,两人熟识了,薛仲何还是在痛苦地挨打,只学会了低低地祈求,“姜缨,你慢一点……” 姜缨欣慰地感慨,时间这把杀猪刀,倒把薛仲何少时的孱弱胆小杀了个干净,再面对自己时,薛仲何也能从容稳重了。 “不过离京几年而已,我自是没什么问题,不知你这几年如何?” 姜缨顺其自然地接过糕点,递予身后的仆人,听薛仲何神色自然地握把时机,“我自也好,你要出门?” 姜缨颔首,提步就走。 薛仲何旋身跟上,“正好今日休沐,我也无事,不妨跟你走走,你是有何事要做?” 旧友这样不遗余力地黏上来,姜缨自不会拒绝,并如实相告,“我现今是个裁缝匠,想要开间裁缝铺,准备去街上看看有无合适的铺子。” 第5章 薛仲何怔住了,显然不能把裁缝匠和曾做过太子妃的姜缨联系在一起。 眼瞧姜缨已快步出了巷子,隐在暗处的几个翰林院同僚匆匆现身,怒其不争,“这才多久,你就败了!” 薛仲何呐呐道,“她当裁缝匠了,要开裁缝铺。” 一同僚也惊了,“这叫出其不意,败得不亏!” 另一同僚气急败坏,“什么出其不意?姜家姑娘做太子妃是几年前的事了,还能再守着那规矩与体面?就不许人家热爱生活,自由自在地学个手艺了?” “快追上去!” “来,给他打个模板!” “姜缨,你好厉害,不过出京几年,就学会了新手艺,那你能给我做件衣服么?” “听听,多标准!” 姜缨已进了长街,薛仲何面色惨淡地追过来,低低道,“姜缨,你好厉害,不过出京几年,就学会了新手艺,那你能给我做件衣服么?” 姜缨在心里笑出了声。 好生大意,竟被薛仲何适才那副从容稳重的模样骗了,原来他还这般好欺负。 姜缨克制住杀敌的战意,“自然能。” 熙攘的街道,两人慢慢地边走边看,中间隔着一个成年人的距离。 薛仲何目光瞥见一个同僚在一家铺子前打手势,同姜缨道,“前方有家铺子空着,我们去看看?” 姜缨点点头,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那铺子旁佯装买东西的几个同僚。 两人一起进了铺子,薛仲何环顾四周,“你觉着可行?” “不行。”姜缨转身就走。 “如何不行?” 姜缨笑道,“太大。” “那便再看看。” 薛仲何顺势给同僚打手势,几个同僚马不停蹄地去寻小铺子,“这个不大。” 姜缨跟着薛仲何进去一看,十分遗憾,“又太小了。” 薛仲何及同僚只能接着找,好不容易寻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铺子,姜缨还是皱眉退了出来。 薛仲何小心翼翼,“这间哪里不好?” 姜缨笑,“没有不好。” 薛仲何松口气了。 姜缨叹气,“只是我不喜欢。” 薛仲何:“……” 姜缨提步在前面悠悠地走着。 薛仲何落了几步,急得与同僚窃窃私语,“这可如何是好?” 一人道,“她在遛我们耶!” 另一人道,“没事,待她遛累了,就去茶楼歇息,现在她主动,我们被动,到了茶楼定要握住主动权。” 姜缨步行甚久,看了许多家铺子,果真累了,薛仲何当机立断地建议去茶楼坐坐,姜缨点头同意。 茶楼雅间里,姜缨浑身放松,饮尽一杯茶水,又拣起一块糕点,一边吃着,一边欣赏薛仲何纠结的面色,欣赏够了,给他递了一个话头,“你送我的糕点,口味可有变化?” 今日他拎来的糕点是姜缨当年最爱吃的,薛仲何道,“并无变化,想来你还是爱吃的,待回家后你可尝尝。” 姜缨突然不忍心对付他,想赶他走了,“薛仲何,我才回京,你就随我在街上打转,又一起进了酒楼,传出闲话是一,倘若被你家中夫人知晓了……” “不会有闲话!”薛仲何猛然激动,红了面皮,“我也没夫人。” 姜缨吃惊地望过来,薛仲何长长地吐了口气,神情自然地解释,“姜缨,你我是多年的朋友,一向无越规之举,大家都是知晓的。” 姜缨知晓他要忆往昔了,薛仲何果真道,“想当年,我们一堆人在校场,我可挨了你不少打,除却陛下,你是打我最多的了。” 陛下二字一出,薛仲何终于进入正题,小心地窥着姜缨的神色,“不过我虽挨打甚多,慢慢地,我还是爱去校场的,你可知为何?” 姜缨配合,“为何?” “因为我喜看你与陛下打。你与陛下打,和与我打自是不一样,你会让着我,但不会让着陛下。” 薛仲何想起了当年校场上的青衣少女与少年皇子。 姜缨与柳渊对打,长枪只会泛着凌厉的光,变幻无常地刺向柳渊,强势的攻击架势没有半分绵柔的情意。 后来,果然在一次对战中,那柄长枪毫不留情地刺伤了柳渊的肩膀。 柳渊是宫里的眼珠子,享尽所有偏爱,何其尊贵,京中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地护着他,长大至今,从不曾受过一点伤,流过一点血。 姜缨竟敢伤柳渊。 当时柳渊的肩头被鲜血染红,看得薛仲何腿都软了,他冷汗淋漓地想,姜家虽为将门,奈何早已没落,人丁不兴,只余姜缨一个孤女,宫中责问起来,谁能护得住她? “你胆子可真大。”薛仲何现今忆起依旧心有余悸。 姜缨反应平平,只说,“陛下喜使长剑对我,剑法又高超,我不过是为了不让陛下扫兴,使尽全力应对罢了。” “当真?”薛仲何道。 姜缨笑道,“不然呢?” 薛仲何迟疑道,“可你那时候从不伤人,怎偏偏要伤陛下,偏偏陛下放过你了。” 姜缨直了直身子,有意偏离话题,“陛下心善,当时不愿为难我这个孤女而已,你一向知晓陛下心胸开阔,对不对?” 薛仲何兴奋地连连点头,恨不得手舞足蹈,“陛下不止心胸开阔,陛下品貌卓绝,丰神威仪,允文允武,无所不能……” 第6章 姜缨转了转眼珠,“是么?” “自然!你还记得那年我爹和程大人落水么?” 姜缨忆起一事。 有年盛夏,薛首辅和程次辅不慎落水,未及侍卫奔来,还是太子的柳渊跃入水中。 当时柳渊迅疾出水,左手拎薛首辅,右手拎程次辅,炽热日光透过湿软的阔大夏衣,摸索出流畅有力的背部肌群。 薛仲何真情流露,“我实在是佩服陛下!” “佩服什么?单臂拎老头?”姜缨笑出了声。 薛仲何:“……” “你这是污蔑!陛下分明也拎过我!” 薛仲何奋力为柳渊正名,满目艳羡,“早知我也应在校场好好习武,练就一身力量,哎,陛下现今很少去校场了,去年不过去了五六次,今年呢,一次还未去过。” 好生细致的观察! 好生狂热的佩服! 姜缨很给面子地口出狂言,“你爱慕陛下啊?” “……啊?” 薛仲何像傻了一样。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可悲的沉默。 门外同僚们:“……!” 一人惊叹,“不想姜姑娘说话这般狂放!” 另一人呢喃,“可这话该薛仲何问姜姑娘啊!” “……” 姜缨歇息好了,带着神情恍惚的薛仲何出了茶楼,依然在街上寻觅合适的铺子。 几个同僚偷偷躲进了一间书肆,“怎么办,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薛仲何已经蔫了!” “别埋怨他了,他正难为情呢!” 姜缨路过这家书肆,暼见里面这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笑着对薛仲何提议,“我们去书肆瞧瞧。” 听得书肆二字,薛仲何神思回笼,恨不得用全身的力气反驳姜缨,“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对陛下哪里是爱慕之情,分明是很正常的臣子对君上的敬佩之情!” 偷摸跟着打探消息的公主府随从当场就被震撼住了,一个回身跑了,奔回府里,向长公主禀报。 长公主与杨文州惊呆了,“谁爱慕谁?” 随从回,“薛编修正在向姜姑娘解释他不爱慕陛下!” “难道不是该阿缨气急败坏、欲盖弥彰地向薛仲何解释她不爱慕皇兄吗!” 杨文州好奇死了,“我去瞧瞧,公主安心等我回来!” 薛仲何这边说完才意识到周围都人都盯着他,莫说面皮,浑身都要烧起来,赶紧低头躲进了书肆。 姜缨没良心地笑着跟在身后,几个同僚尴尬地对着姜缨打招呼,“姜姑娘,多年未见,你可还好?” 姜缨边说,“甚好。”边在心里笑,你们翰林院打招呼是统一格式吗! 姜缨听到薛仲何很是认真地对同僚们解释,“我对陛下绝无爱慕之情。” 她还是忍不住逗了一句,“是没有还是不敢?” 同僚兴致勃勃地望着薛仲何。 薛仲何从脸皮红到脖子,大声吼叫,“没有,也没有不敢!” “没有不敢?” 姜缨允许自己的良心缺席,震惊道,“你还敢肖想陛下?” 薛仲何要急死了,“不是!” 一个同僚帮忙:“不是他肖想陛下!” 另一个同僚还惦记着他们的任务,真是可歌可泣,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姜缨,“是别人肖想陛下。” “别人?说得这般笃定!难不成……”姜缨越发震惊,“是你自己?” 那人尖叫:“不是我!” 还有人自乱阵脚,“也不是我!” 姜缨环顾四周,倒吸一口凉气,“不会吧,你们竟都肖想陛下……” 匆匆奔来的杨文州才一进门,被这话惊得扑腾一声爬地上了,人还没起来,先扬起脖子为整个翰林院正名,“绝无此种可能!” 翰林院所有人整齐划一地重复:“绝无此种可能!” 姜缨配合他们,正色地点头,“我相信你们!”见杨文州爬起来了,要向杨文州行礼,被杨文州阻拦,她笑道,“长公主可好?” “甚好。”杨文州是因她才知晓长公主对自己的心意,心中对她含有谢意,面上笑道,“姜姑娘要买书?” “只是看看。”姜缨故作扫视书架,沉思一下,疑惑道,“几年前,我陪着陛下读了几篇弘文馆的好文章,至今记忆犹新,只知道是位姓黄的学生,只是无缘见真人了。” “哪里无缘,姜姑娘口中的学生应是他。”杨文州一听,拉了一个同僚过来。 黄同僚欢喜,原来陛下早已读过他的文章了。 姜缨笑道,“这可真是好缘分。”又轻轻皱了下眉头,“我是没想到,这般的好文章还有人挑毛病,以我看,那姓周的学生也是鸡蛋里挑骨头……” 几人面色一变,看向一个同僚,那周的同僚茫然道,“我何时挑过他文章里的毛病?” 姜缨迟疑,“记错了,似乎姓王?” 王同僚面色一变,“可不是我挑的!” 所有人:“嗯?” 王同僚啊得一声尖叫,“是我兄长,我兄长!他素来不喜那种文章,就喜欢挑别人的错……” “那种文章!”黄编修很是受伤,“哪种文章?莫非你也不喜欢?那你那时何必夸我!” 王同僚解释:“不要误会,我是喜欢的,我是受了我哥的影响……” “你果真不喜欢!” 第7章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其余人忙地来劝,“不过是篇文章,你俩平时这般要好,何必为了……” “我的文章就是我的意志,看不起我的文章就是看不起我的意志!” 一人道,“那你不也曾批过我的文章?” “是你写得不行!” “我写得不行?!” “别打,这搁外面呢!” 薛仲何眼睁睁看着几个同僚捋起袖子打了起来,正想拉架时也被卷了进去,口里还奋力喊着,“翰林院的脸面何在啊!” 姜缨饶有兴致地观了会儿,笑着转身出了书肆,避开看热闹的乌泱泱的人群,回家去了。 翰林院在外面打群架的消息不胫而飞,架还没打完,消息就传到了文渊阁。 阁里辅臣听随从一讲,惊得老胳膊老腿都痉挛了,“你说他们爱慕谁?为谁争风吃醋打了起来?” 纯属打探消息的随从失职,消息没探清楚,“为了陛下。” “岂能有这种可能!”薛首辅气得吹胡子瞪眼,“让他们都过来!” 程次辅摸了摸鼻子,其实朝堂群臣时常闹出争宠的事来,只是这次以爱慕之名就离谱了,他憋着笑问随从,“陛下知晓了吗?” 随从道,“李公公知道了。” “他知道了,陛下也就知道了,你去,帮老夫问问李公公陛下的反应。咱们的陛下,可怜的,后宫一个妃子也没有,能尝尝臣子为他争宠的滋味也不错。” 没过一会儿,随从回来了,带回来勤政殿的消息,“李公公说,陛下说翰林院苦思他这么久,不若他给翰林院一个机会,挑个顺眼的进宫,李公公问谁顺眼,陛下说薛仲何就挺顺眼。” 薛首辅尖叫:“陛下就爱开玩笑!” 程次辅哈哈大笑。 没过多久,翰林院几人鼻青脸肿地进了文渊阁。 薛首辅已经没力气骂他们了,程次辅问清事由,叹了口气,“也怪不得你们,你们碍于姜姑娘曾做过太子妃,也不好在她面前放肆。” 翰林院几人垂头丧气,“接下来该当如何?” “不急,不急。” 文渊阁痛定思痛,一时没了动作,姜缨清静了几日,每日送了姜满满去学堂,就去忙裁缝铺的事。 待打理好了铺子,门口来了几位官家夫人,皆是华服美裳,环佩叮当。 为首的那夫人眉眼温婉,姜缨从记忆里提出一个鹅黄的人影,慢慢对上去,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第4章 03 姜缨决定先下手为强,堵了这群夫人的嘴再说。 “你们来此做甚!” 姜缨面色一沉,目光变寒,她本就身形高挑,垂下的视线轻易就拢住几位夫人,直唬得她们战战惶惶,心间戚戚。 唯有那温婉美人还能从发紧的喉咙里扯出委屈的声线,“不过几年未见,缨妹妹定还识得我们,我们来找缨妹妹说话,缨妹妹怎这般对我们?” 姜缨自然识得她们,这位温婉美人便是薛仲何的姐姐薛蘋,还是礼部顾侍郎的夫人。 其余夫人也是姜缨昔年交往过的,且也不曾闹过什么矛盾,相反姜缨还曾在外护过她们几次,她们喜欢亲近姜缨,一时接受不了这种训斥态度也属正常。 姜缨无动于衷,甚至讥讽一笑,“说什么话?无非是找我打探些东西,你们走吧。” “……” 顾夫人讪讪一笑,忙道,“并无打探之意,不过是知你回来了,想瞧瞧你。” 姜缨将信将疑地望着她们,好半响,才肯点头,“既已来了便歇会儿再走,可不许问别的。” 几人应下,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又如昔年一般,左一声“缨姐姐”,右一声“缨妹妹”,热情亲昵地将她团团围住。 顾夫人牵着姜缨的手惊叹,“几年未见,缨妹妹这张脸更美了。” “我只脸美么?我心更美。” 姜缨冷哼。 几人附和,“都美,都美,莫不是京外的水更养人?” “养不养人不清楚,着实有趣是真的,这几年我在京外可是遇着了好多趣事。” 几人鲜少出京,一听来了兴趣。 姜缨挑了几件讲了,见她们听得心驰神往,惋惜道,“若是有机会,真想带你们去瞧瞧。” 几人冷静下来,“现今是走不开的,便是走得开也无这般多的清闲时间。” 姜缨似乎越发惋惜,“你们若是能跟着我就好了。” 顾夫人掩唇笑,“要我们跟你过么?” “有何不可?”姜缨豪放地表态。 一人笑道,“那你养我们呀!” 姜缨转瞬“薄情寡义”,“你们还要我养?”指了指她们的华服美裳与金贵饰品,“我瞧得反过来,你们养我还行得通。” 几人咯咯地笑,顾夫人见她虽青衣素简,依然玉容仙貌,不带半分京外风尘,“那就我们养你啊!” 一人惊道,“这是什么话,缨妹妹可是……” 前太子妃! 想想她做太子妃的时候,是跟着谁呢! “你不说还好,你一说……” 岂不是更想养了! 几位夫人的眼睛发亮,不约而同地心想,她做太子妃时自然跟着陛下呗,这可是陛下的前妻耶,那是谁都能养的吗! 几人心中升腾起一种诡异的体面与骄傲。 第8章 顾夫人当机立断,率先拔下头上的金簪,踮起脚尖插在了姜缨头上,“缨妹妹,你知晓我有多少嫁妆么?你想要什么尽可告诉我!” “缨姐姐,我不只有嫁妆,夫君的所有东西都在我这呢!”一夫人捋下顶好的玉镯就套姜缨手腕上。 其余几人一看,什么金玉饰品都往姜缨身上套,很快姜缨身上就价值连城。 姜缨是真始料不及,“……不过是逗你们的玩笑之语。” 几人只想满足地惊叹,“好一个璀璨闪光的大美人!” 原来养美人是这等的快乐! 姜缨拒绝:“倒也不必……” “我知晓你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些在你看来不过是平常,但这是我们的心意!”顾夫人满意,付出的东西越名贵,得到的快乐就翻倍! “缨姐姐,你才回京,我要送你马车!” 姜缨:“不用,我爱步行!” “不可,累坏了姐姐,我会心疼的!” “……” “缨姐姐,我要送你一个掌柜,三个裁缝匠。” 姜缨:“不可,我就是裁缝匠,我开铺子便是为了……” “多多益善,咱把铺子做大做强!” “……” 几人捧着一颗真心,哗哗地往姜缨身上送银子,“缨妹妹,过后我差人往府里送些东西,你看还缺什么,尽可提,美人嘛,开开心心最重要。” 姜缨:“……” 天地良心,今日可不怪她! 可怜几位夫人来时浑身华贵,走时像被打劫了一样素净,而姜缨带着一身的璀璨光芒进了铺子,这哪里还是个裁缝铺,这分明是个敛财的聚宝盆啊! 再说顾夫人回了府,同顾侍郎一说,顾侍郎匪夷所思地抱怨,“让你打探个消息,你却揽个大活,照顾姜姑娘是咱们的事么?那是陛下的事!” 话音才落,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大人,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赐了一堆好东西给夫人。” 顾夫人得意一笑,“我这叫替陛下照顾缨妹妹!” 及至姜缨回了姜府,沉默地看着府里的变化,陷入了深沉地思考,此时一道白影从走廊那头飞来,震惊不已。 李府送来的十来个仆人利索地收拾着院落的每个角落。 蒋府送来的华贵马夫驾着马车自己都寻好地方了。 秦府送来的四个厨子已在后厨忙碌起来了。 赵府送来的一众侍女在旁帮忙。 顾府送来的数不胜数的物品皆已摆好,还附带一个圆脸中年男人,那可是大总管,忙着统筹几府的人员呢。 “这是几个意思呢?”这道白影名叫白芙,与姜缨说是主仆,更似朋友,跟在姜缨身边好几年了,实难接受眼前景象,“我不过有事晚进京几日,你就另觅这么多人,不要我照顾了?” 姜缨的双眸还闭着,“别吵,我在思考。” 白芙恨不得落下泪来,她恨恨道,“我不信!我不信这天底下还有比我更会照顾你的人!” 姜缨粗略将事一说,白芙泣涕涟涟,“把那个圆脸赶走,我要做大总管,你且放心,我可知道怎么照顾你了,等我把这群教好了,姑娘就享受吧!”见姜缨点头同意,又问,“适才思考什么?” 姜缨:“如何将这群人退回各府。” “不过你既接受良好,还不嫌麻烦,要统领她们,不退也罢,毕竟这也是几府对我的照顾,拂了人家的面子不好。” 白芙:“……” 我恨自己嘴快! 姜缨笑得畅快,到了第二日就笑不出来了。第二日她还没到铺子门口,就听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心中一跳,走近了一看,果然是自己的铺子红红火火地在开张。 姜缨冷漠脸:我怎不知我的铺子今日要开张? 还有一个掌柜,三个裁缝匠,在门口欢天喜地地迎接她,她沉默地看着三个裁缝匠现场表演裁衣,围观人群纷纷叫绝。 姜缨绝望脸:天呐!比自己的技艺好了十万八千里! 真是好大的热闹,整条街道都动起来了,街边铺子掌柜一个接一个地过来恭喜姜缨,姜缨被带得也欢喜起来,又觉自己还是没被埋没的,满意极了,抽空问了身边新来的掌柜的,“他们怎如此热情?” 掌柜的:“听说姑娘您为了新铺开张要请流水席,都高兴着呢!” 姜缨迟疑,“……我说过这话?” 掌柜的:“顾府的人过来说的,马上就到饭点了。” “……” 这到底是谁的铺子! 几府的人在玩什么猫腻! 姜缨在姜府的廊下,继续深沉地思考。 白芙走过来,发自肺腑地感叹,“那两个厨子手艺绝了,会做好多你爱吃的菜,这几府对你真是爱得深沉!” 姜缨梅开二度:“别吵,我在思考。” 白芙不敢吭声了。 过了好半响,姜缨思考完毕,慢慢睁开眼睛,“到饭点了,都做了什么菜?” “……” 白芙迟疑,“你败了?” 姜缨怒目,“你才败了,我这是明珠蒙尘,怀才不遇,英雄失去了用武之地!” 白芙,“……你有什么才?” “听听,你日日在我身边,都发觉不了我的才华!”姜缨想起裁缝铺里那三个抢了自己活儿的裁缝匠就生气,“我不做裁缝匠了!我要开个酒肆,以我的酒量,即便卖不完,还能喝不完?” 第9章 白芙:“……” “你要不冷静一下?”白芙想起一事,面色难看起来,“你今日去学堂接满满吧,满满昨日说,这几天总有两个老人家偷偷摸摸跟着他,实在诡异!” 姜缨一听,怒气高涨,敢跟踪她儿子,“取我的长枪来,挑了他们!” “别,尊老爱幼!” 姜缨为了爱幼,可以不尊老,及至傍晚,流云残霞镶上天边,她手提一柄红缨枪,气势汹汹奔至学堂门口。 而后,就被拦在了门前—— 但见一名黑衣青年,身形魁梧,背负双剑,面容英朗,惊讶视线落至长枪, “姑娘怎来了?” 这青年正是白芙的亲兄,白霄,同白芙一样跟在姜缨身边几年,素日便由他保护并陪着姜满满上下学。 姜缨道,“我听白芙说有人跟踪你和满满。”见白霄点头,不由诧异,“不曾被你的双剑吓跑?” 白霄犹豫,“他们……” 耳边传来匆匆脚步声,两人侧目望去,只见襄王爷携薛首辅快步而来,身后跟了十来个威武雄壮的随从,像极了要去打架砸场子的做派。 白霄道,“就是他们,人多势众!” “这叫偷偷摸摸?”姜缨恼怒于白芙的用词之荒谬,“还有比这更明目张胆的吗!” 第5章 04 白霄解释:“那十来个随从并不靠近,其余两个总落我们几步,鬼鬼祟祟跟着,也不知是何用意。” 话音未落,襄王爷、薛首辅已到了跟前,姜缨将长枪递予白霄,微微笑着向两人行礼问好。 两人回以颔首,其中襄王爷笑着感慨,“不曾几年过去,你的孩子都这般大了!” 开门见山,直击要害,没错,他们就是为了孩子来的,今日一定要和孩子搭上话! 可怜见的,一连跟了几日,话都没和孩子说过呢,谁不称一声心酸呢。 此时阵阵喧闹声入耳,正是学堂散学了。 孩子们一股脑儿从门里涌了出来,其中有个高出其他孩子一头的男孩,唇红齿白,伶俐不凡,襄王爷及薛首辅一眼就认出来了。 原因无他,姜满满就是个缩小版的新帝柳渊。 襄王爷等人不管见了几次,每见第一眼,心里都突突打颤,一个缩小版的柳渊会背书包蹦哒过来,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成年版的柳渊蹦哒的模样。 姜满满一眼看见姜缨,旋风一般冲过来,“娘亲今日来接我啦!” 姜缨笑着抱他入怀,见襄王爷等人干巴巴望着,也不好不搭理,示意姜满满向襄王爷等人问好。 姜满满问了好,襄王爷等人见终于搭上了话,笑容越发真挚,命随从捧来许多小吃,姜满满乖巧地在姜缨的示意下收了。 襄王爷心说,这孩子是个乖的。 他道, “眼看到饭点了,你又几年未去王府了,不若带孩子到王府用饭?” 姜缨点头。 即便襄王爷不是皇叔,并非长辈,姜缨也不会拒绝,她就喜欢迎难而上的仗,于是一手牵着姜满满,带着白霄,往王府去。 襄王爷及薛首辅走在前面。 薛首辅难免疑惑,“王爷此举是为何?” “她们母子已回京多日,陛下依深居宫中毫无动静,你我不知陛下何意,不妨先给陛下寻个由头。”凑近薛首辅低语一番,听得薛首辅连连点头。 身后几步远,姜满满爬上白霄的背,与姜缨咬耳朵,“娘亲,等会还要乖乖听话么?” 姜缨:“视情况而定。” 姜满满人小鬼大,转转眼珠,笑得可爱。 天已暗了下来。 几人进了王府,默契地到点用饭,有事吃饱了再做,岂不是常理? 饭毕,姜缨看出襄王爷有话要讲,便让白霄抱着姜满满跟着王府侍女在王府里转转,自己则在前厅饮茶,敌不动她不动,只静等襄王爷等人开口。 薛首辅暖心地将战场让给襄王爷,如老僧入定般沉默。 襄王爷一开口就是老话题了,“适才瞧那长枪,想来就是往年你惯用的,哎,说来,你还用这□□了陛下。” 姜缨:“……” 你们忘不这一枪是吧? 合着,这一枪伤在柳渊身,疼在你们心,是吧! 姜缨面上懊悔不已,“当年即便不小心,也不该伤了陛下!” 襄王爷哪里是要追究责任,忙道,“都过去了,本王记得当时你也积极寻药,为陛下送去了极好的药膏,哎,你对陛下也上心了,陛下也并未怪你。” 这般说着,襄王爷心中却犹豫不定,当年他听说柳渊受伤,自是要去瞧瞧,路上听说了姜缨送了柳渊极好药膏的事情,进殿见了柳渊,自是打趣了一句,不想柳渊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便自此以为柳渊不喜姜缨。 可是,自打姜缨离京,东宫莫说再立太子妃,连个侍妾都无,及至柳渊登基,后宫亦无一个妃子,说到底柳渊自始至终只有姜缨一个,还是他自己点头同意娶的,那姜缨于柳渊而讲,就是个特殊的存在。 襄王爷越想,眉头越皱得紧,瞧得姜缨心间叹息,嘴上回应一声,“陛下的伤因我而起,我自当竭尽全力弥补。” 只是,柳渊何等尊贵,想要什么样的药没有,何需她巴巴送过去?当年她是寻到了极好的药膏,可惜她并没有送,只送了一瓶普通的过去。 第10章 是她遥望那高高在上的存在入了魔,连心都变狠了,非要刺了柳渊不说,还恶毒地想着那疤最好永远都消不掉,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地刻在柳渊的肩头,她要柳渊看到伤疤就想起她,永永久久想起她。 姜缨思及至此,叹曾经年少不知事,她何尝不明白这几次众人的试探?不过是想知她有无爱慕柳渊,是否还愿进宫,她在心里摇摇头,只是无人看见她这个答案。 姜缨决定给襄王一个提示,“王爷试探错人了。” 襄王爷听得一脸茫然,姜缨不再多言,起身告辞,一脚踏出门口,襄王爷的声音响起,“姜姑娘,那孩子终究是要进宫的。” 姜缨目视前方,听襄王爷又道,“这个孩子,你做不了主,就先住在王府吧。” 姜缨哦了一声,“谁说孩子是柳渊的?” 薛首辅终于出声了,“孩子如此貌似陛下,一看就是陛下的孩子!” 姜缨诧异,“襄王爷也貌似陛下,那么……” “快住口!”薛首辅气得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襄王爷竟也不恼,还哈哈笑了一声,“同为皇室血脉,彼此之间相像也是常理。” 姜缨迈步出门,此时白霄抱着姜满满回来了,三人走了两步,突地脚步声连连,却是十几个强壮随从气势冲冲地走过来,将三人围得密不透风。 襄王爷望向姜缨,沉声道,“把孩子留下来。” “那就看王爷能不能留下了。”姜缨接过白霄递来的长枪,一双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肆尔二2五久乙丝奇眸子亮得惊人,好似在惊叹:没想到还有动手的机会。 天幕已黑,院落灯火通明,姜缨使长枪,白霄抱着姜满满单手使剑,与十几个随从打得不可开交。 “哎,别打,再伤了孩子……” 薛首辅满脸兴奋,一头扎入战场,四处走动,还偏偏往姜缨长枪上撞。 姜缨躲一下,他撞一下,直到姜缨一枪过来,仅仅是嘶啦一声挑破了他的衣服,他就啊啊大叫,扑通一声躺地上了,口呼哎呦,“打人啦,打人啦……” “……” 姜缨瞠目结舌。 不是吧,这招都用,老人家您还要不要颜面? “停手!薛大人受伤了!”襄王爷痛心疾首,蹲下来扶住薛首辅,薛首辅还在哎呦喊疼,这一声声地愣把文渊阁其他辅臣喊了过来。 程次辅等人神出鬼没地奔出来,扑在薛首辅身上大喊,“您这是怎么了?” 襄王爷大呼,“没看到么?挨打了!” 一滴血都未见,程次辅等人愣是哭得泪洒大地,“何人打的!还有没有王法了?!可怜的首辅大人哦!” 几个老头一台戏,唱得是声情并茂。 襄王爷那叫一个愤怒,伸手一指姜缨,“枪打首辅,无法无天,就没人能管你了吗!” 谁人能管? 文渊阁几人心说,这是谁的前妻,就该谁出来负责! 薛首辅适时哎呦一声,“陛下可得为老夫做主啊!” “已喊太医了,宫里想必知晓了!” 图穷匕见,原来如此,姜缨了然地哦了一声,提起长枪正欲动作,突地传来一声惊惶疾呼,“走水了,走水了!” 众人果见后院起了一片通红的火势,有个随从奔来禀报襄王爷,“后厨走水了,并无人伤亡,只是火势挡不住了。” “还不快去扑火!” 襄王爷扬声道。 十来个打斗的随从匆匆奔去扑火,院子里转瞬一空,此时又有一随从惊慌来报,“王爷,王妃养的家禽都跑出来了。” 王爷面色一变,这可都是王妃的宝贝,丢了一只就不得了,“快趁王妃省亲去了,还不知晓,速去捉回来!” 王爷也去捉了,随从仆人忙成一片,姜缨环顾四周,瞅见姜满满灰头土脸地被白霄抱回来,心下明白这都是姜满满做的。 姜满满做了个鬼脸,“他们欺负娘亲。”任由姜缨摸了摸他的脑袋。 夜幕低垂,王府乱糟糟的,什么鹅呀鸡呀鸭呀,上蹿下跳,四散飞去,热闹极了。 有几只鸭子扑棱着飞过来,嘎嘎地往薛首辅身上跳,还低头去啄薛首辅,薛首辅啊得一声从地上撅了起来,其他人亦躲来躲去。 “走!”姜缨喊上白霄,提起长枪,抱起姜满满,奔去府门口,不想文渊阁几人反应贼快,唰一下挡住了去路。 姜缨对薛首辅笑了笑,“薛大人反应灵敏,身姿矫健,不输少年英郎啊!” 薛首辅哎呦一声坐在地上,“疼死老夫了。” 程次辅等人一脸谴责地看着姜缨,姜缨冷笑一声,放出了姜满满。 姜满满,一个五岁孩童,天真无邪地靠近薛首辅,一脚才碰上薛首辅的腿,就啊得一声坐地上,“娘亲,他踢我!” 薛首辅:“老夫没有!” “你有,你踢得好狠,好疼哦!”姜满满抬起脚,自己给自己吹了吹,“都青了,呜呜呜……” 薛首辅目瞪口呆,“不得了啊,你才五岁就这么会了!” 姜满满,“您还不算太老,还可以学哦!” “……” 姜缨挑挑眉,一脸谴责地望向程次辅。 程次辅等人已经呆了,难以面对缩小版的柳渊抱脚掉眼泪的模样,唰得一下背过身去。 “几位大人不说话,那我们就两清了。”姜缨抱起姜满满,领着白霄出了王府。 第11章 翌日上午时分,学堂门口,姜缨才将姜满满送进去,襄王爷与薛首辅又联袂而来。 想是昨夜宫中毫无动静,两人也无气馁,来前彼此鼓劲,“你我正是奋进的年纪,不可畏难不行!” 随从们十分惊恐:您们两个老人家,稍微奋进一下,可别奋进到棺材里去了! 然而两个老人家斗志盎然,决意揣度圣意,既然宫中不动,那就让姜缨吃个苦头。 是以,襄王爷一见姜缨,出口挑衅,“姜姑娘昨夜枪打首辅,火烧王府,真是胆大包天!” 姜缨十分惊讶,“王爷何出此言?薛首辅年迈,不慎跌坐在地才伤了自己,至于王府那火,必是跑出的家禽引起的,王爷可不要冤枉了好人。” 姜缨,一个可以信口雌黄的姑娘,此时面对襄王爷的怒火,依然可以颠倒黑白。 襄王爷气得叉腰一喊,“真真无法无天了,没你不敢做的事,对吧?那你敢进校场和本王切磋吗?” 随从们再次惊恐:您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哪里来的勇气挑衅一个年轻姑娘! 薛首辅,一个甘当襄王绿叶的老人家,恪尽其职地鼓掌,“襄王爷老当益壮,威力不减当年!” 姜缨今日相当尊老,“襄王爷确然威武不凡!” 襄王爷被鼓动得满脸激动,襄王妃省亲去了,没人摁得住他了,他英武地赶姜缨上了王府备好的马车,自己和薛首辅坐上了另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滚滚驶向校场,及至校场,演武台上兵戈交接的铮鸣声此起彼伏。 姜缨身置阔大空地,如回多年前,神思飘渺,演武台上那交错的身影已变了模样,好似青衣少女与少年皇子枪剑交织。 “姜姑娘!”襄王爷声音满含斗志。 姜缨神思回笼,听着军士的吆喝声,不由得心潮澎湃,从成排的武器架上抽出一柄长枪,眉目一凛,旋即回身展臂,定眼一瞧,箭头正肃杀地指着一个陀螺。 一个陀螺?! 姜缨面无表情地收回长枪,“切磋抽陀螺?” 襄王爷得意洋洋,“本王可是抽陀螺的高手,陛下都抽不过本王!姜姑娘也玩过吧?” 姜缨只问,“三局两胜?” 这般娴熟,襄王爷不妙地眯起双眼,“不曾听说姜姑娘会玩这个,在京外玩过?” 姜缨微微一笑,“王爷,我有个儿子,他五岁了。” 半个时辰后,姜缨全胜,襄王爷全败,襄王爷郁闷地喝起了酒,“满满竟爱玩这个,这点倒是和陛下不像!” 姜缨只道,“王爷,满满是我的儿子。” 襄王爷当没听到,扬声,“本王不服,本王老了,抽不过你正常,你和年轻人比比!”双手一拍,走来十来个健硕男人,一人手里拎一个陀螺。 姜缨实未料到,有朝一日,她在校场和一群男人比抽陀螺,可她亦不服气,“来!” 襄王爷冷哼,“这可是年轻男人,力气比你的大!” 姜缨微微一笑,“王爷,我家中有个朋友,您见过的,昨晚身负双剑那个,力大无穷,他也喜和我玩这个。” 半个时辰后,姜缨赢了,襄王爷气得愤恨拍胸, “本王还为姜姑娘备了一份大礼!” 襄王爷往远处一望,不过片刻,一个健硕男人提着长枪过来了,身轻如燕地跳上了台子。 襄王爷道,“这是陛下亲卫,与陛下对打多次。若你赢得过,本王应你所有要求。赢不过,你应下本王一个要求。” “姜缨,敢不敢赌?” 几乎话音一落,姜缨就道,“有何不敢?” 襄王爷笑道,“哪怕本王要你再进宫,陪侍陛下左右,亦敢?” “敢。” 姜缨没有退却的仗,她的目光掠过对面男人提枪的手势,那是她惯用的手势。 姜缨目光如炬地看着那亲卫,“陛下与你对打过多少次?” 亲卫时刻谨记与陛下的一切,“三十八次。” 姜缨笑道,“陛下曾与我在这台子上对打五十次。”转头去望襄王爷,“王爷,我赢了。” 襄王爷:“哈?!” “还没打呢!”襄王爷急得要跳,姜缨跳下台子,十分无辜地解释,“打什么,王爷不是说我们比谁与陛下对打得多么?” 一旁的薛首辅回味了遍襄王适才的话,不由脸色一变,“不行,姜姑娘你乱扣字眼。” “襄王爷亲口所言,怎能是我乱扣呢?”姜缨笑得开心,“襄王爷一言九鼎,必不会食言!” 襄王爷要气死了! 看着姜缨翩然离去的背影,他大吼一声,“本王看她要上天!就没人能出来管管她吗!本王要进宫,要禀报陛下!” 襄王爷爬上马车就奔宫去了,一路到了勤政殿,李公公在门边瞅见,瞧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忙过来行礼,“王爷这是怎么了?” 襄王爷不理他,把他脑袋拨到一边,伸着脖子往殿里瞅去,一瞅见殿里那个高峻伟岸的衣影,就拔高了音量,“姜缨那姑娘要气死本王了!本王要见陛下!” 李公公正欲通报,殿里传来一道低沉笑声,“皇叔,气大伤身,您这个年纪,悠着点吧。” 襄王爷一听就呼呼喘气,朝殿里吼了一声,“陛下再不出来管管,她要上天了!” 姜缨还不知襄王爷告状去了,她回了姜府就又愁眉不展,寂寞地怅叹,“英雄赋闲,谁能是我的伯乐呢?” 第12章 第6章 05 “我!”白芙踊跃自荐,“以我之见,姑娘你胸有千杯不醉之海量,定是个开酒肆的奇才,不若我们携手进街,寻一寻可有合适的铺子做酒肆?” 姜缨拍手,“伯乐,我们走!” 两人说走就走,及至府门,门外立在一个四十左右的夫人,面相柔和,神采焕发,因身侧并无侍女相陪,只能自己拎着糕点,“姜姑娘。” 上天又送来一位故人,正是昔年和姜缨一起饮酒的故人。 “秦夫人来了怎不进府?”姜缨快步到了跟前,接过秦夫人递来的糕点,听秦夫人笑道,“我也将到,你喜爱这家的糕点,便买了些。” 姜缨笑道,“多谢秦夫人了!” “不过是盒糕点,何须言谢?”秦夫人笑道,“今日我来,不过与姜姑娘说说话,姜姑娘这是要出门?” 姜缨一听眼睛亮了,她离京多年,许多事已不清楚了,但秦夫人定是知晓京中许多酒肆,“我要出门去寻酒肆,不是为饮酒,是我想自己开个酒肆,秦夫人可要随我走走?” “姜姑娘真是个奇才!以我瞧,这街上开其他铺子的都愚钝无比,唯开酒肆的眼明心亮!” 秦夫人把偏见说得慷慨激昂,“酒这等宝贝,不应人人都抢着买么!” 秦夫人,一个清醒着的酒鬼。 姜缨还是那么喜欢她! “您就是我的伯乐啊!”姜缨左手挽着秦夫人,右手挽着白芙,心中快乐成倍地翻涌,又豪情万丈,“走,我们去看酒肆!” 秦夫人果真是熟悉京中的酒肆,一家又一家地指给姜缨看,姜缨一一瞧过,秦夫人又道,“说来城东有家酒肆,掌柜的因要返乡不做了,你可要接着?” “可去瞧瞧!” 秦夫人领着到了一家酒肆,窗台前种有一棵海棠,树茂成蓬,花繁成簇,与春日极为映衬。 姜缨尤为喜欢这棵海棠,秦夫人正与掌柜的说明来意,掌柜的自也欢喜,两厢一商量,均是满意。 姜缨转眼间有了一家酒肆,心里又有了着落,一连几日忙活着酒肆的事,抽空听白芙道,“那几府的人对你真上心,生恐苦了你了,隔三差五送来许多东西,用也用不完。” 姜缨只得道, “差人到各府说一声,无需送这般勤,可莫让几府的人知晓我有了酒肆。” 白芙依了。 这几日,秦夫人日日来酒肆陪姜缨,及至傍晚,晚风拂落海棠花瓣,姜缨邀秦夫人到窗边饮几杯,秦夫人欣然同意。 两人将饮了两杯,秦夫人道,“说来,我家老秦曾做过一件糊涂事,坏了你和……” “夫人又在喝酒!” 一道男声临空劈了过来,秦夫人就住嘴了。 姜缨这才瞥见一个中年男人沉着脸色迈步进来,当即识出这是秦夫人的夫君,兵部秦尚书。 “秦大人莫恼,不过喝了两杯。”姜缨替秦夫人言明。 秦夫人对秦尚书道,“前阵子确然没喝,这几日听闻姜姑娘回来了,心里还想着与姜姑娘喝一点,说来,以前我还输过姜姑娘呢。” 秦大人有些诧异,“你输过姜姑娘?”见秦夫人点头,依然有些不信,“不曾听说姜姑娘这般海量。” 姜缨笑道,“秦大人想与我试试?” 她不过开个玩笑,秦大人竟点头应承下来了,“那便试试。” 姜缨惊道,“秦大人好生奇怪,不让自家夫人喝,却要与我斗酒,莫非是要为秦夫人报仇?” 秦夫人哈哈一笑,“什么报仇,那是他自己想喝了!” 秦大人也不否认,姜缨觉着这对夫妻甚有意思,笑着喊了伙计上酒,不过几杯下来,秦大人已啪叽一下晕桌子上了。 姜缨:“不是吧?” 秦夫人无奈, “他本就不能喝,不过想凑个你我的热闹。” “……” 谁成想第二日,姜缨喝倒了秦尚书夫妻的消息就在朝中传开了,朝中群臣笑了半天,兵部同僚忍不了了,“尚书大人的酒量岂能代表我们兵部的酒量!” 当日做完事出了部院,兵部几个同僚就要去酒肆一雪前耻,路上碰到几个工部同僚,一听有这热闹可看,一转身跟上来了。 这群人拐个弯,正碰上薛仲何和两个翰林院同僚过来,薛仲何人等人一看他们兴奋的脸色,知晓定是有事,遂转身就跑,可惜没跑几步,就被这群人逮住拖到马车上换上了常服。 此时天幕已黑,秦夫人得了消息过来告知姜缨,姜缨踩着门槛,勾勾唇角,“不怕,来一个喝一个,来一双喝一双。” “姜缨,我太喜欢你了!”秦夫人极为赞赏,慷慨淋漓地邀请姜缨,“不若我们结为姐妹,你做我的妹妹,如何!” “极好!”姜缨拍掌。 对坐同饮,连饮三杯,从此就是姐妹了。 此时,十来个同僚已从马车下来,前后拥进酒肆。 薛仲何一进来,扬声喊,“姜缨!”正好瞧见秦夫人,笑道,“不想姑姑也在。” 薛仲何是秦夫人的娘家侄子,秦夫人一脚踹了过去,“什么姜缨,这是我的妹妹,日后你得喊姑姑!” 薛仲何, “……” 姜缨眨眼间长了一辈,登时端起长辈的架子,对着薛微微一笑,薛仲何当即就想拔腿就跑。 奈何同僚们按着他,非要与姜缨一决高下,薛仲何绝望之际,瞥到门外路过的人影,大喊一声,“爹,救我!” 第13章 于是,薛首辅稀里糊涂地进来了,还未看清情势,秦夫人对他道,“快,这是我将认的妹妹,日后就是咱妹妹了!妹妹,快喊兄长!” 薛首辅可不就是秦夫人的兄长? 想来凡事命中注定,姜缨就合该有薛首辅这样一个兄长,姜缨顺从天意,破天荒乖巧地喊,“兄长好。” 薛首辅已被震撼住了,愣愣地应下来了,思及姜缨的身份,浑身一抖。 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两人到底谁赚了谁的便宜。 此时一人拎起酒杯挑衅, “姜姑娘当真可以千杯不醉?” “这位大人可以试试。” 店里很快分开两拨,姜缨与秦夫人一拨,薛首辅他们一拨,两拨对立,隔着酒桌,虎视眈眈。 不知何时喝了多久,薛首辅已是一根独木,身边一个接一个地喝趴了。 反观姜缨与秦夫人,目光清明,姿仪端正,姜缨低语道,“不想兄长如此能喝。” 秦夫人一笑,“我未出阁前常与兄长对饮,倒是这些年轻后生,没个中用的!” 姜缨很是赞同,“但兄长年纪大了,不宜饮酒。” 秦夫人心领神会,啪叽一下倒在了桌上。 没想到薛首辅喝了酒,异常地狂放,见状哈哈大笑,姜缨见状道,“兄长酒量非同一般,真乃英雄也!” 薛首辅对这个称呼适应良好,“你还未醉!” “其实我已醉了,不过我醉态正常,头脑清晰,不同别人那样行为怪异罢了。” 姜缨手里还拎着小酒坛,稳步往门口去,想着天已晚了,该喊随从们带这群人回家了。 及至门口,一脚立在门槛上,门檐悬着的两只灯笼打下柔光,光线摇曳着向海棠树绵延而去,勾画出一个朦胧不清的高峻剪影。 姜缨被剪影吸了视线,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剪影似又动了动,她晃了晃脑袋,确保自己并无醉意,手里拎着小酒坛,好奇地步步走了过去。 树影婆娑,海棠花味浅淡,几近没有,空中浮撒开来的是一股淡雅之气,姜缨靠近了,动了动鼻,心头被香气缠得意动神摇,不免迟钝起来,心想,好生熟悉的味道…… 姜缨定了定睛,视线拢住了一片繁杂华美的纹路,一笔一线如流云生动,又精贵罕见,月色移过来了,照得亮了些,她才得以辨认,这纹路原是绣在阔大华服上。 一瞬间,姜缨的头顶传来一道低低的不悦的嗤笑,“姜姑娘还未瞧清?” 记忆里熟悉的声线惊得毫无防备的姜缨方寸大乱,五指一松,酒坛砰地一声坠地。 美酒流淌逶地,夜风缠过来,酒香浮在了空中,柔柔地,绵绵地,像能引人情—动的药,无骨地附入鼻中,钻入血髓。 两人不过一步之遥,柳渊体态雄健,巍然的身躯一低,将姜缨拢于阴影中,未束的黑发拂过女子细白滑腻的脸颊,一抹落于女子后颈上,“好香。” “回陛下,是酝江酒。” 姜缨自觉适才失神已算吃了败仗,心头恼怒自己,当下退了几步,俯身要跪,不想柳渊一脚踢开那碍事的酒坛,“免了。” “谢陛下。” 姜缨直起身子的同时,身边已多了四名掌灯的宫人,那宫灯精雕细琢,照得附近一片都亮着。 只有姜缨眼前的阴影还未散去,柳渊还在眼前,不知意要如何,她将主动权让予柳渊,静等柳渊开口。 等了半响,才听柳渊慢慢道,“几年未见,姜姑娘眼变拙了,识不出朕来,胆子倒大了许多,不只打了薛卿,气了皇叔,还敢招揽臣子聚众饮酒。” 多年不见,一张口就要兴师问罪,姜缨心里叹口气,表示自己冤枉,“陛下,以上皆是事出有因,做不得真的。” “哦,若姜姑娘所言属真,为何这般心虚,不敢抬眼看朕?” 姜缨张口胡扯,“陛下,周身光亮,闪得眼疼。”头越发低了,只听到柳渊沉声吩咐,“退下两人。” 周身光线淡了一些,姜缨一想,再不抬头也不合适了,再者避而不战也非她本性,只将一双明亮的眸子抬起,目光直击柳渊。 不过一眼,她已表现出心悦诚服的姿态,连连惊叹,“几年未见,陛下真真越发神武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第7章 06 柳渊确然生得英武不凡,体态雄健,悍然凛冽,过高身量撑起华美阔大的衣服,五官如几年前华贵张扬,他立在浅淡光线下,面上神色减去不虞,多了兴味盎然。 他再不提适才那些事,把声音放轻,“那姜姑娘说说,朕神武在何处?” 姜缨既然决意进攻就不会停下,心想我都和你躺过一个被窝了,还不知你神武在何处么? 姜缨一笑,抛却杂念,无所畏惧地上前几步拉近两人距离,目光紧盯柳渊那张俊美过度的面皮,“陛下处处神武,又何须一一说明?” 倘若此刻有人旁观,必然发现,先前众人抵不过姜缨是正常的,姜缨果真豁得出去,此刻若不是姜缨过分坦然,目光不含半点痴念,是个人都要觉着她对柳渊情根深种了。 柳渊自也瞧得出来,两人好歹做过夫妻,姜缨能近他一步,他就能近姜缨两步,直至两人贴近,彼此气息交融,仿佛再也分不开。 此时此刻,谁后退谁认输。 第14章 时隔多年,再闻得这人气息,姜缨已能心平如水了,不动声色地等着柳渊的下一步。 柳渊亦纹丝不动,问的却是,“姜姑娘信口开河的功力见长,不知这话有无同别人说过?” 姜缨神经一松。 但实际上,姜缨脑子里缺了根名叫感情的筋。有个缺点本也正常,可悲的是这个缺点在遇到柳渊时才被触发,并无限放大。 所以,她认为柳渊在讽刺自己,并激动难耐地含蓄地讽刺了回去,“民女一向大方,从不吝啬夸赞别人。” 恭喜姜缨! 她成功地击退了柳渊,并在时隔几年后,再次见识到了柳渊的变脸绝活。 不过眨眼的功夫,柳渊已退几步,面色发沉,薄唇紧抿,黑眸里透出一股子怒气。 姜缨心头一跳,知晓柳渊生气了,实则她很不喜欢柳渊这样,总无缘无故生起气来,这代表着她得费尽心思琢磨原因。 这会儿她的脑子转得飞快,很快从记忆里勾出一件小事,当即改了称呼,“陛下愿意,我便还如以前,还在陛下面前称我。” 柳渊果然面色稍霁,恢复了几分从容,“姜姑娘还记得就好。” 姜缨得以松了口气,想要主动把握进攻权,实在是柳渊进攻起来不好应对,不想又听柳渊问,“姜姑娘这几年都夸过什么人?” 姜缨觉着好笑,“陛下,我当真不吝啬夸赞别人的,适才我还夸了兄长真英雄也!” 话音未落,就见柳渊面色又是一变, “姜家唯还有你一人,这兄长从何而来?” 姜缨再不忍他,心头微怒,几年过去,柳渊的变脸绝活真是越发娴熟了,她侧身一指酒肆里面,“就在适才,我才有了兄长!” 柳渊二话不说,越过姜缨,大步进了酒肆,目光所及之处,七零八落,狼藉不堪,素日在他面前端正持重的臣子胡乱地趴着,实在失了仪态,除却秦夫人不知何时已离去了。 柳渊锐利的目光在几个青年臣子里打转,姜缨立在一侧,不知他要做甚,忽听他尖酸刻薄道,“薛仲何他们并无什么长处,过于平庸了,认他们做兄长并无益处。” 姜缨竟有些赞同,“别的我不了解,饮酒方面确然不行。” 柳渊神色好看许多,又扫视了一遍醉得一塌糊涂的臣子,立在门口的宫人当即招来随从们,命随从们速速把臣子抱出去。 不想臣子们醉态横生,被随从们一碰,复又精神起来,蹦哒个不停,薛仲何蹦哒到了柳渊跟前,惊奇地咦了一声,“这人好像陛下!” 他可真是个人才,这个时候还懂得分享,兴奋地回身招呼同僚,“快来看看,真像陛下!” 十来个同僚摇晃着涌过来,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大宝贝,眼看着就要往柳渊身上扑,柳渊从容不迫。 姜缨却一脚踢了过去,正中薛仲何小腿,薛仲何疼得哇得一声哭了,同僚们这下也不敢往前扑了。 随从们一瞧,赶紧将他们弄了出去,姜缨松了口气,一回身,正对上柳渊紧盯不松的眼神,不由大惊,“陛下,我是迫不得已才殴打朝廷命官的!” 柳渊收回视线,“姜姑娘既也觉他们毫无用处,也不必认这个兄长了。” “可已认过了。”姜缨示意柳渊去看门后边,门后边还有个薛首辅,正酣睡不醒,若不是她一指,随从都没发现。 可怜的柳渊尚未领悟她话里的深意,只命随从将薛首辅抱出去,又极为认真地在铺子里找了找,英挺剑眉紧紧皱着,“你认的那个兄长到底在何处?” 姜缨疑惑地指了指门口,“刚被抱走。” 柳渊,“……” 柳渊的第三次变脸毫无预兆地来了,姜缨心头惴惴,大为不安,“薛首辅可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不能当我兄长了?” “薛卿当你爹都绰绰有余!” 姜缨惊呼,“当爹不太合适吧?” 柳渊无法忍耐地仰了仰头,喉结来回滚动,黑眸闭了又闭,“薛卿不适合当你兄长。” 姜缨不服,“为何不合适?陛下歧视老人家啊?” 柳渊步步逼近,朝她贴近低低道,“几年未见,姜姑娘一口一个陛下,倒是很适应朕现在的身份。” 这次是姜缨先退了几步,急中生智,“是我疏忽了,还未贺陛下荣登大宝,恭喜陛下了。” “姜姑娘既恭喜朕了,那朕也说一声,同喜。” “陛下与我已无关系,何来同喜?” 姜缨头皮发麻,只觉在柳渊的言语下,自己有败仗趋势,又撞上柳渊致命一击,“已无关系?孩子都五岁了,说这些?” 姜缨一时愣住,她是没料到柳渊能直白地说出孩子一事,似乎还颇为在意,若说孩子并非柳渊的,可姜满满那模样根本做不了假,唯有承认下来。 当她决意回京,她就已料到只要姜满满出现,势必在朝堂后宫掀起轩然大波,即便如此,她还是回来了,所以她做好了准备。 姜缨从不想在柳渊面前露怯,她定了定心,刚要重整旗鼓,一抬眼发现柳渊一个胜者,脸色竟也是相当的难看,心中大惊,顿觉悟得了真相,冷静地判定,“陛下莫要误会,我回京并非是要陛下为孩子负责。” 此话一出,周身寂然半响,柳渊也一动不动地立了半响,喉咙里挤出一声,“孩子的事暂且不提,姜姑娘为何回京?” 第15章 姜缨缓了口气,“回来看看。” “看多久?” 姜缨又是一怔,他不会是在赶我吧?虽说过阵子走也行,但她此番回来,是做了不再走的准备的。 姜缨低下头,琢磨着如何回答才好,稍有不慎,回答错了,日后再变,那就是欺君。 “姜姑娘这般沉默,恐是还未想好,不若静下来好好想想。” 姜缨一喜,知晓有了转圜的余地,才一抬头,眼前就已没了柳渊的身影,不由心说,走得可真快。 眼见夜色已深,早已是休息时间,她迈步出去,正要关上铺门,铺子里间奔出一个身影,却是秦夫人大呼,“妹妹,我还在呢!” 姜缨瞪大了双眼,惊得当场失去语言,拿手指了指秦夫人,秦夫人冒着生命危险看了一出大戏,半是绝望半是兴奋,“是我。” 姜缨指了指自己。 秦夫人点头,“是,我看到了妹妹。” 姜缨指了指门外,秦夫人浑身一抖,只觉整个秦府危矣,或许还得搭上薛府,“是,我看到了妹妹与陛下。” 姜缨心道,我要真是个哑巴就好了! 但是—— 倔强姜缨绝不认输,她长长呼了口气,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姐姐比我年长,应也明白,嗯,和离过的夫妇吧,再见面都有些尴尬,对不对?” 秦夫人面上猛地点头,内心疯狂摇头,心说,可是像你们这样贴来贴去的和离夫妇,我没见过啊! 第8章 07 秦夫人定下心神,适才她大可偷偷溜走,但万一哪天自己藏在里间的事被抖落出来,便是犯上,不若与姜缨坦诚,或可求一个承诺。 姜缨自也明白,不必她张口,笑道,“今晚一事,只我与姐姐知晓,对不对?” “对!” 两人默契地一笑。 消息严密一封,自无人知晓,到了翌日,在酒肆醉酒的众臣子也就不知晓柳渊来过,只当自己喝不过姜缨与秦夫人,羞愧地躲在各部舔舐可怜的自尊心。 姜缨才落个清静,在海棠树下吹着绵绵的春风,一眼暼见顾夫人领着一众人款款而来,当即转身要跑。 顾夫人紧追而来,一把握住她的袖子,“缨妹妹,你想开酒肆怎不找我,我给你开,开几家都行!” 被人过度照顾也是一种苦恼。 姜缨可不像把酒肆变成裁缝铺那样,眼珠一转,面色一沉,“薛蘋,兄长和姐姐还未和你提么?” 骤然被喊名字,顾夫人一怔,“提什么?” “自是秦夫人做了我姐姐,薛大人做了我兄长的事,如今你和薛仲何都应喊我一声姑姑,咱俩差着辈呢,哪还能一起玩?” “绝交吧!” 姜缨,好一个无情无义的姑娘! 顾夫人要伤心死了,“姑姑,你怎么对侄女这样啊?” 对新身份适应得蛮好的。 姜缨心里欣慰极了,更加冷酷,“做长辈就要有做长辈的样子,你还不快走!” 顾夫人失魂落魄地走了,没成想半个时辰后,其余夫人浩浩荡荡地来了,姜缨跑都来不及,被其余夫人近乎抱到椅子上,“缨妹妹还瞒着我们,不就开个酒肆么,开难不倒我们!” 一个夫人递茶,另一夫人递点心,姜缨明面上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心道,这还真把我当长辈对待了! 姜缨看着一夫人道,“令尊身体可好?” 那夫人道,“可好了,昨日还离京去云州溜达去了。” 姜缨笑道,“老人家身体好,兴致高,乃是一件好事。”心里却叹息,看来不能再认一个兄长了。 不想峰回路转,那夫人道,“好是好,就是我娘不太乐意,我爹走了,缺了个打着玩的。” “打架我在行啊!”姜缨一下子从椅子上撅了起来,心说,怎能局限于认兄长?再认个姐姐也成! 姜缨一下子神采飞扬起来,拉着那夫人回了她娘家,见了老太太亲切得不行,老太太别看年纪大了,素日就喜欢动动胳膊腿,舞枪弄棒的。 姜缨投其所好,舞了一段长枪,看得老太太眼睛泛光,“不得了啊!” “不难,我教您!” 姜缨与老太太相处甚欢,老太太感叹,“恨我生得太早,姜姑娘生得太晚,若是年岁相当,岂不是一对姐妹花!” “情意与年龄无关,咱们现在就能当一对姐妹花!”姜缨恨不得对天发誓,歃血为盟,“日后,你就是我姐姐了!” 老太太欢喜极了,拉着姜缨的手对那夫人说,“来,这是你缨姨,快喊!” 那夫人,“……” 姜缨趁热打铁,“喊不出没事,孩子脸皮薄,不若绝交吧,我与你娘亲更能玩在一起!” 那夫人哭哭啼啼地走了。 其余夫人一瞧,不长记性,还想凑过来插手姜缨的酒肆,姜缨故技重施,挨个认老人家做兄长做姐姐,一轮下来,都快把京中世家的老祖宗认一遍了。 面对姜缨突然长起来的辈份,朝中年轻一辈压力很大,纷纷跑到文渊阁哭诉。 一个工部员外郎说,“有日,下官在街上碰到姜姑娘,她让我喊姑奶奶,还给了我一把糖!” “欺人太甚!”所有人都很愤怒。 薛首辅与程次辅对视一眼,薛首辅不吭声,程次辅就安抚他们,“莫气,莫气,我妹妹年纪小,就爱开个玩笑!” 第16章 没错,程次辅如今也是姜缨的兄长了! 叛徒! 所有年轻人在心里愤怒咆哮,其中一人忽地面目狰狞,语气幽幽,“您知晓她今日去哪家了么?” 程次辅心里一突。 “她去了裴家,见了裴家老祖宗!” 裴家,是太后的娘家,是新帝柳渊的舅家。 裴家老祖宗是柳渊的外祖母。 姜缨若是认了老祖宗当姐姐…… 她还不至于这么疯狂吧?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沉默下来,过了会儿,忽地激动地一拥而出,边跑边交流,“去酒肆,陛下必在那里!” 此时已落霞满天,众人奔至酒肆,果见酒肆外停着一辆华贵马车,众人识出车边立着的正是李公公,可怜的李公公神情呆滞,想必已受到了极大的精神摧残。 众人也想拥有被摧残的机会,于是乎偷偷摸摸地到了海棠树下,往窗户那一瞥,果见柳渊在窗边坐着,侧脸相当俊美。对面正是姜缨,还穿着她最为钟情的青衣,一双妙目盈盈含水。 姜缨哪里晓得窗外蹲了一众的朝廷命官,目光落至对面垂眸不语的新帝身上,心头难抵如潮的思绪。 他还是喜穿华贵长衣,喜艳丽繁杂的纹路,和宫里其他皇子从来不一样。 其他皇子低调谦和,穿着内敛沉贵,偏偏他因极得宫中专爱,穿得张扬放纵,又有一张冠绝京中的面容,能使那些奢靡华物臣服在他身上。 姜缨记得,那时候在东宫,春天时,柳渊穿着华冠华服,自两旁缀满春花的道上过来,边走边望着自己,那个模样能抹杀天地间一切颜色。 但是,姜缨不喜欢他那样望着自己,似是欲言又止,似是心不在焉,可是她没和柳渊说过,柳渊也就不知,很多次都在她不远处坐着,沉默地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柳渊在朝堂上何等风光恣意,在世家姑娘面前亦能高谈阔步,可惜到了她跟前,如昂扬桀骜的凤凰被迫收起了华美羽翼,沉默地失去了惊人的光彩,实在是委屈他了。 就如适才,柳渊自马车下来,本是丰神威仪的新帝,天地万物自可信手取来,神色自当意得志满,却因是来找她,一下子沉了面色,直到坐下见了茶水,面色才有所缓和。 姜缨见柳渊还迟迟不开口,依旧紧盯茶水,主动结束这种沉默,“这原是陛下爱喝的茶,若陛下现今不爱喝了,我为陛下换了。” 话才说完,就见柳渊抬袖将茶水一饮而尽,望过来的眼神幽深复杂,直勾勾地盯着姜缨。 姜缨偏头躲开了这道视线,“陛下不必为难自己,不想喝倒了便是。” “姜姑娘从何处看出朕为难了?” “陛下许久不语,只盯着茶水看,我自以为陛下不喜。” “姜姑娘错了,正因喜欢才看得久。” 柳渊饮了一杯还不满意,长臂一伸,拎起茶壶,径自给姜缨倒了一杯,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店里备有此茶,莫非姜姑娘也喜欢?” “我不喜欢!” 姜缨的心像被什么蛰了一下,匆忙答了一声,见柳渊止了动作,又直勾勾地望过来,她拎起茶杯就往外泼,泼得干干净净。 窗外众人接了个正好,众人抹了把脸,权当自己洗脸了,有一人舔了一口嘴边,面色古怪,这等好茶是宫里才有的,姜姑娘一壶一壶的来,天天倒贴大钱做生意啊! 窗里传来柳渊毫无情绪的声音,“朕喜欢。” 姜缨笑道,“那陛下多饮。” “姜姑娘做生意做得大方,此茶也能尽兴地喝。”柳渊冷嗤一声,手里松了那茶,再不看一眼,又暼见那一茶壶,想到满满一壶都是此茶,又望向姜缨,似有欲言又止。 又来了! 就是这个模样,她在东宫里已看够了! 姜缨见因那壶茶水引起,立时站起来,拎起茶壶,掀开茶盖,往窗外一倒,倒了个干干净净。 窗外众人,“……” 这已经不是洗脸的事了,这是洗头的程度啊! 众人死死地憋着不吭声,因为窗子里那两人已开始吵起来了,柳渊的声音带着怒意,“朕说朕喜欢!” “陛下这模样可不像喜欢,倒像因这壶茶水生了大气。”姜缨想起了在东宫的时候,自己就像这茶水一样,柳渊对自己何曾有过喜欢,更像是因自己的存在而生气。 姜缨冷笑一声,“还不知陛下今日为何而来,若是因为孩子,就不劳陛下费心了,我自可以顾好他。” 她站着,视线也高不了坐着的柳渊多少,柳渊就那样抬头凝视着她,恼得腮边青筋一鼓一鼓的,可到底没有发作,那股气似乎无声地憋了回去,“今日不提孩子。” “那陛下为何而来?” “你今日去了裴府。”柳渊轻轻道。 姜缨坐下来,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今日是去了,瞧一瞧老祖宗,老祖宗身体甚好,几年没见了,还如以前。” 说罢,姜缨脑中灵光一闪,怪不得匆匆而来,面色不好呢,她当即保证,“陛下的意思我懂了,我的身份尴尬,贸然登门确实不妥,倘若传出什么闲话,陛下也不好做,日后我不去了。” 窗外众人,“……” 奇才啊,这个结论如何得来的? 柳渊果然皱眉,“朕不是这个意思。” 第17章 姜缨脑中灵光再一闪,匪夷所思道,“陛下当真糊涂,我即便认了满城的老人家做兄长姐姐,也不会认老祖宗当姐姐啊,毕竟我与陛下做过夫妻,再认老祖宗当姐姐,这多不合适啊!” 窗外众人心里咆哮,你也知道不合适啊!你不敢当陛下的长辈,就要当我们的吗! 柳渊偏过头,修长手指抵在唇边咳了一声,“朕与你说过了,像薛卿他们,不适合当你兄长,你再想想。”他斟酌好了用词,用那种上朝时的威仪肃穆的神色望着姜缨,“你想要兄长的话,朕可以给你。” 姜缨没等柳渊登基就离京了,还没见过柳渊上朝,自也没见过柳渊这般模样,愣了一下,“陛下要做我兄长啊?” 柳渊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姜缨,搞清身份,朕是你孩子的爹,不想当他舅!” 第9章 08 过高音量震得姜缨一下呆了,她一贯伶俐敏捷,不曾输于人前,唯独面对柳渊,多了些蠢笨。 她猜不透柳渊这句“你孩子的爹”意欲何为,也不想面对蹙起眉心的柳渊,她应如几年前,当即离京,再不要回来。 姜缨真想此刻就收拾包裹,什么姜府裁缝铺酒肆,都可以不要的,只要姜满满就好。 转念又一想,柳渊说给她兄长也是好意,是自己想岔了,惹了柳渊不悦,实在没必要像吃了败仗似的仓皇而逃,日后少见柳渊就是了。 姜缨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呆巴巴的,更无力气争个输赢,整个人透出了无辜可怜的味道,她张口胡乱说了句,“陛下别气。” 声音不复清亮,发涩发柔起来,像一缕绵软轻盈的春风拂到了对面,柳渊一怔,好半响眉心舒展,从嗓子眼里咕出一声,“嗯。” 就这么一瞬,柳渊绷直的上身失去了枷锁,松松地后移靠在椅背上,“姜姑娘再如何撒娇,朕也不会当你兄长。” 姜缨的思绪还乱着, “啊?” 什么撒娇? 可她已经没法思考了,愣愣地看着柳渊笑起来,幽深的眸子在笑,冷然薄唇在笑,整个人都被笑意包裹起来,声音也被笑意泡得发软了。 “朕已为你定好了一个兄长,这人年岁合适,家世合适,只是眼下未在京中,不能与你见面,以朕看,见不见都无关紧要。” 柳渊见姜缨只盯过来不语,压了压嘴角笑意,“怪朕之前糊涂,明白得晚,姜府唯你一人了,你想要亲人,才认兄长姐姐的。若一个兄长不够,朕可再找一个,至于你认的那些兄长姐姐们,是不是太多了?” 姜缨动了动嘴,“啊?什么太多了?” 柳渊轻轻地重复,“你认的兄长姐姐们太多了,人心这般小,哪装得下?” 姜缨下意识和他顶嘴,“能装下,我心大。” “是么?” 柳渊眸中笑意如被冰雪封印,冷得可怕。 姜缨一下子清醒了,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柳渊会笑着和她说许多话,梦醒了,柳渊还是那个柳渊,只会沉默地盯着她。 姜缨抿抿唇,这时需要拍些马屁打破沉默,她遂道,“陛下慧眼如炬,为我寻的兄长定是极好的。” 柳渊冷嗤,“他不是极好的。” “那怎就适合做我兄长?” “兄长而已,不必找极好的。” “哦,那不知我这个兄长姓甚名谁?身量如何?在京外何地?是做什么的?可有什么爱好……” “你找兄长还是夫君,问这么清?” 面对柳渊不怒自威的责问,姜缨难以招架,心里怨他尖酸刻薄,着实没有天子的气度。 姜缨有些泄气,两人沉默下来,柳渊无须主动开口,他只须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姜缨,姜缨就被困于他的牢笼。 姜缨恨自己糊涂,不该回京,逃跑的念头冒了出来,又委实不甘心,不由自主呛道,“以陛下所言,我既在京中见不到兄长,那自可在京外见,总要知晓兄长在何处。” “再者,问兄长身量,是想着给兄长做件衣服,日后见了面也有东西好送。我问这些,不过是寻常东西,难不成我连兄长名字都不能知晓?” 铺子里只有姜缨拔高音量的发泄声,“问了这些,便是找夫君?陛下可真会想,这么会想,怎不想想……” “砰”得一声,窗外传来异响,惊得姜缨嘴巴一闭,惊讶地瞧着柳渊立时起身,一个探身,长臂一伸,从窗外拽出一个年轻臣子。 柳渊双眼微眯,华服下遮起的长臂肌肉鼓动着,生生把那臣子从窗外里拽到了桌面上,臣子早已面色发白,声音发抖,“陛下息怒!” 很快薛首辅等人匆匆扑进来,皆是面有惧色,挨个伏地跪于桌前,“陛下息怒!臣等……” “闭嘴!” 柳渊直起身子,他生得过高,身躯一旦挺直,对于伏地的臣子来说,像是巨物拔地而起,遮天蔽日,只赐下一片逃不开的阴影。 众人骇得冷汗淋漓,软了腿脚。 桌子上还趴了一个,被茶水浇得湿淋淋的头发惨兮兮的,浑身抖得连带桌子都颤了起来。 无人敢出一声。 只有姜缨,唯有姜缨,迟钝地大惊失色,“好侄子,你这是怎么了?” 无人敢应,铺子里还死寂着,柳渊气得阖了阖眸子,呼了口气,“哪个是你侄子?” 第18章 姜缨指了指桌子上快晕过去的年轻臣子,那臣子求生欲很强,发出微弱的一声,“姑姑救我……” 紧接着,一道长臂伸过来,五指抓住那衣领,像拎玩意一样拎起来往地上一摔,臣子滚了几滚,伏地上喘个不停。 姜缨暗道不好,忙凑过来惊叹道,“想当年我在东宫,陛下尚能单臂拎老头,短短几年过去,就已这般神勇,拎个年轻人都不在话下了!” 马屁很好,拍得柳渊脸色越发阴沉,腮边青筋几欲迸出,他对姜缨扯出一抹冷笑,“短短几年?姜缨,六年很短么?” 姜缨一怔,见柳渊靠近薛首辅,面色大惊,这老头摔一下指不定就撑不住了,伸手扯住了柳渊的衣袖,“陛下,我兄长年纪大了,可怜一下他吧!” 薛首辅气息微弱地喊出一声,“妹妹……”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多么兄妹情深呢。 姜缨见柳渊动作一顿,有些怔然地任自己扯着他,心头一松,正欲说话,柳渊带着她来到另一年轻臣子面前,冷冷问,“这又是你什么?” 姜缨拽紧衣袖,“外甥,他昨日还送了我糕点,可好吃了,改日让陛下尝尝,多孝顺的孩子……” 柳渊指了指其余人,“这几个呢?” 姜缨察觉他怒意已减,轻快地哦了一声,“哦,都是,有两个喊我姑奶奶呢,孩子不懂事,竟敢偷听我们说话,过后我说说他们,陛下别气。” 众人即便不敢抬头,也知晓周身令人恐惧的气氛变了,尤其是最后四个字一出来,众人熟悉的柳渊身上的暴怒气息已顷刻消失殆尽。 姜缨疑惑,柳渊怒气已微乎其微,怎还站着不动? 她正欲松了柳渊的衣袖,忽听柳渊冷笑一声,心头一震,速速又拽了上去,生恐他再碰人。 柳渊没了怒气,不代表好说话,“姜姑娘真是热情,认了这么多亲人,心里竟也装得下。” 冷嘲热讽的模样惊了众臣子,众臣子逃过一劫,死不悔改,在心里惊叹,陛下做什么像个酸不拉几的小人? 为了救人,姜缨不好发作,想着先把人哄好了再说,就笑道,“陛下也说了,姜府唯我一人,我想要兄弟姐妹。” 柳渊一静。 众臣子心头忽地酸涩,是啊,姜府人丁不兴,姜姑娘伶仃一人长大,自是渴望亲情的,现下她又冒着危险从虎口救出自己,就是拿自己当亲人的! 其中一个年轻臣子,过于感性,感动之下竟敢出声,“姑姑,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众人,“……!” 你暗地照顾啊,可不兴说出来啊! 果真,柳渊一听,眸子黑沉沉地扫过来,另一只胳膊已抬了起来。 姜缨心里哀呼,这是又怎么了?只好挡在柳渊身前,几乎贴到了柳渊身上。 柳渊神色一僵,声音一沉,“还不退下!” 众臣子速速奔出铺子里。 姜缨终于松了口气,察觉两人姿势不妥,当即要撤开几步,几根手指拽住了她的衣袖,不让她退,头顶传来柳渊的声音,“你侄子说要好好照顾你。” 姜缨只闻得见一股淡雅香气,是柳渊惯常用的香,用了许多年了,香气缠在繁杂华美的衣服纹路上,曾是姜缨在东宫里最贪恋的东西。 此刻姜缨再无念想,凝神退步,笑道,“兴许不只我侄子,我兄长外甥他们都会这么想吧。” “姜缨。” 柳渊声线发紧。 姜缨抬眸望过去,疑惑地等着他再次开口,等了好一会儿,柳渊低低道,“你在京中这么多亲人,一旦离京,就见不到了。” 姜缨嗯了一声。 柳渊背后的窗外,海棠花开得娇艳,可也只得姜缨漫不经心的一眼。 姜缨心头忽地松了松,掐死了先前的想法,回来便回来了,何必再走? 昔年离京,不过是因她对柳渊还有痴念。 姜缨笑了笑,“陛下,京城春好,我不打算走了。” 她奇怪地看着柳渊绷紧了面色,拂袖离去,“随你。” 姜缨失笑,门外传来脚步声,原是薛首辅等人适才藏起来了,见柳渊走了,才敢进来。 “姑姑,要吃糕点么?我给你买!” “让开,我来买!” 众人挤在一起,凑到姜缨身边,薛首辅矜持地笑道,“这家酒肆太小了,兄长给你换个大的如何?或者多开几家,如何?” 姜缨忽觉噩梦来袭,“……不!” 第10章 09 谁都不能动她的铺子! 姜缨正色道,“我就爱这个模样的酒肆,倘若变一点,我就不喜了,兄长要我不开心么?” 薛首辅也不矜持了,急道,“怎会呢,你若不喜,为兄就不做了。” 姜缨松了口气,一年轻人道,“姑姑爱这个酒肆,那再给你开一个一模一样的酒肆可好?” 姜缨还没阻止,薛首辅眼睛一亮,“好主意,你守着这个,其余酒肆让他们给你瞧着,总归是给你的东西,你且收着吧。” 姜缨,“不必……” “就这么定了!” 薛首辅拍板,众人欢喜,姜缨只好又道,“真不必如此,我不缺银子,适才在陛下面上为你们求情也是不想……” 姜缨说不下去了,因着周身一群人齐齐盯着她,神色过分真诚,似乎拒绝他们像做了坏事一样,尤其是薛首辅,让一个老人家伤心,可真是太不善良了。 第19章 姜缨咳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一间就好。” “明白!” 众人欢喜地去了,姜缨自也欢喜,委实没料到,她伸出的那根手指还能理解出别的意思来。 过了两日,竟十来个掌柜的带着丰盛礼品,到了酒肆前,一见姜缨就规矩问好,姜缨误以为是同行拜访,遂微笑起来,很是真诚。 直到一个掌柜的介绍自己,“东家,我是城西的那间酒肆管事。” “我是城东的……” “我是金湖街上那家……” “我是汾阳街上……” 姜缨大惊,“我与诸位素不相识,何故称我东家?”脑子里灵光一现,实难相信,很快一人证实了她的猜想,“我们的酒肆都是姑娘的,我们亦是姑娘雇来的,姑娘自是我们的东家。” 姜缨阖眼。 她要一家,不是一条街一家,还分城东城西! 可怜的姜缨是恼怒的,掌柜们却游刃有余,劝慰着她,“哪有铺子多了生气的,东家且等着,等赚了银子,东家就开心啦!” 姜缨已经没力气说话了,眼睁睁看着掌柜们进了她的酒肆,适时改动了一些,还教了伙计们许多,最后留下一句,“东家,下个月,我们来对账哈!”扬长而去。 姜缨像被打了一样泄气。 傍晚时分,正巧薛仲何过来,拎着满盒的糕点,姜缨暼见他没什么好脸色,薛仲何浑身一抖,记起薛首辅的警告,不太情愿地低低喊,“缨姑姑……” 姜缨亦是浑身一抖,实则薛仲何没小她几岁,旁的年轻人喊她,她因着也与旁人不熟悉,最多听个乐趣,薛仲何却大不一样,熟识朋友一喊,有种诡异的尴尬。 薛仲何也尴尬,两人尴尬对视,姜缨冷笑一声,手里没长枪不要紧,随意拎起一把笤帚走过去,打一顿就不尴尬了! 薛仲何拔腿就跑,一出铺子,正瞧见柳渊从马车上下来,人多眼杂,不宜直呼陛下,他扑腾一声跪地上抱住了柳渊的腿,“公子救我!” 柳渊挑了挑眉,望了一眼冷笑的姜缨,一伸长臂捞起薛仲何,抓着衣领拎在手里,身后红霞瑰丽绵延,似入睡美人艳艳地躺于天边。 柳渊闲庭信步地过来,张扬眉目一下子抹去了天边的霞美人,姜缨猛地收回视线。 柳渊到了跟前,五指一松,薛仲何逶地,委屈地不敢动。 柳渊直直地看着姜缨,“不打了?” 姜缨倒不是要真打,就做个样子,唬一下薛仲何,她由此丢了笤帚,“陛下,殴打朝廷命官,以我朝律法……” “律法不管姑姑打侄子。” 薛仲何无辜地默默震惊,“……” 他何其有幸,碰到这两个“歹毒”之人! 话说回来,姜缨也没那般“歹毒”,笑了一声,“陛下帮我拎了他,也算打过了。”用眼神示意薛仲何快走,薛仲何点头,匆匆告退。 两人的眼神交流被柳渊收入眸中,柳渊嗤地一声,“姜姑娘莫说打一个,现今朝里,朕有一半臣子,你都打得。” 姜缨冤枉极了,当即想到了这话的另一种意味,薛仲何他们毕竟是柳渊的臣子,她哪能说打就打呢? 姜缨正色道,“并非真打,闹着玩,再说陛下的臣子,我自当好好对待。” 柳渊提步往铺子里去,“不必好好对待,都是姜姑娘的亲人,想如何打就如何打。” 姜缨委实分辨不出,这话是柳渊讥讽她认亲人多呢,还是柳渊果真觉着她该打就打? 不过,无所谓了,她也不想琢磨了,管柳渊如何想呢,她此刻想的是就立在一旁,不声不响。 伙计上了茶,柳渊低眉瞥着,见不是他爱喝的,不由抿了抿唇,暂未言语,只从衣袖中探出修长手指,指腹抵在杯面上,将茶杯推远了些,抬起眸子盯着姜缨。 这是无声的抗拒,无声的不满。 姜缨能发现就见鬼了,她的神思早飘远了,因为她不爱与沉默的柳渊在一起,就琢磨出一个法子,在柳渊沉默的时候发呆,他不言语,自己便出神。 这真是极为对称完美的相处模式,姜缨在心里感叹自己不失为一个奇才,没瞧见柳渊捉回茶杯,默默地一饮而尽。 柳渊缓缓开口,“你兄长来信了。” “说什么?”姜缨讶然地回神,听柳渊道,“要你好生吃饭,最好不要饮酒,饮了也莫贪杯。” 姜缨皱眉,“兄长何故知晓我喜饮酒?” “朕告诉他的,他很生气。” 柳渊的眸子又黑又沉,里头有种翻涌的凶意,会扑过来绕住姜缨,好让姜缨挣扎不得,姜缨捱不住后退,眉头皱得更紧,“我兄长脾气不好?” 柳渊神色一僵,哦了一声,“这倒没有,他轻微地气了一下,还说你自己开了酒肆,要克制一些。” 姜缨松了口气,“那便好。”心里琢磨着,这兄长还没见面就管上她了,想来是极为热心的人,她喜欢。 柳渊道,“姜姑娘会听么?” “会的,兄长心疼我,我自是明白。”姜缨嘴上说,心里倒有些不以为意,她守着酒肆,想喝就喝,那远在京外的还不知是何模样的兄长还能过来逮她? 都是些应付柳渊的话,姜缨随口说,转身就忘了,她本不在意的,但见柳渊神色有些不虞,还以为被看穿了,故作镇定,“可是我哪里说错了?” 第20章 “姜姑娘没错,朕只是想起,朕以前也说过,不宜过多饮酒,姜姑娘似乎没听,这会儿倒很听话。” 柳渊语气轻淡,不像是责问,姜缨如临大敌,谁能抵得过翻旧账?还是一本糊满了她伤心的旧账,姜缨失策地想,就不该让柳渊进门。 柳渊等不来回答,慢声提醒,“姜姑娘莫非忘了?” 这可真是个好由头,姜缨接道,“时间过久了,些许事就记不清了,陛下莫怪。” 砰得一声,空荡荡的茶杯滚落在地,紧接着,柳渊神色自若地俯下身子,探出手臂,要去捡起来,姜缨一惊,心道,此种事情怎能柳渊来做? 若是在宫中,早有人过来服侍了,她是见过被众侍服侍的柳渊的,众星捧月一般,他用腿立在那里,就已算劳累他了,岂能弯下腰捡一个杯子? 姜缨如大梦惊醒,柳渊已茶杯放置在桌上,“原来姜姑娘也觉六年时间过长。” 柳渊一起身,伟岸躯体就如拔地而起,巍巍不可及,窗前桌椅上本就屈着他了,他若愿意,一伸腿就能踢开,他还是慢慢地走出来,“前几日,姜姑娘说给你兄长做件衣服,当真么?” 姜缨先点头,又摇头,“我并不知兄长的尺寸,陛下若知晓,我自可以做,若陛下不知,便不做了吧。” “他与朕的身量相近,按朕的尺寸即可。” “这样也可,那我为陛下量下尺寸,陛下如今的身体与往年不一样了,瞧着更为健硕,按往年尺寸做定是穿不上的。” 姜缨边说边转身,要往后院去,买铺子时她连带后面小院也买了,这几日她有空便为姜满满缝制新衣,屋里工具都在,拿了就可过来量。 走了没几步,耳边传来街上行人零星几声,唯独听不见柳渊的回应,她疑惑地回头,柳渊正立在铺子门口,他本来要走了,此时侧过半个身子,映住了残留的余晖。 几乎瞬时,姜缨浑身如过雷击,心口震颤,手脚发麻,大意了,旁人翻旧账哪比得上自己翻刺激? 她不知自己面色有多难堪,只懂竭力吁了口气,从嗓子里挤出颤抖的一声,“是我糊涂了,陛下的尺寸不需我量,宫中自有……” “姜缨,宫中是有朕的尺寸,但衣制不同,需得重量。” 柳渊神情自若地疾步走来,竟直接越过姜缨往后院去,“铺子里人来人往,不便做事,你与朕到后面量吧。” “陛下!” 姜缨手也不抖了,心也不颤了,一门心思弥补这个错误,“此举不妥,陛下贵为天子,又与我和离过,却同去无人的后院,倘若被朝中发现……” 声音戛然一止,姜缨视线紧盯门口,一瞬如枯木逢春,焕发出了天大的生机,“我就说不妥,喏,陛下可回头看看。” 铺子门口,顾侍郎夫妇、秦夫人夫妇,正往门里迈的腿僵在空中,四人惊恐地对上柳渊的背影,整齐划一地收脚,转身就走。 秦夫人尤其遗憾,“哎呀,本来想找妹妹饮几杯,怎就不在呢?” “是呢,铺子里都没人!” 姜缨的愤怒直击灵魂,躲开柳渊就要走,“陛下,她们竟说你不是人!我去拿枪挑了她们!” 第11章 10 “不劳姜姑娘出手,他们自会请罪。” 柳渊横出一条长臂,强势一挡,姜缨无处可逃,只恨自己失言,索性再翻旧账,“不想陛下也有强人所难的一天。” 这已是冒犯之语了,然姜缨非提不可,想当年她进东宫后,并非吃了什么苦,遭了什么罪,相反柳渊以礼待她,整个东宫也都敬她是太子妃,不曾亏待她半点。 那时候,她不愿做的事,柳渊从不勉强,柳渊曾道,“凡事你进一步,孤进十步,你退一步,孤退十步,孤不会勉强你。” 柳渊真正做到了这点,便是姜缨提和离,柳渊也未强留她,一口答应,他严格恪守了“不会勉强”的原则。 姜缨离开东宫亦是因此,她认为柳渊的不勉强也是无欲无求,她可悲地意识到柳渊对她没有欲望。 当年能做到如此,没道理今时不能。 她不愿意,柳渊就不能强求。 天幕暗淡,将要入夜,阴影笼住了两人,姜缨扬颈,竭力睁着一双眸子去盯柳渊,她也学会直勾勾地盯人了,可是柳渊的面容被阴影所罩,是怒是喜,实在瞧不清楚。 她只听到柳渊发沉的微怒声,“是你提了要为朕量体,你进了一步,朕就能进十步。” “是我失言,做不得真!” “是你先说自己忘了朕以前不许你喝酒一事,后又提起朕往年的尺寸,你还记得朕的尺寸,于朕而言,何止是进一步!” 姜缨吃惊,“我记得陛下尺寸又非大事!” “于朕而言,就是大事!” 柳渊怒声一止,长臂环住姜缨,托起她疾步往后院去,姜缨挣扎开来,抚着胸口呼了口气,“就如陛下所言,是我挑事,此刻我不愿意了,以陛下的原则,陛下应立刻离开。” 柳渊充耳不闻,一手推开了房门,屋里如黑暗的巨兽,沉默地可怕,姜缨步子不动,心口阵阵颤动,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理由,“我请陛下解惑,不过是为兄长做衣,做与不做都非要紧事,陛下为何不惜打破原则,执意如此?” 院子里再无旁的声音,她这一句真心实意的请教,柳渊听得极清,正因极清,他突地卸了满身怒火,半个身子都要倚在门上了,不过眨眼又稳稳地站直,“朕也请姜姑娘解惑。” 第21章 “姜姑娘为何回京?又为何留下来?” 姜缨答得飞快,“陛下,我离京六年,去过许多地方,到头来竟最为喜欢京中,我想念京中,故而回来。既然回来,我就不会再走,我想在京中度日子。” “再无别的原因?” “姜缨绝无他想。” “好一个绝无他想!那孩子又当如何?” 柳渊步步靠近姜缨,及至跟前,俯身低低一叹,“姜缨,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柳渊眸中迸射怒意,姜缨抬头迎上,毫无退意,“回京前我已想清,倘若陛下不喜满满,便归我自己,倘若陛下不愿骨肉分离,我愿与陛下共同抚养满满长大。” 柳渊神色一怔,“你愿让满满进宫?” 姜缨道,“陛下,满满是我的孩子不假,可也是皇室血脉,我岂敢私藏?襄王爷说过这个孩子我做不了主,倘若陛下执意带满满进宫,我万万不能阻挡,我只求能和满满时时见面即可。” 一片沉默中,姜缨道,“满满需要我,也需要爹爹,陛下自懂这个道理,我不会自私到让满满没有爹爹。” “你想得极对,满满自幼跟着你,离不开你,倘若他不想自己进宫,执意带你一起,你且如何?” 柳渊身子还低俯着,如屈服的姿态,一丁点都未动,只静静等着答案,姜缨并没有让他等多久,姜缨道,“陛下莫要担心,我会说服满满。” 柳渊阖眼,“他闹,他哭,他死缠着你呢?你在宫里想你呢?他夜里在寝殿睡得不好呢?姜缨,你真不担心他?” “陛下太多虑了,满满不会如此。” “事情并未发生,你又怎知不会?” “既然陛下忧虑多,可让满满继续在我身边,陛下随时随刻来看他,待他再大了些再进宫,可行?” 夜风拂凉了柳渊的声音,“姜姑娘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无你带满满进宫这一可能,可对?” 姜缨答得清晰,答得决绝,“我已与陛下和离,自无进宫可能。”她见柳渊依然不动,只听得他呼吸急促,似有怒意迸出,却又转瞬平息下来,半响才发问,“让满满在你身边,朕时时来看,已是妥当至极的做法?” 姜缨不肯松懈,“对我而言,已是极好的了。” 话音一落,但见柳渊步步后退,声线发涩,“适才是朕糊涂,几年前朕说的话自当还要恪守,凡事你不愿意,朕不会勉强。” 高大的身躯隐入黑暗,柳渊离开的步子又轻又快,直至院中只余姜缨一人,她才重重松了口气,不求其他,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姜缨平息呼吸,回到姜府,见姜满满正在侍女的照顾下啃糖葫芦,啃得快快乐乐的,一时欲言又止,罢了,暂不和他提柳渊了,待父子两人见了面再说。 翌日,姜满满快要散学时,姜缨还在酒肆,白霄正要进学堂接满满,闻得阵阵脚步声,回首一望,面色大变。 前方柳渊阔步走来,一身纹路整丽的华服裹住雄健身躯,极俊的眉眼华贵张扬,黑而沉的眸光浮光掠影地扫过白霄,唇角向下压了压。 白霄呼吸一顿,微屈的膝盖瞬时绷直,目送他领着薛首辅等人往姜满满的书屋去,转身直奔酒肆。 书屋窗户旁栽有柳树,长得枝繁叶茂,几个随从拂开柳枝,柳渊负手立过来,眸光扫视到姜满满,面色如常,并无特别之处。 薛首辅心道,不愧是陛下,虽是第一次见儿子,便是儿子再像自己,也能从容不迫。 即将散学,孩子们再也坐不住了,又见屋外来了这么多人,当即叽叽喳喳起来,讲桌旁的夫子也已被随从们请了出去。 姜满满正在收拾描红,听同桌惊呼,“满满,你爹爹活了!” 屋外所有人,“……!” 可爱的孩子,你在说什么啊! “不可能,娘亲说人死不能复生,昨天咱们还一起给我爹烧香呢!” 姜满满头也不抬,几个小同学也看见了,围过来问同桌,“你说满满的爹爹死了,可是他长得好像满满呀!” 同桌大叫,“满满说他从来没见过爹爹,他娘亲说他爹爹忙大事去了,我娘说了,这种情况就是死了呀!” 满满附和,“我证明,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我爹爹呢,那肯定死了呀!” “可是满满,他和你真的好像啊!” 满满一眼没看窗外,“像也不是,我好想爹爹!”朝同桌伸手,摊开掌心,“你给我做的爹爹的牌位呢,怕娘亲发现会伤心,放你书包里了。” “喏,给你。”同桌翻出一个纸板子递过来。 其余小同学兴高采烈,“要烧香么?” “给你火折子。” “给你香!” “把描红也烧了吧,烧了就不用描了………” 屋外所有人,“……!” 可爱的孩子们,你们上学都带了什么东西啊! 薛首辅要晕过去了,程次辅坚强地扶起他,两个老人家踉跄往屋里奔,倒是当事人柳渊从容不迫,盯着姜满满落泪的面容,挑了挑眉。 没错,姜满满拿着纸板子哭了,他确实想爹爹了,眼看香烧起来了,连带许多描红本也烧起来了,氛围到了,姜满满觉着自己该说几句了,还是同桌教的呢,“爹爹你走得……” “住口!” 第22章 两个老人家面色发白地奔过来,姜满满脸上挂着泪,惊讶极了,“舅舅……” 诚然薛首辅和程次辅已成了姜缨的兄长,可还是没撑住小皇子的这一声舅舅,两个老人家脚下一呲溜,直接扑火堆上,火苗立时撩上了衣袖! “陛下救臣!” 尖叫声一出,一道高大身影立了过来,迅疾地伸手一抓,一手拎起一个,旋身扔给了随从,“扑火!” 两个随从抱出去扑火去了,剩余随从已端了水来,一下浇灭了燃起来的火焰。 柳渊过高的身量如巍巍不可及的小山,一众小朋友离得太近,只觉阴影遮天蔽日地撒下来,不由地使劲儿仰着脖子去看,可再使劲儿也瞧不清长什么模样。 姜满满愤怒极了,捏着纸板子,爬上书桌,可着劲儿扬脖子,依然觉着眼前好大一片阴影。 直到一只大掌探过来,五指挑着衣领,将他挑到胸前,他还没看清眼前人模样,就啪得一声将纸板子糊到了柳渊脸上。 姜满满仍在愤怒,“你浇灭了我给爹爹烧的香,我要让霄叔叔打你!” 柳渊用另一只手掀开那纸板子扔了,露出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姜满满一看就呆了,和自己长得好像哦! 底下的同桌大声提醒,“满满,你爹爹真的活了!” 姜满满震惊地啊了一声,在柳渊五指下乱蹬小腿,他一边用小手去摸柳渊的脸,一边低头回复同桌,“我相信你!你家卖棺材,知道的比我多!” 第12章 11 姜缨随白霄赶到学堂,还未进屋,薛首辅与程次辅如枯枝再春,焕发希望,“妹妹,快别让小皇子喊为兄舅舅了!” “莫急,那就依兄长的,我喊我的,不再让满满喊便是。” 姜缨双眼一抬,正见柳渊从屋里走出,眉眼平和,并无父子相见的惊喜欲狂,心尖如被细针微刺,这孩子当初也是意外而来,柳渊不太中意也算情有可原。 倒是姜满满,瞧着过分喜欢柳渊,坐在柳渊臂弯里,也不认生,抱着柳渊的脖子蹭来蹭去,小脑袋胡乱顶着柳渊下巴,柳渊任由着他了。 姜缨又喜起来,孩子终究需要爹爹,她这个决定是没错的,即便她与柳渊再无缘分,能一同陪着孩子长大,也是幸事。 “陛下,我来抱吧。” 姜缨朝柳渊伸手,柳渊垂眸望下来,也不言语,将姜满满的脑袋从下巴处剥出来,姜满满扑腾着摇头,“我要爹爹!” 姜缨讶然,不过头次见,就这么黏着了,真是天生的血缘亲情,她对此乐见其成,微微一笑,“满满喜欢陛下。” 柳渊声线温淡,“朕与满满是父子,依姜姑娘昨日所言,朕今日可带满满进宫,姜姑娘回吧。” 柳渊阔步离开,姜满满幸福地迷糊着,余晖落至两人离去的身影上,那身影越来越远,刺得姜缨脑子一阵发麻,不由扬声一声,“陛下!” 姜缨疾步跟上,拦在柳渊身前,张口欲言,脑子还懵着,竟不知说些什么,柳渊等不来声音,“姜姑娘?” “我……” 她要说什么?说舍不得离开满满一天?说见不得父子一同离去的身影?决定是她下的,柳渊能同意已是万幸,她还在不满足什么? 姜缨恼起自己来,听柳渊沉了语气,“姜姑娘要食言?”她连连摇头,“陛下误会了,我并无此意,我……” “姜姑娘有话直言。” 姜缨抿紧双唇,“不知陛下可否明日再带满满进宫?” “早一日,晚一日,并无区别。”柳渊低垂视线上扬,不知落到了何处,臂弯缩紧勒住了姜满满,姜满满疼得唔了一声,他似毫无察觉,一语道破,“姜姑娘不舍得了,要把孩子要回去?” “并非不舍,只是满满是我的孩子,自幼跟着我……” “姜缨,满满只是你的孩子么?他还是朕的太子!” 从进了学堂,柳渊便是一副从容平和的模样,此刻终究耐不住了,微怒的声音撕破了假象,浑身顿生的气势吓坏了姜满满,姜满满开始挣扎,“你凶娘亲,你不是好爹爹!” “老实一点!”柳渊将他摁到胸前,提步就走,他不会给姜缨后悔的机会,因为但凡姜缨开口说不愿意,他就只能再次放手。 柳渊咬咬牙,吩咐薛首辅,“召众卿去奉天殿!” 奉天殿是天子群臣上朝的地方,薛首辅等人心下震惊,面上不敢耽搁,速速去了。 姜满满开始哭,“放开我,我要找娘亲!” 柳渊不顾他的哭声,目光扫过一脸担忧的姜缨,缓了口气,“姜姑娘不放心可跟上。来人,带姜姑娘上车。” 姜满满哭了一路,姜缨坐在后面的马车里,自是看不到,他愤怒地对着柳渊拳打脚踢,可无论如何捶打,柳渊都无声无息。 姜满满只觉男人的胸膛如铜墙铁壁般冷硬,男人的气息也是无情的,他哭哑了声音,哭红了眼睛,“你不是好爹爹,不要你了!” 柳渊无动于衷,姜满满气得一口咬上他的下巴,柳渊这才死死地将他塞入怀里,低低哄一声,“乖一点。” 姜满满不理,继续哭。 奉天殿阔大恢宏,殿里官衣连绵,柳渊抱着姜满满阔步进来,自中间道往台阶而去。 两侧群臣伏地,扬声齐呼陛下万岁,惊得姜满满探出小脑袋一望,叩叩峮幺污贰尔齐伍耳巴一还有肉文车文补番文哦只见黑压压的一群,不由吓了一跳,复又挣扎,“放我下来!” 第23章 “众卿起身。” 到了龙椅前,柳渊将吱哇乱叫的姜满满一把摁进龙椅里,旋身回望群臣,见群臣端立垂眸,微微一笑,“众卿抬眼!” 群臣听令抬眼,但见五岁孩童被一只长臂横在龙椅里,柳渊立于龙椅侧,心中惊涛骇浪,这………从未见过此等景象,陛下脑子不清楚了? 他们不知晓,柳渊很好,好到了一个极点! 六年来,柳渊从未像此刻这般畅快过,他不知自己忍耐了多久,他已数不清忍耐的日子,他急需一个发泄点,他找到了这个发泄点,就是他的儿子! 心中喧腾的情绪如破闸的洪水,翻过喉咙,涌到嘴边,他要快意地说出来,只是,一个刹那,肆意的目光发觉了姜缨已到殿门边,洪水立时分崩瓦解,四散逃开,只余一股细流残存于口,整个人像离了水的鱼,挣扎几下,偃旗息鼓,沉寂下来。 “娘亲!”姜满满哭喊。 柳渊面无表情,一把将其摁回去,不顾姜缨是何反应,凌厉黑眸扫过群臣,一字一顿道,“这是太子,朕的太子,你们的太子,跪他!” 顷刻间群臣伏地,齐呼声阵阵,柳渊耳朵听着,面上悍然,心里却道,对,就该这样,这是朕和姜缨的孩子,他就该受着这样的礼,他不受这个礼,难不成要让姜缨受皇后之礼么?这辈子怕是再无可能了。 群臣还伏于脚下,姜满满还在哭,“我不要做什么太子!” 柳渊双目不看,充耳不闻,视线飘飘浮浮,迟疑着往殿门外落去,见姜缨面色大惊,并无恼怒,心头一松,竟猛地大笑出声,惊得群臣浑身发抖,陛下发什么癫? 唯有姜满满,都没劲儿哭了,还锲而不舍,“我不要做太子,我要找娘亲!” “不做也要做,由不得你,待礼部筹备齐全就行册封大典。”柳渊望向群臣,礼部当即应下,他道,“姜姑娘虽与朕和离多年,现今我们同有一个太子,这是不争的事实,昨日姜姑娘与朕已订下约定,我们两人会一同抚育太子长大。” 群臣揣度圣意。 薛首辅老当益壮,“陛下英明,姜姑娘柔嘉表范,性秉温庄,贞静持躬行,度娴礼法……” 姜缨听得一清二楚,“……” 这说的谁? 薛首辅扬声总结,“姜姑娘与陛下齐心……” 群臣恍然大悟,心里再次调整了对姜缨的定位,这是太子殿下的娘亲,日后是不是皇后娘娘且不说,现今就得敬着。 姜缨至此还没搭上一句话呢,姜满满倒是茫然地搭了一句,“和离是什么?” 群臣被惊了几回,第一次乐了,搁心里啪啪鼓掌,好太子! 殿里静悄悄的,姜缨尴尬地想跑,柳渊很是从容,摸了摸他的脑袋,“和离便是两人分开生活,正如朕与你娘亲,不会住在一起。” 姜满满觉着头上的大掌很温暖,他吸了吸鼻子,点点脑袋,表示自己知晓了,“我知道娘亲和小白姨霄叔叔生活在一起,那爹爹和谁生活在一起?” 柳渊笑了,孩子就是孩子,不久前还踢他打他,还说不要他了,这会儿就关心他和谁生活,他道,“朕一个人。有了你,就是两个人了。” 姜满满惊讶,一个人,爹爹一定很孤独吧? 柳渊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抱他的动作轻了许多,见他也不闹了,抱紧了就下台阶,及至殿门前,对着姜缨微一点头,“朕命人送姜姑娘回去。” 姜缨见他并无多言之意,心中不知作何感想,毕竟立满满为太子一事,他从未在自己跟前提过,打得自己是措手不及,如今事已成定局,她还能说什么? 柳渊甚至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抱着姜满满就要走,姜满满扑腾一下,要下去,“娘亲!” “还要找娘亲么?”柳渊轻言。 姜满满不动了。 姜缨见状,知晓大局已定,暂且如此吧,她笑着对姜满满道,“满满听话,今日住在宫里,去吧!” 柳渊被宫人簇拥着走得极快,姜满满窝在怀里,“爹爹不凶娘亲,不凶我,我就不哭不闹,好不好?” “好。”柳渊道。 “爹爹,娘亲看着不开心。” 柳渊阖眸,将他搂得更紧,低着下巴蹭了蹭毛茸茸的小脑袋,“喊朕父皇。” 姜满满哦了一声,他想说他愿意跟着爹爹,是因为爹爹好像也不开心。 两人身影甫一消失,群里百官呼啦啦涌出来,一一与姜缨打招呼,姜缨微笑应对,一个年轻臣子奔过来,“姑姑,我送你回去?” 另一臣子说,“叔,我送姑姑!” “喊什么叔,都一个姑了,你喊我哥都成!” “……” 姜缨,以一己之力搞乱了全朝堂的辈分,她也无觉着哪里不对,摒弃了心头那失落,还是没让宫人送自己,坐上了薛家的马车。 马车里,薛首辅和薛仲何对视一眼,薛首辅咳了一声,“满满已五岁了,聪明着呢,今夜定能睡得好好的。” “兄长不必安慰我,满满自个儿都睡过几次,我倒不担心他离了我睡不好。”姜缨直言,“我只是未料到陛下会立满满为太子,我回京也有一阵了,知晓陛下尚未立后,倘若以后立了,满满又该当如何?” 薛首辅及薛仲何,“……” 那你自己当皇后啊! 第24章 憋了半响,也没敢说出来,薛首辅含蓄地提点,“妹妹,你有无想过陛下为何不立后?” 姜缨一笑,“兄长不必再试探我了,我知你们的意思,实则那天我在王府也提了,你们试探错了,能让陛下不立后的并非是我。” 薛氏父子心头大惊。 当晚,薛首辅与众人齐聚薛府,个个急得团团转。 襄王爷大叫,“孩子都做太子了,娘亲怎么就不能当皇后呢!” “做不做需得陛下先开这个口!陛下不开口,姜姑娘如何知晓呢!” “听听陛下那话,姜姑娘,朕命人送你回去,哇哦,两人不像生个孩子,倒像生了个礼貌用语!” 其余人笑他,“什么烂笑话拿出来乱讲!” 薛首辅迟疑,“莫非我们真想错了,陛下心中另有他人?” 长公主一手支着脑袋,不由得烦躁起来,“其余先不论,阿缨为何会觉着皇兄心中有他人?会不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唯她知晓,我们却不知?” “当年姜姑娘也就与公主和……” “阳城王妃?” 众人又提了这人来,长公主眸光一闪,“当年我们三人确然在一起的多,容本公主细细想想。” 众人殷切地望过来,长公主叹口气,“罢了,本公主就再去见见阿缨,你们……” “放心,明天我们就把赵郎中堵家里,敢纠缠公主,我们先纠缠他!” 长公主放心了。 夜色已深了,宫里寝殿灯火通明,姜满满自出生起还未见过这么华美的宫殿,到了睡觉的点,还在好奇地在殿里跑来跑去,见柳渊披着阔大红衣踏步过来,身量巍巍,面容俊美,便是张扬的红色也臣服在他身上,一时看呆了。 直到被柳渊一把拎到上肩头,他才大喊起来,“爹爹穿红衣更好看!”柳渊笑声沉沉,与他一起上了寝床。 姜满满翻身压在柳渊身上,在他身上滚来滚去,手也不停,一下扯开了柳渊的衣领,露出了肩膀的疤痕。 姜满满呀了一声,凑上去了,也不笑了,“爹爹怎么了?” “无碍。”柳渊抱他入怀,空荡了很久很久的怀抱终于塞满了,他听见孩子的声音,“我给爹爹吹吹,这样爹爹就不疼了!” 许多年的伤口,已长进皮肉里,与他浑然一体,姜满满轻轻地吹了好一会儿,他笑了一声,“满满这么小就会疼人,跟谁学的?” 姜满满蹭蹭他的下巴,“娘亲。” 许久未听得柳渊的声音,姜满满动来动去,疑惑地喊,“爹爹?” 柳渊阖眸,一掌将他摁老实了,“喊朕父皇。” “父皇……” 姜满满入睡极快,睡了半个时辰了,姜缨还在姜府对月兴叹,无一丝睡意,惹得白芙惊讶,“你定不是在担心满满,那你在担忧……” “我自己!”姜缨发出寂寥的声音,“我略感孤独。” 白芙迟疑,“……要不要吃点药?” 姜缨挑眉,白芙忙道,“自然是治失眠的药,我见你一连几日都这个样子,便去药铺抓了点,在火上煎着呢。” 姜缨欣慰,“你是懂照顾我的,那就喝点吧。” 一碗药喝下去,翌日姜缨直接睡到了下午,生生错过了两顿饭,她气恼地一指白芙,“这是蒙汗药吧!” 白芙心虚地笑笑,姜缨一看她手里还拿着药碗,怒目一瞪,“还要喝?” “不是,我见你还不醒,又去煎了碗别的。”白芙递过去,姜缨接过,低头瞧了瞧,“合着昨晚那碗治晚睡,这碗治晚醒,是吧?” “不亏是太子他娘亲!聪明!” 白芙讪讪一笑,正欲倒了那药,忽闻脚步声阵阵,两人疑惑地望门外一瞧,只见长公主大惊失色,“阿缨,青天白日你躺床上,面色惨淡,还端着药碗,这是怎么了?” 姜缨叹气,“公主这么一说,我不病都不合适了,说来,近日确然有些不舒服,公主做什么?” 长公主自她手里拿过那药碗,“我来喂你,对了,你还记得么?有年本公主病了,你来看本公主,喂了我碗,还拿帕子给我擦嘴,那帕子……” 哦,帕子,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 两人对视一眼,各有各的慌张,姜缨啊了一声,“公主好记性,我记得杨文州……” 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赵大人……” 长公主大惊,“阿缨,你见他做甚?”心里却道,其他人好生无用,连个赵郎中都缠不住! 姜缨着实冤枉,“我何时要见他了?” 第13章 12 “定是赵郎中追公主至我府。” 姜缨见长公主面有慌张,当下药也不喝了,迅疾地梳洗完毕,听门外再无声音,请长公主出屋,“公主莫怕,倘若他还在,我替公主挡着他。” 出了房门,姜缨一路带着长公主步至庭院,眼看要出大门,身后传来赵郎中神出鬼没的一声,“公主?” 大门处亦有一声惊呼,“公主!” 长公主大喜,及至杨文州薛仲何等人到了跟前,低低责问,“不是让你们堵他?” 杨文州苦着脸,“出了意外!” 姜缨听到,霎时明白,长公主这拨人是冲她来的,不想赵郎中今日来了,生生搅和了他们的计划。 姜缨心里冷笑,见赵郎中独木一根,对面长公主人多势众,旋身与长公主挪开距离,委婉开场,“今日好生热闹。” 第25章 杨文州等人微笑:“是呀,是呀。” 姜缨心道,行,让你们含蓄,那我先动,她侧身就对赵郎中疑惑道,“赵郎中可是来寻公主的?” 可怜赵郎中这阵子为情所伤,生生瘦了几斤,挺着单薄的春衣,目光灼灼地盯着长公主,也不发出声音来。 此处无声胜有声。 众人很不道德,除却杨文州,其余慢慢蹭到了姜缨身边,杨文州愤怒地谴责,“这是做什么!” 还没打呢,率先投敌啊? 众人嘿嘿,“不急,先解决公主私事。” 既是私事,自然私下解决,长公主目光一转,狠下心来,烂账总得理清的,“今日休沐,赵郎中若无事,可随本公主去公主府一叙。” 杨文州立时道,“公主……” 这一声,很是情意绵绵,又饱含委屈,姜缨大为惊叹,杨文州真真深藏不露,竟还有这等缠人的好功夫! 长公主急急解释,“我让他入府,并非……” 这下不只姜缨惊叹,其余人也是内心惊呼,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你长公主晚哄一会儿怎么了,现下可真要我们看一场好戏了。 果然,赵郎中大受刺激,怒目瞪向杨文州,话却是对着长公主道的,“公主既愿为他日日罔顾臣的求见,当初为何不与太上皇言明,偏偏同意下嫁与臣?” 旧账摊到眼前,长公主避无可避,“既是父皇之命,本公主岂敢违背?再者……”她微一犹豫,索性说个痛快,“杨文州那时已定下亲事,本公主也别无他念了!” 杨文州急声,“当年我定亲,是听闻太上皇有意赐婚公主与表哥,我自知比不过表哥大才……” 赵郎中戚戚一笑,“你比不过我?”转瞬目眦欲裂,恨声道,“哪里来得比不过?太上皇之所以赐婚我与公主,是我向太上皇求来的!” 众人一惊,长公主亦惊,“本公主从来不知,父皇也从未提过,你为何要……” “想来公主早已忘却了。”赵郎中面有痛色,还是平缓呼吸,慢慢地提起旧事,“八年前的春天,臣在宫宴上湿了衣,陛下要臣入殿换衣,后宴会结束,臣拿回湿衣时衣里多了一方帕子。” 众人听得稀里糊涂,竟无一人注意到,姜缨听闻帕子已身形微颤,呼吸急促,指尖抖动,幸好长公主反应更为激动,吸去所有目光,“什么帕子?” 赵郎中越发痛苦,“一方绣有海棠的帕子,臣亲眼看见宴会上公主带着它,后出现在臣衣服里,公主让臣如何想?” 杨文州要站不住了,“公主,倘若你先前对表哥有意……” “不,那帕子不是本公主的!”长公主冷静下来,变得异常冷酷,“赵郎中,当年本公主确然有过那样一方帕子,也确然入过殿,但从未留下帕子在什么衣服上,你会错了意,误会本公主甚久!” 庭院寂寂,姜缨口舌发干,张了张口,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见赵郎中神情颓唐,暗道不好,果然赵郎中顷刻间怒意大涨,“臣怎会会错了意?是臣先念的公主啊,那方帕子给了臣希望,臣才有勇气求太上皇赐婚!” 赵郎中猛扑上去,一把钳住长公主,“是臣先与公主做了几年夫妻,后来才是他杨文州……” “赵宣!” 众人大惊,齐力扯开赵郎中,杨文州飞快抱着长公主后退几步,赵郎中奋力挣扎,姜缨当即挡在身前,身后长公主神色惶然,“赵宣,只怪本公主当年让你会错了意……” 赵郎中双眼充血,呼呼喘气,渐有疯痴之状,姜缨按下悸动,正欲安抚,薛仲何等人忽地面色恭敬,压着赵郎中伏地一跪,“陛下!” 姜缨闻言眸光一颤,在四月天里竟覆了一身寒意,她仓惶地回头一望,府门不知何时开了,柳渊抱着姜满满大步而来,身后众多随从不敢再跟,只候在门内。 姜缨强行稳住心绪,膝盖还未弯下,柳渊已到跟前,将姜满满塞入她的怀中,柳渊垂眸扫过跪地的人群,神色瞧不出是何情绪,“薛仲何。” 薛仲何垂头膝行几步,讲明事由,随从已搬来两把座椅,柳渊掀起衣摆坐下。 姜缨回头瞥了一眼另一把座椅,摇头拒绝了,让白芙过来把姜满满抱去后院去。 柳渊扫来一眼,到底没说什么,等知了前因后果,视线扫向了长公主,“你要如何?” “皇兄,我……” 长公主心绪起伏,面色黯淡,“我不知是那帕子惹出了事情,我……” 话说得断断续续,思路是越来越清晰,她霍地抬眸去望姜缨,说起帕子,且绣有海棠花的帕子,可不只她一人有,当初她是进殿了,为的也不是赵郎中,而是杨文州,只是阴差阳错…… 姜缨心头狂跳,一瞬提步俯向长公主,双手一环,从旁人角度看去,如同她拥住了公主一般,还未张口,柳渊警觉地起身,长臂捞起她立在自己身侧,“姜姑娘不必急着安抚皇妹。” 姜缨始料未及,竭力稳住声线,“是我过于担心公主了。” 长公主垂下目光,咬牙想了想,转头望向赵郎中,“赵宣,是本公主对你不住,欺瞒于你,负你真心,你想要什么,本公主都会补偿你。” 赵宣抬起赤红的眼,一个劲儿摇头,“自公主与臣和离,臣日夜难眠,臣不能没有公主,臣什么都不要……” 第26章 他说着说着再度失态,浑然忘了柳渊在场,竟径直朝长公主扑去,众人大骇之际,柳渊神色平静,长臂捞起另一把座椅,凭空砸了过去。 只见 “嘭”得一声,座椅落地,登时四分五裂,炸在赵宣和长公主之间,赵宣闷哼一声,额头被乱木砸出了血滴,长公主亦被划伤了脸颊,杨文州撩起衣袖捂了上去。 姜缨一瞬屏住呼吸,绷紧的神经快要裂开了。 周围只有赵宣粗粗的喘气声,待那喘气声消减,赵宣如大梦初醒,惊惶地膝行至柳渊身前,额角流血,双目流泪,“陛下,臣……” “臣只是不甘心,是臣先与公主做了夫妻……” 柳渊并无动怒,也无斥责,坐姿岿然不动,一双眸子平和地垂下视线,落在赵宣消瘦颤动的身形上,他缓声道,“世人皆有求之不得,硬要勉强,到头来也是镜花水月。” “赵宣,不要勉强。” 不要勉强,不要勉强…… 这四个字如道无声的闷雷,直打得姜缨冷汗淋漓,几欲浸透了春衣,她怔怔地想起前几年,她本与柳渊不配,她却处处勉强,原来柳渊这般懂得这个道理。 柳渊的声音再度响起,“赵宣,云州天广地阔,不似京中拘束,你且去那静一静心。” 众人心头一松,赵宣冒犯公主,御前失仪,真要怪罪起来,人头早落地了,现下不过是被贬,即便是被贬到那千里迢迢的僻远之地,再也不能回来,也算捡回了一条命。 “谢陛下!”赵宣哽咽一声。 姜缨见他起身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长公主,然后才踉跄着离开,不禁悲从中来。 是赵宣先动妄念不假,是他痴心纠缠也不假,可此事也不全然是他的错,柳渊岂能依一句不要勉强就掐死了他的情意? 而且,当年那方帕子…… 温煦春风拂来,拂得浑身汗津津的姜缨遍体生寒,头脑胀疼,她张了张口,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赵郎中,且慢。” 姜缨的视线掠过茫然回头的赵宣、众人震惊的神色,落到柳渊狠狠皱起的眉头上,慢慢地屈起膝盖跪下,就在双腿快要落地时,柳渊长腿一伸,她一下子跪到了柳渊的小腿上。 柳渊冷冷看着她身形摇晃,大掌抚过来抓她手腕,甫一接触,只觉掌下皮肤烧得滚烫,面色猛变。 姜缨却将眼一闭,一个错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猛然的动作让她眼前一花,头疼欲裂,“陛下,当年是我误了赵郎中。” 紧接着,一股蓬勃的怒气犹如实质的尖刀,照着众人头上劈了下来,赵郎中抬起的步子惶恐地一抖,整个人栽地上了,“不,不,姜姑娘莫要乱讲,云州路远,我得抓紧时间走了!” 第14章 13 “赵郎中,八年前的春天,你随陛下进殿换衣,我……唔唔……” 姜缨未尽之语,突地被迫全数吞回了喉咙里,纤长的脖颈被拉扯着扬起,颤巍巍的目光撞进一双黑如深渊的眸子。 柳渊阴沉着脸,自座椅上俯身,一掌蒙住姜缨的口,另一掌拉手腕,因愤怒贲张的背部肌群几欲撑破外衣,他如一头巨狮往逶地的姜缨身上压去,冷然声线撕断了姜缨呜咽之声, “那是你的东西吗,你就乱认?” 愈来愈近的身躯压得姜缨呼吸急促,胸腔颤动,几欲窒息之下眼角逼出一行清泪,双唇迫切地要发出声音,但稍微一张,就在柳渊掌心翕动起来,慢慢舔出黏湿的液体。 “你!” 柳渊大惊,整个人诡异地迅疾撤回身子,双掌顺势一甩,姜缨转瞬匍匐在地,张口发出一阵剧烈咳嗽,边咳边扬颈,竭力拔高声线,“我随长公主也进了殿……” 清泪淌了一脸,红唇泛着水光,一张一合地翕动,柳渊神色古怪地盯着,也不知晓有无听到话,悄悄地握紧了黏湿的掌心。 姜缨只当他怒得一言不发,脑中勾出一截回忆,还要再提,长公主担心地扑过来抱住她,惊叫一声,“阿缨,你浑身好烫!” 柳渊暗沉的眸心一颤,掌心登时拂了过来,被长公主气恼地一挡,“皇兄,我想起来了,兴许是阿缨记错了,当年那样的帕子只三方,我与阿缨各有一方,最后一方在……” “住口!” 姜缨听得一声暴喝,只觉眼前越发模糊,大片阴影打下来,带着威压拢住她,她难以承受地阖上了眼。 姜缨也想起来了,最后一方帕子的归属,倘若赵郎中湿衣中的帕子并非她与长公主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怪不得柳渊那么生气。 姜缨躺在床上,意识昏昏沉沉,一会儿想起在京外的六年,那般轻松,那般自在,可也不够开心,一会儿想起八年前的那个春夜,再没有那么开心的春夜了。 那时候很热闹,宫里在春夜开宴,她本去不得的,是长公主喜欢她,亲近她,硬是带着她去了,她坐在角落里,视线越过珠翠满头的贵女,就那么远远地望着高座之上的太子殿下。 距离太远了,瞧不清柳渊的眉目,她也不怕,也不会失落,她早在心里将柳渊整个人都描摹了千千万万遍,她在心里瞧得清就好。 何况,在校场上,她能接触到柳渊,柳渊会持长剑步步逼近她,近到能看清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笑意,只是今夜瞧不清而已,不算什么的。 第27章 可是,那样美好的春夜,摇曳的烛火,醇酒的香气,远方高座上消失了的太子,都一一放大了姜缨的妄念,尤其是长公主过来笑道,“阿缨,皇兄跑了,我们捉他回来,如何?” “好。” 姜缨当时想,除了校场,我就在宫中近距离瞧一眼,一眼就好,她随着长公主进了无人的偏殿,长公主四下搜索,并无一人,只案几上落着湿衣。 忽闻殿外传来一道清亮声音,“原来是这边,我竟走错了路!”惊得长公主扯起她往案几上倒去,便再小心也泄出了一丝声响。 直到殿外再无动静,她才看着长公主红透的脸颊道,“公主莫惊,听声音是今年的进士,似乎叫杨文州。” 长公主轻轻地嗯了一声,“是他,今年进士里属他声音最亮。皇兄不在这里,我们走吧!” 当时姜缨想不明白,长公主没找到人为何还这般欢喜雀跃,边牵着自己的手,边跳着步子出了殿门,她就笑了一声,“公主今日像个小姑娘。” 长公主羞得要打她,两人闹着走了几步,前方冷不丁扑过一道阴影,姜缨毫无察觉,一瞬扑了上去,淡雅香气萦绕于鼻,紧接着一双长臂虚虚环了过来,声含笑意,“姜姑娘小心。” 姜缨如坠云雾,一瞬软了腿脚,倒是长公主反应极快,喊着皇兄,一把将姜缨扯了回来,笑道,“皇兄再乱跑,小心父皇罚你!” 月影憧憧,夜风拂清了姜缨怔住的神思,她渴望和柳渊答上一句,哪怕是一句谢谢殿下呢,可未来得及张口,就如一阵风似的,被长公主带着,从柳渊身边飘过了。 廊下烛火的光影流过翻飞的青色裙摆,长公主步子急切,姜缨被带得踉踉跄跄,忍不住贪恋地回头望去,只有一抹立着的高大身影。 身影越来越远,好似那天边的月亮,重新变得遥不可及。 姜缨在那夜失眠,她无数次地回想,那是一个幸运的春夜,她虽未能近距离瞧一眼,可竟得到了柳渊一句话,以及那谈不上是拥抱的拥抱。 她太过欢喜,以至于过了几日才发觉,长公主送她的帕子不见了,不知落在了何处,她过意不去地告知长公主,长公主惊叹,“阿缨,你不知晓,本公主的也丢了,舒清的也丢了,正好,三方帕子全丢,真是好缘分!” 时至今日,她方惊觉,她以为她的帕子落在了那夜的偏殿,让赵郎中误会了长公主…… 对,赵郎中…… 姜缨猛地睁开眸子,头脑一阵胀疼袭来,她难耐地阖眸,忽地又睁开,看着立在床边的长公主,“公主?” 长公主忙道,“白芙!” 门边的白芙出去喊了太医,太医进来,细细地为姜缨瞧了,只说并无大碍,莫要再忧思过度,莫要再受惊吓,好生养着就是。 太医说罢就随白芙出去了,房里还剩了长公主,她贴着床边要喂姜缨茶水,姜缨撑起身子靠在床头,伸手一接,一饮而尽,喉咙舒服许多,“公主不必担忧,我的身子好着呢。” 这不是假话,她的身体一向极好,从不生病,今日发烧定是睡觉受了凉,加之帕子一事惊了神思而已,以后再不会了。 长公主只有点头,又叹口气,“赵宣已启程去云州了。” 姜缨亦点头,“陛下金口玉言,自不会更改。”倒是她,当真在柳渊面前蠢钝无比,揽下了不该揽的事,活该受了柳渊这么大的怒气。 姜缨笑了笑,“公主,那夜落在偏殿的帕子,并非你我的,此事到此为止了。” 她已知晓那方帕子是谁的了,也知那方帕子有柳渊暗中庇护,何须再提旧事? 长公主欲言又止,见她低眸,面色还有些不好,到底没再出声,“你好生歇着,本公主被皇兄禁足一月,待你好了,可要来看本公主。” 姜缨自然应下。 隔壁屋里,太医跪着回了话,柳渊皱眉听着,万分懊恼适才对姜缨发了脾气,听到结束,沉声吩咐,“日后姜姑娘的身体由太医院来照料,要仔细着,不必声张,退下。” 太医忙地应下,速速出了屋,房门一关,屋里一片昏暗,柳渊静静地摊开掌心,掌心黏湿的液体还有残存,他不由阖眸,反复思及日光下那口舌在掌心翕动的感觉,半响心如鼓擂,呼吸急促。 柳渊在这一刻情动,急切难耐,他猛地起身步至墙壁,贴耳去闻,自是什么都听不见,他复又盯着那掌心粘液,低头下去闻了一遍又一遍,犹不解渴。 忽地一瞬间,半开的窗户传来姜缨的笑声,“白芙,你小瞧我呀,不过是点小病,何须躺床上?” 柳渊抬起情潮翻涌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窗外,脚步声近了,一张魂牵梦绕的侧脸入了窗,娇若白玉,柳渊倚着墙壁,咬紧牙关,目送那张侧脸慢慢地移走了。 门外,姜缨缓步路过,神色瞧着还好,正往庭院去寻姜满满,不想姜满满自走廊那头跑过来,身边几个随从小心地护着。 “娘亲!” 姜满满小跑着扑进姜缨怀里,姜缨抱好了他,疑惑地看着随从,这些都是柳渊的人,难不成柳渊还没走? 身后房门嘎吱一声响了,姜缨回头一瞧,柳渊神色自若地踏步过来,一把将姜满满从怀中捉过去,搂在胸前,淡淡地颔首,“姜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姜缨心道,有意思,冲她发了这么大的火,这会儿又像没事人一样关心她的身体,还抱她的儿子,当她没脾气么? 第28章 姜缨面无表情,“我的身体自不必陛下担心,我劝陛下不该揽的事不要揽。陛下抱孩子抱太紧了!” 姜满满果然啊了一声,转瞬拍了柳渊的胳膊,“父皇,勒得疼!”说着就要下来,姜缨靠近伸手去接,柳渊缓和脸色,垂下视线,望见她眼角还泛红,应是流泪的缘故。 柳渊心神一晃,姜缨踮起脚尖,夺了孩子就要转身,柳渊反应极快,立时贴上去,高大身躯自姜缨背后笼罩下来,双手探到了姜缨的身前,浑似在拥抱她们母子。 姜缨一瞬闪开了,柳渊趁机抓到姜满满的衣领,长臂一缩,姜满满落入了他的怀抱,姜缨气恼地回头。 姜满满拍手大呼,“好好玩,父皇娘亲,再玩一次!” 姜缨充耳不闻往前走,柳渊缀在身后,姜满满低语,“娘亲生气了,父皇惹娘亲了?” 柳渊提步跟上,沉声道,“等赵宣静了心,朕自会让他回京。” 姜缨猝然一惊,想到自己何尝不是静了心再回的京,一时心中甚觉难堪,冷笑出声,“赵郎中一事是我想岔了,本也与我无关,陛下也说了那不是我的东西,此刻再提还不如闭嘴!” 柳渊闭嘴了。 姜满满低声提示,“道歉。” 第15章 14 “是朕不对,惹姜姑娘生气了。” 姜缨不是没听过柳渊道歉,在东宫时也有过几次,她心想没道理还跟以前一样,以前受了气,听了道歉,心还没骨气地跳个不停,现下她别的没有,就骨气多。 姜缨依然冷笑,“陛下英明神武,何曾不对过?”正欲提步向前,听姜满满吱哇一声,“这样道歉不对,儿臣教父皇!” 姜缨好奇回头,姜满满已从柳渊身上爬下来,扑通一声双膝着地,眼泪说来就来,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娘亲,我错了,求求你不要生气!” 姜缨,“……!” 姜满满伸手去揪柳渊的衣摆,“父皇,一起!”他甚至还想给姜缨磕几个,头都低下去了,姜缨惊叫,“白芙!” 一道白影唰一声闪过来,抱起姜满满边跑边道,“前阵子陪小殿下看了场戏,小殿下学得好快哦!”一眨眼没影儿了。 姜缨见柳渊一脸深沉,心间略微尴尬,她带孩子并不细致,不是什么都管,这样满满自由,她也开心,所以满满总出其不意地给她一点点震撼。 姜缨坚持输人不输阵,面上撑起一个笑,“孩子还小,嗯,总喜欢学一些新颖点的、感人肺腑的东西……” 柳渊见她不冷脸了,还笑了,点头附和,“确然感人,太子好学也是好事……” 姜缨下意识也点点头,也不知同意个什么东西,柳渊顺势道,“正好朕今日来也是为太子学习一事。太子不便再去学堂,明日起可入东宫就学。朕已为他择好太师及侍读,姜姑娘尽可放心。” 姜缨皱眉,“倘若如此,我岂不是不易见满满了?” “姜姑娘若不愿意,朕也不勉强。” 这话说得倒显得姜缨不通情达理了,不过,她还真就不乐意了,“我想陛下应当还有其他方法。” “确然还有另一种方法让太子不入东宫。朕在宫外有一座别院,比起姜府,更宜太子居住,太子搬过去如入东宫,姜姑娘若想日日见太子,也可一起搬去。” 柳渊在妥协,亦在委婉试探。 但是姜缨吧,脑子偶尔奇奇怪怪的,她被气笑了,“以陛下之意,满满不同你住在宫里,也不同我住在姜府,咱俩谁也别争了,让他一人住别院?” 柳渊一怔,“……姜姑娘,不是这么理解的。” 姜缨怒目,柳渊一口一个姜姑娘,怪别扭的,她早已听得厌烦,“陛下可直呼我的名字。” “姜缨,朕要你和满满一起搬去朕的别院!”柳渊已放弃委婉,直白要求,说罢放弃似地摇头,“你若不愿……” 姜缨眼睛一亮,点点头,“好的,总不至于咱们两个谁也不能陪孩子。” 柳渊有一瞬间的失神,“……” 两人一定想不到,不久前姜缨从第一间房里出来,路过柳渊所在的第二间房,和柳渊停在第三间房门前置气,而第三间门后躲着眼冒绿光的长公主薛仲何他们。 长公主等人本想等柳渊离了姜府后,好生安抚姜缨,哄一哄她,奈何柳渊一直不走,又恐被柳渊见了挨训斥,只好躲在屋里,躲着躲着就听了这么一出。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响,长公主难以接受地压低声音,“阿缨吃这个风格?” “强制么?” 薛仲何,“是吧,她竟然说好的,都不顶嘴了。” “陛下一含蓄,她那脑子尤其神奇。” “若是这样,陛下他……” “看陛下悟性喽!” 悟性这个东西吧,过于玄乎,薛首辅等人一致认为,人为推动一下,悟得更快,若是两方都推一下,那就更快了! 于是,长公主瞄准白芙,拉她入伙,薛首辅指点一二,白芙当即表示,“没问题哦,我可懂姜姑娘了,今晚我就套出她的话来!” 众人喜极,又恨自己眼瞎,这么大个人才,怎么才发现呢! 白芙也极为兴奋,当晚,月上柳梢头,等姜满满已入睡,她端着药碗,拉姜缨入院中小亭,对月喝药。 第29章 姜缨不知为何也很有兴致,先喝了半碗,竟也不嫌苦,抬眼看着那月亮,微微失神,白芙咳了一声,“听闻你要搬去陛下的别院?” 姜缨哦了一声,“陛下要求的。” 白芙心说,他要求你就同意了?嘴上道,“陛下未免太霸道,怎能不问问你意见呢?若不愿意呢?” 姜缨笑了笑,“我愿意的。” 见鬼了! 白芙心里惊叹,早知道你好这个,何苦和陛下折腾几年! 姜缨又道,“我原以为满满离开我几日也没关系的,可是陛下一把他抱走,我就想他了,我还是想日日见满满。” 白芙佯装不满,“让满满住姜府,你也可以日日见他,陛下从不强迫你,你若坚持,定能成功。” “倒也不必,别院更适合太子,陛下也说了,要我一同搬去,索性就去吧,你和白霄收拾一下,也一起去。” 白芙扭捏,“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和白霄肯定是要跟着你的,只是,我不太明白,为何陛下要你搬,你就搬了?” 姜缨只顾喝药,没空答话,白芙憋不住了,问道,“你是不是喜欢陛下强硬地霸道地要求你,征服你,霸占你?” “你——!” 姜缨惊得差点被药汁噎坏了,放下药碗,咳了好半响,蔫蔫地吐出一句,“你何出此言啊!” 进入关键时期,白芙紧张道,“今晚不是陛下要求你搬,你才搬的么?” 姜缨阖眸,忍受着对面的傻子,“那是因为满满。” “原来如此,怪我想多了,那我问你,你搬去陛下的别院,和满满同住,又和陛下和离过,难不成这辈子你都不再嫁人了么?” 好问题! 姜缨一怔,白芙再接再厉,“这几日你都睡不好,我瞧你确然忧思过度了,怪不得会生病,一个人的确孤独,不考虑再嫁么?” 白芙浑然不知话题即将朝危险的地带奔去,她自信地把握着主动权,姜缨呐呐道,“我有满满呢!” 白芙一剂猛药下去,“你儿子还得分陛下一半呢!” 姜缨陷入了思考,“那确实得考虑一下,只是我这人在姻缘上运气不好……” “怎么不好了?”白芙像个知心姐姐。 “你不知晓,我还未入东宫时,曾有人为我做媒,说是沈家二公子十分中意我,欲娶我为妻。” 白芙皱眉,“当初沈贵妃的娘家?” 姜缨点头,忆起那时柳渊还为太子,太上皇还在位,沈贵妃正得圣意,连带沈家也风光无限,那做媒的夫人与荣有焉地对她说,“姑娘一人在姜府何等落寞,等嫁入沈家,那可就热闹了,赶明到了贵妃娘娘面前……” 白芙好奇,“后来呢?” “后来自然没嫁,三个月后,沈二公子病死了。”姜缨起身,仰头直勾勾地望着那月亮,还是那么远…… 身后白芙一阵怒骂,“沈家敢骗你!一个将死之人还敢妄想娶你!欺人太甚!” “气什么,不过一年,沈家就倒了,沈贵妃也荣光不再了。”姜缨回头,见白芙一脸深思,笑了笑,“沈家犯了错不要紧,偏偏犯到了陛下手里,老天也救不了。” 白芙默了半响,姜缨忽地道,“后来,不知怎么地,校场有个和我一样使枪的小将,有日将我堵在校场,说要娶我。” “这么生猛?” “确然出乎意料,不过最后还是没成。” 因为那时,她眼里只看得见柳渊,婉拒了那小将,后来那小将军被调往京外,自此没见过了。 白芙安慰,“人生还有很长,你若想再嫁,眼前便有绝好机会!” 姜缨迟疑,“你说白霄?” “谁要你当我嫂子了!”白芙惊得一撅而起,直抒胸臆,“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且问你,你到底喜欢不喜欢陛下强硬地霸道地要求你,征服你,霸占你?” “娘亲!” 忽听姜满满一声惊呼,两人登时面色一变,往房间奔去! 姜府那边出了意外,薛首辅这边才刚登场,已是深夜了,他孤身踏着月色进了勤政殿,殿里烛火摇曳,光影摇晃间,映出窗下一座宽椅。 殿里寂然。 薛首辅伏地一跪,轻呼,“陛下。” “薛卿,何事?” 背对着他的宽椅之上,柳渊仰头躺着,缓缓地睁开双眸,耳边听薛首辅道,“臣听闻姜姑娘要同太子殿下搬进别院。” 柳渊不语,薛首辅接道,“姜姑娘与太子乃是母子,日日相伴是应该的,只是臣担忧一个问题。” 柳渊依然不语,薛首辅已然习惯了,将身体伏得更低,“倘若姜姑娘再想另嫁,该当如何?” 事实如此,姜缨本身已处境特殊,便是有另嫁之意,京中哪位又能敢娶呢?现今再搬进柳渊的别院,那别院无异于另一座后宫,更无再嫁的可能了。 柳渊的沉默令殿里过于寂静,过于寂静会引起恐惧,薛首辅背上威压渐重,话锋一转,“是臣想岔了,姜姑娘既然答应了,自也知晓后果,臣在想封后大典是否很快就来了?” 这一瞬间,殿里空气又活了过来,薛首辅无声地呼了几口气,笑道,“就是不知陛下如何使姜姑娘答应的,臣实在好奇。” 窗户半开,夜风拂来柳渊沉沉的笑声,“朕也只是说了句话而已,她倒是答应得很快。” 第30章 “那姜姑娘定是极为喜欢这句话。” 薛首辅含蓄得很。 柳渊有罕见的迷茫,“是么?” “定是,陛下日后多这样和姜姑娘说话就是了!” 薛首辅大喜过望,只觉要成了,下一刻柳渊竟道,“话虽如此,朕不喜勉强她,还是她愿意的好。” 薛首辅,“啊?” 那她兴许就喜欢这个风格呢! 夜风忽地一紧,扯得薛首辅心尖乱颤,殿里空气一窒,柳渊的声音无情无绪,“众卿既已知朕的心思,自当知晓如何对待姜姑娘。” “是,臣等知晓!” 薛首辅还欲开口,柳渊又道,“薛卿也是姜姑娘的兄长了,倘若……真有合适的人,薛卿也可为你妹妹留意些,朕再不挡她姻缘。” 薛首辅大惊,不,不,他哪里是这个意思! “退下。” 薛首辅速速地出了殿,只觉绝望,回头一望,那窗下月光照着的人影寂寥得不似坐拥天下的帝王,那分明是个脑子糊涂的痴情种啊! 柳渊浑然不觉,那张极俊的面容上,从额头到鼻间覆着一方绣有海棠花的帕子,只露出一双形状优美的薄唇。 薄唇微张,向上吐息,帕子悠悠地落下来,一半盖住薄唇,一半滑过下巴垂落脖颈。 六年间,柳渊无数次重复这个动作,似乎这方帕子极像一个亲吻,在这无人的昏暗的大殿里,慢慢地从他的额头吻至脖颈,再永久地停留在怀里。 第16章 15 翌日,长公主已被禁足公主府,再也出不来,薛首辅打着看妹妹的由头去了姜府,与白芙暗中一对情况,一时凄惨惊叹,“这两人当真百年难遇,糊涂到一块去了!” 薛首辅老而弥坚,“是人都有弱点,老夫还就不信了,我妹妹若真要再嫁,陛下当真舍得?” 白芙一怔,面色发白,“说来有个事——” “白姑娘何故发抖?” “我与姜姑娘曾到冀州,遇一青年,那青年为姑娘美貌所倾,对姑娘倾其所有,姑娘不忍拂他心意,分别之际曾说,倘若三年后再见……” 薛首辅急切,“我妹妹就答应嫁给他?” “那倒不是,姑娘只说许他一个承诺。”白芙冷笑。 “那你抖个什么?” 白芙一脸怜悯,“我是为薛大人啊,我思及那青年面貌,与薛大人略有相似,与小薛大人更像是兄弟,也不知与薛大人是何关系!” 小薛大人即是薛仲何。 姜缨正在后院裁剪衣料,宫里已送来了柳渊的衣服尺寸,她准备仿着尺寸为宫外那未见过面的兄长做件新衣,忽听门外传来惊呼,“不好了,薛大人晕了!”当即飞奔出门。 手心手背都是肉,京外兄长得做新衣,京里兄长惊恐昏迷,哪个都得顾着,姜缨好生忙碌,一手还捏着剪刀,眼睛紧盯太医喂薛首辅服药。 薛首辅是个争气的老人家,服了药后没一会儿就醒了,当即脸色一变,非要下床回府,姜缨阻拦不得,护着他到了前院,正巧薛仲何等一群年轻臣子拎着药材与礼品过来探病,“姑姑的病可好了?” “我是好了,兄长倒是身体不舒服了。”姜缨担忧地看着薛首辅,薛首辅撑起精神,“为兄无碍,为兄得回家了!”家里出大事了! 人生何其精彩,此话还未落地,门外白霄与一青年并肩进来,白霄扬声就喊,“姑娘,看看是谁来了——” 那青年身姿英挺,高鼻星眸,不似院中臣子那样端正有方,只一身洒脱之气,见了姜缨,微微一笑,“姑娘可还记得薛某?” “是你!”姜缨脑中闪出一截回忆。 那青年感动道,“不想姑娘还记得我,自我与姑娘分别,这三年来日夜牵挂姑娘……” 其余人惊恐。 说时迟那时快,薛仲何朝着那青年就扑了过来,一把捂住了青年嘴巴,“兄长,勿要胡言乱语!” 薛首辅已晕过一次了,他务必要坚强下来,他做到了,他朝一脸深思的姜缨淡定介绍,“妹妹,这是你大侄子,薛仲清,他从小就是个傻的,妹妹别介意。” 薛仲清从小即便不是个傻的,也是个与众不同的,自幼不喜京中拘束,不及十岁就从京中跑到祖籍居住。 后来许多年,他更是天南海北地游荡,几乎不回京,京中除却薛家人,也不曾见过他长大后的模样,故而姜缨与他不识彼此身份,也属正常。 姜缨眨眨眼,捋清了此事,心下一松,“既是侄子,那便好说。”见薛仲清已被薛仲何放了,正一脸茫然地看过来,她微微一笑,“好侄子,以前的事就忘了吧!” 薛仲清走南闯北,什么都没见过,辈分一事岂能难住他,他锲而不舍道,“我对姑娘之心,自不会因这点小事改变,姑娘曾答应许我一个承诺,今日有缘再见,我就要提出来……” 所有人都被薛仲清的狂言给震撼住了,薛首辅正闭眸沉思,薛仲尖叫一声,再次捂住薛仲清的嘴巴,低低提醒,“这是当今太子的娘亲,虽与陛下和离,仍得圣心,不可放肆!” 姜缨也想起了许诺一事,坦然自信,“让他说,我言出必行。” 院子里静得落针可闻,其余人也不好摆出兴奋神色,只故作呆滞之状,薛仲何是真呆滞了,唯薛仲清大为欢喜,“我欲——” 第31章 “出家为僧!” 薛首辅思考完毕,突地气势惊人地一把拉住薛仲清,薛仲清登时脑子一激灵,对上姜缨迷茫的视线,转换自如,微微一笑,“我爹的意思是我昨夜受到了佛祖召唤!” 其余人在心里啪啪鼓掌,薛家是懂得如何保命的! 姜缨道,“倘若你要出家,过来征询我的意见,我自是没意见,若是你想——” 薛仲清的心思,她在三年前就知晓了,当时她对薛仲清无意,更并无再嫁之意。 现下,她对薛仲清更无意,但是对于再嫁一事—— 她因自幼一人长大,少不得渴慕陪伴,虽在京中也认了许多亲人,但始终不得日夜相伴,虽有一个儿子,现今要分给柳渊一半,白芙会嫁人,白霄会成亲,始终不会一直陪着她,若是她再找一个琴瑟和鸣的夫君,可能多些陪伴? 姜缨一时失神。 薛仲清在这一刻犹如天助,坚决摇头,“我不出家,我来问姑娘要一个许诺。” “闭嘴!”薛首辅终究没能撑过去,又晕了过去! 姜缨又喊太医前来,一顿忙活过后,薛仲何赶走了一众同僚,与薛仲清立在薛首辅床前,姜缨落了几步,见薛首辅一醒就激动起来,忙过去安抚,“兄长莫急,我不会乱来的!” 适才她已与薛仲何交流过了,薛仲何心甘情愿、义正言辞地喊,“姑姑,你永远都是我的姑姑,也是我兄长的姑姑,兄长脑子不清楚,姑姑可不要跟着糊涂!” 眼下薛仲何虎视眈眈地盯过来,薛仲清只是朝她微微一笑,她对薛首辅说,“兄长的顾虑我知晓,我目前虽与陛下和离,但因满满在,总还是与陛下有关系的,兄长恐薛仲清和我牵上关系,惹了陛下,对不对?” 姜缨何其真诚,薛首辅自也真情流露,“为兄确然担心……”冷不丁忆起昨夜柳渊让他寻觅合适人选的死样子,脑子转得飞快,当即咧嘴一笑,“不过担心归担心,妹妹若真对仲清有意,为兄不阻止!” 薛仲何大惊, “爹!她是我和兄长的姑姑!” 哪里比得上他兄长镇定,薛仲清何止镇定,他还看得极开,“没事,我可以当自己姑父!” “……” 好在,姜缨是有理智的,“稍等!”看向薛仲清,有些话需得说清楚,“我便有再嫁之意,也不会嫁你,我对你始终无意!” 薛仲清不怕,“你忘了你欠我一个许诺,你既已说过言出必行,就会做到,我不怕你身份特殊,我要你……” “不急!”薛首辅老谋深算地眯起双眼,“仲清,你慌什么,既然有许诺在手,晚几日再提也无妨,先让我妹妹再好好想想。” 薛仲清闭嘴了。 送走薛氏三人,姜缨再无心思为京外的兄长准备新衣了,又见一众随从都在收拾东西,惊讶地问,“这是在做什么?” 白芙不怀好意地笑,“宫里来人了,陛下让你和满满尽早搬到别院去,喏,他们就开始忙活了!” “且慢!”姜缨喊停众人,对白芙道,“你且去告知宫里的人,我暂且不搬了,过个几日再讲。” 白芙应下,消息很快传进了宫里,柳渊听罢面色尚可,放下手中朱笔,抬袖揉了揉眉心,“姜府今日发生了何事?” 宫人张了口,柳渊一开始还放松身体,往椅背上靠去,听着听着,上身紧绷僵直起来,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良久才泄出一道命令,“召姜姑娘进宫,即刻!” 宫人速去了,柳渊慢慢地呼了口气,又开始批折子,他批得极慢,好久都不见换上一本,朱笔倒是捏得极稳,不知批了多久,殿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柳渊抬眼去瞧,姜缨仍是一脸不知何故的表情,正要屈膝跪下来,他张了张口,依然未能出声,眼睁睁看着姜缨跪下来,脑中记忆却汹涌而来,他忆起了曾经的沈二公子,曾经的校场小将…… 姜缨的姻缘不顺,固然有他的手笔,可前提是姜缨不愿意,倘若这一次,她愿意了呢? “陛下见我可是为搬到别院一事?” 柳渊久久不出声,姜缨不得已提醒,好在柳渊回得极快,点了点头,“你起来,到这边来。” 姜缨依言而行,立在御桌旁,听柳渊淡淡问,“怎不搬了?” 姜缨斟酌一下,回道,“我心头有一事,还未下定决心,恐搬早了,日后不好收场。” “何事?” 柳渊问得轻淡,姜缨神色平和,“我在考虑是否要再嫁一事。” 柳渊哦了一声,“原是为这个。” 一时两人真不像和离的夫妻,倒像多年的朋友,不管内心浪潮如何滚滚,面上都稳得不行,正和气地讨论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可有适合的人选?” 御桌上叠着成堆的折子,柳渊本欲伸手去翻,手指刚探过来,姜缨随手一抓,递了过去。 两人手指相碰,姜缨微一失神,如入梦中,很久以前,她做太子妃,也曾遥想过柳渊登基的情状,只是未曾细致到像眼下她给柳渊递折子这一幕,许是太过不可思议了吧。 姜缨坦然地收回手指,嘴上回,“人选的话,说来当年我出宫,去了许多地方,和白芙白霄见了许多人……” “姜缨,实则白芙白霄两人,是……” 柳渊克制地想,是有“不会勉强”这个原则不假,他向来恪守得很好,姜缨也很满意他这一点,只是今天特殊,他想略略打破一点。 第32章 姜缨被截断了话,本是一愣,又听到白芙白霄,心里一紧,“哦,他们两个是……”犹豫片刻,到底咬牙说了出来,“是我那年从阳城出来结识的。” 阳城二字一出,姜缨小心地窥了过去,正值柳渊难以置信地望过来,四目相对,竟是谁也不懂谁的心思。 姜缨惊慌道,“我知道的,他们是阳城王府出来的,是安王爷与安王妃当时见我一人孤身出城,不放心,遂派了他们两人保护我。” “姜缨……” 这一刻,柳渊的声音有种天地坍塌的无力感,深深地扎进姜缨心里,“你若中意薛仲清,朕与你们赐婚?” 姜缨惊得不知作何反应,她怔怔地想,陛下这个前夫,可真大方。 好半响,两人都没动,柳渊率先察觉了不对,扯了姜缨一把,只见姜缨不知何时,面上流下两道清泪,柳渊不由眉头一皱,“都给你赐婚了,你哭什么?” 姜缨心想,早知道不想再嫁这事了,在前夫面前无缘无故哭出来,好尴尬,她又呆呆任由柳渊抬袖擦掉她的眼泪,听柳渊声音缓和,“是不想嫁薛仲清么?” 第17章 16 姜缨脱口而出,“不想,兄长说薛仲清是个傻的,薛仲清还说可以当自己姑父,实在太不妥了。” 柳渊一下子笑出了声,边笑着,边用探过来的指腹趁机抹掉了姜缨眼角余泪,待那手指缩进了袖中,笑声仍不见止息。 姜缨清醒了,目光幽幽地盯过来,柳渊终于闭了口,咳了一声,一手捏起朱笔,视线落在那折子上,“看朕做什么?” 姜缨不满,“那陛下笑我做什么?” 柳渊哦了一声, “不是笑你,是为你高兴,你找了一个好兄长。” 姜缨心道,之前不还说薛首辅不适合当她兄长?现下又觉这个兄长好了,真是好难猜的心思,她也懒得猜了,“陛下不必为我赐婚,我一时还未寻到合适人选,至于搬到别院一事,不若再等等。” 朱笔一顿,柳渊迟疑,“你不愿搬了?” “那倒不是。”姜缨道,既然都已在柳渊面前提了再嫁,丑都出过了,不若真落实下来,寻寻有无合适的人选,寻不到就再不提这念头了,她遂道,“陛下容我再思虑思虑。” “那你好生思量。” 面对姜缨,柳渊最擅长的便是等待,他并无恼怒,更无气馁,他甚至体贴地道,“虽说太子等着就学,也不差十天半月的,你莫急,别误了吃饭休息。” 姜缨笑道 ,“我知晓,谢陛下关心。” 若说柳渊对她差劲,单凭这句就不准了,当年柳渊待她也是尽了夫君的本分,付出诸多关心,她离开东宫时并不怨柳渊的,柳渊只是不爱她罢了。 姜缨心叹,自己这几年真是长了本事,思及柳渊不爱自己,竟能心如止水,且还能面带笑意地对柳渊道,“陛下若无其他事,我便退下了。” 她见柳渊头也不抬,只颔首同意,也不犹豫,转身即走,步至门边,回头再望,柳渊依然垂头,似乎全副心思都投入进了折子中,她再不回头地走了。 殿里空了下来,柳渊松了朱笔,将那全是催促太子就学的一堆折子扔到了一边,从袖中探出手指,指腹残存泪液,湿漉漉的,他低眉嗅了嗅,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姜缨一回到姜府,已不见了先前收拾东西的宫人们,不由满意,白芙凑过来恭喜她,“好消息哦,过两日,你姐姐要过六十大寿了!” 姜缨疑惑,“哪个姐姐?” “秦府老祖宗哦。” 姜缨恍然大悟,暗道糟糕,忘了准备寿礼了,又是一阵忙活,挑选出了合适的寿礼,及至秦府老祖宗寿诞那日,姜缨带着寿礼去了,秦老祖宗见了她就笑道,“妹妹可来了。” 就这一声,让姜缨的辈分在秦府高到没谱,秦府一群人恨不得把她供起来,姜缨干笑几声,又被拉进厅里,一抬头,满屋的老祖宗们瞅着她笑。 其中得有一大半是她认的姐姐,于是屋里格外热闹,姜缨也如鱼得水,竟是又认了几个姐姐,她心说,盛情难却,多个亲人多条路啊! 等老祖宗们把她团团围住,她突然有一种“我也活了很久很久”的错觉,好在秦老祖宗及时提醒她,“妹妹还稚嫩着呢!” 姜缨讪笑,心说,不稚嫩,儿子都五岁了。 哪知秦老祖宗的意图在下句,“再找个夫君照顾你是极好的事,妹妹若真有意,姐姐给你指个,你瞧瞧,如何?” 姜缨哦了一声,这样的话那我愿意稚嫩,于是她笑道,“姐姐指的自是最好的,那我瞧瞧?” “就瞧瞧!” 不愧是老祖宗们,思虑就是周全,人都找好了才给姜缨提,这才叫不耽误事,只见秦老祖宗朝门外喊了一声,“进来吧!” 姜缨期待地望向门口,慢慢地瞪圆了眼睛,这哪是指了一个,这是指了一群人呀! 起码得有七八个适龄男子立在厅里,薛仲清竟也在其中,目光幽愤地盯过来,姜缨干笑一声,对秦老祖宗低语,“姐姐,薛家公子是我侄子,不合适,把他筛掉!” 秦老祖宗失望地啊了一声,“妹妹介意这个啊!” 姜缨登时觉着不妙,转过头扫了一圈,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大多数侄子都在这!秦家年轻一辈竟也在! 第33章 姜缨当即震惊地表示,“姐姐们,我是安心做你们妹妹的,你们难不成想做我祖宗?” 老祖宗们甚觉冤枉,“哪有这个意思?” “那这几个侄子就不适合了吧,快请侄子们出去!” 姜缨当机立断赶了一群出去,看着剩下的最后一个男子有些茫然,那男子微微一笑,“多年未见,姜姑娘怕是将我忘了,我是温府的温在衡。” 秦老祖宗赶紧护住最后一根独苗,“这可不是咱们侄子,妹妹可别赶了。” 即便她不说,姜缨也不会赶的,因着她想起来了,温府的温在衡,阳城王妃温舒清的兄长,竟至今未有成亲,姜缨有些意外,只能面上笑了笑,“温大人。” 温在衡又道,“多年未见,姜姑娘一如往昔。” 往昔…… 姜缨心神一颤,兴致全失,佯装无事地与温在衡客套了几句,及至寿宴结束,她与老祖宗们打过招呼,正欲离开,温在衡从身后提步而来,“我送送姜姑娘。” 姜缨正欲将话说清楚,心想这是个机会,遂点点头,秦府实则与姜府离得不远,两人缓步走着,姜缨笑道,“适才在屋里不过是老祖宗们开玩笑,让温大人见笑了!” 温在衡也笑道,“都是在逗老祖宗们开心。” 看来他自己也知晓,姜缨心里一松,待解释清楚,又似乎无话可说了,昔年她与温在衡有交情是因温舒清,她与温舒清来往得多,自也接触了温在衡,若无温在衡,她也不知原来高高在上的柳渊是能亲近的。 那时候,她在校场与柳渊对打,旁人是伤不了柳渊的,也不敢伤,唯她使长□□了柳渊的肩膀,是她不甘心远远望着柳渊,故意为之,以求柳渊记下她,见柳渊流了血,又后悔了,即便知晓宫里自有最好的太医与药,哪里需得她送药?但她还是四处寻药,寻到了温府。 时值秋末,风凉得紧,她与温舒清约好了时间,坐在温府待客的西花厅里等着,等了许久,等来温舒清的侍女过来道,“姜姑娘,大姑娘进宫了,因着宫里召得紧,大姑娘就去得急了,今日不能见姑娘了。” 姜缨本想走的,奈何药膏的事情没个结果,她的心总悬着,厚颜笑道,“没关系,我在此等你家姑娘回来。” 那侍女见状也笑着,送上茶水点心,又去忙了。 姜缨孤身不知等了多久,脑中总闪出柳渊流血的的肩膀,突地门外传来一道训斥的男声,“大姑娘被太子召进了东宫,还不知何时回来,怎能让姜姑娘一直等着?” 姜缨霎时回了神,抬眼见一青年走进来,那青年文雅地笑了笑,“让姜姑娘等这么久,是我温府失礼了。” 姜缨道,“温公子哪里的话,舒清是因进了……东宫,有要事要做才没能来……” “什么要事,不过是太子殿下想见她,对了,姜姑娘,舒清向我提过你要寻药膏,我去她院里拿来了,可是为这个来的?” 温在衡递来一个小瓷瓶,姜缨笑道,“正是因此,谢谢温公子了。”伸手接过后,抿了抿唇,又仰起头笑道,“也不知舒清何时回来,需得当面谢谢她。” 温在衡低眉一望,失神一瞬,复又笑得温和,“姜姑娘莫等了,她一进东宫就没个时长,还是早些回去吧。” 姜缨笑着称是,出了花厅,一颗心急速下坠,迈过温府门槛时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她强撑着稳住身形,疾步离去了。 她那时想,她还是离柳渊太远了,即便亲近得了长公主,即便与温舒清来往,可依然不若长公主与温舒清,进出东宫那般自由,那般亲近柳渊。 也许她一辈子都无希望踏进东宫一步。 这一步,实在太远了。 那一夜,姜缨尤其丧气,难以言明的感觉缠得她的心脏好疼,时至今日依然难以磨灭,她沉默地提着步子,隔了一人距离的温在衡瞥过来,笑道,“原来还是有些变化的,倒不如以前话多了。” 姜缨一惊,笑了笑,“温大人倒是与往年无任何变化。” “姜姑娘这么说,我是真欢喜,我时常想起往年,你在温府与舒清在一起,你们总想出许多好玩的点子,闹得我书都看不下去了。” 姜缨听着,瞥了温在衡一眼,实则比之往年,温在衡也是有些变化的,年龄长了几岁,形容更为稳重,那眉眼与温舒清是相似的,温舒清…… 姜缨听着温在衡谈及温舒清,这般的平和,心中很是欢喜。 京中不会忘了当年的事,有些事只会被人在暗地里翻出来咀嚼,好比温家大姑娘温舒清,那么一个娴静舒雅的贵女,却在一夜宫宴过后,与安王同处一榻,直至天明被宫人发觉,最后不得不以最不光彩的方式狼狈出京。 但是温在衡不以为意,他说起温舒清,不带任何负面情绪,只有兄长的温暖。 姜缨喜欢这样的兄长,于是她对着温在衡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温大人再看不下去书不也成了当年的状元?跨马游街好生风光呀。” 温在衡喉咙里溢出笑声,勾起的唇角忽地一压,容色肃正起来,姜缨诧异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面上笑意一滞,最后两人齐齐收了笑,往姜府门前去。 柳渊立在海棠树旁,面色淡淡地望来一眼,随后旋身进了府门,两人疾步至门内,府门一闭,温在衡伏地一跪,垂眸道,“臣见过陛下。” 第34章 柳渊负手立着,任谁都看不出他的情绪来,他随意地伸出长腿,小腿抵在姜缨微弯的膝盖上,姜缨转瞬站直,再不行礼,头还低着,周身气氛无端地让人心头发慌。 温在衡跪了好一会儿了,柳渊才似有觉察,“温卿来姜府何事?” 第18章 17 “回陛下,并无其他事项,适才从秦府出来,送姜姑娘回家。” 姜缨附和一声,“劳烦温大人了。” 柳渊不语,温淡视线扫过温在衡,扫过姜缨,将两人是看了又看,便是姜缨也觉察出了不对,温在衡更是敏锐地请求,“陛下,姜姑娘既已到家,臣先行告退。” “不急,温卿去花厅候着。” 柳渊语出惊人,温在衡按下心悸,低身去往花厅,余下姜缨惊惑不已,听柳渊问,“衣服为你兄长做好了?” 话题转换太快,姜缨匆乱回答,“并未,兄长可是又来信了?” 柳渊摇头,“领朕去看看衣服。” 姜缨满腹疑惑难以出口,乱了心思,先匆匆走了两步,暼见柳渊果真跟着,压下难以言明的不安,加快了步子,没过一会儿到了后院的房里。 圆桌上还散乱着布料,柳渊瞥来一眼,也不在意,径自坐下,见姜缨立在一旁,也不吭声,他道,“看来衣服离做成还远得很,你这几日很忙?” 姜缨心说原来是恼我没做成衣服,嘴上道,“这几日忙着给秦姐姐过寿了。” “你亲人多,这个兄长要做衣服,那个姐姐要备寿礼,确然忙了些,可有认温卿为兄长?” 姜缨只知前几句略含讽刺,倒不知最后一声为何而来了,她拧起细眉,颇为不解,“何故要认温大人为兄长?” “你认了薛卿,如何认不得温卿?” 姜缨心说,你什么逻辑,总不至于满朝堂的男子都要做我兄长吧? 柳渊催促,“嗯?” “陛下,温大人已有多个妹妹了,不缺妹妹,我亦有多个兄长了,不缺兄长,我们两个没必要做兄妹的。” 柳渊呵了一声,“头次见你不肯认亲人,不喜温卿?” “陛下莫要乱说,我怎会不喜温大人?” “原来是喜的。”柳渊轻描淡写。 姜缨心生怒气,索性道,“陛下恼我没有给兄长做好衣服,我自然理亏,只是秦姐姐过寿,我不去定是不行的,这才拖了进程,陛下何必拐弯抹角说我与温大人?” 柳渊,“……” 柳渊无事挑事,自知理亏,先行闭嘴,脑中钉着姜缨冲温在衡灿笑的一幕,心尖涩意翻来滚去,他哪里是为一件衣服?可怜他为的什么,姜缨竟从头到尾都不知晓。 姜缨只会冷脸,由着他坐着,一声不吭地转身拿了把剪刀,俯身裁起布料来。 布料撕裂声为沉闷的房间添了些许活气,柳渊借着乱声呼了口气,定下杂乱心绪,终究往前走了一步。 “姜缨!” 撕裂声一顿,房里静了,姜缨抬眉凝望过来,用眼神询问何事,柳渊道,“你兄长之前来信,说自己痩了些,朕以前的尺寸定不能用了,所幸朕亦瘦了些,不妨你这会儿为朕量了尺寸,也不耽搁做衣了。” 好长好蹩脚的一个理由,柳渊说得神色自若,姜缨听得稀里糊涂,脑子转了几圈,将明白过来,柳渊已抬袖,修长手指抵在衣领,两指一扯,竟要脱衣服了! “陛下且慢!” 姜缨大惊,到了嘴边的拒绝被呛回了喉咙,当下扔了剪刀扑过来按住那作乱的手指,“量尺寸不必脱衣!” 温热的掌心覆在指上,柔软乌发抵在胸前,柳渊强撑稳住从容姿态,黑沉沉的眸子往下垂,望见一节细白的长颈,他的声音是稳的,“那怎宫中量时需得脱外衣?” 无人知晓,唯他清楚地听到脑中那根绷了许多年的弦终于断了,断得干脆,断得果决,断得义无反顾。 这根弦像长毒的藤蔓,缠了他太久太久了,无数次曾摇摇欲坠,无数次曾发出撕裂声,又被他无数次默然地修复好,今日终究化成了灰烬,也许自听到姜缨要再嫁,就已注定了这个结局。 柳渊尝到了放纵心思的快意,他只瞧见姜缨的嘴巴张合着,哪里知晓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飞快地抓住姜缨的手,顺着衣领往外撕去,直到肩膀露了出来,连带着那疤也跳了出来,他凑到姜缨耳边,笑了一声,“姜缨,前面许多年,你只给朕留了这个。” 那是道丑陋的陈旧的疤。 姜缨甫一瞧见,面上茫然的神色消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僵硬惊惶,她无措地想,陛下是要翻旧账么?当年她也是后悔了的啊! 那刺向柳渊的一枪,是她心有不甘不假,是她放纵执念也不假,可是后来,她也曾奔走寻药,试图弥补,她送了药去东宫,也未得一声回复。 柳渊放过了她,宫中也没有怪罪于她,可柳渊也没有将她记在心里,她只要想起柳渊流血的肩膀,时时后悔,悔不该伤了柳渊,又偶尔恶毒地祈求,那疤可千万不要好,就那样刻在柳渊肩膀上,让柳渊永永久久地记着她。 只是,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岂能没有一个除疤的好手?哪能会让矜贵无双的太子殿下留下伤疤? 她如何都料不到,伤疤偏偏留了下来,此刻正如她愿地刻在柳渊肩膀上,被柳渊翻出来摊到明面上,她张了张口,有些难堪,“昔年是我不懂事伤了陛下,原以为太医院良医诸多,不会留下伤疤。” 第35章 “你不知道朕一直留着它?”柳渊突地下颌紧绷,大掌拢住姜缨的脸颊,往肩膀方向一转,让她瞧得更清晰了,她也越发迷惑起来,“我何以知晓?” “姜缨,你与朕做的是真正夫妻,朕拥有过你。” 柳渊略一俯身,已将姜缨整个人压入怀中,姜缨早已失了抵抗的心力,怔怔地回味着柳渊的话,须臾凉凉一笑,“陛下是指你我做夫妻时,你熄了烛火的那寥寥几次?” 姜缨既入了东宫,做了太子妃,那便是柳渊的妻子,须得有夫妻之实,然而那寥寥几次,全由姜缨主动,还是在柳渊熄了烛火的情况下进行了。 那时她想,柳渊想必是不满她的,凶蛮又猛烈,还非在黑暗中,丁点都不许自己看他,柔软的手臂还未挂上肩膀,就被大掌钳制住了,她何曾瞧过一眼柳渊情动的模样,何曾见过一次那肩膀上的伤疤? 第19章 18 现下柳渊又有何脸面质问于她? 姜缨讥笑一声, “做过真的夫妻又如何?我何曾敢瞧一眼陛下的身体,此刻还望陛下自重,穿好衣服!” 她使力挣开束缚,扭身撤了几步, 冷冷地瞥过来, 原以为柳渊会大为恼火, 不想竟见他双眼迸发出奇异的光彩,口中溢出一阵笑声,“原来你竟不知!” 柳渊如枯木逢春,绝境处窥得一丝光亮, 不顾坦露的肩膀, 凌乱的衣领, 锐利目光直欲看穿姜缨,“朕听闻当年你在刺伤朕后四处寻药,后从温府寻到了, 但你送去东宫的那瓶,为何不是自温府所寻来的?” 姜缨诧异, 转瞬想到以柳渊的身份,什么消息听不到, 她半真半假道,“那日自温府出来,不慎摔了一跤,药瓶摔坏了, 自是没法送于陛下。” 不知柳渊想到了什么, 面色略有不虞, 还是问道,“摔到了哪里?疼不疼?”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这句关心迟了太久,等同于废话,姜缨遂面无表情道,“膝盖,早已不疼了,谢陛下关心。” 柳渊默了一下,承受这冷言冷语,心思乱动,昔年他以为姜缨知晓自己特意留了疤也无动于衷应是对自己无意,如今看来也许峰回路转,尚有一线生机。 “陛下莫要再想量体一事,宫中自有人比我量得好,回宫去量吧!” 姜缨欲要赶人,柳渊不再讨她的嫌,有些事也急需理清,遂用手指拉过衣领整好衣服,思付一下,委婉道,“朕适才并非为量体,你也看到了朕的伤疤。”言罢出屋去了。 姜缨神色古怪地目送他的身影慢慢消失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和莫名其妙地露出伤疤一样,她才懒得想,她忙着呢! 柳渊踱步去了花厅,温在衡起身行礼,柳渊挥袖让他起来了,“近日阳城可有往温府来信?” “并未。”温在衡心悸更甚,柳渊一贯对阳城不闻不问,今时突然问及,如何都不会是好事。 不料柳渊话锋一转,“温卿可还记得当年姜姑娘去温府寻药?” “记得,当时舒清被陛下召去了东宫,姜姑娘等了许久,臣见舒清不回,便作主将那药给姜姑娘了。” 温在衡见避不开温舒清,只能一一道明,倘若陛下有意要翻旧账,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却听柳渊道,“实则姜姑娘不必如此辛苦地为朕寻药。” 温在衡,“……” 所以呢? 柳渊又道,“姜姑娘便是不寻药,朕亦不会怪罪她,温卿可知晓?” 似笑非笑的目光瞥过来,温在衡心思转了转,霎时明白了,伏地一跪,掩去眸中苦涩,“臣知晓,陛下已言明与姜姑娘共同抚育太子长大。” 柳渊满意地颔首,“起来吧,回府后往阳城修书一封,朕那皇弟也该回京看一看了。” “是!”温在衡撑起身子,神色无异地出了花厅,内心惊惑如巨浪翻滚。 姜缨在后院忙了好一阵子,才后知后觉地忆起温在衡还在花厅,也不知怎惹了柳渊生气,她忙赶去花厅一瞧,莫说温在衡,便是柳渊也无影无踪了。 白芙路过花厅,笑得招摇,“都走了呀!” 姜缨松了口气,才一抬脚,白芙凑过来梅开二度,“恭喜你哦,你兄长要过寿了!” 姜缨一惊,“哪个兄长?” 白芙哎呀一声,“没良心的,自是薛大人了!” 这就是兄长姐姐多的好处了,不是在为兄长裁衣,就是在为姐姐兄长过寿,姜缨边感慨边挑选礼物,挑好了礼物,放在书房了,不想姜满满瞧见了,跑过来道,“娘亲,这是什么?” “给兄长的过寿礼物。”姜缨随口一答,抱起他睡觉去了。 又过一日,薛首辅寿宴到了,姜缨拎着成盒的礼物到了薛府。 薛首辅膝下子女并不多,一女两儿,分别是顾侍郎的夫人薛蘋,薛仲清,薛仲何。 顾夫人与薛仲何还好,一见姜缨,迎上来就喊,“姑姑!”尤其是顾夫人,她与姜缨昔年做姐妹,今年做姑侄,竟能适应良好,亲昵地接过礼盒,“姑姑何必带礼物来?” 姜缨正色,“兄长过寿,岂能没有礼物?” 顾夫人含笑称是,薛仲何已接待其他客人去了,薛仲清一言不发,沉默地立在姜缨身边。 第36章 顾夫人奈何不了他,任由他去了,几人进了厅堂见薛首辅。 薛首辅程次辅等人正在说笑,见姜缨进来了,纷纷起身,笑道,“妹妹来了。” 这下好了,上次去秦府,是一屋子的姐姐们,这次来薛府,一屋子的兄长们,薛首辅甚至把姜缨请到了上座,姜缨笑着指了指礼物,“给兄长备的礼物,不是什么好礼,兄长莫怪。” “妹妹无论带什么来都是好礼!”薛首辅万分高兴,还没搭话,突地传来“嘎”得一声。 众人一愣,听得又是一声“嘎”,姜缨心领神会,“兄长,你在屋里养鸭子啊?” 薛首辅也糊涂着呢,摇摇头,顿时“嘎嘎”声连起,顾夫人奇怪地指了指礼盒,众人望去,只见礼盒被撑破了,一只黄澄澄的小鸭子跳了出来,可爱地继续嘎嘎着。 姜缨面色大变,“这……” 养过孩子的都知晓,此等变故只能出在姜满满身上,定是姜满满调皮,调换了她的礼物。 姜缨欲哭无泪,面上极其没良心地捧起来那小黄鸭,继续道,“这是我给兄长特意选的,可爱吧?” “可爱!妹妹童心未泯啊!” 薛首辅反应极快地接过,抱在怀里,众人只觉黄澄澄的一团,倒是真的可爱。 一屋子的兄长夸姜缨,“妹妹有心了,改日我过生辰,妹妹也送我一个吧!” 姜缨干笑着应下,一屋子兄长又道,“明日我送些东西去妹妹府里,哎,都怪姜府过小,送东西都要挑着送,若是换个大极了的宅子,岂不是想送什么送什么!” “谢兄长们!我什么都不缺!”姜缨坚决拒绝,她是来为兄长贺寿的,不是来收东西,可众人哪里理她,纷纷道,“不若送妹妹一座宅子吧!” “极好!” “送几座大的,好放东西!” 姜缨急了,想起那次送的许多酒肆,一阵无力袭来,兄长们的照顾太过贴心也不妥当,一时苦得口不择言,“实在不必送什么宅子,兄长们若真想送,怎不把你们家送我?” 话一出口,姜缨委实后悔,不是说错了话,是因为一屋子的人竟道,“送什么家,我家不就你家,你搬进来住啊!” 薛首辅可真是个好人,“对的,妹妹可以搬进薛府住啊,也不必久住,这几日住薛府,过几日住李府……” 姜缨目瞪口呆,顾夫人在旁凑过来低语,“姑姑,他们是不是在讨论如何赡养你?” 姜缨,“……你真讨厌,不会说话就闭嘴。” 顾夫人嘴巴闭上了,事情也定了,盛情难却之下,姜缨决定在薛府留宿一晚,顾夫人时刻作陪,省得薛仲清痴心不改,过来纠缠。 姜缨笑着对顾夫人道,“倒也不必如此,我欠他一个许诺,他想要也属正常,我们去找他吧。” 两人到了书房,薛仲何正在勤谨地翻阅书卷,薛仲清坐在藤椅上,双眼空空,快要成佛了。 姜缨道,“薛仲清。” “姜姑娘!”薛仲清一下子从无欲无求的出尘状态变成了有所奢求的凡夫俗子,“你给我的许诺何时兑现?” 姜缨道,“不知你要我什么样的许诺?” “嫁给我!” 薛仲清,一个直来直往的勇士,何其英武,何其坦荡,如果不是他立马被薛仲何和顾夫人混合双打的话,他还是有一番恣意洒脱的。 姜缨也不急,径自坐下来,看着薛仲清被打得嗷嗷叫,叹了口气,“行了,都是兄弟姐妹,何苦揍得这么开心?” 顾夫人不笑了,薛仲何也不笑了,一左一右地立在姜缨两边,如同两个门神。 薛仲清不怕,收拾了一下仪容,面容肃正,“姜缨,我是真心要这个许诺。” 房里一静,两个门神手足无措,玩闹也就算了,这般认真是要出人命的啊! 姜缨直视薛仲清,眼神明亮,不避不躲,薛仲清赤诚,她自不欺瞒,“薛仲清,我也是真心不能给这个许诺。” “是因陛下?” 没在京里待过,不在朝中做官,薛仲清就是这么勇,什么都敢问,什么都敢提,还敢直勾勾地盯着姜缨要答案。 姜缨羡慕他这样的心境,据实以告,“我不许你,日后不许任何一人,都不会是因陛下。” 任谁都瞧得出来,她亦很真诚地解决问题,薛仲清默了半响,最后一声,“当真不能是我?” “不能。”姜缨答得干脆。 此情此景,需要一个人来打破沉默,但几人都憋着不吭声,主要是张不开嘴啊! 薛首辅犹如天降,神出鬼没地抱着小黄鸭走进来了,见几人转头默默盯着他,他拉下脸来,“这么晚了,怎不休息?” 谢谢菩萨! 几人心里一喜,当即往外走,“这就睡了。”其余三人出了书房,薛仲清落到最后,瞥了一眼过窗的人影,眸中归于沉寂,“爹,偷听可不是菩萨所为。” 薛首辅稀里糊涂的,但也不耽误腾出手来朝儿子脑袋上打一巴掌,“胆子真肥儿啊,京中可养不出你这样的胆儿了,也容不下,出去玩儿去吧!” 第37章 薛仲清嗷呜,“知道了,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打脑子!” 薛仲清一溜烟儿跑了,薛首辅拍了拍嘎嘎叫的小黄鸭,走进了隔壁房间。 柳渊临窗立着,对隔壁动静一清二楚,“不必让他出京,朕不是小肚鸡肠沾酸捻醋之人。” 薛首辅,“……” 把“不”字去掉,谢谢! 薛首辅笑道,“臣这个儿子在京中哪里待得进去,即便明日不走,过个两天,他也耐不住性子跑了。” 柳渊沉思,一时未出声,薛首辅跪下,揣度圣意,“陛下,夜已深了,不若留宿在臣这里?” “起来吧,那便宿在这里一夜,叨扰薛卿了。”柳渊从善如流。 薛首辅惶恐,又要跪下,被柳渊挥袖免了。薛首辅紧接着为柳渊选了房间,挨着姜缨那间。 两人路过姜缨门前,听到了姜缨的笑声,以及顾夫人的声音,“姑姑的皮肤好得很,摸着滑滑的……” 薛首辅搁心里骂,赶走了儿子,把闺女忘了! 柳渊神色如常地进了房间,随从过来服侍,薛首辅正欲离开,柳渊皱了下眉,“薛卿何故抱个鸭子?” “姜姑娘送的。”薛首辅笑道。 柳渊眉头舒展了,“倒也可爱。”直勾勾地盯着看,薛首辅不舍地送上,“屋里无聊,让它陪陛下吧。” 柳渊大掌抓过来,整个鸭子落入掌心,丝毫没有夺人所爱的惭愧,“薛卿早点休息。” 薛首辅点头称是,见房门闭了,当即退回了姜缨门前,喊了一声,“蘋儿,莫误了姑姑休息!” 顾夫人在里面应了一声,也没再待多久,同侍女一起侍候着姜缨上了床,就带着侍女离开了。 姜缨却是一点睡意也无,眼前闪过薛仲清赤诚的神色,心想,倘若她先遇见了薛仲清,中意的是薛仲清,以她的性子怕是已在许多年前同薛仲清离京去了。 姜缨苦笑,翻身捞起外衣披上,推门到了廊下,廊下烛火摇曳,她倚着廊柱,在月光下神思涣散。 浑然不知隔壁开了半张窗,柳渊立在那里,视线盯过来,手指一下一下地抚着掌心的小黄鸭。 忽地,“嘎”一声,柳渊神色大变,两指捏紧小黄鸭的嘴巴,退了几步,好在姜缨也只疑惑了一下,也没在意。 已是春末了,天要热起来,夜风是凉的,姜缨吹着这风,忽地忆起她入东宫也是这么个时候,宫人恭敬地侍奉着她,她满心欢喜又焦灼不安地等着柳渊。 因为从未奢想过成为柳渊的太子妃,对于与柳渊的新婚之夜自也有种做梦的感觉,及至柳渊来了,她也只敢低头行礼,不敢抬头看柳渊一眼。 红烛垂泪,柳渊挥退了侍候的宫人,默然地立着,她咬唇垂着头,沮丧地心想,他怎不说话?我要如何开口? 良久,柳渊还是没动静,她不得已动了,立起身子靠近柳渊,鼻间钻入一股清雅香气,她伸出手指颤巍巍地为柳渊解衣,挑高的视线瞥到了柳渊线条流畅的下颌,只是看个下巴而已,心都要跳出来了。 头顶传来柳渊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分明是新婚之夜,他怎么不欢喜?姜缨一想就苦涩得不行,耳边清楚地听他道,“姜缨,你在校场上可不是这个样子。” 姜缨一惊,额头几乎埋到柳渊胸前,心如鼓擂,他什么意思?要自己像校场上那样主动么?她心想,那也可以的,把心一横,闭上眼睛,踮起脚,红唇贴上了柳渊的下巴。 紧接着一只大掌就钳住了她的腰身,她如得了鼓励,红唇往上移,还未触及那双薄唇,柳渊忽地动了,熄了所有烛火,长臂攥起她就上了床。 整整一夜,姜缨都没能瞧柳渊一眼,柳渊力气好大,动作凶蛮猛烈,大掌攥得她浑身都疼,翌日她连床都下不了,柳渊却早早离开了。 姜缨不可思议地想,新婚之夜,她竟连柳渊一眼都没能见,这般亲密的接触,她分明都下不了床了,还是在这一刻觉着她离柳渊依旧很远好远。 姜缨的神思凝在往年这一刻,觉着没意思极了,她离了廊柱,遥望着天边的月亮,慢慢下了台阶。 忽地脚下一滑,脚腕处猛地传来剧痛,疼得她轻呼一声,眼看着整个人都要倒了,心下叹息,下一刻跌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一股清雅香气袭来,惊得姜缨忘了疼痛,抬眸去望,柳渊神色晦暗,一言不发地抱她上了走廊,进了房间,放她到床上后,旋身去喊随从,“召太医,说姜姑娘扭到脚了。” “不敢打扰陛下,我喊顾夫人来即可。”姜缨说着要下床,柳渊阔步靠近,一掌按下她的肩膀,“召顾夫人不算打扰?” 姜缨一顿,随后自暴自弃地靠在床头,既然已打扰柳渊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丧气地动了动脚,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使得她细眉一拧。 “夜间不休息,乱走什么?”柳渊脸色阴沉,矮身伏在床边,伸手轻轻地捉住鞋袜。 姜缨只觉掌心温度隔着鞋袜已烧到了肌肤上,当即一缩腿,又是一阵疼痛,她强撑着回嘴,“陛下不也没睡?” 第38章 “别动!” 柳渊只是沉声警告,也没再伸手去捉那脚,叫姜缨心里安定下来,她瞧柳渊高大的身躯伏在床边有些过于憋屈了,不由别开视线,随口一问,“陛下何故在薛府?” 柳渊不会说自然跟着你来的,神色僵了僵,嘴上利索道,“怎么?这薛府只许你来,不许朕来?” 姜缨觉着自己真的有病,搭理他干什么,找气受啊!她忍着疼痛,冷下脸色,看都不看柳渊一眼,直盯着那门口发呆。 这副样子落入柳渊眼中,柳渊自不好受,薄唇抿了抿,他不知晓自己声音有多轻柔,“很疼么?”手掌忍不住一伸,轻轻地托起姜缨的鞋袜,指腹小心翼翼地摸索过鞋面上。 姜缨像听到了幻觉,吃惊地瞥来一眼,不过也是一眼,口中不发一言,她已在心里发誓,绝不再搭柳渊一句话! 姜缨的沉默使柳渊眉头狠狠皱起,正欲开口,一群太医匆匆来了,那架势恨不得把太医院搬空了。 姜缨尴尬,“只是扭到脚了。” “姜姑娘,扭脚也是大事,不可马虎。”太医们小心翼翼地侍奉,待弄好了一切,又如潮水般退去。 房里恢复了安静,柳渊皱眉道,“便是不严重,这阵子也要好生歇息,先让满满随朕进宫,等你脚好了,朕再送回来。” 姜缨点头,意思很明白,随你。 柳渊俯身过来,掀开被子,要抱她入被里,被她伸手一挡,自己费力地躺进去了,偏过头,背过身去了。 柳渊,“……” 柳渊很快明白过来,定是自己呛了那一声,她生气了,踌躇一下,还是用长臂捞起矮凳,俯身一坐,靠在床边,“朕不该那样说,实则是因朕与薛卿议事晚了,留宿薛府一晚。” 姜缨毫无动静,柳渊盯着她的后脑勺,话竟多了起来,“追更加企鹅君羊,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朕听闻你在薛卿寿宴上的事了,住薛府一晚便可了,再住到其他府是否不妥?”主要是他不方便一府一府地跟过去。 依然未得姜缨回复,柳渊脸色难看起来,半响又问一声,“前几日你见了朕肩膀上的伤疤,你……” 房里只有寂静,柳渊得不来回答,焦灼难安,往日虽说亲近不得,但还能说话,总不至于今日起,连话都得说了吧? 柳渊懊悔地抿了抿唇,低低道,“姜缨,朕错了……” 姜缨不动,他捏了捏眉心,探出长臂欲碰姜缨,想了想还是没敢这么做,只起身往床里探了探,然后看见姜缨双眸已闭,已睡着了。 柳渊,“……” 柳渊呼了口气,收回身子默了良久,小心翼翼地探身过去,俯下脑袋,薄唇轻轻地碰了碰姜缨的额头。 薄唇正欲下滑,床下传来“嘎”得一声,他猛然一惊,退了几步,低头一看,小黄鸭正扑棱着,还想张嘴,被他气得一巴掌捂住了。 月色逶迤一地,夜色一点点消去,及至快要上朝了,薛首辅着了官服过来,不出意外地看着柳渊从姜缨房里出来,低首关切一声,“姜姑娘的脚如何了?”以及我那鸭子可还活着? 自己府里发生的事,薛首辅不可能不知晓,昨夜探明了消息,知晓过来也是给柳渊添乱,就没来此,此时问上一句,也算恰当。 柳渊越过他,吩咐一声, “她得好好休息,这阵子就在薛府。”绝口不提小黄鸭。 “是。” 姜缨一觉醒来,脚腕处已不那么疼了,顾夫人立在床边嘘寒问暖,她心想势必整个薛府都知晓了,兴许其他人也知晓了。 没过多久,白芙拎着一堆东西过来了,“满满已进宫陪陛下了,我来陪你。”又瞧着姜缨身边一溜儿的夫人们,撅了撅嘴巴,“好吧,想来你不需要我陪,我且回姜府看着了。” 她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得一众夫人们夸赞,姜缨被团团围住,只觉耳边叽喳乱响,热闹归热闹,可她太想念孤独了,好在众夫人知道见好就收,留下一堆礼品,流水一样退去。 姜缨清净了,得空问了顾夫人一声,“薛仲清如何了?” “天一亮就出京了。”顾夫人叹口气,“他一贯如此,无拘无束惯了,住不得京中。” 姜缨羡慕道,“他这样是极好的。” “也是,所以爹爹也从不拦他,加之姑姑拒绝了他,他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顾夫人笑道。 姜缨也笑了笑,在廊下坐着藤椅,日头热了起来,她抬袖挡了日光,“要入夏了。” 顾夫人道,“是,我为姑姑备了今年的夏衣,姑姑可要看看?” “自然。” 说是备夏衣,姜缨惭愧地想起京外兄长的春衣还未做好,索性改做夏衣好了,还有满满的夏衣,得要准备了,一连几日都在与顾夫人商量夏衣之事。 这一日,正与顾夫人定好了所有夏衣,长公主府的随从来替长公主传话,问姜缨的伤如何了,姜缨活动了一下脚,笑道,“与公主说,已好了。” 姜缨想起长公主还在被禁足,道,“明日我去公主府看公主。” 第39章 随从得了话,一路回了公主府,与长公主道了,长公主欢喜地等着明日的到来,没成想翌日没等来姜缨,等来了柳渊,她与杨文州都惊了,匆匆行礼。 柳渊挥袖让他们起来,在亭中的圆桌旁坐下,杨文州极有眼色地退下了,长公主忐忑地想,总不至于还是因赵郎中的事罚她。 “坐。”柳渊示意对面的座位。 长公主一脸不安地坐下了,听果真听柳渊提及了赵宣,“赵郎中这么属意你,你真一丝都不回应?” 这是什么意思?劝她与杨文州和离,接受赵郎中?长公主忙起身一跪,咬牙道,“皇兄也知我对赵郎中无意,岂能强求我接受他?” “你误会了,朕并非此意,你且起来。” 柳渊神色淡淡,长公主起身立于一旁,只觉他今日大为不同,似乎为什么所困,为情所困? 长公主眼睛一亮,主动引出话题,“皇兄,感情一事勉强不得,皇兄自比我清楚。” 柳渊的视线落在那春末颓靡的花瓣上,眸色辨不清情绪,“朕自是清楚,这些年来朕从不勉强,只是近日,朕觉着自己可能错了。” 长公主心里大叫,哦哦哦!怎么个错法?详细说说! 太不容易了!他这个皇兄乃是天命所在,自幼得尽一切,便是皇帝之位也是轻松得来,这世间还能有使他为难之事吗!倘若真有,那便是为情了! 长公主轻声道,“皇兄若有不解之处,可与皇妹说说,皇妹定竭力全力帮助皇兄!” 柳渊移开视线,瞥了她一眼,莫名一笑,“皇妹,朕往日忽略你了,你能使赵宣杨文州等中意于你,想必于情一事,颇有见解。” 长公主,“……” 你骂人呢! “是,皇妹于此道可有见解了。”长公主压下骂回去的冲动,为了套取皇兄的私密心事,面上笑得柔和,“不知皇兄于此有何疑惑?” 柳渊极是满意她这个自信的样子,这么自信定是有些本事的,他张口就出必杀技,“皇妹以为姜缨对朕可有一丝情意?” 长公主,“……!” 大意了!该把姜缨踢出范围内的! 转瞬一想,皇兄可真严谨,用词都是“一丝”,想必也有些自知之明,又觉皇兄过于可怜了,时至今日只求那么一丝情意! 长公主转而雄赳赳气昂昂,不行,即便姜缨没有,那也得从蛛丝马迹里挤出一点安慰皇兄! 柳渊见她面色不停转换,精彩纷呈,当下心里一凉,勉强笑了笑,兴许这阵子是他多想了吧,仅凭那道疤,岂能代表着一丝生机? 长公主猛地道,“有!绝对有!” 柳渊峰回路转,抿紧薄唇,竟有些紧张,“如何说?” 长公主见状心说,她再不敢托大称自己于情一事有见解了,于此处大有所成的分明是姜缨啊,瞧瞧把我皇兄迷得七荤八素的! 柳渊催促,“何以这么说?” 长公主费尽心思挖理由,“当年她不是嫁给皇兄了么?” “那是父皇下了旨意,她不能抗旨。” 长公主道,“她不是给皇兄生了满满?” “孩子是无辜的,她是个心软的人,岂能弃孩子于不顾?” 长公主道,“她不是带孩子回京了么?” “她说是最喜京中,希望在京中度日,和朕无关。” 出一条被驳一条,长公主一时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试图拔高音量掩饰自己的心虚,“皇兄啊皇兄啊,你事事清楚,但是有些事难得糊涂啊,尤其是感情,难得糊涂啊,不必管她为何嫁了你,总归她嫁了,不必管为何生孩子,总归给你生了满满,不必管她为何回京,总归她带着你儿子回京了,你这么清醒做什么呢!” 说到激动之处,长公主恨不得替柳渊上,啪一声拍拍桌子,气势惊人,“皇兄再磨蹭下去,夏天都要来了!” 不想柳渊如老僧入定,镇定从容,丝毫不受影响,“夏天年年有,朕不想勉强她。” 你…… 行,算你……是个情种! 长公主萎靡了,可怜见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她爱而不得呢! 柳渊皱眉,“除了适才那些呢,前些年你与她接触颇多,她当真没有一丝显露?” “皇兄,阿缨她可会藏了,她若不想人知晓,我们是没法子的,先前我们都试过了,失败了。”长公主蔫蔫地坐着,缓了口气,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脑中闪出一事来,“说来昔年有个事,当初你们在校场,阿缨何故非要刺皇兄?” 柳渊沉思,“如何说?” “阿缨从不伤人的,再者皇兄你又不是躲不开……” 除非一人非要刺,另一人不躲。 长公主瞪大了眼,她可真是服了,她们皇室竟出了这么大的一个情种,皇兄不躲,不就刺上了? 长公主受不了了,这样显得她与杨文州太幸福了!她突然生出很多良心,想实话告知柳渊,皇兄,我也无能为力,正欲开口,脑中忽地又闪出一事,只觉柳暗花明,“皇兄,你知道阿缨为何要进校场么!” 第40章 柳渊抬起沉寂的眸子,长公主兴奋,“阿缨之前,校场都不进姑娘的,我和舒清也是阿缨进了才跟着进的,她家虽为将门,奈何人丁稀落,留给她的也只有一柄长枪。” 长公主记得,她认识姜缨是在宫外,她偷溜出宫玩,只带了侍女,没带随从,被一群地痞缠上来了,那时候姜缨也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可就如英雄一样,使着长枪赶跑了一群男人,笑着对她说,“不要怕。” 长公主喜欢这样的姜缨,跟着姜缨进了姜府,后来时时出宫找姜缨,也告知了姜缨自己的身份,“阿缨,倘若有人欺负你,你要告诉本公主,本公主帮你!” 姜缨笑着说,“公主,没有人欺负我。” 可是一个落败将门的独女,怎么会没有人欺负? 只是姜缨从来没有提过,从十来岁到及芨,一直默默地自己解决问题,过着自己的日子,即便时与长公主来往,也从未求过长公主什么。 长公主偶尔来看她玩枪,只会夸她,还道,“阿缨,你比皇兄的亲卫还厉害!皇兄有许多亲卫,里面还有几个姑娘,定都比不过你!” 那一刻,她看见姜缨整个人都发光了,面上掩饰不住的惊喜,“太子殿下他……他还要女亲卫么?” 那时候,长公主就是个傻的,呆呆地点点头,“是有姑娘的,皇兄也常与亲卫对打。” 姜缨急切,“在哪儿打!” “校场,不过本公主没去过,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姜缨默了一会儿,收了长枪,低低问长公主,“殿下的亲卫都很厉害吧?我真的比殿下的亲卫还厉害么?” 长公主嗯了一声,好在姜缨是清醒的,知晓长公主是哄她,可她像是发现了一线生机,伏地朝长公主一跪,“求公主带我去校场。” “时至今日,阿缨就求过我这一回。”长公主深深地望着柳渊,既为柳渊叹息,又骂自己蠢钝,只当姜缨进校场是为了变得更厉害,“皇兄,她不能是为了做你的亲卫才进的校场么?” 柳渊如坠梦中。 薛府,姜缨收拾妥当了,准备出发去公主府,出了屋门,但见柳渊在廊下立着,负手扬颈,似是出神地望着天幕。 日光炽热,夏天真要来了。 姜缨严格遵守那誓言,绝不搭柳渊一句话,更何况柳渊背对着她,指不定都没发现她呢! 姜缨放轻脚步,才走两步就听到了柳渊的声音,“看来脚好了。” 她一怔,因着柳渊的声音比之以前轻柔太多,她回头疑惑地望了望,见柳渊一身华服,渊渟岳峙,又与平常无二,一时不想搭理他,扭身往前走了。 “皇妹今日有事,阿缨不必去了。” 一声阿缨喊得姜缨又羞又恼,谁准他这么喊的!姜缨扭头瞪他一眼,因不能说话,苦于无法阻止,又往前走了,不去公主府了,那回姜府。 柳渊追过来,轻声道,“阿缨,朕错了,那夜朕不该呛你。” 姜缨像见了鬼一样,只觉柳渊在发癫,可她不能呛回去,痛苦地瞪圆了眼睛,试图用眼神击退柳渊,奈何柳渊纹丝不动,一阵子不见,脸皮厚了几层。 她放弃地任由柳渊跟着,她到姜府,柳渊跟至姜府,姜府有条不紊,不需她做什么,她自去酒肆待着,柳渊跟至酒肆,见她饮酒,张口道,“你兄长不喜你饮酒。” 姜缨白了他一眼,远在京外的兄长,管不到她。 柳渊眼睁睁看着她饮了一杯又一杯,“阿缨,你喝醉了,是不是就会和朕说话了?” 姜缨心道,你醉,我都不会醉,又饮了几杯,颇觉无趣起来,柳渊道,“饮酒没意思,不若阿缨耍枪吧。” 姜缨不给予任何反应。 天幕要暗下来了,柳渊依旧未有离开的意思,似乎非要逼姜缨开口而已,姜缨心里冷笑,这事她必须撑住,在柳渊面前,失了什么都不能再失了骨气。 姜缨一言不发,任由他跟着自己回了姜府,及至府门口,她一踏进来,登时关了府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芙迎上来,瞧她面色不太好,“这是怎么了?” “憋的。”姜缨终于能说话了,呼了几口气,将事情与白芙一说,为防柳渊明日还来,她准备躲一躲,得寻个好地方。 白芙眨了眨眼,“不妨去灵谷寺上香吧。” “好主意!” 翌日,用过早饭,两人乘坐马车去了郊外灵谷寺,即将临夏,上香的人还是那般多,寺庙内香火鼎盛。 姜缨立在大殿中,周身香客穿梭,她慢慢地阖上了眸子,她已几年未来了,前些年,她来得不少,一开始所求无非是远远地多瞧几眼柳渊,慢慢地妄念变大了,求能离柳渊近些,后来入了东宫,求柳渊心里有她。 白芙并未进来,她孤身立着,就如以前那样,次次自己来,自己回,她心想自己一人独行也是她应得的,谁让她有贪念,有所求呢! 偶然有一次,她要出宫来,在东宫门口遇着了下朝的柳渊,她鼓起勇气想问一问柳渊可能与她一起来,“殿下今日可还有事?” 第41章 柳渊轻淡地颔首,她早该料到的,柳渊贵为太子,整日那么忙,今日应也不例外,她笑道,“那不耽搁殿下了。”落荒而逃。 姜缨阖紧了眸子,忽闻耳边一声低低的呼唤,“阿缨……”她恍惚地以为听错了,睁眼往身侧一望,只见柳渊身着常服,侧身望过来,眉眼还是那般华贵。 姜缨定睛瞧了瞧,侧过头去,在心里哦了一声,差点以为是个幻影,便是真的也没必要搭理了。 姜缨提步出了大殿,柳渊步步跟着,白芙瞧见本欲逃走,被姜缨一把抓回来,步至一个清静之处。 姜缨看了白芙一眼,白芙知晓来龙去脉,了然地点头,垂首对柳渊道,“姜姑娘还有其他事,不劳烦陛下跟着了。” 柳渊道,“朕无事,随阿缨走一走。” 姜缨眼神含义丰富,白芙把握得很准,“姜姑娘的意思是不必跟了,陛下若无政事可忙,就回去带孩子吧。” 柳渊默了一下,姜缨想给白芙鼓掌,又看白芙一眼,白芙得到了激励,表情都生动了,“姜姑娘说她还要留下吃素斋,时间太久了,陛下不宜等着。” 柳渊这才道,“满满自有宫人照顾,今日皇妹也进宫了,正与满满玩得开心。” 姜缨正欲再看白芙,忽地暼见一道青影,那青影也瞧见了她,踏步而来,“姜姑娘。” 正是温在衡。 姜缨笑了笑,趁机开口说话,“温大人。” 温在衡笑着应了,一错眼,正对上柳渊黑而沉的眸子,一瞬弯了膝盖,差点跪拜,好在被柳渊伸出长臂捞直了身体。 一时间,四个人默然站着,姜缨扫了一眼神色沉沉的柳渊,又扫了一眼神色恭谨的温在衡,最后看向白芙,白芙啊了一声,这……有点为难她吧! 白芙揣摩着,“咱就上了一点香,这么多人去吃,不太合适吧?” 第20章 19 这是在赶人。 温在衡以为赶的是他, 体贴极了,“姜姑娘,我家中还有事,不若我先回家……” “温大人莫急。”姜缨有话问他, 见面的机会不多, 自不能放他走, 转头继续去看白芙。 白芙死活不干了,不该走的想走,该走的倒是纹丝不动,摆明了怎么都赶不走的, 她装瞎地看天。 柳渊适时道, “阿缨, 朕还不知寺庙素斋味道如何。” 姜缨气馁,也不理他,示意温在衡跟着她去后院, “温大人,我有些许疑惑想请教你。” 姜缨与温在衡走在一起, 因两人要说话,距离离得不远, 柳渊落了两步,沉静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过来,白芙落在最后,一路不语。 温在衡问道, “不知姜姑娘有何疑惑?” “温大人, 几年前我离京后曾去阳城看了舒清, 舒清过得极好,这几年倒是一眼未见了, 不知她这几年如何?”姜缨与温舒清往年交情深,始终记挂着温舒清。 温在衡笑道,“我妹妹极好,姜姑娘放心,对了,过一阵子我妹妹和安王就要回京了。” “那太好了!” 姜缨大喜,侧过来的面容满是笑意,本看向温在衡的视线突地被隔绝,她极快地敛起笑容,不满地看着柳渊一瞬横在了两人中间,闭紧嘴巴偏过头去了。 柳渊见她没了笑,心中酸意难忍,冷冷觑了一眼温在衡。温在衡有苦难言,赶紧落下几步,与白芙走一起了。 白芙低低提醒他,“姑娘在对陛下修闭口禅,小心些!”温在衡了悟,十分想逃,与白芙对视一眼,两人转瞬回身跑了! 姜缨还不知呢,一心只往后院斋堂去,看来她是真的想吃素斋。 柳渊倒是警觉,回眸一望,身后干干净净,当真合了他的心意,他才不会提醒姜缨。 斋堂到了,姜缨回头喊,“白芙……” 哪里还有人影呢! 姜缨脸色一冷,柳渊笑道,“阿缨,那两人有急事走了,我们吃吧!” 姜缨当没听见,进了斋堂,堂里有些香客,还有一些僧人,她自去盛了些斋饭,不顾柳渊如何,径自坐下用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对面阴影盖下来,她抬眸一瞥,见柳渊一手托着斋碗,另一手五指捏着箸子,施施然坐了下来,又低下头去,埋首用饭。 晌午的日光照过来,为她笼上一层炽热的柔光,光洁的额头慢慢沁出了细密汗水,她似是不知,只低着头。 柳渊无心用饭,深深的目光停在那额头上,心脏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接着蔓延到四肢,撕扯着全身神经。 痛意来得突然,来得汹涌。 柳渊难以忍受地阖上了眸子。 “皇兄,她不能是为了做你的亲卫才进的校场么?”长公主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哪里不能,只是他从未奢望过此种情况。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姜缨的汗水。 昔年校场上,盛夏日光曝晒的练武台上,他也曾立于暗处,静静地看着那个青衣少女,看她不顾日照,不顾辛苦,一枪一枪地挥出去,他那时想,这个姑娘不知道热么? 到了今日,他还是会想,朕的阿缨,不知道热么? 柳渊缓缓睁开眼,掩去眸中翻滚的情绪,从袖中抽出那绣着海棠花的帕子,指腹抵着帕子按在了姜缨的额头上,轻轻地拭去汗水,“出汗了,吃慢些。” 第42章 姜缨被惊,愣愣地抬头,两颊鼓鼓的,柳渊动作一顿,神色怔然,心惊地想,这个模样的阿缨是不是太可爱了? 姜缨快速咽下食物,抬袖就挥开了柳渊的手,帕子被拍得飘落在桌上,姜缨只瞧见一朵海棠,无动于衷地看着柳渊迅疾地抓了帕子回来,小心翻看哪里沾了灰尘。 姜缨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适才柳渊在用这个帕子给她擦汗,偏偏用这个帕子,她的神色一寸一寸地冷下去,接着啪一声放下箸子,起身疾步出了斋堂。 柳渊亲眼见这一幕,如入冰窖,大掌攥紧了帕子又松开,这个帕子如何会惹得阿缨再添怒气? 左思右想,疑惑还是得不到答案,他不免焦躁起来,将帕子收好放入袖中,起了身正欲离开,一个僧人手抱布包赶过来,拦住了去路,“这位施主可是与姜姑娘一起来的?” 柳渊呼了口气,抚平气息,“是。” “叨扰施主了,贫僧将才见姜姑娘在这里用斋,想起姜姑娘有些东西还在寺庙,算不得贵重东西,只是一些祈福条子。” 据僧人讲,姜缨前几年时时来寺庙上香,捐了相当多的香火银钱,寺庙僧人们都识得她,见她每次来都在那棵祈福树上挂许多祈福条,不由也替她上了心,时时帮她看着。 最后一年,她来时也挂了许多条子,这个僧人还与她说了话,见她笑容不似以往明朗,宽慰她许多,最后她笑着和僧人道别。 没过几日,下了暴雨,僧人不忍她的祈福条落雨,替她一一摘下,收好放入布包里,只等天晴了再好好挂上。 没成想,暴雨如注,雷霆万钧,那棵祈福树被雷劈了大半,住持认为不祥,雷雨过后把树挖了去,那布包里的祈福条再没机会挂上,从此在布包里待了几年。今日那僧人得见姜姑娘,本要送还,不想不过一会儿,姜姑娘又不见了。 “劳烦施主交给姜姑娘了。” 僧人离去了,柳渊顾不得去看布包里东西,疾步出了斋堂,翻遍了后院也没见到姜缨,他自知耽搁了时间,转去大殿也没见到,怕是姜缨已经走了。 把阿缨弄丢了。 柳渊眉间郁气集结,缓步下了山,亲卫们窥其面色,不敢靠近,落了几步紧紧跟着。 日光毒了起来,柳渊心口处的疼痛牵扯着脑袋发胀,他本欲抬袖揉揉眉心,才发觉手中捏着布包,不免心思一动,这是阿缨的东西,听僧人意思,是祈福条子…… 柳渊驻足,手指扯开布包,果然是许多祈福条子,因时间久了,已陈旧斑驳了,他探指去捏,捏出一张,上面字迹隐约可见:柳渊无恙。 只四个字,震得柳渊面色忽变,张目呼气,抖动的手指死死捏着条子,惊颤的视线要把条子戳出个窟窿,可纵使戳穿了也是那四个字,柳渊无恙,柳渊无恙…… 这一瞬,大喜过望与悔恨交加揪起整个心脏,心脏难以承受地发出尖锐的暴鸣声,似乎要把柳渊整个人撕扯成几瓣。 柳渊如登极乐又如入地狱,这样他尤嫌不够,抖着大掌将那布包其余条子抖落在地,他飞快蹲下身来,拣起条子看,一条一条地看…… 柳渊无恙…… 殿下…… 殿下无恙…… 不是柳渊就是殿下,再无其他的,这满地的条子,这满地的柳渊,这满地的殿下…… 柳渊大掌攥着条子,低首死盯那些字,肩膀打颤起来,亲卫们一脸惊悚地奔过来。 路过的香客们面色惊讶,驻足观望,只觉蹲地上的男子过于英武伟岸了,那般繁杂华美的纹路压下来,像那张扬华贵的凤凰落了地……可惜,这男子是不是有病?大庭广众之下发什么癫? 香客们眼睁睁看着这男子迅疾地抓起落地的条子,一条一条地收好放入布包里,正欲还瞧,被亲卫们爆发出的杀伐之气吓坏了,纷纷四处逃散。 一个亲卫忍着胆颤俯身低问,“陛下?” “找姜缨,找姜缨!”柳渊声线嘶哑地下了命令,亲卫们得令,四散开来,柳渊握紧布包,抬起泛红的眸子起了身,疾步下了台阶。 来至山脚,亲卫们已得了消息,说姜姑娘已下山回家了,柳渊抬袖接过马鞭,跨马而上,“驾”得一声,骏马扬蹄狂奔,男人绷紧面容,衣袖随风翻飞。 一刻不停地奔至姜府,柳渊捏着布包翻身下马,府门口白芙望过来,正见柳渊一脚踢开半开的府门,气势惊人,面色亦非同一般,误以为他动了大怒,忙行礼道,“姑娘下山累着了,正在休憩。” “在哪儿!” 柳渊步履不停,大步上前,白芙以为出了大事,小跑跟上,“她房间里,陛下,满满回来了。” 她试图用满满转移注意力,柳渊置若罔闻,咬紧牙关,阔步前行,衣摆翻出的风势快要把白芙扇出去了。 及至姜缨门前,门口侍女低眉道,“姑娘睡着了。” 柳渊抬起的脚快要抵在门上,白芙害怕地闭上眼睛,下一瞬没听到踢门声,诧异地看着柳渊旋身离开,“满满在何处?” “书房。”白芙大喊。 柳渊闷头往书房去,路过书房窗外,听到满满的脚步声,心胸激荡翻涌的情绪仍不平息,他进了书房,挥开其他人,关紧了房门。 第43章 “父皇!” 满满扑过来,柳渊后背抵在门上,长臂捞起满满,狠狠塞入怀中,如同抱住了姜缨,他阖上眸子,顺着房门滑落在地。 满满坐在他怀里,抱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他的脖颈,“父皇怎么了?” 柳渊如即将渴死的人得到了水的抚慰,下巴蹭着满满的脑袋,一张口声音嘶哑难听,“父皇叫什么名字?” “柳渊。” “认识柳渊两个字么?” “认识。” 柳渊睁开眸子,翻开布包,将条子抖落怀中,拣起一张塞到满满手里,“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满满听话地哦了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柳渊无恙……” “柳渊无恙……” “殿下……” 听得柳渊浑身颤动,将满满搂得更紧,满满疑惑地看着他红着眼眶,心想,父皇在难过还是高兴?他没有问出来,口中还在读条子,读了好多…… 他很听话,不嫌累地读完了所有条子,接着轻轻道,“父皇无恙……” 良久,柳渊才张口笑了笑,那笑声不像笑声,难听死了,“满满知道什么意思?” 满满很认真地点头,“知道,是父皇平安的意思。” 过去很久了,柳渊还将脑袋埋在满满的肩膀处,不发一言,满满今天疑惑太多了,他心想,父皇是累得睡着了么? 姜缨一觉醒来,已是日落西山,一睁开眼就见白芙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心下疑惑,“我得了重病?” “呸!就不能盼自己好点!”白芙柳眉一竖。 “那你何故一幅我要死了的表情?” “陛下下午好像动了大怒,来找你了,见你睡了也没进来。”白芙见姜缨面色如常,听闻柳渊动怒也无别的表示,忍不住道,“你与陛下到底要如何?” 姜缨道,“我不如何,也不知他要如何。” 从昨天起,柳渊的态度就很奇怪,无缘无故地喊她阿缨罢了,还非要跟着她,难不成有了火气也要发在她身上! 姜缨道,“后来呢?” “后来陛下找满满去了,现今还在和满满在一起。” 姜缨点点头,“饿了,可能用晚饭了?” “自然能,你何时用都可以。”白芙转身去后厨了。 及至晚饭点,姜缨坐在桌前,见柳渊抱着满满过来,神色如常地起了身,让满满自己坐下用饭,也不管柳渊如何了,低首用饭。 姜缨中午用的那顿素斋并没有多少,还吃到一半走了,下午又睡了一觉,此时当真饿得不行,一边用饭,一边看着满满,生恐他挑食。 “阿缨,你且自己吃,朕看着满满。” 柳渊笑了一声,眉眼舒展开来,真真神采飞扬,可惜姜缨一眼都没瞧,埋头用饭。 及至用完了饭,天幕已黑了下来,姜缨陪着满满在书房描字帖,一错眼,见书桌纸上写满了柳渊,扭七扭八,一瞧就是满满的字。 姜缨没有多想,“下午练字了?” 满满不吭声,坐在圈椅上的柳渊替他答了,“写了一会儿,朕教了他朕的名字,阿缨别生气,回头朕教他你的名字。” 姜缨没心思和他闲扯,尤其是柳渊今天下午又换了一幅模样,生恐别人不知道他会笑似的,唇角总勾着,唯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这点没变。 “娘亲,写完了。” 满满指了指字帖,“我能和小白姨玩么?” “去吧。”姜缨道。 门外的白芙守株待兔已久,风一般扑进来,抱起满满就跑了,房里清静了,姜缨见没什么,起身要出屋。 “阿缨,你一日不和朕说话,朕就来姜府一日。” 姜缨置若罔闻,出了书房,又不知去往何处,索性出了姜府,去往酒肆,身后脚步声稳稳当当,她知晓柳柳渊跟上来,也没阻拦,总归不搭他的话就是了。 没想到秦夫人也在酒肆,姜缨这才笑了,命伙计上酒,“姐姐,许多日不见了。” 秦夫人也高兴,酒一上来,连饮几杯,姜缨陪着,两人就这样喝了起来。 柳渊在门口唤来随从,“去请秦大人。” 没过一会儿,秦尚书匆匆而来,依然抱怨秦夫人喝酒,秦夫人理亏,也不吭声,饮了最后一杯和秦尚书走了。 夫妻俩走远了,秦夫人回头见姜缨坐着,柳渊站着,心头感叹,“哎,这两人,总得找机会说清婚书的事。”秦尚书道,“日后寻好机会再提。” 姜缨失了酒友,无端落寞起来。 柳渊见状在她对面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抬起酒杯饮了下去,姜缨神色古怪地瞥来一眼,他道,“阿缨,朕往年不喜你饮酒,你为了朕果真不饮了。” 姜缨双眼瞪大,心说,谁是为你了! 本欲反驳,又觉这是柳渊的圈套,硬是憋住了,打定主意,无论柳渊说什么过分的话,她都要无动于衷。 柳渊又道,“阿缨,其实朕当年在校场上见过你饮酒。” 那时候在校场,众人离不开酒,姜缨也喜欢饮,有一次趁下了演武台,拿出酒囊喝了几口,身后传来柳渊的声音,“不想姜姑娘竟也喜饮酒。” 第44章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姜缨喉咙一颤,被酒水呛得连咳几声,但又不想狼狈的模样被柳渊瞧见,强撑着不回头,只当不知是柳渊,喊他,“薛仲何,你管得真宽。” 她死死地撑住没回头,后面果然没了声音,等安静下来,回身一望,空空如也。 她本就鲜少有和柳渊说话的机会,这罕见的一次,还被她死要面子的错过了,她后悔得一夜未睡,脑中不停地回想着柳渊的话,柳渊是喜欢她饮酒呢还是不喜欢呢? 过了一会儿,又觉自己想多了,自己在校场这么长时间了,柳渊也就记住了她的姓氏,怕是顺手记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自己不该多想。 一夜未休息好,第二日仍早早起床,也不觉着累,神采奕奕地去了校场,薛仲何像只可怜的兔子迎上来,“姜缨,下手轻点。” 姜缨觉着他可怜,本身不是练武的身体,被自己爹坑坏了,于是就点点头,哪知还没开始,她见薛仲何被人喊走了,正疑惑着,又见柳渊缓步过来,手提长剑,劲装威武,“姜姑娘,薛仲何有急事走了,不妨今日孤和你打。” 姜缨被巨大的惊喜砸得脑子晕乎起来,愣愣地点头,等提起长枪,一瞬神思聚拢,机会难得,她要使出所有力气,好让太子殿下记住她。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姜缨开始了与柳渊对打,也在那一天偶然听到柳渊的亲卫说柳渊不喜饮酒,也是在那一天,她心说,酒也没什么好的,便不喝了吧。 及至进了东宫,亦是滴酒不沾,唯有一次,长公主来了东宫,垂头丧气地拉着她喝酒,她不得已饮了几杯,长公主却是喝醉了,非要召见杨文州,她无奈命人去了杨府。 中途,她出去了一趟,再回来长公主的脚边跪着杨文州,长公主醉眼朦胧,“杨大人聪慧,不似宫里有人糊涂,明知眼前人非自己想要的,还是要了……” 姜缨立着,心凉如冰。 直到杨文州回头,惊讶地一跪,“参见殿下。”她才发觉,不知何时柳渊已回来了。 柳渊沉着面色,命杨文州送长公主回府,又示意宫人收拾房里的狼藉,最后才看向姜缨,目光微凉,似乎没一丝情感,“太子妃亦喝了?” 姜缨生恐他生气,低低道,“喝了一点。” “一点?”柳渊俯身过来,侧头贴近那脖颈,深深地嗅了嗅,声音一沉,“这样浓的香气,太子妃说一点?” 姜缨感受到跳动不停的心脏,强撑着不动,她有些委屈,“确然只一点,香气是在房里沾染的。” 她以为解释了,柳渊就信了,可是柳渊还贴着她,像是她在骗人,她有些羞愤,猛地侧头,原意是再解释,奈何两人贴得近,她的唇碰到了柳渊的耳朵,一瞬如火燎般,烧得她理智尽失,她佯装脑袋昏沉,软软地说,“殿下英明,确然喝了许多……” 她装起醉态,往柳渊身上扑,感受着柳渊僵硬的躯体,一边心凉了半截,一边又不肯放弃,羞耻地咬破了唇角,滴出鲜血来,她也顾不上疼痛,踮起脚双臂搂住了柳渊的胳膊,“头好晕,求殿下抱我去……” 话未说完,冰凉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她眯着迷蒙的眸子,只觉柳渊面色晦暗不明,滴血的红唇被指腹狠狠捻过,下一瞬就被柳渊拦腰抱起。 烛火灭了,放下的纱幔笼住了阔大的空间,姜缨在黑暗中委屈地泣出一声又一声,依旧不得看柳渊一眼,不得柳渊一声安抚,她只知晓柳渊像疯了一样动作,可她还是不舍得骂柳渊一声,她心想她还是快乐的,那在这样的夜里,柳渊快乐么? 柳渊快乐么? 这个问题,姜缨已不去想很久了,正如此刻,她不去想柳渊一杯又一杯地饮酒意欲何为,是否非要逼她说出一句话来? 姜缨意兴阑珊,起身离了酒肆,柳渊仰面躺在座椅上,侧过脸,见她孤身立于灯笼下,捏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扔了酒杯,稳稳当当地起了身,步至门前,立于姜缨身后。 夜色浓郁,路上并无行人,虽已入夏,夜风拂过来还是微凉,柳渊解下外衣,松松地拢在姜缨肩膀上,外衣过大了,如同在拥抱姜缨一样。 柳渊这一刻羡慕一件外衣,他转到姜缨身前,声音好轻,好柔,像在哄人一样,“阿缨,你如何才肯和朕说句话?” 姜缨摇摇头,意思很明显,她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那夜柳渊呛她那一声,她已不在意了,她只是觉着柳渊态度奇怪,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怕一张口,有无法预计的事情发生。 姜缨抗拒柳渊的亲近,褪下外衣,任由外衣落地,径自回了姜府,柳渊并未追上去,只命暗处随从护她回家,俯身拣起外衣放到鼻尖,嗅了嗅残存的气息。 柳渊回了宫,进了勤政殿,忍着醉意在御桌前坐下,翻起折子处理政务,直至深夜,犹不见他歇息,李公公蹑手蹑脚地进来,见他仰面躺在圈椅上,命人把批好的折子搬走,御桌上只余了许多祈福条子。 李公公不敢多瞧一眼,见柳渊久不出声,又蹑手蹑脚地出去了,殿门闭了,柳渊睁开眸子,目光落在那祈福条子,手指划过每一个字。 第45章 每划过一个字,心里的悔恨疼痛就添一分,他以为他的阿缨不在意他的,他也就顺从她的意愿,在她初入东宫时,许下承诺,声称自己不会勉强,却不知这句不会勉强宛若挖心一样刺伤阿缨。 手指挑起一张祈福条子,仰面盯着它垂落空中,他不曾害怕过什么,这一刻却胆怯地不敢去想,又忍不住去想,想阿缨是怎样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跟前,又因自己蠢钝,心灰意冷地一步一步离开。 前些年,阿缨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进了校场?抱着怎样的心情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又抱着怎样的心情在日光曝晒下练枪,期待着有朝一日成为自己的亲卫? 她时不时去上香祈福,她在挂条子的时候,想起的柳渊是什么样的?大抵上是忙碌的、冷淡的、在床上发了狠的柳渊,总归不会是痴念她到连一方帕子都吻了无数遍的柳渊。 柳渊思及至此豁然一惊。 翌日上朝,群臣震惊地发现柳渊宛若神祗一样一举一动都在焕发风采,下了朝群臣凑一起嘀咕,“陛下怎么了!先前不还随意得很,今日怎突地散发魅力了!” 薛首辅哎了一声,“笨!见过孔雀开屏求偶么!” 姜还是老的辣。 群臣恍然大悟,兴高采烈地等着看戏,程次辅道,“不会求的是我妹妹吧!” “还能有谁,必定是咱们妹妹了。” 于是及至傍晚,一群兄长忙完了政务,匆匆带着无数物品来至姜府,名其名曰送东西,实则是看好戏,众人一进门,果见柳渊正与满满玩耍。 薛首辅咋舌,“老夫得有六年没见陛下这么穿过了!” “这衣服做得也太妥帖了!” 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柳渊身上,但见柳渊还是喜繁复华美的纹路,阔大挺括的外衣,比之往日不同的是颜色不再沉闷,反而张扬起来,偏他又压得住奢华颜色,便是连面目五官,因迸发出了骨子里的恣意,也比以前浓墨重彩起来,整个人的精神气度如被囚禁后激烈地释放出来了。 薛首辅总结,“陛下这屏开得太大了,闪眼老夫的眼啊!” “不闪瞎妹妹的就行了!” 不,姜缨还是被闪到了,今日瞧见柳渊的第一眼,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在当场,心说,柳渊又在发什么癫,都快闪成一团璀璨的光了,省省劲好好带孩子吧! 姜缨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走,柳渊瞥见了,也没阻止,勾了勾唇,姜满满大叫,“父皇明日要穿红色!” 柳渊应下,与满满玩了一会儿,一抬眼看见薛首辅等人了,免了他们的礼,听薛首辅故作严肃道,“我们给姜姑娘送些东西来。”他点头挥手,“送了就退下吧。” 薛首辅等人失望地应下,见了姜缨,送了东西,用眼神示意姜缨:快把我们留下来! 姜缨求之不得,“兄长们留下用饭吧。” 薛首辅还想客气一声,其余人:“行啊!” 柳渊听到,微微眯起眸子,暗地里唤来随从,吩咐他们,“让诸位大人的家人过来领他们走。” 没过多久,诸位大人的家人来了,见了姜缨一口一个姑姑,一口一个妹妹,喊什么的都有,又都极其热情地奉上礼物,只求凑个热闹,姜缨很欢喜,“这么晚了,留下用饭吧。” 柳渊,“……” 白芙认命地去了后厨,生生添了三桌的菜,几个厨子要累瘫了,给白芙出主意,“去酒楼借厨子吧!”白芙命人去了,随从到了酒楼,借了五个厨子过来。 酒楼掌柜的是个热心肠,猛一听借这么多,还以为要开大席,倾情推荐,“戏班子要么?”随从一听,东西不怕多,点点头,于是领着厨子和戏班子回去了。 戏班子麻利得很,到了庭院就搭台子,白芙发现后已经晚了,她心说,算了,唱唱也热闹,后厨正热火朝天地做菜。 又有其他官员听说这里热闹,匆匆提着礼品过来,气喘吁吁去捶已在的同僚,“没良心,有这好事竟不叫我!” 等姜缨去前院时,当场就被震撼住了,院子里摆了十来桌,坐满了朝臣与家眷,戏台上已经开唱了,咿咿呀呀的。 姜缨闭眼缓了一下,柳渊抱着满满过来了,三人默然地立在一旁,柳渊突然道,“这像不像……” 姜缨心说,像,像在给满满办满月酒。 柳渊接道,“新人成亲的喜宴。” 姜缨,“……” 你比我想得还离谱。 然而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当姜缨随着柳渊下了台阶,往众人身边去时,薛首辅突地鼓起掌来,众人赶紧接上,一时间掌声雷动。 姜缨闭眼,“……” 有病吧你们! 柳渊不一样,他兴致极好地勾了勾唇角,抱着满满,免了众人的礼,甚至道,“众卿不要拘束。” 众人在此刻福至心灵,很想高喊一声,恭喜陛下喜得贵子,又怕姜缨不悦,生生憋了回去,赶紧埋头吃菜。 姜缨在一张空荡荡的桌子前坐下,柳渊抱着满满也落座,整张桌子只有他们三人,菜倒是不少,摆满了桌子。 有人往这边窥一眼,低语,“正好一家三口,甚好!” “废话,谁敢坐那桌啊!” 第46章 院子里太热闹了,满满不老实,被柳渊抱着吃了几口,就跑去找白芙了,于是桌子上只剩下柳渊与姜缨,柳渊为姜缨布菜,“朕记得阿缨喜欢吃这个。” 姜缨一看,确然是她喜欢吃的,也懒得想柳渊怎么知晓,捏起箸子吃了起来,柳渊一喜,静静等她吃完,又夹了其他的,竟全都是她爱吃的。 姜缨疑惑,听柳渊轻轻道,“阿缨,你喜欢吃什么,朕都知晓。” 姜缨心里奇怪,当年在东宫,两人是没少在一起用饭,可柳渊从不这样,倒是她观察了柳渊的喜好,为柳渊布菜,不过柳渊似乎不喜,几次过后就不让布了,只让她自己吃饭。 几乎是姜缨吃一口,柳渊夹一口,可把往这偷瞄的臣子震惊坏了,有人低低道,“这么个情况,是不是快封后了么?” 另一人回答,“未必,我瞧姑姑倒像把陛下的嘴给封了。” 姜缨确然有些不乐意柳渊在旁只给她夹菜,自己不用饭,还偶尔说几句,她放下箸子,意思是自己吃饱了,起身走了,柳渊起身跟上,众人不敢多看,只能窃窃私语,加上唱戏声,别提多热闹了。 喧嚣的声音追到了书房,姜缨心情烦闷,她实在想不明白柳渊这阵子何必如此,进了书房,正欲关门,被柳渊一脚挡住了,柳渊一脚顶开房门,大掌又啪一声阖上房门。 房里还未燃起烛火,一片黑暗,姜缨不欲与柳渊同处一室,侧身躲开柳渊,伸出的手还未碰到房门,就被一把握住了手腕,“阿缨,你再不言语,朕会再进一步。” 姜缨恼怒,竭力挣脱束缚,无奈柳渊不再退步,她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伸腿踢了柳渊一脚,柳渊不躲不闪,“没用的,除非你开口。” 姜缨气极,冷笑一声,另一只手摸索到柳渊的衣领,顺着衣领往上摸,摸到了柳渊的脸颊,柳渊呼吸一粗,紧接着啪一声。 清脆的巴掌声震得姜缨自己心里一紧,她感受到握着自己手腕的力度又大了,柳渊很快沉沉一笑,另一手捉住姜缨的手掌往自己脸上碰,“再打,只要你肯和朕说话。” 姜缨是既惊又恼,柳渊发癫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心中不由升起无力感,柳渊又笑了,笑声恣意妄为,凑近了姜缨低语,“阿缨,你不知晓,朕告诉你,这些年朕一直对你……” 姜缨被压制得呼吸急促,突地门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大的放鞭炮声音,柳渊声音自是抵不过,姜缨像是被鞭炮声震呆了,发出了一个音节,“啊……” 柳渊,“……” 整个人都要被气疯了,到底是哪个发癫的在放鞭炮! 第21章 20 姜缨一字值千金, 趁柳渊气极,当即闭口,推门闪身而出,柳渊伸出的手指只仓促拂过一节衣袖, 她已翩然离去, 青色衣裙卷着夜风在廊下翻飞。 柳渊驻足, 黑眸微眯,一瞬忆起旧年春夜,宫宴极其热闹,他端坐高台, 视线越过满头珠翠, 落在角落里青衣姑娘上, 隔得好远,他瞧不甚清,意兴阑珊地下了座, 挥退诸多宫人,独去吹夜风。 长长的宫廊下唯他一人, 夜风拂来微弱低吟的乐声,须臾被凌乱的脚步声遮盖, 他张目望去,痴念的青影和皇妹步步而来,心思骤动,疾步奔去, 惊得那团青影如愿地扑来。 柳渊阖眸, 长臂克制地虚虚环住青衣, 百般情思涌到舌尖,胆怯地缩了回去, 小心地化为笑声,“姜姑娘小心。”痴想着能得一句回话。 并没有回话,青衣骤然离身,风一样飞过身侧,他来不及伸手去抓,失望地回眸望去,只有被风卷起的青色衣裙、翩然离去的身影。 尽管如此,在这个春夜,他还是得到了一个不算拥抱的拥抱,他笃定地认为,再没有比此更好的春夜,再没有比此更美的衣裙。 往后数年,他依然笃定地这样认为,正如此时此刻,他想这世间再没有比阿缨更好的姑娘,往年是他愚钝,抓不住飞走的衣裙,往后再也不会了。 柳渊大笑着阔步向前。 姜缨可不管他如何想,已早早甩了他,回了庭院,一瞧果真是薛首辅他们为了玩闹放起了鞭炮,像过大年一样,薛仲何见了她,抱着满满奔过来,一脸期待,“姑姑,适才我放的鞭炮响不响?” 姜缨一笑,“响,太响了,都把陛下惊着了。” 众人一静,薛仲何一怔,姜缨从他怀里接过满满,叹了口气,“好侄子,明年你坟头上的草姑姑给你除,好不好?” “不劳烦姑姑了!”薛仲何拔腿就跑,众人一看情况不妙,纷纷和姜缨道别,匆匆跑路,没过一会儿,院里只有一片狼藉,半个人影也无了,连戏班子都跑得干干净净。 柳渊踏步而来,一眼扫去,“嗯?” 人呢! 他还没发火呢! “父皇,困!” 满满是个机灵鬼,见柳渊脸色一沉,从姜缨怀里爬到柳渊身上,姜缨乐得轻松,转身即走,柳渊被满满所困,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 翌日,天灰蒙蒙的,宫里来接柳渊上朝,满满趴在柳渊胸口睡得正香,柳渊为难地将他抱开,待穿好衣整好了仪容,满满不知何时醒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非要扒他身上,他无奈地拎起满满上朝去了。 第47章 下了朝,柳渊拎着满满进了勤政殿,薛首辅等几个辅臣进来议政,见了满满,深以为太子就学亦是大事,见缝插针地提醒柳渊,柳渊只笑,“太子就学易,朕难在别处。” 薛首辅等人闻弦音而雅意,知晓柳渊心在姜府,奈何姜府至今心意不明,又见满满总趴柳渊怀里,这几日政务又过多,恐扰了柳渊,遂道,“那太子殿下就学且放一放,不知太子殿下可愿随臣去文渊阁瞧一瞧?” 满满眨巴着眼,不舍得离开柳渊,柳渊摸了摸满满的脑袋,“不必,太子这几日都随朕,退下吧。”满满咯咯笑了。 众人一瞧,心说,也是,人家父子情深,可轮不着我们拆散,出了大殿直奔文渊阁,又喊了长公主襄王爷等人来,及至文渊阁人头攒动,薛首辅道,“太子迟迟不就学,陛下忧心忡忡,我等也不好干看着,还是要为陛下分忧的!” 襄王爷昨日才接省亲的襄王妃回到京中,今日就凑热闹来了,“别委婉,直接讲,如何让那姜家丫头回宫?” 众人犯愁,“姜姑娘可是连话都不和陛下说了!” 有人嘀咕一声,“陛下于情方面,既是这个水平,做什么喜欢姜姑娘这样的!” 这不提高难度么? 众人议论纷纷,唯有长公主淡定,“别吵,本公主已掌握一个绝密消息。” “什么消息!” 长公主微笑,“阿缨并非对皇兄无意。” 然而,厅里并无胜利在望的欢呼声,反而沉寂下来,长公主咳了一声,“此等消息不值得欢喜?” “倒也不是,臣有个问题哈,若是姜姑娘中意陛下,怎连句话都不与陛下讲?” 众人去望长公主,长公主恼怒,“莫要质疑本公主,阿缨当真中意皇兄!” “臣等相信公主!” 薛首辅随口道,“既然中意就好办了,我妹妹也知晓陛下中意她吧?” 襄王爷觉着这是句废话,“那还能不知晓?夫妻都做过了,孩子都五岁了,陛下还能不说?” “对啊!” 只有长公主讪笑一声,“其实呢,我们都知晓皇兄睿智英武,有时过于睿智英武也非好事,太过克制自己了……” 不等她说完,众人明白了,大呼,“神奇啊!”又觉匪夷所思,“不是,陛下于情方面都这个水平了,还搞默默痴恋不求回报?” 长公主哎了一声,“若不是猜出阿缨心思,皇兄是真不求回报的。” 众人一怔,“陛下他……” 薛首辅一拍大腿,“感动死老夫了,说什么都得帮帮陛下。”目光扫视一圈,“再者,若不是当初你们搅和了一圈,说不成两人就不和离了!” 众人大惊,“诚然有我们的问题,但陛下问题不更大么?做什么痴念人家这么多年,到头来人家竟一无所知,这可真是……” 众人词穷,襄王爷冷笑补上,“发什么癫不好,发感情的癫!” 众人鼓掌! 薛首辅觉着他们太无情了,“陛下不也行动了么?我们得把我们搅和的说清楚了,其余的就看陛下了。” 众人点头,“行!” 长公主一马当先,“本公主先来!” 众人:“公主真乃勇士也!” 长公主踌躇满志,勇不勇先不提,回了公主府,搬出成盒的价值连城的宝贝,命侍女抱上马车,杨文州见了心疼,“公主格外喜欢这些宝贝,当真割舍得下?” “你不懂,东西越宝贝,诚意越大。” 长公主坐着马车直奔姜府,姜缨正在府里为京外兄长做夏衣,冷不丁看见长公主领着侍女抱着一盒又一盒的宝贝进来,懵了一下,“你脑子病了?” “你才脑子有病,阿缨,本公主是来道歉的。”长公主夺过姜缨手里的针线放在一边,拉起姜缨的手坐在桌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姜缨一惊,“脑子没病,病在了其他处?” 长公主哭道,“是,我病了,病在心里。” 姜缨心里一松,“那公主去找杨大人啊,他不是你的心药么?” “不,他不是,你才是!”长公主泣涕涟涟,姜缨啊了一声,慌张道,“别了吧,你负了赵郎中,又要负杨大人,还要与我暗度陈仓,这可不被世俗理解啊!” “你想哪里去了!”长公主气结,没心情和她胡扯,“本公主的意思是,我曾说错了话,让你误会了,我每每想起心里都异常难受,若不与你说清,我是夜夜难眠啊!” “杨文州躺公主身边,公主也难眠么?” 长公主要疯了,“把杨文州忘掉,现在是本公主与你的事!” “哦。”姜缨轻描淡写,听长公主道,“阿缨,你还记得有年我们在东宫饮酒,本公主喝醉了,那时父皇已赐婚本公主与赵宣,本公主心又不甘,召了杨文州,与他说了些什么明知不是自己想要的,实则是想暗示杨文州本公主对他有意,可后来他送本公主回去,告知本公主他定亲了,本公主心灰意冷,也就与赵宣成亲了。” 长公主抹掉眼泪,言辞诚恳,“阿缨可莫要误会本公主的话,那话与你与皇兄本无什么关系的。” 第48章 姜缨从记忆里翻出这一截,点点头,“公主多虑了,我并无误会。” 实则当时确然被扎了心,但略微一想,又觉正常,事实罢了,柳渊那时娶她,本是无奈之举,算是太上皇下旨将两人凑在了一起。 “当真?”长公主迟疑,总觉姜缨反应不对劲儿。 姜缨道,“自然当真,后来我也能猜出长公主属意杨文州,就是可怜了赵郎中,正是大好年纪,被贬去了那僻静之地,也不知有无回京的机会……” 每说一句,长公主就愧疚一分,最后惨痛地起身就要离开,“阿缨,本公主还有急事,先走了。” “公主这么急,回去陪杨文州么?” 长公主内心啊得尖叫,抵不过啊抵不过,落荒而逃,坐车回了公主府,杨文州迎上来,“事情如何?公主这是怎么了?” “误会说清了,事情解决了,本公主受伤了!” 长公主再次幽居公主府,以表达对赵郎中的愧疚,她这厢偃旗息鼓,翰林院薛仲何等人蠢蠢欲动,耗费许多功夫,以姜缨和柳渊为主书写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编辑成册,一天卖遍京城。 薛仲何捧着劳动成果进了姜府,姜缨依旧在为京外兄长做夏衣,薛仲何近前笑道,“姑姑,歇一歇吧,对了,姑姑听说了么,这两日有个话本卖得可火了。” 姜缨放下针线,饶有兴致,“哦,什么样的?” 薛仲何顺势将话本递给她,“写得尤其感人,尤其是男主人公……姑姑好好看一看。” 姜缨点头,得了乐趣,埋头读起来,薛仲何一瞧这得读到何年何月,“姑姑,稍后再读吧,对了,姑姑,我也写过话本呢,喏,就是这一本。”掏出那陈年本子。 姜缨定睛一看,神色古怪,“这你写的?” “是的,姑姑看过么!”薛仲何心道终于进入正题了,正欲张口解释,见姜缨起身捞起门边的扫帚,大惊,“姑姑,你下手轻些!” 姜缨二话不说,先揍了薛仲何一顿,薛仲何最后躺地上气息奄奄,也不敢委屈,“姑姑,我知道我写的话本让你和陛下吵架了,对不住姑姑了。” 姜缨惊讶,她可不知薛仲何知晓这事,那时候她在东宫,柳渊过于忙碌,两人见面也不多,她也就没多大乐趣,命宫人搜罗了一些话本,其中就有薛仲何写的一本。 凭心而论,话本十分有意思,她看了一个白日,及至晚饭点,柳渊与她同桌用饭,饭罢照旧问了她白日里做些什么。 她心思一动,觉着不若用话本绊住柳渊的脚,让柳渊多陪她一会儿,遂道,“看了话本,很有趣,殿下要看看么?” 柳渊嗯了一声,姜缨兴冲冲地拿了话本过来递过去,柳渊接过翻开,瞧得极为认真,姜缨咬咬牙,趁机去沐浴了,之后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来。 柳渊还在看,她坐在床边,按不住心思乱动,“殿下……”她看着柳渊抬头,神色不虞起来,不知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只好问,“看完了么?” 柳渊直勾勾地盯着她,摇摇头,她心里气急败坏,她又不是真想让柳渊看那话本,语气有些委屈,“时间很晚了。” 柳渊神色微怔,淡淡垂眸,“那太子妃早些歇息。”言罢起身要走,姜缨一怔,见他不愿留宿,扯着帷幔的手指扭曲起来,“殿下!” 柳渊回眸,不等她说话,命宫人过来,“太子妃头发未干。”宫人了悟,捧着毛巾去为姜缨擦头发,姜缨挥手,“不用,你先退下。” “擦干再休息。” 柳渊坚持,姜缨也坚持,宫人左右为难,捧着毛巾不知道怎么办,柳渊见状有些恼怒,“姜缨,擦头发!” “那殿下给我擦!” 话一出口,姜缨就有些后悔了,因为柳渊半响没动,她不由心中难受,每一次都是她主动,拐弯抹角地留下柳渊,今日也是如此,偏偏花了心思也留不住。 姜缨心里疼,面上也和柳渊一样恼起来,接过宫人的毛巾,往头上一罩,冷冷道,“殿下若有事自可忙去。”垂下头,眼角落泪,又气恼自己没出息,忙擦掉了。 好半响,她听到一道略哑的低声,“都退下。”紧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头上的毛巾被拿下来,她抬头一看,柳渊面无表情地给她擦起头发来,她愕然地受着,视线愣愣地停在柳渊腰带上。 有那么一刻,她觉着柳渊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宝贝一样,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柳渊,很不争气地又红了眼圈,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很快,下巴被大掌一托,整张脸被迫抬起,眼角的泪滴到了柳渊手指上,柳渊皱眉,目光幽深,“孤弄疼你了?” 就连声音都好轻柔,姜缨如踩云端,神思飘忽,她不答话,柳渊动作就更轻了,等头发擦干了,她才迟钝地道,“殿下擦得一点都不疼。” 柳渊丢了毛巾,眉头皱得更紧,“那哭什么?” 姜缨不敢说实话,就道,“话本太感人了,我看得很感动,就忍不住……哭了。” 柳渊眉头一松,了悟地看了看手里的话本,正欲还翻,姜缨面色微变,心下道,反正以前也主动过了,不缺这一回,遂探出两指勾住了眼前的腰带,拉了拉柳渊,暗示意味明显。 第49章 半响都不见柳渊动作,姜缨咬牙坚持,解开了柳渊的腰带握在手里,低低道,“殿下莫看了,我可以讲与殿下听……” 烛火熄了,帷幔扯下来,又是一片黑暗,姜缨被摁到柔软的被中,听柳渊声音低哑,“太子妃,讲吧。” 手腕被腰带拢着,姜缨羞耻地回忆着话本内容,那男女主人公自幼相交,门当户对,情意甚笃,她讲至一半,已没了力气。 柳渊粗声道,“确然感人。” 姜缨费力保持清醒,妄念缠绕上来,柔柔地问,“陛下也以为这两人合适么?”良久才听柳渊分神答,“合适。” 姜缨心脏一疼,不知怎么地非要在今夜犯轴,也许只想求个明白,“我听舒清讲,殿下与她也是自幼相识……” 姜缨惊喘一声,随即红唇被捂,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她心知柳渊生气了,挣扎着摇头,试图让柳渊松了她,她再不提温舒清了。 柳渊无动于衷,她也就心凉起来,知晓这也是自己主动,只能受着,可还是不免伤心,伤心过后又觉愤怒,这算什么,提都不能提么! 姜缨阖眸,情动退去,挣开了双手,声音发冷,“殿下!”良久才感觉柳渊迟钝地冷静下来,她道,“夜深了,请殿下回吧。” 过了许久才传来柳渊离去的脚步声。 人走了,姜缨犹自气不过,气恼地抓起柳渊留下的腰带,拨开帷幔,摔到了地上。 翌日醒来,宫人照例来服侍,姜缨思及那腰带,有些尴尬,问宫人将腰带放哪里了,宫人们却奇怪,“回太子妃,寝殿并无什么腰带。” 姜缨奇怪,昨夜分明扔到了地上的,她自己在寝殿来回找了几圈都没找到,怀疑是柳渊去而复返,自己捡回去了,又见话本也找不到,遂在晚间,以找话本为由去了柳渊的书房。 她还不曾去过柳渊的书房,这是头次,柳渊见是她来,也是微怔,坐在圈椅上静静地盯过来,也不出声。 姜缨有些烦他这个样子,又一想到昨夜情景,更是烦闷,走近几步,忽地暼见柳渊腰间依然是昨夜的腰带,有些怔住。 一是因昨夜他竟真折返回来捡起来了,二是因他竟还用昨夜的腰带,按理说今早该换新的了。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姜缨不欲多待,知晓了腰带的去处,该问话本了,“殿下将我的话本放哪里了?” 柳渊一听,放松了身体,侧目看了看书架,“孤还未看完。” 姜缨不管这个,步到书架那里,正欲伸手,柳渊垂眸,“孤还未看完,能否不要拿走?” 姜缨不听,“不能。” 实则是因昨夜的气还未全消,她只知道要找柳渊,似乎柳渊才是让她消气的神丹妙药,可这个神丹妙药只会让她的火更大。 姜缨在书架来回翻找,柳渊也不告诉她到底在哪儿,她翻过许多东西,竟翻到了一封婚书,一时愣了愣,有些生气柳渊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乱放。 但转瞬又雀跃起来,她实则还没见过他们的婚书是何样子,她暗暗暼了一眼柳渊,见柳渊也不望这边瞧,索性抽了出来,偷偷翻开了。 “姜缨。”柳渊突然喊她。 她慌张地嗯了一声,眼瞧柳渊要转过头来,她只好匆匆扫了一眼婚书,只扫见两个字“舒清”,登时视线一抖,眼前如天地倒转般混乱不堪。 “姜缨。”柳渊转过头来。 姜缨头脑发晕,手忙脚乱地去扶书架,混乱之间捣乱许多书籍,书籍滚滚而下,将那婚书压到了最下面。 柳渊见她面色泛白,身形摇晃,疾步过来一扶,姜缨犹如心神俱碎,偏又极快地冷静下来,推开柳渊,脚步踉跄了几下,又站直了,一张脸又白又冷,“话本呢?” “姜缨,你现在是否不舒服?”柳渊扬声命人去请太医,靠近姜缨想扶住她,姜缨摇头,步步后退,“我很好,话本呢!” “你的脸色很不好。”柳渊脸色也难看起来,扬声再命人去催太医,姜缨还是摇头,低低道,“我不好是因为殿下……不给我话本。” “你先坐下歇歇,孤去拿话本。”柳渊要抱她到座椅上,才伸出手就被她拍开了,“话本是我的东西,殿下何故不给我?” “给,现在就给。”柳渊见争不过她,旋身去书架翻了翻,翻出那话本递过去,姜缨一瞬抓过去捏在手里,转身就走,被柳渊按住肩膀,柳渊是真生气了,“你的东西给你了,现下是否该听话等太医来?” 姜缨依旧要走,“我很好,不需要看太医。” “姜缨!”柳渊转到她的面前,眸子里喷出火来,“你该看看你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 “殿下觉着难看就别为难自己,京中姑娘多的是,殿下觉着谁的脸色好看且去看吧!” “你!” 柳渊气得胸膛起伏,生生退了几步,门外赶到的太医们面面相觑,姜缨瞅见,当即疾步出房,听柳渊在身后怒喊,“拦住太子妃!” 两个亲卫立时横在姜缨面前,姜缨左右走不出包围,索性探臂抽出亲卫身侧长刀,持在手中,“让开!” 亲卫不敢让,也不敢动,柳渊自身后过来,愤怒不减,“把刀放下!” 第50章 姜缨本就被婚书上的两个字激得心间悲恸,适才是极力强撑,这会儿已到强弩之末,脑中理智全失,捏着长刀回身,手腕转瞬被捏起。 柳渊怒得眸子都红了,贴身低语,“为了一本话本,你昨夜赶孤下床,今日又对孤持刀,姜缨,你还有没有脑子!” 紧接着,那话本被大掌抓着划过刀刃,登时被割得粉碎,飘落在地,姜缨头疼得厉害,眼神恍惚,已分辨不出落地的是什么东西了,只觉自己一颗心也像这话本一样碎在地上,低语一声,“那是我的东西!” 柳渊冷笑,“你的东西?姜缨,整个东宫都是孤的,连你也是孤的,何来你的东西!” 姜缨张了张口,心说,那我的心不是我的东西么?又思及自己一颗心全系在柳渊身上了,当真不算自己的东西,不由张皇无措,奋力地摇摇头,“不对,我的就是我的,再也不要给殿下了!” 柳渊面色一变,只觉哪里不对,正欲说话,姜缨上身一歪,就要跪在他的脚下,又被他顺着手腕提起来,“什么不要给孤了,姜缨,把话说清楚!” 姜缨摇摇头,还要跪,但终究还是没能撑下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等再醒来身边只有侍奉的宫人,她也没心思问柳渊去了哪里,倒是宫人伏地告知,“殿下震怒,罚太子妃禁足一月。” 姜缨眼睛发涩,淡淡地嗯了一声,接受了这个惩罚,脑子清醒后想柳渊对她还是没下死手,毕竟光她持刀对着柳渊这一条就足以要她的命了。 姜缨自那日起不再出东宫,原以为柳渊不会再见她了,没想到当日晚间就来了,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她,也不吭声,看得她心烦意乱,自也一声不吭。 眼瞧到休息的点了,柳渊还不走,就那么坐着,欲言又止似的,她要气笑了,白日里耍了好大的威风,这会儿坐在这里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她起身要出门,听柳渊低低问,“你那么喜欢那本话本么?” 姜缨有种无力感,两人这样不是因话本,可柳渊以为是话本的问题,怪只能怪她的心思无从诉说,无人知晓。 姜缨淡淡道,“嗯。” “孤命人也搜罗了一些话本……” “殿下,我只喜欢那一本。” 其实她哪里真心喜欢那一本,只是当时该说些什么呢,她头一次失去了对柳渊说话的欲望,后来她还没出房门,柳渊就神色难看地先走了。 恐怕,直到现今,柳渊还以为是那话本的问题,姜缨叹了口气,今日发现话本是薛仲何写的,顿觉一种荒谬之感,她瞥了一眼躺地上的薛仲何,笑道,“好了,我也没使力,起来吧。” 薛仲何一撅而起,她又道,“你误会了,我当时和陛下吵架,话本只是个引子,不是根本缘由。”又翻开那个新话本快速瞧了瞧,薛仲何赶紧道,“这话本的男主人公与陛下十分相似,女主人公与姑姑……” “男主人公确实像陛下,真是样样都好。”姜缨认可地点了点头,笑着问道,“不知是哪个爱慕陛下的写的?” 薛仲何,“……” 姜缨见薛仲何不语,“你也不知?” 薛仲何内心尖叫,我知啊,是我和我的同僚们啊! 薛仲何神色复杂地回了翰林院,一众同僚迎上来,“如何?” “误会解除了,姑姑并不怪我,但对新话本无动于衷。” “哎,只能另想他法了。” 却不知姜缨在府邸已察觉他们的意图,她将长公主与薛仲何的行为归结为:柳渊数次发癫后引起的连锁反应。 因为柳渊这阵子过于接触自己,给他们释放了错的信号,让他们误以为柳渊在意自己,他们就有意解释起往年行为,让自己陷入以往对柳渊的痴恋中,这真是十分可耻的行为。 姜缨当即下了决心,与白芙道,“我决定不搬进陛下的别院了,先前是我糊涂,满满是陛下的太子,自可以搬去,我搬去算什么?” 白芙迟疑,“算陛下的前妻?” “你也说是陛下的前妻了!我应当严格恪守这个身份,日后你没事在我面前多提几次前妻,好叫我脑子清醒!” 白芙,“……没有必要吧?” “很有必要,必须这样。”姜缨决定了,“这样,你去宫里接满满回来,顺便告知陛下,今日满满就可搬进别院,我为了避嫌就不搬了。” 白芙,“……!” 这等要命之事,你怎么不亲自去! 白芙哭唧唧地进宫去了,再回来时,姜缨正在书房为满满备字帖,她一抬头,就见白芙抱着满满飞快地跑了,柳渊神色淡淡地踏步进来。 姜缨以为白芙已将情况说明了,心里平静地对上柳渊的视线,柳渊微微一笑,“阿缨,前几日朕太急躁了,总想你搭理朕,以后就不会了,阿缨想说话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姜缨一听极为满意,又解决了搬别院一事,对柳渊态度好了许多,柳渊唇角笑意更深,两人一起出了书房,姜缨见众人都在收拾东西,心道,动作真是迅速。 一开始,她还没觉出不对来,直到她见侍女进了她的房间,有条不紊地收拾箱笼,她进了屋,疑惑道,“做什么收拾我的东西?” 第51章 侍女惊讶,“姑娘不也搬么?” “我何时说我要搬了!白芙呢?”姜缨出了门,见柳渊立在廊下,也未搭理,看到白芙过来,“什么情况?” “我没和陛下提你不搬。”白芙拔腿就跑。 柳渊自也注意到了,见姜缨命侍女出屋,踏步过去,眉头一皱,“阿缨不搬?” 姜缨摇摇头,进屋去了,柳渊跟着进去,在屋中徘徊甚久,虽说他才提过姜缨搭理不搭理他都行,可此种情况他还是希望姜缨开口,见姜缨坐在了床边,便踏步过去,屈膝伏在姜缨身前,“阿缨,你搬进去,和满满在一起,不好么?” 姜缨心说,也不是不好,主要是这阵子你不太正常,引来了众人误会,我再一搬进去,恐怕更是说不清楚了。 得不到回应,柳渊难免焦躁,平静的心绪被搅动起来,他呼了口气,探手抓住了姜缨的手掌,将手掌轻轻地贴在自己脸颊上,“阿缨,朕已知晓了。” 掌心传来温热,却如滚烫的热水,浇得姜缨心口一缩,尤其是柳渊那双幽深的要吃了她的眸子,令她警觉心顿起,想要蹿起来,当即被柳渊用双臂禁锢,“你对朕……” 姜缨唇角一颤,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柳渊这阵子变化的缘由,近乎难堪地用手掌去捂柳渊的嘴巴,不让他说出来,柳渊眸色一深,探出舌尖添了一口,姜缨登时缩回手,柳渊笑道,“你对朕有情。” 这个笑激得姜缨面色一变,她试图用眼神让柳渊赶紧闭嘴,偏偏柳渊不如她意,一字一句道,“你去校场,为的是朕,你去寺庙,为的是朕,朕见那祈福条子了……” 柳渊每说一句,心中情意就激荡几分,魂牵梦绕的人就在眼前,他按耐不住地捉住那手,垂下眸子,一点点吻在手背上,高大的身躯臣服于地。 孰不知他说一句,姜缨的脸就白一分,她不想知晓柳渊何以知了这些,只知自己苦心藏了多年的秘密被扒了出来,好比一颗昔年痴恋柳渊的心被剖出来赤裸裸地呈到了柳渊的面前。 姜缨从来害怕如此,前些年她从不声张对柳渊的心思,深深掩埋于心底,只供自己深夜里暗自咀嚼,不做他人饭后闲谈的笑话,因为知晓柳渊最终会有太子妃,但太子妃绝无可能是她。 她无数次猜测太子妃会是哪位,最大可能便是温舒清,温舒清自幼出入宫中,与柳渊结交甚久,亦时时出入东宫,柳渊漠视其他贵女,独独待见温舒清,这两人结成夫妻,自是水到渠成。 不只姜缨这般想,所有人都这般想,她对温舒清也并无嫉妒,甚至觉着温舒清与柳渊合该如此。 只是没成想,一场宫宴改变了所有,那时温舒清带她入宫参加宴会,中途温舒清出去了一趟,她起先不知,后来察觉温舒清不在,出去寻找,在廊下瞧见安王踉踉跄跄地进了房间。 姜缨不是什么都不知,安王那模样分明不对,她不想掺和进宫里斗争,本欲离开,不想瞧见温舒清从另一头过来,推开房门进去了。 姜缨大惊,奔过去也进了屋,屋里安王已失了理智,粗喘不停,她这才惊觉安王中了情药,正要扑向温舒清,她一把将温舒清扯回来,温舒清被惊了一下,回头见是她,安心下来,“阿缨,你先出去!” 姜缨用力扯她,“你也出去!” “安王殿下他……” “和我们无关!” 她抱起温舒清要走,安王的手掌已抓住了姜缨的衣袖,姜缨奋力挣扎,拖着温舒清到了房门口。 三人闹出的动静太大,姜缨恐引来别人,把心一横,顺势把温舒清推了出去,接着关上了房门。 耳边是安王的粗喘,姜缨绝望地阖上了眸子,她留下来为的不是自己,不是安王,也不仅仅是为了温舒清,还是为了柳渊。 温舒清是柳渊未来的太子妃,倘若今夜闹出动静,便是温舒清与安王没成,传出去也是风言风语,那堂堂太子柳渊该有多难堪? 姜缨任由安王靠近,眼角落下泪来,不是害怕,是在这一瞬间可怜自己,可怜自己对柳渊执念入魔,到头来还心甘情愿为柳渊舍弃自己的身子。 柳渊知晓么? 他连这个都知晓了么? 他知晓了校场,知晓了祈福条子,若是连这个都知晓…… 姜缨一瞬难堪极了,为什么柳渊要这样说出来,一句一句告诉自己昔年痴恋他,提醒自己求而不得狼狈离京?又在几年后,带着孩子巴巴回来? 还偏偏在她最有骨气不理柳渊的时候,她鼓着劲儿不理柳渊,不就是为了表示自己对柳渊无情么? 那此刻,又算什么? 姜缨怔怔地落下一滴泪,眼泪坠在手背上,被柳渊无意吻进了口中,柳渊此刻才觉出不对,匆匆抬头,怔然一声,“阿缨……” 姜缨抽回手,抬袖抹掉眼角余泪,张了张口,无从反驳,只好道,“陛下说错了,是昔年我对陛下有情。” 第22章 21 如今昔年已逝, 她不想踏入同样的河流,栽同样的跟头。 “陛下,除却满满,我们断个干净, 断后你大可再娶, 我亦可再嫁, 不必有牵连……” 第52章 “不,你休想再嫁他人!” 柳渊脑中轰得一声,这几日他本压下情思只求姜缨开口,哪怕赐自己只言片语呢, 不想姜缨一张口就抹掉昔年情意, 还要另嫁他人, 他冲动之下一掌捂住姜缨口鼻,将那讨厌至极的话全堵了回去。 姜缨气极,呜呜两声, 瞪大的眸子映入柳渊拔起的身姿,巨大阴影笼下来, 身子被揉入一个微微颤抖的怀抱,另一手掌犹如在她身上点火, “昔年是朕糊涂,不曾与你言明,其实朕这些年都心悦你……” 柳渊也不想想,姜缨被他的大掌揉搓, 呼吸急促, 连带着神思滞缓, 怎能听清楚这些话,她只晓得口鼻被堵, 甫一张口,热气扑到掌中,氤氲水汽,湿了掌心。 柳渊情思涌动,猛地收掌,姜缨得以大口喘气,抬眼竟见柳渊眸色幽深,口舌舔尽掌心水液,正掀起眼皮盯过来,心头大惊,思及往年男人在床上的疯狂,一脚踢了过去,“让开!” 柳渊纹丝不动,如一堵墙立在床边,将左右围得严严实实,她无奈地要往床上缩去,才抬起腿脚,鞋袜就被紧紧握住了,恼得她神色一冷,使力甩开那手掌,飞快缩进了床里面。 柳渊克制许多年,猛一放纵自己,理智就被欲望烧了个干净,他笑了笑,从袖中抽出一根祈福条子,俯身追了过来,“阿缨不要嫁给别人,你还嫁给朕,做朕的皇后,好不好?” “不好!陛下清醒一点!” 姜缨见到祈福条子,思及上面那话已被柳渊看个干净,难堪不已,柳渊抻直了条子要往她手腕上绑,“阿缨喜欢这样,对不对?” 姜缨愣了一下,这片刻的失神足以令柳渊有所动作,直到两只手腕被条子所拢,她才震惊道,“我何时说过喜欢这样!” 怒声震得柳渊混沌的意识清明些许,他面露疑惑,虔诚地指了指条子,“往年阿缨不是喜欢被朕用腰带捆……” “陛下误会了!” 若不是双手被困,姜缨早一巴掌扇过去了,她无力地垂下脑袋,一时没了对峙的心力,心头怄得咬破了唇角,她哪里喜欢被这样,那时不过是为了取悦柳渊,让柳渊尽兴罢了,可怜自己这点心思也要被曲解…… 姜缨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唇角血珠滴落下巴,刺目的红色彻底唤醒了柳渊的理智,他后悔没有控制好自己,心疼地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地抹掉那血珠,随后不舍地收回了手。 “陛下知晓这些多……”姜缨无视这个举动,心想,既已被扒个干净,她还有什么好遮藏的,索性举起手腕说个痛快,“那知晓我不喜欢这样么?” “朕……” “陛下,我从来不喜欢这样!”姜缨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唯恐再出事端,一字一句道,“我不喜欢主动,不喜欢被绑,不喜欢熄了烛火,不喜欢看不到陛下……” 柳渊面色发白,“可是往年……” 往年阿缨那么主动,会踮起脚吻他,会醉了酒抱他,坐床边勾他的腰带,把腰带覆在手腕上,他以为阿缨缨喜欢的,阿缨想要的,那他竭力给她,不是很好么? 倘若这不是姜缨想要的,只是在迎合自己…… 柳渊思及往年那寥寥几次,以为姜缨想要就克制不住地失控,又恐面上暴露心思吓坏了姜缨就熄了烛火,黑暗中将姜缨翻来覆去地折腾,不由怛然失色,懊悔莫及,抬手要去解条子,被姜缨躲开了。 “我累了,请陛下出去。”姜缨将脑袋埋在拢起的双臂间,不再瞧柳渊一眼,良久才听见屋里响起离去的脚步声,她心里一松,身子放松下来。 过了许久,听见推门声以及白芙的惊叫,“这是怎么了!” 姜缨双手被困,发丝凌乱,抬起的唇角还红着,她见白芙一脸诡异地走过来,急道,“不准胡想!” “还用想?这不瞧得清清楚楚?”白芙心说,你还不承认你爱强制,面上平静地凑过来替她解开了条子,“满满被陛下抱走了,这会儿应都在别院里。” 姜缨点点头,活动着发酸的手腕,听白芙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搬,对了,薛大人等人来过,不知怎么又都走了,好奇怪。” “兴许见陛下在,不好见我。”姜缨心想,他们跑了更好,见了柳渊不指定什么情况,柳渊这阵子性子有些发狂,若不是她将柳渊赶走了,都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她定不知晓,不久前,薛首辅等人躲在院子暗处,目送柳渊失魂落魄地离开,心里叹息柳渊定是出了纰漏,还得他们出手相助啊! 薛首辅思付甚久,一掌拍出顾侍郎,“女婿,该你了!” 顾侍郎临危受命,压力甚大,申请带个帮手,众人一致同意,于是他回家与顾夫人提了,顾夫人跃跃欲试,“放心,姑姑对我可好了!” 顾侍郎一听,挺高兴,第二日用过早饭,同顾夫人一起将备好的夏衣拢入箱中,命人把箱子抱上了马车,马车很快赶至姜府。 夫妻两人联袂见了姜缨,顾夫人笑道,“姑姑,我来送夏衣。”顾侍郎亦笑道,“正好今日休沐,我也来看看姑姑。” 姜缨还摸不清两人来由,心说,满满已搬去别院,她并未搬,她与陛下的关系已一清二楚,应不至于因陛下而来。 第53章 姜缨不动声色地领他们去亭子里坐着,顾侍郎挥退帮忙的侍女,自己斟了三杯茶,分别置于桌面上,笑道,“姑姑这 里好生清静。” 姜缨点头,用眼神示意他,然后呢? 顾侍郎一时词穷,顾夫人接道,“太子殿下不在,少了许多热闹。” 顾侍郎了悟,“确然如此,说来殿下搬去陛下别院也极好,陛下那别院可有不少宝贝,能让殿下稀奇好一阵了。”朝姜缨微微一笑,“对了,姑姑应还记得,有年陛下不让我拟单子去温府送东西么?实则都没送,都在那别院里呢。” 话到此,姜缨恍然大悟,行吧,还是因柳渊来的,她抿了口茶,逗弄这对夫妻,“有这事?” 顾侍郎再度词穷,顾夫人嫌弃他道,“你这话没头没闹的,让姑姑哪里去想,快说清楚些,姑姑定会想起来的。” 姜缨抬眼,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顾侍郎又道,“哦,当时不知是谁说陛下要纳温家姑娘入东宫……”话未说完,啊得叫唤一声,原来顾夫人偷偷掐他大腿,让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疼得立马闭嘴了。 姜缨笑道,“原是这事,我自是没忘,是我说陛下要纳温姑娘入东宫的。” 当年她被柳渊禁足一月,当夜又与柳渊因话本一事不欢而散,就再也没出过门,倒是柳渊日日来见她,几乎是坐一阵就走,话少得可怜。 姜缨因失去了和他说话的欲望,也不吭声,两人自无话可说,偏偏柳渊还坚持来,姜缨匪夷所思,若说他是来修复关系的吧,竟干坐着饮茶,一声不吭,若说不是这个目的,那为何要来找她呢? 姜缨冥思苦想,心头燥得不行,忽地一日脑中灵光一闪,心想,柳渊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总会有需求的,目前他就自己一个太子妃,他不来找自己,倒也没地方去。 姜缨想通了,心里难受得不行,她自不愿意和其他人分享柳渊,可及至晚间,柳渊又来了,孤身往那里一坐,她不心疼自己出不去,倒心疼起柳渊来了,暗暗恨自己没骨气,无奈再怎么给自己打气,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主动了。 姜缨怀疑自己对柳渊少了许多情意,但既然勉强不了自己,那只好让柳渊找别人去了,她咬咬牙,坐到了柳渊对面,微微一笑,“殿下。” 姜缨怀疑这几日她没笑,冷不丁一笑,把柳渊吓坏了了,只见柳渊被茶水呛得连咳几声,眸子都呛亮了好多,半响才镇定道,“何事?” 姜缨心说,你好意思问我,你天天来,往这里一坐,我都没问你何事呢! 不要和他计较,不要生气,姜缨呼了口气,那话在舌尖滚了又滚,还是没能说出来,她忽然想,自己脑子有病吧,竟然产生了让柳渊纳其他姑娘的荒唐念头,赶紧把准备好的话尽数吞回肚子里。 她不吭声了,柳渊也不催,只静静地等着,于是她怪尴尬的,讪讪一笑,“我……” 柳渊望过来,她一急,开始胡言乱语,“殿下能不能不要禁我足了,我出不去,好寂寞……” 话一说完,她自己都呆了,天呐,她都说了些什么啊!她忙解释,“我脑子糊涂,殿下别生气……” “明日,不,今晚你就解禁了,宫中随你乱转。” 柳渊神色古怪地扔下一句,匆匆走了,姜缨更呆了,这就解禁了么? 姜缨在感情上是根榆木疙瘩,宫人可不是,身边的宫人笑道,“太子妃一撒娇,殿下就应允了。” 姜缨,“……” 她撒娇了么! 第二日,柳渊不光解了她的禁,还命人送来许多玩乐的东西,姜缨好奇地瞧来瞧去,玩尽兴了,认为她对柳渊还怀有满满的情意,一丁点都不比以前少的。 不过,柳渊一连几日都没来,也没同她一起用饭,她有些黯然,命宫人去打听柳渊这几日忙什么,宫人回来说,“殿下近日政务繁忙,眼下仍在书房忙着。” 书房…… 姜缨咬咬唇,犹豫良久,令宫人备些点心,带着去了书房,及至书房,房门禁闭,亲卫见了她自是让行,她推门进去了,亲卫当即关好房门,站远了些。 书房里只点了一烛火,光线不太亮,柳渊仰面躺在圈椅上,听闻脚步声,当即挺直了身体,姜缨被他惊了一下,“殿下,是我。” 柳渊的声音有些沉闷,“孤知道。” 姜缨也没多想,放下点心,见柳渊满脸疲倦,张口就道,“殿下累了,怎不去休息?” 柳渊并未接话,抬袖拣起桌面的东西,姜缨帮忙整理,整好了,犹豫着放回书架里,再不看书架一眼,正欲转身,柳渊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边。 柳渊多数时候是沉默的,姜缨习惯了他的沉默,鼻尖嗅得一股熟悉气息,熟悉的手掌越过她的头顶,把东西塞回书架,垂落的衣袖落在她的唇上,像是柳渊主动吻了她,她想留住这一刻,就没出息地张口咬住了衣袖。 柳渊察觉,另一手掌板起她的下巴,“松口。” 姜缨有些委屈,咬着不松,柳渊强硬地捏开她的嘴巴,扯走了衣袖,姜缨快要落泪,柳渊连这点虚假的念想都不给她,她羞愤地想,你不给,那我自己主动要。 第54章 姜缨转身踮脚吻了上去,只吻到了柳渊的下巴,其实她来前分明没有这个想法的,只想着见一见柳渊即可,可转瞬就控制不住了,似乎主动的次数多了,柳渊就属于她了。 腰身被柳渊攥着,后背抵在了书架上,柳渊动作猛烈,撞得书架上的书纷纷乱动,跌落许多,柳渊不管不顾,姜缨把眼睛一闭,也不管了。 不知过了多久,姜缨被柳渊抱离书架,后背抵在冰凉的桌面上,柳渊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力气,待雨歇云收,姜缨无力地被他抱到座椅上。 姜缨眯着眼,见柳渊点亮了数盏灯,登时清醒了,整好了衣裙,在座椅上端坐好,柳渊竟也不叫人,自己俯身收拾一地的狼藉,披着的外衣衣摆垂落在地。 姜缨忍着疼下了座椅,赤脚来到柳渊身边,正欲帮他,柳渊视线落在了她的脚上,手中书籍一扔,起身抱起她又放回了座椅上。 姜缨道,“殿下……” “地上凉。”柳渊捡起掉在地上的鞋袜,一一给她穿好,叩叩峮幺污贰尔齐伍耳巴一还有肉文车文补番文哦姜缨怔了半响,在这一刻,她想即便那婚书上不是自己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柳渊心里没有自己,可他对自己也算很好了,她又有什么不满的呢? 姜缨欢喜起来,穿好了鞋袜,坐在圈椅上晃了晃腿,柳渊瞧来数眼,最终偏开视线,“找孤何事?” 姜缨不好意思说来看看他,又想起解禁的事,笑道,“我来谢谢殿下提前给我解禁,还送我许多好东西。” 柳渊面色一僵,“不必,下次……无须如此。” 姜缨一愣,什么意思?什么无须如此?她疑惑地看着柳渊去翻书架的书,慢吞吞下了座椅,来到柳渊跟前,扬颈问个明白,“殿下是何意思?” 柳渊垂眸,也不言语,姜缨太烦他这个样子了,“殿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柳渊道,“不必这样谢孤。” 哪样?点心么?姜缨低头看着早就被柳渊拂落在地的点心,哦了一声,“知晓了,这些点心……” 姜缨再是榆木疙瘩,也突地反应过来了,柳渊哪里指的是点心,分明指的是她,她难堪得瞪大眼睛,退了几步,“我不是这个意思……” 声音一顿,再也顾不得柳渊如何想她,狼狈地出了书房,身后传来柳渊紧张的喊声,她也不搭理,还未拐过走廊,整个人都被追来的柳渊拦腰抱了起来。 柳渊像是知晓自己想岔了,紧紧抱着她,“是孤不对,孤说错了……” 姜缨充耳不闻,埋头要把自己缩起来。 当夜,整整一夜,她都睁着双眼,翻来覆去地想,在柳渊想错的那一瞬里,自己在他眼里是个什么样子,是个主动太多没脸没皮的人么?是个为了道谢就献身的轻浮之人么? 姜缨想得痛苦,她不要再想了,她也不要主动了,她下了决心自可以做到,之后柳渊再来,她都会格外注意距离,柳渊一靠近她,她就端庄地后退几步,柳渊似是不悦,可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就这样过了几日。 一日,皇后宫中来人传话,说皇后召见她,她由着宫人打理好仪容去了皇后宫中。 皇后是个平和大气的人,从不曾为难于她,见她娘家无人,也曾宽慰她数语,她心里感激皇后,又思及皇后是柳渊的娘亲,素日也亲近皇后。 皇后见了她,就抬袖让她坐,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姑娘,“这是本宫外甥女温舒宜,你与舒清熟,应也熟悉舒宜吧?” 姜缨瞧了一眼温舒宜,笑着点头,温舒宜朝她行了礼,她心里疑惑,面上还笑着,听皇后直言道,“你与太子这阵子可还好?” 姜缨回道,“好。” 皇后目光灼灼地望过来,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被看穿了,这阵子她分明与柳渊疏远许多,她硬着头皮没有改话。 皇后却笑道,“那就好,太子忙,阿缨多担待点,有时本宫在想,东宫就你一个,是否寂寞了些,可需要有人作陪?” 姜缨一怔,这话听着怎似曾相识?她很快想起来,她想让柳渊纳其他姑娘时也想过这个措辞,只是最终没说出口。 姜缨望着皇后满是笑意的面容,笑了笑,“若是有人作陪,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皇后笑了笑,“阿缨大气。” 姜缨出了皇后宫中,缓缓走在宫道上,走了一会儿就觉着很累,立在树下不动,随行的宫人被她挥走了,她望着前方,看得久了,眼睛发涩。 她抬袖揉了揉眼,视线清晰了,呆呆地看着柳渊自另一边过来,华服华冠,俊美无俦,她心想,这个男人终究不会属于自己。 柳渊很快到了跟前,俯身看她发红的眼角,“眼睛怎么了?” 她垂下眼皮,“痒。” “别揉了,过会儿就好了。”柳渊看了一眼皇后宫殿的方向,神色不悦,“母后找你说什么?” 姜缨不想瞒他,想来他也不会拒绝,就勾了勾僵硬的嘴角,“母后怕我一人寂寞,说让温二姑娘在东宫陪我。” 柳渊声音缓和,“东宫确然只你一人,你前阵子还说寂寞,让她陪你说说话也可以。” 第55章 姜缨哦了一声,随他回东宫,他步子大,姜缨步子小,姜缨很快就跟不上了,她怔怔地看着前方柳渊的身影,心里对自己说,要不就算了吧。 可还是会难过。 姜缨停下来,垂下脑袋,一时恨自己走得慢,跟不上柳渊,一时怨柳渊走得快,不知道回头看她,愣在了原地。 “姜缨,对孤要说实话,是不是母后欺负你了?” 耳边传来怒声,她抬起头,看见柳渊去而复返,下意识摇摇头,柳渊沉声,“你不说是吧?孤去问母后。” “不要!”姜缨伸手扯住了柳渊的衣袖,她刚才才答应皇后,柳渊又去质问,那算什么事?是她自己情绪不对,她扬颈冲柳渊笑笑,“殿下,母后并未欺负我,只说了温二姑娘的事。” 柳渊脸色更沉,“不想笑就不要笑。” 姜缨一瞬收了笑,柳渊道,“只温舒宜?那你不高兴什么?” 不高兴什么? 姜缨心说,你这辈子恐怕都不会知晓了。 姜缨甩开他的袖子,“殿下错了,我没有不高兴。”也不管柳渊怎样,自己回了东宫,宫人们迎上来,“太子妃走得累不累?” 东宫就她一人,宫人们整日围着她转,把她照顾得太好了,她笑道,“不累。” 过了两日,一宫人看着她欲言又止,她道,“有话直说。”那宫人就道,“昨日听说温二姑娘要……进东宫。” 姜缨点点头,“确然有这事,赶明儿温二姑娘来了,你们可要仔细着照顾。” 那宫人道,“是!” 没成想,当日柳渊面无表情地过来了,见了姜缨就道,“看来孤的事,太子妃比孤还清楚,孤都不知温舒宜要进东宫,太子妃倒知了?” 姜缨承受着他的阴阳怪气,“殿下分明知晓,那日说了的,温二姑娘进东宫陪我说话。” 柳渊气极了,“陪你说话和孤要纳她是两码事!” 可这是委婉的话啊,平白无故受了气,姜缨心生不满,“殿下于宫中长大,整日斡旋于朝堂,这点隐晦之语都听不出来?” “孤听出来什么?孤就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柳渊怒声一吼,一把提起姜缨的手腕将她往外扯,“孤不想,太子妃替孤想了是吧,替孤应下来是吧?那太子妃要不要替孤去拟单子往温府要人!” “好,我去!” 姜缨也是气极,此事怪得了她么?皇后询问她的意思,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她能拒绝么? 姜缨甩开柳渊的手,转头吩咐宫人,“让礼部来东宫!” 那宫人紧张地去看柳渊。 柳渊怒极而笑,“太子妃的话没听到?” 宫人速速去了。 姜缨当即往书房去,边走边冷笑,“殿下未免眼光太高,温二姑娘不好么?温夫人是殿下姨母,温二姑娘是殿下表妹,既然舒清去了阳城,那温二姑娘自可替代……” “那又怎样?”柳渊理智全失,冷笑不已,“是孤表妹,孤就该娶了?那太子妃应下一个哪里够?裴府那几个表妹,太子妃不去瞧瞧?” “既然殿下安排了,我自会去瞧……” “砰”得一声截断了姜缨剩下的话,柳渊阴着脸色踢开书房门,房门摇晃着裂开了,柳渊迈步进去,犹不解气,一脚踢上书桌,那桌子登时四晃八摇断了腿。 姜缨火上浇油,“殿下好生威风。” 柳渊看着整个人都要炸了,礼部顾侍郎恰好到了,吓得不敢吱声,姜缨瞧见了,笑道,“顾大人,太子殿下要纳温二姑娘,你进来写个单子。” 顾侍郎进来了,柳渊道,“写!以孤看,不以太子妃之礼,可真委屈了太子妃为孤应下的人。” 顾侍郎惊得笔都握不住了。 “是我应下的不假,毕竟是殿下表妹,殿下若需要,我这个太子妃……”姜缨猛地一停,她察觉柳渊整个人气势都变了,眸子发红地死死地盯过来,她豁然一惊,她还不想找死,当即道,“我这个太子妃可以闭嘴的!”落荒而逃。 顾侍郎,“……” 太子妃你不厚道啊,留臣一人在此承受怒火! 顾侍郎见柳渊气得胸膛起伏,也不敢言语,好半响才听柳渊吩咐,“孤不会纳温二姑娘,送些别的去温府。” “是。” 这一幕姜缨自不知晓,她逃回去生恐柳渊找她算账,好几日都没见柳渊,也没见温二姑娘进东宫,也明白过来了,柳渊并未按皇后说的去做,好在皇后再也没提过此事,姜缨方安心下来。 就是委屈了温二姑娘,平白被卷了进去,时至今日,姜缨想起来还对她有些愧疚,便对顾夫人笑道,“我若知陛下死活不愿意,恐不会应太后娘娘了,也不会连累了温二姑娘。” 顾夫人笑道,“姑姑哪里的话,温二姑娘现今好着呢,孩子都三岁了,与夫君感情好到没边儿。” “那就好。”姜缨松了口气,问顾夫人,“说来你们两个也有两个孩子了,何时生第三个?” 夫妻两人大惊,心说,姑姑真讨厌,催什么生啊! “不是姑姑说你们,两个孩子哪够呀?再生一个,不,再生两个!” 姜缨,好一个讨人厌的长辈! 第56章 夫妻两人暗骂,火速起身要跑,姜缨讶然地留客,“这就走了?不再坐坐?” 夫妻两人落荒而逃,顾侍郎回文渊阁报告战果,只说,“姑姑知晓陛下不愿要其他姑娘。” 薛首辅点点头,“下一个轮到谁了?” 秦尚书举手,“兴许是我。” 众人恍然大悟,对他佩服至极,“秦大人敢烧陛下婚书,勇哉勇哉!” 秦尚书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回家与秦夫人哭诉,“我又不知那堆兵书里夹着婚书,屈死我了!” 秦夫人低语,“不怪你,谁能想到陛下把婚书放书架里?匪夷所思啊!” “他那个感情水平可能也正常吧。” 于是第二对夫妻联袂登场。 深夜小酒肆,秦夫人拎着酒坛,砰一声放桌子上,对姜缨一笑,“我的私藏,随妹妹喝。” 姜缨笑道,“谢谢姐姐。” 秦夫人摆摆手,于是眼睁睁看着姜缨尽情喝了一坛,面不改色心不跳,依然笑道,“姐姐私藏果然好!” 秦夫人讪笑,听秦尚书低语,“你这妹妹是真能喝啊,怪不得陛下痴迷!” “胡说什么!”秦夫人掐他大腿,秦尚书哆嗦着闭嘴了,秦夫人朝姜缨笑道,“妹妹,我家老秦前些年糊涂,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姐姐客气,姐夫怎会对不起我?”姜缨笑道。 秦尚书获得新身份,猛地精神了,也猛地更愧疚了,他忍不住道,“妹妹,是我眼瞎,不小心烧了妹妹与陛下的婚书。” 姜缨以为自己喝醉了,耳朵出了问题,“我与陛下哪来的婚书?” 秦尚书急道,“怎么没有,东宫书房书架上,薛大人也见过呢,当时陛下把那堆兵书赐给我,我没注意,把那婚书也抱回兵部屋里了,后来屋里不小心起了火,都烧没了,陛下还匆匆赶来,俯身都要从火堆里扒,手都被烫伤了!” 姜缨哦了一声,笑道,“姐夫误会了,那不是我和陛下的婚书,那是陛下和……别的姑娘的!” “什么!”秦尚书惊呼一声。 秦夫人亦大惊,一口咬定,“妹妹你醉了,我就说我这私藏岂能没有半分作用!你醉糊涂了,陛下从始至终只娶过你一人,哪里来的别的姑娘!” 比起两人慌乱的模样,姜缨很是从容不迫,“当真,我何必要骗姐姐姐夫?” 秦氏夫妇猛地蹿起来,糟糕了,若非陛下另有心思,那他们岂不是火上浇油了? 秦夫人拉着秦尚书就跑,“妹妹,天晚了,早点休息!” “那这私藏……” “送妹妹了!” 秦氏夫妇一颗心七上八下,旁人帮不帮上忙另说,他们倒好,帮上倒忙了,一时无颜面对文渊阁众人,遂捂着脸进了文渊阁。 薛首辅大惊,“被我妹妹打了?不可能吧?我妹妹这么有礼貌!” 秦尚书露出一张惨淡的面容,“还不如打我一顿呢!”将事情一说,可惊呆众人了,薛首辅大叫一声,“糊涂了,这事只有陛下清楚了,去问陛下!”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哦了一声,“不急,我们再琢磨琢磨。” 众人一起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薛首辅闭眼,“行,老夫去!” 薛首辅腿脚麻利地进了勤政殿,柳渊正教满满习字,挥手免了他的礼,他笑道,“太子殿下近日休息可好?” 姜满满道,“很好,舅……薛卿呢?” 幸亏没喊舅舅,薛首辅心也不抖了,笑道,“臣休息得也好。” 满满抿唇道,“可现在这个时间,老人家该上床休息了吧?”随后脑袋被柳渊轻轻地拍了拍,柳渊道,“这个点,该小孩子休息了,去睡觉!” 柳渊命宫人抱满满先去休息,等殿里静了,柳渊问道,“薛卿何事?” 事到如今,薛首辅也不卖关子了,伏地一跪道,“臣斗胆问一事。” “说。” “往年我曾在东宫书房见过陛下的婚书,应是陛下与姜姑娘的,可今日姜姑娘却说那婚书不是她与陛下的,而是陛下与其他姑娘的,这……” 他的迟疑被柳渊的脸色吓了回去,柳渊拔足往殿外去,他扬声一喊,“陛下,姜姑娘不在姜府,在酒肆!” 柳渊骑马奔往酒肆,广袖兜起夜风飒飒作响,月光浸透了初夏的阔大衣衫,马蹄奔至酒肆,他翻身下马,捏着马鞭阔步进来,锐利目光扫视一圈,并无姜缨人影。 酒肆伙计记得他,指了指后院,“姑娘在里面歇息。” 柳渊疾步进了后院,一掌推开房门,屋里黑暗一片,一道迷糊的声音响起,“何人!” “阿缨。” 柳渊胸膛起伏,顺手关好房门,闻得耳边声响,长臂一探,将姜缨抓个正着,搂入怀中,“别走,朕有话说。” 姜缨挣扎,“陛下放开我,我便不走。” “好,好,朕放开。”柳渊平缓气息,松了姜缨,两人在昏暗中立着,彼此看不清。 柳渊紧张道,“阿缨何时见的书架上的婚书?” 姜缨恍然大悟,原来是为此事如此迫切,想必是秦尚书告知的柳渊,她也不慌,她并未告知秦尚书婚书上的名字是温舒清,遂道,“陛下莫急,陛下也知晓我与舒清的交情,我不会让舒清为难的。” 第57章 柳渊气恼,“你总提她做什么,你倒是为她着想,她可为你想过?” 姜缨脑子一懵,“什么?” 柳渊冷笑,“你怕是忘了,有年春宴,她自己犯糊涂便罢了,竟把你与朕那皇弟凑在了一起,若非朕赶到……” 声音戛然而止,他兴许意识到了今夜提起此事并不合适,当务之急是把婚书的事情说清楚,不想姜缨吃惊道,“难不成那夜是陛下抓我出来的?” 柳渊果道,“确然是朕。” 姜缨觉着好笑,那柳渊岂不是早就知晓了屋里的温舒清与安王?那她竭力阻挡,为了不让柳渊难堪,蠢到拿自己来抵又算什么? 她想起那夜,她本推了温舒清出去,安王已失了理智,靠得她极近,可很快房门被大力撞开,温舒清像是什么被推了进来,同时有只大掌将自己抓了出来。 那一瞬她因震惊失了神,等反应过来,她已站在门外,房门紧闭,周身并无一人。 她还想救出温舒清,再推门,发现门从里面落了锁,她无计可施,眼见木已成舟,只得丧气离开,回去途中,瞧见前方立着一人,朦胧的人影,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柳渊。 第23章 22 那时她还傻傻地想, 若是柳渊知晓了屋里两人,该有多么难过,她瞪着眼睛,紧张得袖角快被手指掐烂了。 分明有事的是柳渊, 可她也快难受死了, 萧瑟地立在那里, 打算若柳渊过来,她无论如何都要拦着,好在柳渊也未久待,提步往前去了。 她注视着那远去的人影, 一夜的震惊、慌张、绝望都如那吹过的风, 眨眼就消散了, 唯独因柳渊而在的难过绵绵不息,蔓延在四肢百骸,无人知晓地蚕食着血液。 到头来, 原来柳渊是知晓的。 此刻,姜缨只恨消不掉往年残存体内的余痕, 转念又一想,不打紧的, 只要柳渊不知留在屋中为的是他,自己便还有些颜面。 而且听柳渊的话味,他以为是温舒清的过失,姜缨笑起来, 为温舒清辩解, “那夜事出突然, 舒清亦无法可施,都过去许久了, 也不必再提了。” 柳渊求之不得,“阿缨说得极对,今夜不提那事,朕来此是想问问阿缨何时在书架上见的那婚书?” 姜缨不欲多说,搪塞道,“记不清了。” 柳渊一瞬忆起,阿缨只进过他的书房两次,一次两人为那话本起了争执,他割了阿缨的话本,另一次他折腾了阿缨许久,还拿话伤了阿缨,真是没有一次让阿缨欢喜过。 柳渊面有愧色,“阿缨,都是朕不好。”在黑暗中伸出手掌摸索,掌心覆到了姜缨的脸颊上,丁点不敢再动,“若是话本那次,你见到的书架上的那婚书,朕可以解释,那婚书是不作数的,朕也已把它扔了。” 那一次在书房的争执,姜缨晕在了柳渊怀里,柳渊命人去喊太医,抱着姜缨回了寝殿,在姜缨身边守了甚久,直到皇后派人来召他,他才离开。 皇后知了东宫里的情况,恼怒姜缨行为出格,在殿中大发雷霆,扬声要惩戒姜缨。 柳渊却道,“母后要气也该气孤,阿缨一贯懂事知礼,是孤气急了她,她才如此,活该孤不受她待见,再者阿缨是孤的太子妃,孤自己管,不用母后操心。” 皇后一脸扭曲,“……” 儿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但是,谁让柳渊是宫中的眼珠子呢,极度得宫中偏爱,无论柳渊向帝后两人索求什么,帝后两人都眨眼就给,何况只是惩戒太子妃的权利呢? 皇后撒手不管了,柳渊倒还不满意了,他还是觉着阿缨是他一个人的太子妃!母后管太宽了! 他一脸阴沉地回了东宫,宫人骇得不敢出声,都以为他在气太子妃,又听他说对太子妃禁足一月,更是笃定地认为他就是在气太子妃。 可是,宫人们见他窝着高大身躯伏在床边目不转睛地守着太子妃,又纳闷不已,这到底是气还是不气呢? 眼瞧太子妃马上就醒了,太子竟直起身子,匆匆走了,宫人们无语极了,只好在姜缨醒来后告知太子震怒,罚了太子妃禁足一月。 柳渊离开寝殿就回了书房,见到一地狼藉,懊悔地命人过来收拾,宫人收拾中将落在地的婚书呈上来,他扫来一眼,并未多想,“扔了吧。”那封婚书就这样被处理掉了。 姜缨不知这些,此时此刻听了柳渊的解释,也并无欢喜,只有纳闷,既然书架上的婚书已扔了,那当初柳渊在兵部火堆里扒的是什么?难不成真是她和柳渊的婚书? 姜缨觉着不可思议,脑中闪出一节晦暗的回忆。 当初因温二姑娘的事,她与柳渊闹得不痛快,又恐柳渊仍在埋怨她擅自应了皇后,躲了柳渊几日,好在柳渊也忙,未有空闲时间顾她。 等柳渊再来时,她见柳渊神色如常,心知这是已消气了,心里一松,为柳渊奉茶。 柳渊难得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嘴,可以多说话的,“孤前几日忙,没顾上太子妃。”又罕见地勾了勾唇角,与平时的沉默模样很不一样,如被压制的神采一瞬释放了。 姜缨瞧呆了,下意识道,“殿下一笑极好看,平时该多笑笑的。”她也知晓,柳渊在她面前,从不如在朝堂那样恣意张扬,兴许是她的缘故,她总让柳渊陷入沉默。 第58章 果然,柳渊一听就神色不自然起来,也不笑了,面色微沉,“无须在意这等小事。” 姜缨笑着嗯了一声,心里有些茫然,妻子想要夫君一个笑容,是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么?那夫妻之间什么是大事呢? 柳渊薄唇一抿,迟疑道,“母后今日见孤,提了件事……” “何事?殿下直言便是。” 柳渊道, “孩子,孤和太子妃还未有孩子。” 姜缨这才惊觉她与柳渊已成亲一年有余了,她仍未有怀孕迹象,但细细一想,也属正常。 两人做夫妻以来,只有寥寥几次,且全由她主动,她若不动,柳渊自是端肃得很,仿佛稍微提一下就污了他的耳朵,毁了他的清白,若非见识过他在床上的疯狂,姜缨都要以为他有什么问题了。 今日破天荒竟听他主动提了,好吧,他提的是孩子,可若想有孩子,不就需要这个么?只是,姜缨不似从前了,她再不要主动了,她心说,且看柳渊如何吧。 被柳渊的目光逼迫,姜缨将问题抛了回去,“孩子确然是件大事,母后想要皇孙也属正常,不知殿下如何想的?” 柳渊收回目光,垂眸静了半响,“太子妃如何想?” 问题抛来抛去,何时是个头? 姜缨决定终结它,无论如何,她还是想和柳渊在一起,说她没骨气也好,不长记性也好,她还是想要柳渊,若能有个孩子更是极好,她羞耻地低语,“我想和殿下有个孩子。” “什么?”柳渊没听清,“声音大一些。” 姜缨不管不顾,扬声说,“我想要个孩子!” “好!” “嗯?殿下同意了?”姜缨怀疑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看着柳渊极为严肃的面容,听柳渊道,“可以有个孩子,但太子妃要对孩子负责,一辈子都不能离开……孩子!” 姜缨也极为严肃,“殿下放心,我绝不会抛弃孩子的!” 柳渊瞧着不太开心,“太子妃是否少说了什么?” 姜缨疑惑,除了不能抛弃孩子,还需要说什么么?她看柳渊又要皱眉,忙道,“殿下,我可以发誓的!我姜缨……” 誓言还没说完,就听柳渊有些无力道,“不用,孤信太子妃。” 姜缨开心了,目的达成,用眼神示意柳渊,接下来呢? 柳渊望过来,纹丝不动。 两人面面相觑,姜缨心说,总不至于还要我主动吧,难不成她不主动,就做不成了?不,她已决定不主动了,倘若柳渊不动,她亦不动。 等了好久,柳渊竟还未动,她从自信满满到忐忑不安,再从忐忑不安到失望不已,柳渊既然答应了要孩子,坐着不动是怎么回事? 忽地,柳渊起身了,慢慢俯身过来,姜缨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扑通扑通的,她极快地阖上了眸子,柳渊的气息越近,她就越紧张,慢慢地身子都要发颤了,耳边忽听柳渊道,“太子妃头发乱了。” 接着柳渊理了理她的乱发,又坐回去了。 姜缨缓缓睁眼,“……” 如果可以,她想扇柳渊,但是不可以,她只能难堪地笑笑,“谢殿下。” 姜缨起身,赶人的意思很明显,“夜深了,殿下早点休息吧。” “孩子的事……” 姜缨惊讶,“孩子的事不已说好了?” “既已说成,我们……” 姜缨再惊讶,“既已说成,我们也该休息了,不是么?” “姜缨,你明白孤的意思。”柳渊也起身,逼近姜缨,姜缨笑道,“我自然明白,我们想要个孩子,适才说得极其清楚。” 姜缨总算明白了,柳渊在等她主动贴过去,像以前那样,可是书房里拿话伤她的不也是柳渊么?他怎能这样看轻她呢? 两人已离得很近了,倘若柳渊愿意,自可再进一步,他为什么不动呢?姜缨不明白,除了他不愿意还有别的可能么?他既不愿意,那他何必在她主动时那么疯狂呢? 姜缨脑子乱得很,她想要柳渊,却又不懂柳渊,她干巴巴站着,只有一个念头,倘若柳渊想要她,现下不就任由他所为么? 可柳渊看起来好生高洁,端正得不得了,不似她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这个样子看着是真对她没有半分欲望,她早就应该知道的。 可知道归知道,伤心是难免的,除却伤心还有一丝自暴自弃,柳渊想看她贴过去是吧?她飞快地扔掉了毫不值钱的决心、毫无用处的骨气,扬颈对上柳渊黑沉的眸子,抬袖解开了衣领,“殿下不去熄烛火?” 解衣的手指被死死按住了,柳渊垂下的视线掠过白皙的脖颈,落在了别处,“姜缨,不想做就别做。进东宫时孤已说过,孤不会勉强你。” 不会勉强,姜缨回味着这四个字,知晓柳渊是真的不会勉强,也真的不会主动,点头拂开柳渊的手,边整衣领边问,“那孩子怎么办?” “孩子不要也罢。” 柳渊说罢就疾步离开了,不过眨眼,房中已没了他的身影。 孩子不要也罢,姜缨心说,东宫太子妃若连一个孩子也没有,还能待在太子身边么? 姜缨盯着房门,好半响没动,一股羞愤的气恼延迟而来,手指抖了抖,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向了房门,紧接着瞪大了眼睛,本该落地的茶杯竟砸到了折返回来的柳渊身上,又从柳渊身上滚落在地,碎成了几瓣。 第59章 柳渊怔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过来,“你砸孤?” 我砸的是门,谁让你赶上了?姜缨心里冷笑,也不解释,“殿下还有事?” 柳渊欲言又止,姜缨再也受不了,她烦透了柳渊这个眼神,柳渊这样看她,是想要她如何呢?凭什么他一语不发,自己也要懂他?凭自己想要他么? 姜缨一瞬间觉着很累,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迅速地流逝着,因为下一刻她竟感到整个人轻快些许,她想对柳渊说,殿下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了,然而话还未说出口,柳渊已转身离开了。 姜缨觉着他莫名其妙,不过也无所谓了,她累了,不想琢磨柳渊的心思了。 之后柳渊又是隔了一阵子没来,她头次没有起想见柳渊的心思,一日,宫人神情担忧地过来禀报,“太子妃,书房那边说太子的手烧伤了。” 姜缨的心跳了跳,带着宫人往书房去,及至书房,房门闭着,亲卫道,“太医在为殿下看伤。” 姜缨并未急着进去,仔细询问柳渊手烧伤的原因,柳渊在宫中金尊玉贵,宫人们小心侍奉,不敢有一点纰漏,怎么敢让柳渊伤到手呢? 亲卫道,“是秦尚书房里起了火……” 亲卫解释得仔细,姜缨听到柳渊从火势中翻找兵书,觉着奇怪,柳渊没有必要为一堆兵书做到这种程度。 亲卫当时离柳渊近,听得柳渊口中低语,“婚书……”就明白了,他与姜缨低语,“殿下找的是他与太子妃的婚书。” 姜缨听清了,分明是大好的天,大好的日光,她如坠入冰窖,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柳渊从火堆里扒的哪里是她与柳渊的婚书呢? 姜缨强撑着维持身形,立在窗边,听房里太医道,“似是太子妃来了。”柳渊的声音极为沉闷,“让太子妃回去。” 姜缨落荒而逃,心头杂念丛生,一会儿觉着柳渊定还在误会自己拿茶杯砸他,所以才不见自己,一会儿又觉着柳渊定为那婚书伤神,哪里还有时间搭理自己? 后来,纷纷杂杂的念头都汇成了一道声音,算了吧,算了吧,一个肯为别的姑娘扒火堆的柳渊,守着有什么意思呢? 姜缨彻底清醒了,在心里对自己说,那就算了。 原以为做了这个决定,她应该会很轻松,结果从第二日起,她就觉着身体不太舒服,有些乏力,也不想出去了,一连几日都在东宫里待着。 期间柳渊来过,姜缨撑起精神,故作无事,与他说几句话,眼睛瞥到那被包扎的手掌,也能做到心平气和了,就是显得过于冷淡了,倒是柳渊,也不知为的什么,匆匆来,匆匆走,似乎只为来瞧她一眼。 一日,宣王来东宫,十几岁的少年,正是跳脱张扬的时候,他给姜缨带来了一些解闷的玩意,见姜缨神色疲倦,关心道,“皇嫂怎么了?” 姜缨笑道,“我很好。” “可皇嫂瞧着不太好,都怪皇兄太忙了,都顾不到皇嫂。”宣王埋怨起柳渊,听得姜缨笑起来,宣王又道,“皇嫂这样笑才是开心的。” 姜缨一怔,原来她如何,别人是能看出来的,她也无心遮拦了,收起笑意道,“开心如何,不开心又如何?” “那要看为什么开心,为什么不开心了。” 姜缨沉默下来,宣王孩子心性,不曾考虑太多,见状就好奇道,“难不成皇嫂和皇兄在一起不开心?” 姜缨突然道,“不开心。” 话落了一会儿,却见宣王往廊下拐角处瞥了瞥,嘀咕一声,“适才是不是皇兄过去了?” 他耳朵还是灵的,一边操心着别处,一边还能听清姜缨的话,他张口就道,“那和离不就得了?” 十几岁的少年,懂得可真多,姜缨面上失笑,心头却被和离二字缠满了,宣王离开后,她久坐未动,忽地听见脚步声,却是几个太医来了。 宫人道,“太医院来为太子妃请平安脉。” 姜缨不解,“似乎比之前提前了几日。” 宫人也不知原因,无法答话,姜缨也不思虑这般小事了,见那王太医诊完,面上透出一股子喜意,正欲开口,她登时恍然大悟,极快道,“王太医!” 王太医一惊,到了嘴边的话就被吓了回去,她对王太医摇摇头,“无须多言,我的身体我知晓。”她着重道,“太子殿下也知晓,稍后会再召王太医的。”王太医闭紧嘴巴,随其他太医一道出去了。 姜缨怀孕了,应是在书房那次,这是她没料到的情况,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是和离二字,即便不是和离,也会控制不住地去想柳渊扒火堆的模样,必定不是面对她时沉默皱眉欲言又止的样子。 姜缨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白日里精神更不好了,柳渊过来时,她的面色并不好,神思还恍惚了一下,心想,他怎么不去扒火堆啦? 这个念头甫一出来,惊得她容色全失,大白日的,明晃晃的太阳照着,那些夜里才有的折磨她的荒唐念头为何要冒出来?白日里也不放过她么? 她赶紧对柳渊笑了笑,“殿下的手好了么?” 柳渊靠过来,似乎要抱她,她觉着好奇怪,柳渊哪里会这么主动?她忙后退几步,回房去了。 第60章 柳渊追过来,没有要抱她的意思了,老老实实地离她几步远,“你面色不好,孤给你召太医,好不好?” “不好!” 姜缨一下子清醒了。 她靠着窗户,日光照过来,那么炙热,猛地将那些折磨她的杂乱念头全烧死了,她的神思无比清明,她的目光无比清亮,她就这样下了决定,对柳渊笑道,“殿下,我们和离吧!” “你病了,脑子不清楚,孤去召太医。” 柳渊置若罔闻,旋身要走,被姜缨拔高的声音拦住,“殿下,我此刻头脑清楚,不耽误我们和离。” 柳渊慢慢地转过身,他今日好生平和,也不气恼,小心地缓步过来,离她近了些,低低言语,“你那日说想要孩子,我们已有孩子了,不要胡说了。” 原来是因孩子才柔和许多,姜缨明白过来了,应是王太医在她告知柳渊之前就禀报柳渊了。 柳渊的视线落在她的腹部,“姜缨,你发过誓的,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孩子,所以我们不会和离。” “殿下误会了,我们和离后,我会带孩子出宫。”姜缨说完,不敢去看柳渊的表情,生恐他发起怒来,她也知晓这样对柳渊不公平,可是她再也无法说服自己留下来。 良久,她听到柳渊的声音,竟无怒意,只有苦涩,“这也是孤的孩子,能不能不要……” 他在因为孩子难受,姜缨意识到这点,觉着自己对柳渊真的情意淡了,若搁以往,她哪里舍得柳渊这般难过? 姜缨阖眸,狠心道,“殿下许诺过我,不会勉强我,如今我要和离,我信殿下不会拦我。” 柳渊却问,“姜缨,你要说实话,你在宫中当真不开心?” 姜缨轻轻道,“嗯。” 良久,她听到脚步声响起,离她越来越近,直到柳渊俯身抱住她,她才一惊,想要挣扎,听到柳渊低语,“孤抱一抱孩子,也不行么?” 柳渊今日实在过分柔和了。 姜缨不动了,任由他静静地圈着自己,转念一想,因自己的原因,也许柳渊除了这个拥抱,也无机会给予孩子什么了,一时有些愧疚,可她注定是要走的。 柳渊慢慢地松开了她,“孤会恪守许诺。” 柳渊真的恪守了许诺,姜缨不知他如何与帝后两人商议的,最终帝后两人亦同意了和离之事。 出宫那日,她本想一人安静地走,柳渊竟愿意送她,两人走过长长的宫道,及至宫门前,姜缨笑道,“殿下回吧。” 柳渊道,“嗯,孤送姜姑娘。” 姜缨失笑,柳渊平和得不似两人做过夫妻,她便也不再迟疑,“殿下,珍重。”率先转过身,踏步往前走。 巍峨的宫门被她远远甩开了,还有一道立着的久久不动的人影也被她甩开了。 她走得决绝,从未回头去望。 即便到了今时今日,她再想起当初的决定,亦不后悔,只是对于婚书一事残存疑惑,她在黑暗中问柳渊,“陛下与我真有婚书么?” 柳渊低语,“有的。” 姜缨惊得不知作何反应了,柳渊从未提过,柳渊闷声道,“阿缨从未提过,朕以为阿缨不在意,只好自己收起来。” 姜缨哑口无言,转念一想,确然是自己当年没提过,“罢了,既已过去了就算了,不过陛下收婚书的习惯真不好,两封婚书都放在书架上是不靠谱的。” 柳渊急道,“温舒清那封不算朕的婚书,连朕的名字都无,是母后追到书房,硬塞给朕的,朕随手扔书架上了,后来也扔了的。” “阿缨与朕的那封,是朕脑子糊涂放上去的。” 说来那日纯属巧合,两人的婚书原本被柳渊锁在书桌暗格里,柳渊爱时不时拿出来瞧瞧,瞧够了再锁回去。 那日正瞧时薛首辅来了,见他正立在书架前瞧婚书,行过了礼,见他瞧了又瞧,不免疑惑,“殿下,这婚书可有问题?” 柳渊咳了一声,“并无。” 薛首辅笑道,“殿下,婚书可要仔细收着,莫丢了。” “怎么个收法?”柳渊紧张起来。 薛首辅心里纳闷,一封婚书而已,殿下何必这般在乎,也不曾见他对太子妃有多在意,嘴上道,“应锁在最安全的地方。” “孤锁在暗格里。” 薛首辅点头,“行的,各人有各人的收法,臣有个朋友,他倒反其道而行之,放得随意,想看随时抽出来看,不过臣以为倒也没必要天天拿出来吧。” “有必要的。”柳渊神色端肃,想了想,把婚书塞在书架上又抽出来,点点头,“确实方便许多,薛卿那朋友倒也不错。” 薛首辅,“……小心别丢了。” 倘若薛首辅知道后来的事,他定会奋力阻止,“小心别烧了!” 可惜,他不知晓,他看着柳渊把婚书塞在一堆兵书旁,还满意地点点头,心说,原来太子殿下也有脑子犯抽的时候。 等他说完了事,出了东宫,恰好秦尚书来了,进了书房伏地行礼,柳渊正与皇帝派来的官员交待事情,目光扫来一眼,知晓为的何事,吩咐道,“秦卿把那些兵书抱走,莫动其他东西。” 柳渊是吩咐得仔细,奈何秦尚书过度欢喜,像拢财宝一样拢太多了,把婚书也拢进去了,他见柳渊太忙,抱着书匆匆行礼告退,柳渊这边,议事不成,起身与那官员去见皇帝,生生折腾了许久。 第61章 及至下午,他回东宫,到了书房,思及婚书,到书架那一翻,如何都翻不到,面色沉了下来,径自带亲卫奔去兵部,甫一进兵部,尚书屋里火光已起,急得他奔进屋里,徒手就去扒火堆,可惜为时已晚,婚书早烧干净了。 秦尚书不知缘故,只当他气兵书烧了,伏地请罪,他已无心追究这些,满脑子都是他与阿缨的婚书没了,等到回了东宫,太医为他看伤,他听闻门外阿缨的声音,又是懊悔又是心虚,都不敢见阿缨,只好先让阿缨回去了。 当日,他命礼部又送来一封新的,本想给阿缨看看,又思及阿缨从不提这些,依旧锁进了暗格里。 柳渊说这些的时候,极度想去拎薛首辅与秦尚书,姜缨听罢解释,一时也未言语,毕竟一个是她兄长,一个是她姐夫,她总不能说去拎吧,那多不好。 柳渊见她没什么反应,心里忐忑,“阿缨,都怪朕脑子糊涂,不然婚书也不会被烧了,也怪朕当时去兵部晚了,没能从火堆里扒出来。”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姜缨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她曾因柳渊徒手扒火堆备受折磨,结果柳渊告诉她扒的本就是她的婚书,说句造化弄人也不为过了。 不过,也仅仅如此了,姜缨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她试图阻止柳渊接下来的话,柳渊却快一步道,“阿缨,昔年朕糊涂,不知阿缨心意,如今朕已明晓……” “陛下,昔年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不必再回头。” “过不去,阿缨,你还不明白么?这些年来,朕都心悦于你,是朕胆怯,从不敢明言,让你吃了许多苦楚。”柳渊俯身过来紧紧抱住姜缨。 这次无有任何意外,姜缨确确实实听到了,可她第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偏偏柳渊的声音十分清晰,叫她欺骗不了自己。 她几乎转不到脑子了,唯有一个念头,倘若多年前的自己听到这些,定会喜极而泣的,可这话说给如今的自己听,无异于五雷轰顶,何其荒诞。 柳渊抱着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她却奋力挣扎开,冷声质问,“陛下可是弄错了?” 柳渊万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呐呐道,“这种事怎会弄错?”他极快地反应过来,“阿缨是不信朕?” 姜缨确实不信他,心头仍盘旋着一股荒谬感,只觉柳渊性子大变,莫不是病了? 姜缨迟疑,“陛下不若回宫看看太医?” “朕没病!”柳渊声音发颤,“阿缨,朕知晓往年朕做得不好,但你信朕,朕确然是心悦你的!” 对于姜缨来说,这已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了,她觉着眼前的柳渊甚是棘手,难以对付,自从他知晓自己往年爱慕他后,他的性子就有些发狂,再和他待下去,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当务之急是先把他送走。 “陛下,此事重大,不若日后再提,眼下太晚了,不若陛下回宫休息。” 柳渊自是听出了这话的意思,他张了张口,到底没说出话来,“那阿缨好生休息,明日朕再来。”听不到姜缨回答,他道,“阿缨?” 姜缨无奈道,“好。” 柳渊这才安心离开,他是走了,姜缨睡不着了,踏着月色奔回姜府,把酣睡的白芙扯醒,“白芙!” 白芙迷迷糊糊道,“何事?” “陛下说他心悦我。” 白芙一下子清醒了,姜缨道,“你也不信吧,看你眼睛瞪的,惊着了吧?” 白芙大叫,“我是被你惊的!不是被陛下!陛下心悦你,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你什么意思?”姜缨瞬间冷脸,“你藏着秘密,不给我说?” “这算什么秘密!长公主薛大人他们都知道啊,全朝堂都知道啊!” 姜缨震惊,“那他们怎么不和我说?” “……” 白芙有气无力道,“陛下不说,没人敢和你提,只能拐弯抹角地试探你,你不也和他们对过仗么?他们都想你回宫!” “这我是知道的,可我以为他们会错意了。” “没会错意,陛下千真万确地心悦你,长公主说陛下暗中痴恋你多年,你现在知晓了,求求你快回宫吧!” 姜缨依旧有种不真实感,她冷笑一声,“便是陛下真的心悦我,我就要回去?我看陛下脑子有病,还病得不轻!” 她转身要走,被白芙扯住了衣袖,一回头,只见白芙翻身下床,伏地一跪,“姜姑娘,我……” “起来!” 白芙麻溜儿起来了,叹了口气,“我和白霄对不住你了,我们瞒了你一件事,其实我和白霄是陛下亲卫,这几年都是奉陛下之命保护你和满满。” “原先陛下的意思是暗中保护,我们把你的行踪传给陛下,陛下说你身边应该有个说话的,所以我和白霄就装作在阳城和偶遇,取得你的信任,以此保护你。” 姜缨听得呆了,呐呐道,“我一直以为你和白霄是舒清安排过来的。” 白芙不由道,“是陛下,是陛下啊。” 白芙叹气,“这几年,一路行来,你和满满如何,我和白霄都通过书信告知陛下,陛下也是一清二楚,他知晓你不受苦楚就满足了。” 第62章 “每半年,我和白霄都会让画师偷偷为你和满满作画,你胖了瘦了,陛下一清二楚,陛下自也清楚满满如何,后来陛下说半年时间太长了,改成一月一次,可把我和白霄累坏了。” “你和满满每年的生辰礼物,哪里是我和白霄送的,都是为陛下转交……” 白芙说得很慢,姜缨听着听着,忽地不让她说了,“满满毕竟是陛下的孩子,陛下时常惦记也是应该的。” 白芙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骨肉血亲,谁不惦记?可是,陛下是为谁舍了骨肉血亲?当年陛下亲自送你们母子出宫,于他来说,是剜心之痛。” 姜缨愣愣坐着。 翌日,柳渊说来,却不曾来,姜缨正是因他头昏脑胀的时候,他不来算是好事,姜缨由此松了口气,白芙过来道,“听闻今日阳城安王殿下和安阳妃要到京了。” “这么快。”姜缨惊讶。 “赶路赶出来的吧。” 却不知,安王及安王妃已到了,此时正在勤政殿跪着,还有一旁的宣王,他也跪着。他早跑去阳城了,自打他知晓姜缨回来了,就明白阳城那边迟早得回来一趟,于是先去阳城给安阳夫妇透个底。 眼下,他们三人跪着,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骂,陛下这么大的体格,不曾想心眼小得可怜,几年前的旧事,见一次面他要翻一次,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么?三人实在受不了了。 安王把以前认错的句子从心里翻出来,照本宣科地道,“陛下,那夜是臣弟糊涂,不知是姜姑娘,臣弟不该靠近姜姑娘……” 他认完错,就该安王妃温舒清了,温舒清垂着头,面无表情道,“是臣妇自己糊涂,不该把姜姑娘牵扯进来……” 没错,她已经被柳渊剥夺了喊阿缨的资格。 温舒清在心里把柳渊骂了八百遍。 柳渊不用在心里骂她,他现在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揭开温舒清的伤疤,他立在三人面前,眸子里要喷出火来,朝着温舒清冷笑,“当年你只顾自己,你爱慕皇弟是吧?你自去爱慕,把阿缨扯进来做什么?你倒是出去了,让阿缨留在屋里?” 大殿里也无其他人,殿里又都是自家人,他翻旧账翻得可快了,安王已经习惯了,老神在在,温舒清是实在忍不了,第一次仰起头反驳,“陛下,臣妇何曾只顾自己留姜姑娘在屋?是姜姑娘推了我出来。” “那不正说明阿缨在意你?你反而只顾自己。”柳渊越发愤怒。 温舒清笑了一声,她快到京时,已得知京中所有消息,还得多亏长公主告知她,知晓阿缨昔年爱慕柳渊,又思及昔年她与阿缨的相处,很快理清来龙去脉。 阿缨对自己是有情分的,这定是不假,当时推自己出去,也确然为自己好,但当时,她兴许还抱着另一份心思,她以为自己会是柳渊的太子妃,帮自己亦是帮柳渊。 温舒清道,“陛下,姜姑娘当时留下来,仅仅是为了臣妇么?当时众人都以为臣妇会是太子妃,姜姑娘也不例外。” 柳渊焉能不理解其中含义? 整个人都犹如定住了,三人见他猛地回过神来,身形踉跄地出了殿门,终于松了口气,至于柳渊去了哪里,显而易见。 宣王有些不放心,“皇兄是否过于激动了?” “正常,陛下此刻就如一头饿狼,被饿了几年了,突然甩给他一块肥美的大肉,还只能看不能吃,他不发疯已极好了!”安王道。 温舒清冷笑,“你怎知他不会发疯,我瞧他已憋得发狂了,又贸然跑去找姜姑娘,有好果子吃才怪了!” 第24章 23 姜府这边, 姜缨思及柳渊就心慌,恐柳渊再来找她,说些使她招架不住的话,发愁地跟着白芙在姜府乱转。 白芙见她像根尾巴缀在身后, 跟个孩子似的, 好笑道, “姜宝宝,追着我要糖吃么?” 姜缨拿手捶她,“我心慌,你能给我安全感。” 这几年, 白芙与白霄陪着她和满满, 凡事只要喊一声白芙白霄, 两人就把事情给她办得妥妥的,她坐享其成的同时有些依赖两人。 岂料白芙大惊,“你可别害我, 再莫说这话了,陛下听了会不开心的!” 姜缨认真道, “你是陛下派来保护我的,几年下来又做得极好, 我对你有安全感很正常,你要是害怕陛下,正好我也害怕,要不我们跑吧……” 身后凌乱的脚步声飞快靠近。 白芙回头望去, 一脸惊恐, 张口就哭, “跑什么跑,跑步丁点都不好玩, 昨夜跑了这久,累死我了……”眨眼溜得飞快。 姜缨茫然,什么跑步,她说的是收拾东西跑路啊,正要追上白芙,身后传来柳渊的低喘,“……阿缨如今喜欢夜里跑步?” 姜缨僵硬地回头,柳渊已至跟前,神情难掩激动,泛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啃她,她实在招架不住,猛地点头,“跑步有利于锻炼身体,我去跑跑,陛下回吧!” “朕和阿缨一起。”柳渊道。 姜缨大为吃惊,“不可,我又不想跑了,我要去为兄长做衣了,陛下回吧!” 她旋身要走,柳渊知她要跑,按耐不住地伸出手臂,自背后一把抱住她,高大的身躯将她围得密不透风,“阿缨,不要躲朕。” 第63章 任谁都能感觉出他的急切,他的狂躁,还有不便宣之于口的欲望。 姜缨顿觉棘手,一夜过后,柳渊发狂的情态更进一层,她见如何挣扎都挣脱不了禁锢,轻轻呼了口气,强迫自己柔声安抚道,“陛下碰到什么事了么?” 毫无效果不说,反而助长了柳渊躁动不安的气息,因为柳渊曾在无数个深夜里被焦躁的思念吞噬,无比渴望得到姜缨的安抚,却从未得到过。 今日得到了,柳渊狂喜地意识到这不是梦里的阿缨,这是真的实实在在的阿缨,还是会爱慕他到为他舍弃身子的阿缨,他又如何克制得住? 温舒清说得没错,他将多年情思深积于心底,自是憋得要发狂了,倘若他不知晓姜缨的情意,他还会像往年一样,怀着不可描述的念想,沉默地看着姜缨,严格恪守着许诺。 可是他知晓了,他的情思如冲破闸口的汹涌洪水,生猛地吞噬着他的意识,他唯有一个念头,紧紧地抱住姜缨,将姜缨揉入自己体内,再也不要和她分开。 然而,姜缨和他截然不同。 姜缨一察觉哄骗无用,当即冷脸,抬脚就踢上了柳渊的腿部,她使了最大的力气,她因使长枪,力气也算很大了,柳渊竟生生受着,纹丝不动地圈紧了她,“阿缨尽管踢。” 真是软硬不吃,毫不动摇,姜缨感到无奈,她敏锐地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陛下又知晓了什么?” 过了会儿,她听到柳渊沙哑的声音响起,“朕见了温舒清,那夜你推她出去,不只为了她,也为了朕……” 姜缨浑身一颤,意识到悬在她头上的那把剑终是斩了下来,挺直的脊背无力地弯了下来,任由柳渊下巴枕上肩膀,悔恨交加道,“阿缨,是朕该死,朕不知阿缨以前……” “对!我以前就是这般痴念陛下,为了陛下,多不堪的事情我都可以去做,陛下知晓了这么多,很高兴、很兴奋是吗?是期待着我还像以前那样不堪么?” 姜缨的身体颓唐地向下滑去,被慌张无措的柳渊两臂托起,柳渊心中后知后觉地涌出害怕,脚下踉跄着用后背抵上墙壁才得以站稳,“不是,朕不是这个意思!” 柳渊意识到他又做错了,他不该着急地将这些坦露出来,这原是阿缨无人知晓的情意,该被他小心地收藏起来,而不是被他当着阿缨的面宣之于口。 “阿缨,你听朕讲,朕真是太欢喜了,阿缨不要觉着难堪,朕和阿缨是一样的,朕这些年都痴痴想着阿缨。” 柳渊骤然翻过姜缨的身体,使两人面面相对,他抓起姜缨的手撕开衣领,露出肩膀的伤疤,当年太医院都劝他除疤,他偏偏要永远留着这个疤,“朕连阿缨给的疤都好好留着,朕真的好喜欢阿缨……” 他见姜缨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疤出神,思及先前那次露出疤痕时姜缨面带懊悔,忙道,“阿缨不必为那一枪内疚,朕喜欢阿缨刺朕,刺几次都可以的!” “我为何要内疚?”姜缨收回视线,冷不丁笑了一下,“看来陛下知晓的还是不够多,至少有件事陛下还不知晓,也不必旁人提醒了,我来告诉陛下吧。” 姜缨灼热的目光落在柳渊面上,烫得柳渊心脏猛地一缩,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不妙的情况,抬袖要去捂姜缨的口,“朕错了,朕再也不提了……” 手掌“啪”得一声被姜缨拍掉了,姜缨继续笑道,“陛下怕什么?事情说出来难堪的是我,也不是陛下,陛下听了怕是会更兴奋。” 柳渊只是摇头,可他阻止不了姜缨说下去,姜缨狠心道,“有年秋天,陛下在南苑狩猎,中途要射杀一只麋鹿,其中有支箭射偏了,陛下自也不在意,跨马走了。” 柳渊一瞬面上血色尽失,随后意识到了什么,大掌再次翻过姜缨的身体,将她的后背正对自己。 夏日的薄衫被大掌揉皱了,指腹隔着衣衫摸到一个伤疤,他对这个伤疤并不陌生,昔年他在床上折腾姜缨时曾用指腹反复搓磨,心里愤怒不已,阿缨何时受的这伤!是谁伤了阿缨!孤要为阿缨讨公道!偏又问不出口,独自疼在心里。 柳渊难以置信地红了眼眶,姜缨不管他,“那支射偏了的箭在我身上,是陛下先射了我一箭,我后还陛下一枪,何其公平,我又何必内疚。” 姜缨不恨往年的自己,她回头再看以前,只余一声长叹,往年她宁愿冒着生命危险,避开巡逻的卫兵,悄悄地潜入猎场,也要远远地看柳渊一眼。 就那么一眼,看是看了,却要挨柳渊一箭,她挺着流血的后背偷偷摸摸出来时也后悔过,转念一想,能得见一眼柳渊也值了,便是那支射伤她的箭,现今还好好地收在姜府。 “陛下要看看么?” 姜缨平静地整好衣衫,从柳渊怀里直起身子,柳渊失去了浑身力气,顺着墙壁滑落在地,眼见姜缨真要去拿箭了,他伸出一手扯住了姜缨的裙角,连带一只膝盖扑到了地上,低低祈求,“阿缨,不要。” 姜缨步子一顿,转身蹲下来,面前柳渊垂着头,浑身都被凶残的懊悔愧疚包裹,“是朕愚不可及,对不住阿缨。” “陛下不必自责,也不是陛下的错。”怪不到柳渊头上,愚不可及的是她自己,正如她在往年没有感知到柳渊所谓的对她的心悦,柳渊也没有感知到她的痴心,两人愚钝得不相上下。 第64章 柳渊来时的一腔情动已凝固下来,像寒冬的冰块堆在心间,激得四肢发凉发僵,只知道摇头,“不,都怪朕,阿缨要怪朕,一定要怪朕。” 柳渊紧紧捏着姜缨的裙角不松,生恐姜缨再走了,再不见他了,另一只膝盖也扑到了地上,目露恳求,“可是阿缨能不能可怜可怜朕?让朕明天还来,好不好?” “陛下你……”姜缨悚然一惊,倏地跳了起来,裙角甩开柳渊的手掌,转瞬落荒而逃。 她不敢回头,只晓得赶紧离开,她像失了方向一样在后院乱转,四处寻找白芙的身影,好不容易在花丛边寻到了,一把扯过白芙,“陛下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白芙吓了一跳,见她面色不太对劲儿,忙抱着她到椅子上坐着,招呼人捧来一杯温水,抬袖要喂她,被她自己接过喝了半杯,她呐呐道,“陛下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白芙拉过矮凳坐于一旁,“那陛下该是什么样子?” 姜缨沉思,柳渊分明该是高高在上华贵张扬的,做太子时恣意妄为,如今成了天子,自也尊贵威重,可是适才他巴巴地祈求自己…… 姜缨一下子站了起来,“白芙,我们走吧!” “不用,用不着出京,你不要害怕陛下会对你做出什么来,你只是被陛下惊着了。” 白芙扶着她再坐下来,慢慢地安抚她受惊的情绪,等她情绪和缓了,柔柔道,“陛下不想惊到你的,今天出了意外,对不对?” 姜缨愣愣地点头,“我不该说出来的。” “没有该不该的,你对陛下做什么都是该的,陛下好喜欢你的,你做什么他都会受着。” 姜缨接连摇头,“不对,你说的不对,陛下喜欢我么?我感觉不到的,我也没见过他喜欢我的样子。” 白芙轻轻道,“喜欢的,不过你确然没见过他那个样子,他……蠢就蠢在这里。其实我和你在一起时,和陛下的亲卫也有联系,对京中情况也有了解。” 姜缨转了转眼珠,听她道,”我们离京六年,陛下登基一年,其中那五年,陛下仍做太子,无论我们在何地过年,临近年尾,他都要赶来偷偷看你一眼,他说画的比不得真人。” “每一年都匆匆来,匆匆走,不敢耽搁路程,毕竟京中过年,太子殿下不露面,算怎么回事?” “有年我们在平州,离京太远了,他来看你,你抱着满满在廊下,他就看了那么一眼,吩咐我照顾好你们,转身就走了,可还是回京晚了,错过了除夕夜,太上皇发了好大的火。” “砰”得一声,茶杯坠地,碎裂一地,姜缨似乎听不到这声响,脑子发懵,“可我没见过他啊……” 她又瞧不见他,她又不知晓,柳渊何苦如此呢? 白芙见她神色还是不对,赶紧住口了,命人去请大夫,大夫过来,只说受了惊,好生休息就好,白芙压着她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屋里静静地坐着两人,见她睁眼了,温舒清与长公主靠近床边,“渴不渴?饿不饿?” “不渴也不饿!” 姜缨乍然见到昔年好友,一下子精神了,从床上麻利起来了。 三人出了门,夏日傍晚的彩霞镶在天边,温舒清突然道,“姜姑娘。” 姜缨啊了一声,“怎么这样喊我?” 温舒清与长公主不敢在她面前提柳渊禁止温舒清喊她阿缨,怕再惊着她了,长公主笑道,“舒清的新爱好,显得有礼貌,你听着就是了。” “原来如此。” 姜缨接受得很快,眼瞧快到晚饭点了,盛情邀请两人在姜府用饭,两人也不推辞,长公主咳了一声,“其实本公主还替你留了其他客人。” 姜缨瞬间明白,“兄长侄子他们也来看我了吧,倒也不必次次来看我,我又不是生了什么病。” 及至前院一看,真是乌泱泱一群人,见了她出来,薛首辅等人都围过来关心她,她道,“我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众人放心下来,等着用饭,姜缨茫然地看着他们自己熟练地寻好了座位,就等着开席了,半响闭上了嘴巴,都是来关心自己的,吃顿饭怎么了?该吃的! 热热闹闹地开席了,长公主拉着姜缨的手坐在桌边。 温舒清坐她旁边,笑道,“姜姑娘,我从阳城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只自己绣了几方帕子,给你一方。” 姜缨接过崭新的帕子,叹了口气,“舒清,你这样和我说话,像个客气的亲戚,你还是叫我阿缨吧。” “……不了吧。”温舒清摇摇头,她怕柳渊知晓了不放过她,长公主帮她道,“没事,她爱礼貌,阿缨别为难她了。” 姜缨道,“好吧。”低眼去瞧手里的帕子,还是如往年那样绣着海棠花,耳边听长公主道,“舒清你还是喜欢海棠花,说来往年我们都有一方这样的帕子,又都丢了。” “我的没丢呀。”温舒清诧异,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是丢过一次,被陛下的亲卫捡了,陛下还给我了。” 两人这才发现提及了柳渊,忙地去看姜缨。 姜缨面有怔然,迟钝地嗯了一声,“我的是真丢了,不打紧,又有新的了。”扬了扬手里的新帕子。 第65章 两人瞧她还是不对劲儿,决意再不提柳渊,让柳渊自己后悔去吧! 用过饭,薛首辅等人凑热闹,一群人围在一起闲聊,温舒清避开众人,拉姜缨到寂静处,满是歉意道,“往年有一事,我瞒了你,你不要生我的气。” 姜缨笑道,“不会的,我怎会生你的气呢?” “那年安王殿下中药,你还记得吧,当初你为了保护我,推我出去,我后来想想十分内疚,只觉对不起你。”温舒清轻声道。 姜缨笑道,“无须内疚,不是什么大事。” “我不想嫁给……”温舒清思及还得提柳渊,一时停住,姜缨叹了口气,她还没有那么脆弱,“不要紧,陛下又非洪水猛兽,你说吧。” 温舒清松了口气,“我不想嫁给陛下,陛下也不想娶我,当时太上皇与太后逼得紧,他们不好惹陛下生气,就轮番催促我,我向陛下求助,陛下就扔给我一句孤不会娶你,就不搭理我了,我那时……” 姜缨大为错愕,“可是当年我问你是否会做太子妃,你点了头,我便以为你会与陛下成亲。” 那时候,柳渊与温舒清的关系虽非放到明显上,私下却传得纷纷扬扬,甚至从宫里传出消息,说皇后点头了,她装作无意地问了温舒清,温舒清也点头了。 “当时你问我,我也以为我要嫁给陛下。”温舒清把眼睛一闭,咬牙道,“可没过多久,我对安王殿下……我就做了糊涂事,偷偷给他下药了,正巧你来找我,撞上了,阿缨,实在住不对。” 姜缨怔住了,不只心里凉,手脚也凉了起来。 有一瞬间,她觉着温舒清陌生起来,她从来不知温舒清是这般大胆之人,温舒清从来是娴静文雅的,且此事,温舒清做出来了,柳渊当时是知晓的,即便安王也应知晓了,唯独她被蒙在鼓里,担惊受怕了大半夜。 “姜姑娘,姜姑娘……” 姜缨下意识嗯了一声,抬头对上温舒清担忧的神情,发觉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索性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那快回屋休息吧!” 姜缨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她觉着京中也没那么好了,不是很想在京中度日了,第二日上午,她对白芙道,“我想满满了,我们去别院看看满满。” 白芙却眼神躲闪,“今日满满课多,恐怕没空的,明日好么?” 姜缨一下子变了脸色,“你有事瞒我,以前我要这么说,你肯定二话不说就同意,满满是不是不在别院,在宫中?” “你别生气,我若说了,你不要急,好么?” 姜缨目光如炬,“你说。” “满满不在别院,也不在京中,他被太上皇和太后派来的人接去了香山行宫。” “何时去的?你怎不告诉我?”姜缨提步出了房,白芙知晓她要去行宫了,追上道,“昨日,昨日你不舒服,我就没提,我给你备车,我们现在就去!” 马车备得极快,白芙扶了姜缨上车后,转身低声命人去宫中告知柳渊,接着也钻进了车里,瞧姜缨已平静下来了,笑道,“别急,太上皇及太后就是想见见满满,陛下之前总拦着不让见,太上皇生气了,直接派人来接了,陛下这才松口。” 姜缨呼了口气,“我知晓。” 只是,当年她离宫,太上皇及太后委实生气,如今满满都五岁了,太上皇及太后才得见皇孙,恐怕也是憋着气的,她一直不愿面对此事,眼下是避无可避了,她这一去,也不知面临什么。 马车滚滚驶出京城,香山行宫不算远,及至天幕发黑,两人到了,姜缨是第一次来,望了望巍峨的高墙,白芙极为熟悉路线,“我做陛下亲卫时,与陛下来过几次。” 两人正欲进去,忽闻身后马蹄声阵阵,姜缨一愣神,骏马已至眼前,柳渊翻身下马,衣袖翻飞间靠近姜缨,又不敢靠得很近,他已知昨日惊着了姜缨,需得收敛许多了。 柳渊离了两三步,“阿缨,对不起,朕晚了一步,没来得及和你说满满被父皇接走了。” 姜缨道,“陛下忙于朝政,不必挂心这等小事。” 柳渊懊悔地抿抿唇,他是想等去了姜府和阿缨说的,也算有个去姜府的理由,结果阿缨先知晓了,显得他很没有用处,他道,“等会儿见了父皇母后,朕说什么,阿缨听着就好,我们今晚就接满满回去。” 姜缨心想,看来他心里有谱,点头跟着柳渊进去了,一路上烛火通明,柳渊所过之处,跪了一地的人,想必太上皇及太后也已知了两人过来的消息。 太上皇前几年身体不太好,故而退位得早,自打退了位就同太后居于这行宫,好生养着身体,这个时间点两人应已用过晚饭了,柳渊思及这点,带着姜缨拐了个弯,“阿缨,朕饿了,我们用过晚饭再去见父皇母后。” 姜缨与白芙对视一眼,赶了许久的路,虽说路上也吃了些,到底也都饿了,姜缨也不反驳。 用饭期间,姜缨专心吃着,柳渊倒是没怎么动筷子,目光专注地盯过来,姜缨当不知晓,待用了饭就同柳渊去了清和园,总算见到了太上皇,太后不在,也不知带着满满去了何处。 诺大的正厅,陈设严整静穆,如太上皇这个人,太上皇这几年身体养得还好,瞧着精神不错,一张面容肃正威严,唇角下垂时神情阴戾,瞧着不好相与。 第66章 此刻他就是这副模样,居于上座,一声不吭地垂眸抿着茶水,柳渊与姜缨跪了好一会儿,他都毫无动静,厅中气氛凝重,透出一股子风雨欲来的沉闷。 姜缨低着头,心里叹气,今晚是不易过去了,静静地等着太上皇的责问,没成想柳渊先出声了,语气极为不满,“父皇,阿缨身体不舒服,不宜久跪。” 气氛瞬时一凝,姜缨正欲道自己无事,袖子被柳渊扯了一下,她想起柳渊的安排,恐坏了柳渊的事,当即闭紧嘴巴。 谁知,紧接着“砰”得一声,太上皇手里的茶杯就照着柳渊砸了过来,姜缨只觉眼前一花,飞溅到面前的茶水被柳渊用袖子挡住了,倒是柳渊的额头被茶杯碎片划破了,沁出血珠来,淌到了眼角。 变故来得太快,姜缨浑然不知原因,柳渊又不让她开口,她震惊地看着太上皇下了座椅,来到柳渊面前,一脚踢了上去柳渊肩膀,柳渊闷哼一声,挺直上身,手指还拽着姜缨的袖子不让她出声。 太上皇面上怒意更胜,抬腿又是一脚,“柳渊,太子都五岁了,我与你母后才知晓,你瞒得可真好啊!” 姜缨脑中轰得一声,什么意思?她猛地去看柳渊,柳渊侧头望过来,却是平静地由着眼角血珠落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阿缨去坐。” 姜缨,“……” 她倒是有心情坐啊! 眼下这境况,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太上皇扫了她一眼,朝柳渊冷笑,“我与你母后万事都纵着你,没想到你竟欺瞒我们,当年你和姜缨和离,竟不说姜缨怀有身孕,若是我与你母后知晓,岂会允许姜缨带着太子离京!” 姜缨一瞬惊心骇神,容色全失,当年她说要和离,柳渊同意后,她顾虑着已有身孕,太上皇与太后恐难答应,柳渊只道,“无须忧心,交给孤。” 没过两日,柳渊过来说,“父皇母后已同意了,等下我们去见他们,记着,无须多言。”她当即应下,去见了太上皇与太后,柳渊就送她出宫了。 却原来,她怀有身孕一事只她与柳渊,还有王太医知晓,柳渊不让王太医声张,擅自瞒下了她怀有身孕一事。 怪不得太上皇与太后同意了和离,怪不得此时太上皇这般生气,本该养在膝下的皇孙远离京中,到了五岁才见着,如何不气? 姜缨再没法不开口了,才一张嘴,柳渊沉声道,“这本是朕与阿缨的事,与父皇母后无关。” “好一个无关,那是我与你母后的皇孙!”太上皇气极,朝门外扬声,“来人,拿鞭子!” 当即有宫人奉上鞭子,太上皇抓在手中,扬鞭一甩,鞭风呼过姜缨耳畔,姜缨心惊肉跳,她不是怕挨鞭子,是怕太上皇这个态度,据说宫中皇子都挨过太上皇的鞭子,唯独柳渊是个例外,太上皇是真的气极了。 姜缨正盘算着如何做,身侧两只长臂忽地将她抱了起来,放在椅子上,她愕然地去望柳渊,柳渊正俯身,鞭子倏地扑了过来,劈在了柳渊后背上,衣料撕裂声响在厅中。 姜缨怔怔地张口,“陛下……” “无事,你安心坐着。” 柳渊话音未落,太上皇一脚踢了过来,捏着鞭子阴阳怪气,“我可真是生了一个情种!” 柳渊顺势离姜缨远了好几步,俯身再跪,后背已坦露大半,再一鞭子下去就要见血了,门外忽地扑进来长公主与宣王,两人齐声道,“父皇息怒!” “是皇兄一时糊涂,皇兄定知道错了!” 两人跪在门边还想求情,鞭声已响了起来,啪一声劈上了柳渊后背,登时后背显出一条红痕,沁出血珠来。 长公主惊得啊得一声,姜缨闭紧了眸子,睫毛颤个不停,耳边听见啪得一声,并无柳渊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又是啪得几声,依旧未有柳渊声音,但姜缨知晓柳渊后背定已血红一片,她心知,若非自己执意带孩子离宫,柳渊也不会受这份罪,柳渊是被她连累的。 “太上皇息怒!”姜缨骤然睁开眸子下了座,正瞧见鞭子扬起,再也顾不得其他,疾步奔去,扬臂正要抓住鞭子,手腕猛地被拽,却是柳渊飞快起了身,一把将她拽走,另一掌握住了疾驰的鞭子,登时掌心被剌出一道血痕。 姜缨踉跄着扶住了他的后背,触到一片黏液,缩回手一看,满掌的鲜血,来不及心惊就伏地一跪,“太上皇息怒,此事怪不得陛下,当年是我以许诺要挟陛下,陛下迫不得已才应下,说来是我一个人的过错,请太上皇责罚!” 太上皇眯起双眼,“你一个人的过错?” 柳渊后背有伤也未曾变色,现下面色一沉,长臂捞起姜缨置于身侧,“阿缨胡言乱语,你岂能做得了朕的主?” 一时间,太上皇长公主宣王都默了一下,太上皇一瞬勾起冷笑,甩手扔了鞭子,旋身回了上座,趁他不在意,宣王偷偷爬过来将鞭子捡起来扔出了门外,还冲姜缨安抚地笑了笑。 姜缨哑然,上座传来太上皇冷冷的声音,“姜姑娘,你说这是你一人的错,我亦这般认为,你私带皇室血脉离京,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除却姜缨,长公主宣王面色大变,太上皇这话一说出,便无转圜余地了,不想柳渊拉起姜缨就要出门,引来太上皇暴怒一声,“出了这个门,姜缨这辈子都休想再见满满!” 第67章 姜缨不寒而栗,一股寒意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她怎能一辈子不见满满?满满是她的孩子! 姜缨一下子湿了眼角,身侧忽地传来一声叹息,“阿缨怕什么,此刻在位的是朕,朕之后是太子。” “砰”得一连几声,几只茶杯接二连三地砸过来,太上皇气得胸膛起伏,他下了座,直奔柳渊而来,“鞭子呢!我要打死这个逆子!” 门外当即奉来长鞭,他抓起来就要挥,姜缨不愿见他们父子因自己不和,挣开柳渊束缚,扑过来抓住鞭尾,“太上皇,除却不能见满满,我愿接受任何惩罚!” “阿缨!” 柳渊不满地要捞起她,她摇头拒绝,执意地抓住鞭尾,目光直视太上皇,太上皇面容阴沉地问,“当真?” 姜缨,“当真!” 太上皇松了鞭子,厉声道,“可以!我有两个要求,只要姜姑娘做到,我收回适才那句话。” 太上皇道,“第一,你让柳渊立后!第二,你身份低微,不堪为太子之母,立后之后将满满记在皇后名下,你想见也可见满满。” 这话还没落地,柳渊面无表情,嗤地一声,捞起姜缨就出了门,姜缨愕然地被带走,门里传来太上皇的怒声,“姜姑娘可要做到了,不然再难见满满!” 姜缨还要回应,手一触到柳渊的后背,依然黏湿一片,心中五味杂陈,柳渊扫了一眼静候在厅外的白芙,白芙忙过来扶姜缨,柳渊领着到了另一处园子。 白芙命人去喊太医,姜缨立在一旁,看柳渊躺在榻上,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太医很快来了,为柳渊小心地上了药,裹好了伤,就同白芙去煎药了。 姜缨还立着不动,柳渊侧目望过去,见她神情怔怔的,轻轻道,“今晚吓着阿缨了。” 姜缨摇摇头,“并非受了惊吓,是陛下因我受伤,我心里过意不去。” 柳渊眼神暗淡,“阿缨不用过意不去,阿缨靠近一点就好。” 姜缨犹豫一下,还是到了榻边,柳渊笑道,“阿缨不要怕,满满是你的孩子,谁也抢不去。” “陛下实在没必要为我如此,实则我回京时也有想到棘手情况,最坏不过满满被接入宫中,我偶尔见他一面,他心中知晓我是他的生母就好了。” 柳渊猛地坐了起来,一下子牵动了后背的伤口,但他依然面不改色,口中那些反复斟酌过才敢吐出来,生恐说错了,惹了姜缨不开心,他道,“朕不要阿缨这么委屈自己。”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极为难得了,姜缨讶然地挑眉,半响笑了笑,心中实则没有半分波动。 姜缨道,“陛下,我不会委屈自己的,我既已料到此种情况,仍愿回京,为的也是满满,满满是皇室血脉,现今又是太子,我瞧长公主宣王兄长他们都极为喜欢满满,有这么多人陪着满满,满满定是开心的。” “满满开心了,我自会去寻我的开心,陛下勿为我多忧。”她的语气很轻快,正如她的人生,只栽过柳渊一个跟头,爬起来接着走就是了,至于柳渊…… 姜缨笑了笑,“太上皇说得极对,陛下几年来身边也无一人,确然该立后了,京中世家姑娘这般多,总有能入陛下眼的,陛下也好好看看她们。” 柳渊垂着头,姜缨猜不出他是何表情,但那按在榻上的双掌鼓起了青筋,想必他是不悦的,姜缨听他口中扯出一声轻叹,“阿缨的话比父皇的鞭子还要伤人。” 第25章 24 他顶着鞭伤说出这话, 到底叫姜缨平如湖面的心绪起了涟漪,思及他至今身上的伤皆因自己而起,想着还是安抚一声,轻轻喊, “陛下……” 她不过是想告诉柳渊不必失意, 结果柳渊反应极大, 一听到这轻柔的呼喊,就猛然抬起一双黑而沉的眸子,满是希冀地等着她说出柔软的话。 姜缨,“……” 算了吧, 说出来也是让他失望。 姜缨闭上嘴巴, 柳渊失望地偏开了视线, 目光触及她糊了血的手,对自己不满起来,“朕给忘了, 阿缨的手沾了血,需得洗洗。”当下要起身喊人进来为姜缨清理。 “陛下坐着, 我自己来就行。”姜缨径自出房将手清洗干净,等回来瞧了一眼柳渊, 不由哑然,他那额角的血迹还未清理呢。 “不急,回了宫再收拾,满满也该到了。”柳渊也不在意, 长臂捞起外衣披上。 姜缨正疑惑着, 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随即禀报声响起,柳渊沉声道, “进来。” 一个亲卫牵着满满进来,满满一见姜缨,欢喜大喊,“娘亲!”扑入了姜缨的怀抱。 姜缨笑了起来,柳渊瞥来一眼,两指勾了勾她的袖子,又松得极快,“阿缨,我们带孩子走。” 姜缨迟疑, “可是太上皇……” “不必管他。” 柳渊抬步就走,姜缨牵着满满跟上,及至门口,她一瞬明白过来,门外立着两排亲卫,满满应是柳渊命亲卫从太后手里抢过的,看来今晚还得见一见太后。 果然,姜缨很快听到了太后的声音,“阿缨,你回京这么久了,也不来看看哀家。”她见太后被侍女簇拥着过来,还是当年温和的笑模样,当即要行礼,被太后阻拦,“阿缨见哀家不必行礼。” 第68章 姜缨露出一个笑,正欲答话,柳渊挡在了她与太后中间,“母后若想叙旧,朕改日接母后去宫中见阿缨,朕要带她们母子回去了。” 若不是柳渊挡着,姜缨定能瞧见太后的笑容慢慢扭曲起来,可惜姜缨瞧不见,她像昔年在东宫一样,觉着太后温和大气,还会宽慰她,并不排斥亲近太后。 于是,姜缨从柳渊背后露出一个脑袋,惊得太后忙端起一个和煦笑容,姜缨冲太后友好地笑了笑,柳渊阖了阖眼,恨铁不成钢地道,“阿缨,我们得走了。” 柳渊捞起满满抱在怀里,满满对着太后笑得乖巧,“皇祖母,时间很晚了,我得回宫睡觉了。”气得柳渊心想,敌我不分,和你娘亲一个样子! 太后捂着胸口哎呦一声,哪里舍得放他走,伸手要去抱回来,柳渊面无表情地退了几步,“母后,这是朕的儿子。” “这也是哀家的皇孙。”太后暗暗咬牙,见姜缨目不转睛盯过来,不好过于凶残,强撑起面上的笑意,可到底还是气不过,故作伤心之状,“当初你瞒下阿缨怀有身孕的消息,让哀家和你父皇五年都见不了满满,你就没一点愧疚么?” 柳渊有没有愧疚不重要,重要的是姜缨愧疚了,姜缨正如太后所料,拨开柳渊,上前解释道,“太后,此事怪不得陛下……” 话到一半,被柳渊冷声打断,“母后,当年的事都是朕的决定,朕今晚肯挨这顿鞭子也是为了给父皇母后的一个交待,望父皇母后以后莫再提此事。” 太后震惊,这回真的是要哭了,“你父皇气极了才鞭打你,你当他只气五年不见皇孙么?他那也是心疼你!可怜你们父子五年不得见……不对!” 太后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再也维持不了温和的仪态了,气急败坏道,“怪不得你年年都要出京,合着是去见阿缨和满满,你们一家三口撇下哀家和你父皇团圆是吧!” “母后!”柳渊不满太后吐露自己去看姜缨的事情。 姜缨震惊极了,不是震惊柳渊曾去看过她,她已从白芙嘴里听过了,她震惊的是,事情是这么个事情,怎么从太后嘴里吐出来就变味了呢,说得她和柳渊背着长辈偷摸在一起一样! 姜缨飞快解释,“太后误会了,我并不知陛下去看过我,何况我已与陛下和离,真算不得一家三口团圆。” 柳渊神情微妙,“阿缨你……” 火上浇油啊! 果然太后面色猛地一变,恨不得也抽柳渊一顿鞭子,气得都拍手笑起来了,“好啊柳渊,你可真有出息,不顾哀家和你父皇也要让人家带你儿子出京,每年风尘仆仆形色匆匆地去看人家,人家也不知晓,你还是偷偷摸摸地看,真是感天动地,哦,感天动地也没用,人家不领情,到现在你还是个和离的前夫而已!” 好像被骂了的姜缨,“……” 你们才是一家三口,都惯会阴阳怪气的。 然而,姜缨觉着理亏,有些心虚,到底不能说些什么反驳太后,倒是柳渊被戳伤疤依然稳如泰山,“朕愿意!” 这一声音量不算高,竟如轰隆的雷声一样往姜缨耳边砸过来,砸得姜缨一瞬心乱如麻,不由自主地去望柳渊,柳渊怀抱满满,面沉如水,如有感应般也望向她,面色瞬时缓和,眼神柔软。 姜缨心有悸动,忙收回视线,正对上太后愤怒的面容,不由尴尬起来,事情到底因她而起,也不知太后想要如何。 太后气疯了也没用,拧眉立目对柳渊道,“你父皇现下已睡了,我们莫要惊动他,哀家已知你父皇对阿缨的要求,这样吧,哀家替你父皇做主,我们退一步,今晚你们可以带走满满。” 她说完又对姜缨道,“哀家已退了一步,那阿缨也得退一步,择日不如撞日,你现在就替柳渊选个皇后!”望向身侧侍女,身侧两个侍女当即捧着画卷出列。 姜缨惊讶道,“太后,这极为不妥,是陛下立后,要陛下自己选的,我选的陛下未必中意。” “他自己会选么?”太后反问。 柳渊果真道, “阿缨,父皇的话不用管,你不需要选,朕会带你和满满回家。” 他定定地望过来,眼神带着期待,姜缨有意避开他的视线,目光落在了画卷上。 太后声线柔和下来,“阿缨,你们既已和离,也无复合之意,总不好让他身边一直无人,你们到底做过夫妻,你忍心看他一个人过么?” 姜缨垂下眸子,不知怎么地,自打听了那声朕愿意,心底就有些乱,可太后说得也合情合理,柳渊这几年一直一个人,总归是寂寞的,再说宫中怎能一直无后? 姜缨张口,脑中骤然闪过一个主意,面上笑了起来,“那便以太后的意思,我选了后就可同陛下满满回去了。” “好,好。” 太后也笑了,极为满意地命侍女打开一幅画卷。 一个姑娘的画像才露出来,柳渊浑身气势变了,单臂抱着满满疾步过来,怒气冲冲地伸出另一手掌,“撕拉”一声将那画像撕碎了,回身后怒气顿消,对着姜缨低语,“阿缨不要选。” 第69章 “阿缨,还有别的呢!”太后拿柳渊没办法,瞅准姜缨下手,命侍女再打开一幅。 第二个姑娘的画像露出来了。 柳渊不撕了,靠近姜缨,高大的身躯遮住了那画像,眸子直勾勾地望过来,“阿缨,你选了朕也不会同意的,” 姜缨却道,“不知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阿缨。”柳渊容色一白,在夜间的烛火映照下,透出一种惨淡的绝望。 姜满满困意早上来了,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地喊,“父皇。”脑袋在柳渊胸前乱动,被柳渊一掌按住,他又安心地睡了。 姜缨瞧了一眼满满,无奈道,“陛下若不说,我便擅自选了,成与不成也不在我,对吗?”她望向太后,太后道,“阿缨先选。” 姜缨点头,往右走了几步,绕开了柳渊的遮挡,柳渊再没动,直挺挺地立着。 姜缨和太后一起去看画像,两人看着画中鲜嫩的姑娘,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显然是想到了同一处。 京中与柳渊相似年龄的姑娘都已成家,多数已有孩子了,像长公主温舒清等早已日子安定,论起同龄人中谁的日子曲折起伏不好过?当属姜缨和柳渊,两人成亲又和离,不经意间六年过去了。 六年时间足够京中多出一茬新的姑娘,但柳渊也长了六岁,同龄人的日子滚滚向前,他就像被留在了原地,能供他选的皇后人选起码小了他六岁。 正如眼前画中这姑娘,小了柳渊七岁,诚然年龄不是问题,但思及柳渊空白的那六年,太后不可能不心疼,姜缨是猛然意识到,她的六年尚且有满满白芙白霄,柳渊的六年有什么呢? 太后突然兴致勃勃地介绍起画中姑娘,“这是李家的姑娘,温婉端庄,性子极好,”示意姜缨去看柳渊,“他这人需得姑娘顾着,李家姑娘呢,知冷知热的,哀家见过了,适合他。” 姜缨笑道,“是么?” 想起她在东宫时,一心念着柳渊,一开始为柳渊做这做那,柳渊却不大高兴,不许她弄这弄那,便是为柳渊布菜,柳渊也不准,渐渐地她也就不做了,她不做了,柳渊倒很满意,可两人之间也没了什么增进感情的互动,后来宫里有段时间一直在传太子与太子妃关系冷淡,她知晓后也觉正常。 眼下太后这么一说,她才觉出不对来,柳渊需要姑娘细心顾着么?不需要吧?她不由望了一眼柳渊,柳渊并无动作,还无声无息地立着。 太后催促,“阿缨觉着如何?” “太后,我也见过李家姑娘。”姜缨收回视线,垂眸笑了笑,“她是我侄女,按理说,陛下是她前姑父,太后您介意这个么?” “什么?”太后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语无伦次,“什么侄女,她什么时候成的你侄女?” 姜缨道,“我回京后认的,京中都知道了的,我侄女很好的,天天一口一个姑姑地喊我,确然适合陛下,就是辈分上……” 辈分是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是太后眼光极高,一心要为柳渊选个处处绝好的姑娘做皇后,容不得姑娘有一点瑕疵,眼前这个本也极好,可她与姜缨做了亲戚,柳渊算她前姑父,就算是干的也不行,多大的一个瑕疵! 太后坚决道,“换一个!” 侍女展开了下一个姑娘的画像。 一道视线猛地朝姜缨射了过来,柳渊犹如枯死的树活过来了一样,褪去了死沉的默然,大步靠过来去看画像,姜缨还未说话,他淡淡道,“母后让朕和前外甥女在一起,是否不妥?” 太后又懵了,“什么前外甥女?” 姜缨哦了一声,“这个姑娘也是我刚回京认的,她可好了,满大街喊我姨姨,朝中大人们都知晓,她是当着我面喊过陛下前姨夫,被我凶了一顿,再没喊过,问题不大的。” 太后觉着问题很大,飞快地又换了一幅,一脸紧张地指给姜缨看,姜缨没良心地一笑,“算了,太后您介意辈分,这姑娘喊陛下前舅舅的。” 柳渊一下子笑出了声,惊得熟睡的满满动了动,他忙轻轻地安抚,姜缨被笑声吸引,瞥来一眼,正见他眉眼带笑哄孩子,微微一怔。 一旁太后忙于翻其他画卷,没注意这边,柳渊见满满老实了,侧头望来,唇边残存笑意,姜缨倏地转过头去,对着太后讪笑,“不瞒太后,我认的亲戚有点多。” 太后面容扭曲起来,好像全城的好姑娘都被姜缨染指了,她吐了口浊气,拉开最后一副,“这个呢?” 姜缨一愣,细细去瞧,还真是个陌生的姑娘,她几乎没见过,不由心想,这是哪家的姑娘,活生生一个漏网之鱼,大意了! 太后笑道,“既然京中姑娘都与阿缨做了亲戚,我们来看看京外的……” “这是阿缨嫂嫂。”柳渊语出惊人,“朕不好夺臣妻子,母后收手吧!” 不只太后愣了,连姜缨都愣了,她在京外哪里有嫂嫂?可她决意配合柳渊,一脸深沉地点头,“既是我嫂嫂,便是陛下嫂嫂,且还是朝臣之妻,确实不合适。” 可能没想到瑕疵还能叠加的,太后整个人都呆住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姜缨笑了笑,朝柳渊道,“陛下,我们走。” 第70章 柳渊笑声低沉,一只胳膊搂紧了满满,另一只胳膊迟疑一下,还是扯的是姜缨的衣袖,两人一起往前走,亲卫们紧跟其后。 到了马车前,白芙已等候在此了,柳渊受了伤不易骑马,姜缨遂同意让他也坐了马车,白芙极有眼色地与车夫一起驾车。 马车空间本也宽阔,但柳渊体格健硕,一坐进来就显得空间狭小,姜缨无论坐在哪里,都觉离柳渊近了些,又听见满满呓语,“娘亲……”只能靠过去坐在了柳渊身侧,探手拍了拍满满的后背,“娘亲在,睡吧。” 满满老实了,睡得极沉。 姜缨的手还抚在他的背上,没注意到自己的脑袋快要蹭上柳渊的下巴,浑身气息已逼得柳渊绷紧了神经,好在她很快收了手,撤回了身子。 两人挨着的肩膀离开了,柳渊放松下来,适才笑得开怀,牵动了后背的伤,他不动声色地将后背靠在车壁上,侧头轻轻道,“谢谢阿缨。” 阿缨要为他选后时,他的心都要死了,后来知晓阿缨在应付母后,这颗心又砰砰跳了起来,正如此刻,他见阿缨望过来,这颗心跳得好生剧烈,可惜阿缨听不到。 姜缨与他隔着适当的距离,“陛下不用谢我,即便我选了,陛下不同意也是无用,此事还要看陛下的意思。”她也看出来了,太上皇与太后奈何不了柳渊,只能拿捏自己,那自己随柳渊行动即可。 “朕只有一个意思,阿缨明白的。” 车里灯火摇曳,柳渊目光灼灼,视线描摹着姜缨的面容,从额头及至眼睛,再划过鼻梁到唇部,每一处他很喜欢,每一处他都细细拥有过,都还想拥有,“母后说的,阿缨也听到了,朕每年都出京去看阿缨,不过朕没打扰过阿缨。” “哦,听白芙提过。”姜缨感受着他的炙热视线,心头又乱起来,当即岔开话题,“对了,陛下何故说最后一位姑娘是我嫂嫂?” “还不是你嫂嫂,最多算准嫂嫂,你在京外的那个兄长的未婚妻。”柳渊道。 姜缨惊喜万分,“我兄长何时有的未婚妻?” “刚才,朕决意给你兄长赐婚,那姑娘很合适。” “……” 姜缨反应过来后有些不满,“两人若不认识,彼此不中意,陛下不就做了恶人?” “不至于,你兄长先前提过,给朕寄过他的心上人画像,正是那姑娘,朕是成人之美。” 柳渊笑着望过来,笑得极为好看,落在姜缨眼里,连带着记忆里那个喜在自己面前沉默的柳渊也生动了起来,姜缨怔了一下才转过头去。 柳渊抿了抿唇,“阿缨做朕的太子妃时说过朕笑起来好看,阿缨还会这么想么?” 姜缨诧异,“陛下记得我的话?” “自然记得,阿缨说的每一句都记得,只是朕当时以为……” 柳渊声音一顿,勾起了姜缨心底的疑惑,这阵子柳渊总说朕心悦阿缨,朕好喜欢阿缨,连白芙也说,陛下好喜欢你的…… 可是,姜缨想不明白,她问柳渊,“陛下既然记得我的话,想来也是对我用了心的,怎当年从来不提?” 柳渊面色一僵,“朕以为你不想嫁朕,不喜朕。” “怎会如此?”姜缨愕然。 她虽从不与人提及自己爱慕柳渊,但也不会没脑子到当众说出不喜太子殿下的话,何况柳渊除却与她在校场有交集,其他场合也见不到面,柳渊怎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 姜缨见柳渊的表情竟有些委屈,一时更是糊涂,听柳渊道,“阿缨还记得在校场,李漠堵了你要娶你么?” 姜缨想了会儿,才从记忆里扒拉出那个使枪的小将李漠,天幕擦黑之际,校场空无一人,李漠满脸通红地问她可愿意嫁给自己,她一口拒绝,速度极快。 李漠红了眼睛,“姜姑娘也无婚约,不愿嫁给我,可是心中……” “是我不想嫁人!”姜缨心头狂跳,生恐自己露出一丝马脚,叫别人看出她的心思,她尤嫌不够似的扬声补充,“不是你的原因,今日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同意。” 她不知晓,那时候柳渊就在暗处听着,听到李漠那声可愿意嫁给我,一脸阴沉,他当即要大步走出去,打断两人对话,最好把李漠吓跑。 然而姜缨拒绝得太快了,他的步子一顿,顿时欢喜起来,听到姜缨说不想嫁人,无论是谁都不会同意,又侥幸自己只偷偷痴想,没有像李漠这样莽撞,尤其是后来一阵,姜缨都躲着李漠,他越发觉着不能在姜缨面前暴露自己的感情,毕竟姜缨谁都不想嫁。 而且,因为李漠的原因,姜缨在校场不自在起来,他不想姜缨不舒服,听闻李漠想离京后当即将他调离了京城,他认为自己是成人之美,还一下子成了自己、姜缨、李漠三个人的美。 至于,姜缨不想嫁给任何人的想法,他也很是理解。在李漠之前,那个该死的沈家想哄骗姜缨,用姜缨给沈家二公子冲喜,姜缨定然因此受了心伤,觉着嫁人并不靠谱,所以什么人都不想嫁了。 柳渊不用跟姜缨交流,就自认为把姜缨想明白了,这个做法实在愚钝,但以他的感情水平倒也正常。 第71章 后来太上皇赐婚他与姜缨,宫人带圣旨去姜府宣旨,他本也一起去了,到了姜府门前踌躇起来,想起姜缨那句无论是谁都不会同意,十分心虚,觉着自己仗势欺人,就没同宫人进去。等宫人宣了旨出府,他还是忍不住想去瞧瞧姜缨,就挥退宫人,自己进了姜府。 姜府宅子不大,有些陈旧,更无什么侍女,除却姜缨唯有两个烧饭做杂活的仆人,柳渊一路走来压根没人拦他,他也并无欢喜,他想阿缨过得太苦了,等到了东宫,他会让东宫宫人们都围着阿缨转,阿缨想要什么,他都给阿缨。 他想得极好,到了厅堂门口,还未进去,听到低低的泣声,不由一愣,迟疑地望堂里看了一眼,正瞧见阿缨坐在旧椅上啜泣,他不由落荒而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阿缨在哭,校场上多累她都不哭的,现在哭了,是不想嫁给他吧? 姜缨为什么会哭? 她高兴啊! 时至今日,姜缨还记得那天,一封出其不意的圣旨让她本不敢奢望的痴想成了真,她接过圣旨,在茫然震惊过后感到欢喜,坐椅子上喜极而泣也无可厚非吧。 此时此刻,在黑夜中行驶的马车里,姜缨知晓了一切,与柳渊无声地对视一眼,又偏过头去。 姜缨心想,我那天为什么哭呢?高兴的事情做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哭呢?我要是笑就好了。 柳渊心想,朕那天为什么要跑?阿缨哭了,朕应该张嘴去问她怎么哭了?她想嫁朕自是极好,不想嫁朕,朕也不忍她伤心,朕可以不娶她,只看着她的。 纵然两人想到了一处,也回不到过去了,多少年前的事了,再阴差阳错,也只有默然接受。 姜缨无奈笑道,“陛下与我这样,其实也算一种缘分。” “阿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柳渊一边轻轻地抚着满满,一边望着姜缨道,“只是朕很后悔。” 悔不当初。 在秋天的南苑里,他射偏的那支箭,他后悔没有主动去找。 在校场见到那个青衣少女时,他不该说,“姜姑娘,你的枪很好。”他后悔没有问,“姜姑娘怎么想起来校场?”也许阿缨会告诉他,也许不会告诉他,但他主动问了。 在东宫的时候,他后悔许下那个自以为为阿缨好的不会勉强许诺,后悔在床笫之间折腾阿缨,更是后悔没有在大婚那夜抱住阿缨告诉她,“姜缨,孤心悦你,是孤向父皇母后要来的赐婚圣旨,孤好喜欢好喜欢你……” …… 柳渊要后悔的事情太多了,因为他在喜欢阿缨这件事情上愚钝胆怯,做得极其差劲,他还有机会弥补阿缨么? 柳渊停下轻抚满满的动作,张口主动地道,“阿缨,其实我们的赐婚圣旨是朕向父皇母后要来的。” 姜缨瞪大了眸子。 柳渊笑道,“朕恨沈家人,他们敢骗你,朕也不喜欢李漠,欢迎加入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每日看文他想娶你,朕也好想娶你,后来温舒清给皇弟下药,如愿地和皇弟去阳城了,朕以为温舒清是糊涂的,可她也得到了皇弟,朕也想得到阿缨,就去找父皇母后要了赐婚圣旨。” 姜缨的脑子僵住了,“陛下你……” 直到马车到了姜府,柳渊将满满递予白芙,同她笑道,“赶了大半夜的路,阿缨好生歇息,朕回宫上朝了。”姜缨才大梦初醒,看着柳渊转过身,露出了背后渗出血丝的衣服,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来。 姜缨休息了一场,第二天早上,白芙过来道,“陛下来了一趟,说满满先留在你身边,而且……” “什么?”姜缨好奇。 白芙,“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姜缨出去一看,四处都是亲卫,府门口更是立着一排,她震惊道,“这是做什么?” “陛下在防止太上皇与太后偷满满。”白芙一脸认真。 姜缨觉着好笑,“不至于吧,他们想见满满自可以见,我不会拦着的,陛下没必要做出这么阵仗。” “可是太上皇与太后会拦着你见满满,以此要挟陛下立后,虽说陛下不愿搭理他们,但他们会主动搭理你啊!” 白芙的嘴好灵光,才一说完,府门外停下几辆马车,太后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她一眼见看见了门里的姜缨,领着众人正要进来,亲卫们照旧行礼,但遗憾地表示,“没有陛下的命令,太后娘娘不能进去。” 太后脸色一沉,几度要命人闯进去,都失败了,着实损了她太后娘娘的威仪,快要气死了,看得姜缨心里一叹,以往她还以为太后温和端庄,从昨夜起,她就变了想法,太后分明是个气罐子,满身都是气。 太后昨天被姜缨和柳渊摆了一道,原十分生气,眼下又被拦着,更是生气,可又进不去姜府,只得对姜缨笑道,“阿缨,哀家就进去瞧瞧满满。” 姜缨在门里无奈道,“太后,陛下的命令,谁也改变不了。” 太后继续笑道,“阿缨,无论如何,哀家都是你的长辈……”声音顿了一下,她一脸诡异地看着姜缨摇摇头,摇头是什么意思啊? 第72章 意思很明白,若不论身份,不论两人间的前婆媳关系,姜缨眨了眨眼,“太后,薛大人是我兄长,我比太后辈分……” “住口!”太后怒气冲冲地走了。 姜缨叹了口气,目送马车离开,又看着府门外的亲卫,觉着别扭极了,而且刚才是不是有几个侄女的身影一闪而过?定是来找她玩的,结果看了这阵仗,都吓跑了! 及至晚间,柳渊来了,哄了满满一会儿,便让白芙抱满满去玩,他看着座椅上沉思的姜缨问道,“阿缨在想什么?” “陛下可能把府里的亲卫撤了?”姜缨道。 柳渊当即道,“可以。” 他答应得这么快,倒叫姜缨懵了一下,“陛下这么快就答应了?”她还没说原因呢。 柳渊克制地离了她几步远,“阿缨说什么,朕都会答应。”他说得极为坦然,把姜缨弄得蹭一下从椅子上起了身,咳了一声,“陛下也见过满满了,请回吧。” “好,那朕先回宫了,亲卫会跟朕走的。” 柳渊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多站了会儿,姜缨也不去看他,心想,你倒是走啊,忽地想起一事,问道,“陛下的伤怎么样了?” 柳渊眼睛一亮,“不太好,阿缨要看看么?” 姜缨听了暗暗骂自己,要你多嘴,转念一想,柳渊的伤到底是因她负的,她关心一下也是有良心的表现,倘若再看一眼,那可真是太有良心了。 于是姜缨轻轻点了点头,柳渊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就抬袖解开了衣领,脱去了外衣,姜缨惊了一下,“不必脱衣服吧?” “这样瞧得清。”柳渊指了指座椅,“阿缨坐。”姜缨不知他要做什么,坐回椅子上,紧接着柳渊就背对着她,蹲在她的脚下,探臂撩起中衣,将宽阔的后背暴露给姜缨。 姜缨愣愣地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见高大的身躯窝屈在她脚下,心中蓦地涌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分辨不出此刻自己什么情况,但又清晰地知晓,这和在行宫时要柳渊立后的感觉很不一样,她陷入了片刻的茫然。 “阿缨?” 柳渊的喊声拉回了她的神思,她忙哦了一声,瞧着眼前包扎好的后背,是真瞧不出柳渊所谓的不太好在哪里,“陛下伤口包着,看不出来什么。” 柳渊回头,答非所问,“朕该换药了,还没换,阿缨……” “那陛下快快回宫换药吧!” 姜缨截住他接下来的话,猛一下起了身,结果忘了柳渊在她面前堵着,脚下被绊,上身扑到了柳渊背上,猛地压到了伤口,惊道,“我有无压疼陛下?” 她的脑袋搁在柳渊的颈窝,说话时气息浸过来,随后一条长臂按在了她的颈后,“阿缨别动。” 姜缨误以为是压疼了,赶紧停下了起身的动作,“这样呢?”感觉到颈后的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她的脖颈,才有声音响起,“阿缨慢慢起来。” 姜缨慢慢地站直了,坐回了椅子上,瞧见那后背也无血丝渗出来,放心了不少,“陛下还疼么?” “阿缨这么轻,一点都不疼。” 柳渊直起身子,转过身面对姜缨,手指挑起一旁的外衣,松松地披在身上。 想来也是,以柳渊的体格,拎姜缨也是不在话下,姜缨心道,那你还不让我起来,岂不是在耍我?她笑道,“不疼便好,陛下还是快快回宫换药吧!” 柳渊不舍得走,没话找话,“阿缨不必担忧父皇母后那边,朕撤了这边的亲卫,明日把行宫围了,父皇母后出不来,就打扰不到阿缨了。” 姜缨,“……” 你可真是个大孝子。 姜缨沉思,眼下两方关系因自己不和,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她迟疑道,“太上皇太后一贯极疼陛下,他们无非是想陛下立后,身边有个人陪着,陛下……” 说着说着,耳边突地响起了行宫里柳渊那声我愿意,没来由地心里有些烦躁,说来说去,柳渊立不立后和她有什么关系,反正明日行宫也被围了,太上皇太后也没法跑来要挟她了,柳渊爱咋地咋地吧。 姜缨闭上了嘴巴,柳渊俯身过来,眼神疑惑,“阿缨怎么不说了?” 第26章 25 骤然靠近的动作惊得姜缨往椅背上靠去, 偏他神色虔诚,好似无论姜缨说什么,他都会受宠地接着,见姜缨还不语, 薄唇一启, “阿缨接着说吧, 朕想听阿缨说话。” 姜缨挑眉,如他所愿,“陛下快快回宫吧!” “好,朕听阿缨的。”柳渊失望地后退几步, 迈步到了门边, 侧身望来, 黑眸透出一种渴求,面上踌躇不定,似还有话没说完。 却不知姜缨最烦他这个样子, 当年在东宫他就如此,该说不说, 非要她费劲儿琢磨,今日竟还要犯老毛病, 姜缨一瞬火大,神色一冷,“陛下还不走?” “阿缨别气!”柳渊反应极快地道歉,神色僵硬, 他错在哪里?心头是隐约有个念头, 又不是很确定, 只能大步迈回来,屈膝伏在姜缨面前, “朕再也不这样了!” 姜缨还冷冷的,柳渊一颗心像被沸水浇灌,发出尖锐的疼痛,口中小心尝试,“朕以后定会心里想什么说什么,不会藏着遮着,再不叫阿缨心烦。” 第73章 他能想出来缘由,实在出乎姜缨的意料,那记忆里沉闷的欲言又止的柳渊像被覆上了鲜活的颜色,在姜缨脑中闪了闪。 两人视线持平,柳渊坦陈道,“适才朕想问一问阿缨,阿缨可想除掉背后的箭疤?” 姜缨面上冷色退却,换上了讶然,“原来陛下在想这个。” 后背上那个箭疤已多年了,当初她挺着流血的后背在南苑藏了许久才有机会偷摸出去,本就耽误了治疗时间,又寻不了极好的大夫,用不了极好的药膏,只能仓促地治了治,左右也死不了,留下难看的疤痕也属正常。 这道陈年旧伤,于姜缨来说可有可无,她本想说算了吧,听柳渊神情紧张道,“朕想为阿缨除掉箭疤。” 他的语气中有祈求的味道,他也明白,时间悄无声息地向前,任谁都无法回到过去,既已无法回去,他只能尽全力修补过往裂痕,为阿缨抚平旧伤。 姜缨却问,“陛下想为我除疤,陛下也会除掉肩膀枪伤么?” “不会。”柳渊坚定摇头。 姜缨道,“陛下不除,反倒叫我除,是何道理?” “阿缨那一枪,速度虽快,但朕也能躲开。当时朕不躲,是想着阿缨能在朕身上留点东西,所以朕不疼,更不觉着难过,朕只会开心。” 姜缨实在错愕,她从来不知柳渊没躲那一枪,只当自己速度极快,又恰逢柳渊失神而已。 柳渊轻轻道,“可是阿缨的箭伤不一样,阿缨当时想看朕,竟被朕射了一箭,肯定很疼,又很伤心,能不能不要留着朕让阿缨伤心的东西?” 姜缨神色微变,心口酸胀得厉害,她意识到被柳渊牵动了情绪,想要站起来走开,柳渊以为又惹了她不悦,忙道,“阿缨不除也可以!” 姜缨心神大乱,不愿与他多待,“随陛下意思,陛下快回吧!”面有催促之态,仿佛柳渊再不走,她就上脚踢了,柳渊还未有机会高兴,就要被赶走了,只得道,“谢谢阿缨。”匆匆起身出了房。 姜缨这才松了口气。 柳渊动作极快,第二日早上从宫中派来一位女医,说是除疤的高手,姜缨听从女医的话,随女医摆弄那箭疤,耳边传来白芙的叹息,“陛下又送来许多东西,再这么送下去,我们都没地方下脚了,快别让陛下送了吧。” 姜缨心说,这能是我让柳渊送的么?及至柳渊晚间来了,问及箭疤,她随口应付,又道,“姜府不缺东西用,陛下不必送了。” “朕听阿缨的,不送东西了。”柳渊一口应下。 翌日竟送了一拨人过来,什么宫里的内官、御膳房的厨子、礼部的乐工,乌泱泱的立在庭院里。 姜府众人大惊,“这是要把我们给换了?” 失业的恐惧笼上每个人的心头,白芙可喜欢自己这个姜府大管家的身份了,愤愤不平地对姜缨道,“我们都是你身边的老人了,都可会服侍你了,你换了我们,良心不会痛么!” 姜缨只有一句话,对柳渊说的,“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柳渊道,“阿缨别恼,他们不占姜府地方,今日进来只是让阿缨瞧瞧,倘若阿缨需要,自可想用就用。” 那他们占什么地方? 很快,姜缨就知晓了,柳渊命人把姜府左右的几座宅子都买了下来,这拨人流水一样进了各个院子,蓄势待发地等着大展宏图。 姜府众人如临大敌,把院落收拾得极其工整,把花枝裁剪得极其漂亮,把各房打扫得极其干净,几个侍女还把姜缨打扮得极其貌美。 这还不罢休,当天后厨使出一身功力,给姜缨做了一大桌饭菜,白芙边给姜缨细心布菜,边道,“这个味道只有他们做得出来,再者,还有人像我一样知道你喜欢先吃什么后吃什么么!” 姜缨险些被她喂撑了,做下保证,“放心,我不会换掉你们的。” 众人欢呼。 姜缨无力地想,都怪柳渊发癫! 于是,一连几日,她都没见柳渊,柳渊一人伤神地思付错在哪里,她则是抽空把满满的夏衣做好了,给京外兄长的夏衣也做好了。 白芙见了道,“又不缺夏衣,何必自己做?” “我喜欢自己做。”姜缨将兄长的那件给白芙瞧了瞧,白芙震惊地看着衣服尺寸,“你确定是给你兄长,不是给陛下?” “自然是给兄长,陛下说兄长体形和他相似,所以按陛下的尺寸做的。”姜缨思付着,“应该会合身吧。” 白芙觉着她有种无知的可怜,委婉提醒,“你兄长叫什么名字来着?” “还不知晓。” “你就不好奇么?” “好奇,但不妨碍我给他做衣服。” 白芙心道,行,我倒要看看这衣服最后穿在了谁的身上。 姜缨又问白芙,“陛下背后的伤怎么样了?” “已好得差不多了。” 姜缨道,“那便好。” 白芙眼珠子一转,叹了口气,“陛下这几日白日在宫里忙朝政,晚间到府里来,你不见他,他也要待很晚,实在见不着你,他回隔壁院待着,第二天天不亮再回宫……” 第74章 “白芙,我还有事,你忙去吧……”姜缨打断白芙的话,逃一样走了。 晚间柳渊照例来了,比平时晚了许多,满满已睡下了,姜缨也要歇下了,房门已闭,开着的窗户边立着道人影,一瞧就是柳渊。 她坐在床边,洗过的长发已擦干了,柔软地垂落在颈旁,屋里烛火未熄,柳渊定知晓她没睡,却也未出声,只静静地守着。 半响,她突然烦躁地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拿眼瞥了那道人影,人影纹丝不动,似乎守着她就好,她不愿见便不见。 姜缨抵不过他,狠心地熄了烛火,上了床将眼睛一闭,过了良久耳边都没传来离开的脚步声,她忍不住翻了个身,借着月光,依稀得见柳渊的身影。 姜缨忽然火大,柳渊又在发什么癫! 她愤愤地穿好衣衫下了床,屋里光线暗,走路时脚不小心撞住了矮凳,疼得她惊呼一声,随后窗户处传来焦急的声音,“阿缨怎么了?” 姜缨窝着火,脚又疼,一时未出声,柳渊随即打开房门,疾步过来点了烛火,屋里一亮,他也看清了状况,伸腿踢开矮凳,将姜缨抱回了床边。 姜缨忍过了那股疼劲儿,想抬起脚瞧瞧,柳渊已伏身下来,大掌拢住她的脚托到眼前,微凉五指覆在脚面,目光灼灼地瞧了又瞧,见并无伤处,放下心来,“阿缨走路当心。” 还不是因为你!姜缨火气更大,一时未抽回脚,低头就凶柳渊,“陛下晚间不休息,何故来我窗前干站着?叫我也睡不得好觉!” 颈旁的黑发垂下来,落到柳渊肩头,有一缕扫过柳渊额角,轻轻地挠了挠他的眼睫,柳渊腾地伸手捉住了,让那黑发停在鼻梁,停在唇边,薄唇张时快把发梢含进去了,“朕想看看阿缨。” 手指缠起黑发,他抬起头来,目光幽深,瞧得姜缨心头狂跳,脚心传来的滚烫温度烧得她脸颊微红,猛地缩回身子,收了脚往床里去,幸亏柳渊手指松得快,黑发顺势离开了,不然得扯落多少头发。 “现在瞧过了,陛下回吧。”姜缨气急败坏道。 “好。”柳渊立在床边,忽地道,“听白芙说,你兄长的新衣做成了,可要朕替你兄长试试?” 姜缨心里一动,试试总归是好的,若不合适了她还可以改,听柳渊又道,“若合适了,朕命人给你兄长送过去,眼瞧夏日过去些日子了,得抓紧时间了。” 那可耽误不得了,姜缨瞬间忘了让柳渊走的话了,下床拿出那新衣,柳渊在旁看着,低低问,“阿缨把你兄长的新衣放你屋里?” 姜缨点点头,“满满的也在,其他兄长姐姐们的也在。” “原来阿缨还备了其他兄长姐姐的夏衣。” 柳渊这话泛着苦味,泛着酸味,姜缨正想着新衣呢,哪里听得出来,她还善意地解释了一句,“早已备好了,明日我给兄长姐姐们送去。” 柳渊勉为其难地接一句,“也不急,他们不缺夏衣。” “他们的是他们的,我送的是我的。”姜缨笑道,“再者,兄长姐姐们也送我许多东西,我理应还回去的。” 柳渊心说,那朕呢?朕也送了,阿缨丁点都没有还过来。 姜缨见柳渊立着不动,面色也不太好,以为他累着了,白日朝务繁忙,晚间还要来此,确实休息不得,“陛下若累了,不若回去吧,改日再试也行。” “朕不累,现在就试。” 柳渊抬袖解开衣领,脱了外衣,伸臂去接衣服,姜缨递过去,他自己穿上,动作间衣服起了褶皱,姜缨上前抚平了,瞥见衣领处,手指伸了过去。 柳渊登时身体绷紧,垂眸盯着那灵活的手指,姜缨理好衣服,退几步一看,心突地跳了几下,这衣服颜色素净,本不是柳渊惯穿的华服,柳渊也从不喜穿这样的衣服,可一旦穿上,却也极为合适,称得眉眼更为华贵,容貌更为张扬。 “阿缨,衣服有问题么?” 姜缨哦了一声,移开视线,“没问题,尺寸很合适,陛下脱了吧。” 柳渊脱下衣服,长臂捞起自己的外衣披上,姜缨瞥见,思及他的鞭伤,心想既然白芙说好得差不多了,倒也没必要问柳渊了,她把新衣整好,“陛下,兄长可有给我写信?” “并无,他这阵子忙。”柳渊忍不住道,“阿缨都未见过他,也要这般惦记他吗?”能不能惦记惦记朕?问一问朕的伤? “他是陛下为我定的兄长,我们就是兄妹,妹妹惦记兄长,岂不是很正常?”姜缨道。 柳渊心中酸涩更甚,“他其实没有那么好,缺点一大堆,他也……未必喜欢阿缨。” 姜缨吃惊,“他不喜欢我这个妹妹?” 似乎十分失望,“我瞧京里兄长姐姐们都喜欢我的,见了我都欢喜,送我这送我那,我还以为他也一样……” 柳渊哪里舍得她这样,“他当然喜欢你!” “那陛下为何说他不喜欢我?” 柳渊想起,他在阿缨面前说过,再不要遮严自己的心思,遂实话实说,“朕嫉妒他,阿缨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就要给他做新衣,不只是他,你那些兄长姐姐们朕都嫉妒,阿缨给他们备了夏衣,却什么都不给朕。” 第75章 姜缨吃惊地望过来,才平静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柳渊靠近一步,又是气恼,又是委屈,“阿缨连衣服都要给他整好,对他这么好,却好几日都不见朕,不问朕的伤……” 姜缨心头又慌又乱,下意识道,“他们是我亲人,他们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们,他们对我好,我也对他们好,这是常理,陛下何必……何必和他们比?” 如当头一棒,柳渊面如金纸,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姜缨认下的亲人是真当亲人看的,她不会因没有那层血脉关系就吝啬地不去爱人,她会为兄长侄子求情,为兄长姐姐们祝寿,为兄长姐姐们备衣,留兄长姐姐们在家用饭,隔三差五去看兄长姐姐们…… 她的心里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只有柳渊了,她已经有了许多亲人,柳渊算什么呢?仍旧是和她做过夫妻、有过一个孩子、伤了她心的前夫吗?她的心里还愿意为柳渊留下立足之地吗? 柳渊不想在姜缨面前失控,极快地退了几步,姜缨觉着他可能太累了,面色不太好看,“陛下不若回去休息吧。” 柳渊极快地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姜缨觉着他像逃跑一样,没来由地心里一紧,眼睛瞥到那新衣,忙抓起追到门外,四目张望,眼中早已没了柳渊的身影,不由气馁,“走得真快!” 却不知,柳渊出了她的门就变了面色,廊下烛火映出一张惨淡阴沉的面容来,绕是再华贵的眉眼,看起来也有些骇人,白芙迎面撞上,心头直打哆嗦,伏地就是一跪,柳渊一眼未扫,步履极快地出了姜府。 原本他要宿在隔壁院落的,可他一刻也等不了,在这夏夜里翻身上马,一路奔回了宫中,及至勤政殿,从御桌里翻出许多祈福条子,牢牢地抓在手中,心头躁动才稍有平复,慢慢地坐回御椅上了,低眉去看条子上自己的名字,仿佛这样才能确定他在姜缨面前还尚有一线生机。 第二日,姜缨和白芙去兄长姐姐家送夏衣,结果只送了一家,马车上已塞满了回礼。 白芙惊叹,“你姐姐太热情了,咱们是去送东西,弄得像我们去要东西一样!” 姜缨无奈地去了第二家,第二家一看马车塞满了,不打紧,除却东西,附送姜缨一辆马车,白芙目瞪口呆,姜缨长叹,“不送了,回去吧。” 白芙大笑,姜缨瞪了她一眼,想起好几日未去酒肆,便去酒肆看了看,甫一到门口,却见太后穿着普通妇人的衣服在等她,一见她就捂住了她的嘴,“休要声张。” 姜缨心说,怪不得柳渊喜欢捂嘴,原来是你遗传的。 她极力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太后这才松了她手,跟着她进了酒肆。 两人选了一个隐蔽的座位,对面而坐,姜缨看太后神色憔悴,想必是柳渊围行宫气坏了她,她这阵子没过好,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便闭紧嘴巴。 她这副模样落到太后眼里,太后以为她与柳渊狼狈为奸,气定神闲,就等自己低头认输,当下面色难看起来,转念一想,行宫被围,也见不到皇孙,可不就得认输? 太后面上撑起一个笑,“阿缨,满满这阵子好么?” 姜缨笑道,“好,高了些,胖了些。” 说得太后心痒难耐,太后叹道,“阿缨,哀家想了想,立后一事也急不得,暂且放一边吧,不若哀家先见见满满?” 可怜太后对满满的一片思念之情,姜缨听了心中动容,面上却摇摇头,“太后,此事我做不了主,还得询问陛下。” 两人正说着话呢,堂里乌泱泱进来一群人,薛首辅与程次辅打头,原来今日休沐,两人带同僚们到酒肆饮酒,两人都看见了姜缨,“妹妹也在!”说着往姜缨这边来。 太后背对着众人,面色大惊,姜缨怕她在群臣面前失了面子,忙道,“兄长们且慢,我在说话呢!” 薛首辅等人步子一顿,见她对面坐着一人,恍然大悟,“那确实不好打扰,我们且去喝酒了。” 姜缨忙点头,薛首辅忽然道,“听说妹妹今天给各府送了夏衣,天热就别出门了,我们的就自己去拿了。” 程次辅也点头,“近日府里来了一位做青州菜的厨子,晚些时候我让他去妹妹府里,妹妹可得尝尝青州菜。” 另外有人道,“越是天热越要注意,也别喝这么多酒!” 姜缨笑得眉眼弯弯,“我知晓了!兄长们也不要多饮。” 对面太后十分震惊,一是震惊姜缨认的亲戚也太多了,二是震惊姜缨竟这般听话,还笑得乖巧极了,一时心中不是滋味,那怎么不听她的话呢! 薛首辅等人本来要走了,见姜缨对面的妇人身影似曾相识,又见那妇人不发一声,十分好奇,他们都熟知姜缨性子,看着那妇人的后背对姜缨笑道,“这是你姐姐,对吧?” “不!不!不是!” 姜缨像被雷劈了一样,心想,认了这么多亲人,终于要遭报应了,她欲哭无泪地解释,“这是我……”前婆婆绝对不能说,只好道,“我的一个朋友!” 薛首辅等人太了解她了,深知她搜罗亲人的本事,“没事,过几天,你这朋友就成你姐姐了。” 程次辅也道,“你多一个姐姐也是好事。” 第76章 他们越说越来劲儿,眼看着要说个没完,薛首辅甚至步步靠近,马上都要看到太后的真面目了,姜缨大喊一声,“兄长们说的是!这位姐姐,我认定了!” 太后浑身一抖,面容扭曲,薛首辅等人乐见其成,终于去一边喝酒去了,姜缨松了口气,低低道,“太后真想见满满?” 太后点点头。 姜缨又问,“太后和太上皇不会再拿满满要挟我?” 太后坚决点头,姜缨满意了,“那我和陛下提一提。” 太后面色和缓,觉着自己没有白来一趟。 好在薛首辅等人也不久饮,没过多久就要走了,姜缨赶紧离座,送他们离开,过了会儿,见周围没什么熟人了,她带太后出了酒肆。 姜缨看着太后上了马车,目送马车离开,心里琢磨着今晚该怎么和柳渊提此事。 太后这边坐了一路马车,终于赶回了行宫,去见了太上皇,太上皇显而易见心情不好,垂着嘴角问,“如何?” 太后道,“见了阿缨,没见满满。” 太上皇眉头一皱,“姜缨如何说?” “阿缨说会与渊儿商量的。”太后说完,等着太上皇发火,果然太上皇气急败坏,扬袖要摔茶杯,太后忙道,“哀家发现了阿缨的弱点!” 太上皇动作一顿,扬了扬眉,将茶杯放好,太后道,“我发现阿缨认了很多亲人,她对这些亲人态度极好,几乎有求必应。” 太上皇皱眉,“什么意思?” 太后咳了一声,小心道,“你介意当阿缨姐夫么?” “……” 把太上皇气得当日叫了好几位太医。 太上皇气着了,太医们都惴惴不安,生恐他养好的身体再气坏了,把消息递进了宫中,已是傍晚了,柳渊听闻皱了皱眉,还是去了行宫。 好在太上皇也没什么大碍,歇息歇息就缓过来了,柳渊看他精神尚好,还能冲他发火,当下转身出了寝殿,问了太后一声,“父皇气什么气成这样?” 这让太后怎么说呢? 太后讪笑一声,转移话题,“今日可有见阿缨?” “朕还未去姜府。” 柳渊说罢便要走,太后一听就知晓阿缨还没有机会和他说,当下推了他一把,“那你快去,别到了姜府,阿缨睡下了。” 柳渊淡淡扫了一眼,也没时间询问她异常举动的原因,匆匆出了行宫,等赶到姜府,姜缨果然睡下了,他在姜缨门前徘徊数步,心里不痛快地想,今日少见阿缨一面,再见就是明日了。 柳渊因少见这一面落寞起来,或许因这落寞,便不想离去,白芙远远地瞧了好一会儿,还是疾步过来行礼,柳渊抬袖让她起来,她思付道,“姜姑娘睡前念叨陛下怎么没来,陛下可是有事耽搁了?” “朕去了行宫。” 柳渊的落寞转瞬被碾碎了,原来阿缨是有念着他的,他挥袖让白芙走了,又孤身站着,心里畅快许多,决意明日早来。 第二日果然来得极早,日落时分就来了,在书房教满满写字,直到晚饭才有机会同姜缨道,“阿缨,昨日朕去了行宫,来姜府晚了。” 姜缨心里想着太后的事,点点头,饭后满满去玩了,两人去了书房,柳渊思及姜缨昨晚念叨他,笑了笑,“听白芙说,你昨晚提了朕,可是有什么事?” 姜缨琢磨着太后的事怎么说,随口道,“陛下说替我给兄长送衣,那晚走得太快,忘了拿衣服走。今晚走时可能带着?” 柳渊敛起嘴边笑意,“原是这样,阿缨把衣服给朕就好。” “那陛下等着,我去拿。”姜缨出了书房,觉着自己倘若提了太后一事,像是在背叛柳渊一样,原本柳渊是为了她和太上皇太后不和的,她应该站在柳渊这边的,还是不提了吧。 及至姜缨拿了一个包袱过来,柳渊坐在书桌后见了,也没出声,他不问也知晓,那包袱这么大,定然不只一件新衣,兴许还有给兄长的其他礼物。 柳渊仰面靠在椅背上,当什么都没看见,也当那些都不存在,他更是在想,适才期待姜缨昨晚为何提他的心情也可以是虚幻的,不存在的,他这么想着,试图放松下来,一手却抓紧了座椅扶手,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姜缨毫无察觉,她将包袱放好,也是心乱如麻,太后想见满满也无可厚非,何况她也不想柳渊和太上皇太后因自己僵持着,不若提一下? 姜缨左右为难,并不言语,柳渊极力控制自己,更不张口,书房里诡异地沉默了许久,姜缨忽地又想起一件事,“陛下,兄长给我写了信,虽说都在陛下那里,但我还没回过他信,不若我回一封吧?” 柳渊似乎没听到,她说着靠近书桌,俯身去拿纸和笔,突地砰得一声,座椅落地了,柳渊猛然站了起来,吓了姜缨一跳,“陛下怎么了?” “没事,朕起来时不小心踢到了椅子。”柳渊声线平稳,背过身背对着她,稳好面上表情,俯身把座椅捞直,“阿缨要写信是吧?坐下写。” 姜缨狐疑地盯着他,见他神情自然,也没什么异常之处,放心地坐了下来,捏起笔想了想,有些发愁,“我还不知兄长名字,更不知他在何处,陛下不若告诉我吧?” 第77章 柳渊似乎出神了,视线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姜缨有些担忧地喊了几声,他才嗯了一声,侧过头来,目光深深地看着姜缨,“阿缨为何要给他写信?” 姜缨总觉着他不太对劲儿,烛火映照下,面色有些发白,“陛下可是不舒服?” “没有,朕很好。”柳渊笑道,“阿缨还未回答朕。” 姜缨觉着他的问题莫名其妙,“兄长给我写了信,我想给他回一封信,不能回么?” “能,阿缨写吧,也不需要知道名字的。” 柳渊看着姜缨捏起笔,写上了兄长二字,慢慢偏开了视线,过了好一会儿,又猛地转过视线,速度飞快地从姜缨笔下抽走了那纸,团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陛下这是做什么?”姜缨愕然。 柳渊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可他还是如实道,“阿缨,不要给他写信,也不要他做兄长了。” 柳渊俯身,越过桌面靠过来,一手从姜缨手里抽出了毛笔,随手扔在了地上,“朕之前嫉妒他,今日仍旧嫉妒他。” 姜缨惊住了,眼前柳渊红着眸子,似乎在斥责她对自己的狠心,“除了新衣,阿缨还给他备其他礼物,还要给他写信,阿缨离开朕六年,六年都不曾给朕写过只言片语,不曾给朕一丁点东西做念想。” “他们都有阿缨送的东西,偏偏朕什么都没有,阿缨不要朕和他们比,那阿缨要朕和谁比?” 柳渊直勾勾地望过来,眸子深邃幽暗,姜缨如被摄走了心神,呐呐不能言,四目相对,柳渊越靠越近,手指慢慢地探了过来,快要落到姜缨的唇上。 这一刹那,姜缨神思骤然清明,啪一声拍掉了柳渊的手指,有些无措地起了身,柳渊猛一清醒,随即撤开了身子,声含苦涩,“阿缨,是朕失礼了。” 姜缨张了张口,可怜她的脑子也就清明了一瞬,此刻里面全是柳渊那些嫉妒之语,纷纷乱乱的缠过来,扼住她的喉咙,叫她说不出任何话来。 柳渊担忧,“阿缨,朕惊着你了?” 姜缨这才发出声音,“没有,陛下不要担心。” 柳渊松了口气,有些欣喜姜缨还肯和自己说话,从桌面上抽出新的纸和笔,放到姜缨面前,“阿缨,刚才是朕糊涂了,不该说那些话,你重新写吧。” 姜缨摇摇头,慢慢地坐回了椅子上,只看着柳渊不说话,柳渊道,“阿缨若累着了,朕替阿缨写吧。” 烛火下,他摊开纸,捏起毛笔,一字一句地写起来,写得极稳,写得极快,写完了问姜缨,“阿缨要看看么?” 姜缨声音有些发涩,“不要。” 柳渊又变得好生平和,他甚至笑了一下,“阿缨你要给兄长写信,结果信是朕写的,你也不要看。”折好,转身放入那包袱里,他没有回头,拿起包袱道,“那朕回去命人给你兄长送过去。” 姜缨坐在桌后,直到他走到门口,才轻轻喊,“陛下……” 柳渊步子一顿,疑惑地回过头,静静地望过来。 他这个模样,姜缨见过很多次了,在东宫时的许多个晚上,他都会静静地坐着,姜缨不搭理他也不要紧,他就静静地看着姜缨,姜缨烦他这个样子,姜缨到离开都没能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坐着看她。 但在这一刻,姜缨耳边不停地重复着那声朕嫉妒他们,脑子里有什么蹿了出来,她望着柳渊的眼睛,一瞬抓住了那个稍纵即逝的念头,时隔多年,她有些明白柳渊的意思了。 柳渊每晚坐在那里并不是想做什么,他就是喜欢恪守许诺地守着姜缨,运气好的话,碰上姜缨主动进一步,他就像得了一个天大的奖励,为了这个天大的奖励,他可以守一晚又一晚…… 原来柳渊说的是真的,他好喜欢姜缨。 姜缨迟钝地悟到了这个事实,她起身绕开了书桌,往前走了两步,深深地看了一眼柳渊,闭上了眸子,像以前去寺庙祈愿似的,在心中念道,奖励要主动要,主动要,主动要…… 念到第五声,柳渊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霍地醒悟过来,大步迈到她的跟前,“朕答应过阿缨,想什么就说什么,再不要遮遮掩掩的,朕不喜欢阿缨给兄长做新衣,不喜欢阿缨给兄长写信,不喜欢阿缨有这个兄长,阿缨可以不要这个兄长了吗?” 姜缨仍闭着眼,唇角一翘,“可以的,陛下。” 紧接着,她的额头上传来了轻轻的触觉,随后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她疑惑地睁开了眼,眼前已空无一人,只有扔在地上的一个包袱。 姜缨无语,白芙突然扑进来,大惊道,“陛下怎么了?我看陛下刚才走过去,意气风发的!” “不知道,在发癫吧。”姜缨捡起包袱。 第27章 26 白芙瞥见包袱, “给你京外兄长的新衣怎还未寄去?” “什么京外兄长?”姜缨坦然地拎着包袱走出书房,“你记错了,我在京外不曾有过兄长。” 白芙震惊,不得了了, 怪不得陛下意气风发, 他那水平竟然干掉了一个兄长! 白芙是个交际甚广的大喇叭, 在各处偷偷吹消息,不过一天,京中所有兄长姐姐们都知道了,那个善妒的陛下不知使了什么奇招, 竟能使一个兄长脱离了他们的大家庭!岂有此理! 第78章 尤其是兄长们在上朝时, 总觉得柳渊的视线一一掠过他们头顶, 像数萝卜似的一个一个数过,还有侄子外甥们压力也很大,觉得柳渊数完兄长就数起了他们, 指不定心里盘算怎么拔掉他们,哪儿远扔哪儿去! 众人出奇愤怒, 下了朝围在薛首辅身边,薛首辅无奈地伸展双臂, 比划着柳渊的身形,“陛下体格这么大。”伸出指甲盖叹息,“一碰到妹妹的事,心眼就这般小, 我们听天由命喽!” 众人大叫, “俗话说过河拆桥, 这河没过呢,就拆桥呀!” “也是, 目前陛下尚未求到妹妹,仍需要我们帮助,指不定我们误会陛下了!” “是这样没错,误会了!” 众人好会自欺欺人,哪里来的误会,柳渊在早朝数人头时,数着数着就愤怒地放弃了,这也太多了,朝中大半臣子都和阿缨做了亲戚,若以阿缨为中心修家谱,那得多厚一沓,他当即在心里冷笑,总有一天,在阿缨心里,你们都得靠边站! 姜缨的一个奖励让柳渊的自信过度膨胀,去姜府时举步生风,顾盼神飞,大步拐进廊下,眉眼间张扬笑意倏忽收敛,只敢唇边浮点笑,谨慎地克制情态,步步靠过去,“阿缨……” 此时才用过早饭,姜缨在廊下立着,手指勾着绣海棠花的帕子,绿色薄衫称出肌肤白皙,露出的一节脖颈随转头的动作勾出细腻线条,“想来陛下今日不忙,来得这般早。”也来得真巧,她正思虑太后那事呢,总得和柳渊提一下。 柳渊颔首,“想早见阿缨。”视线瞥及那绣有海棠花的帕子,眸光一闪,喉咙动了动,张口问的却是,“阿缨,朕背后的鞭伤要不要留疤?” 姜缨想也不想就道,“那自是不留的好。” “朕听阿缨的。” 姜缨纳闷,“陛下连这样的事也要问我么?” 柳渊点点头,心中道,要问的,还要问清楚,朕身上每一处都还有机会属于阿缨,不想以后阿缨见了不舒服。但这样的想法不能宣之于口,他目前还未求到阿缨,别再惊着了阿缨。 姜缨愣了一下,“陛下又不是小孩子,不懂得下决定。” 柳渊不置可否。 姜缨低头想了想,还是道,“陛下,我之前见了太后,太后应是避开行宫围兵过来找我的,她想见满满,陛下以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柳渊面上浮出不悦,怪不得那日母后着急要他来姜府,合着已与阿缨商量好了,母后私自出行宫不说,还来打扰阿缨,便是他做得不好,阿缨会生气吗? 柳渊小心地瞥来一眼,却不知适才他脸色一沉,姜缨想的是陛下果真生气了,不由心头烦躁,颦起眉尖,不言语了。 这点模样落入柳渊心中,柳渊心道,阿缨生气了!忙道,“阿缨放心,母后不会再来了!” 姜缨哦了一声,心里叹息,不是她不帮太后,是柳渊不肯同意,她也无能为力,改日还是同太后说一声吧! 事情解决了,姜缨心头轻快起来,柳渊倒是抿紧了唇,有些紧张,虽说阿缨生气了,但机会难得,还是试试吧,他靠近姜缨两步低语,“朕求阿缨件事成吗?” 清雅香气惹得姜缨鼻尖一动,“何事?” “求阿缨陪朕去灵谷寺。”柳渊目不转睛地盯着,姜缨面有讶然,手指勾着帕子犹豫不定,柳渊又道,“阿缨……” “今日不行。”姜缨下了决定,旋身离了柳渊两步,“陛下,我今日忙着呢,没空陪陛下去,陛下自个儿去吧。”疾步走了。 柳渊何止是失望,更是神伤,分明之前阿缨还为他舍了一个兄长,今日却不同他去灵谷寺,好似一会儿离他近了,一会儿又离他远了,又好似捧着他的心吹了吹,转身又把心踩脚底下了。 姜缨不去灵谷寺,柳渊也不想去了,他快步追了过去,到了拐角处,传来温舒清的低笑,“我和长公主等了姜姑娘好一会儿了。”还有长公主的声音,“今日别理皇兄了,我们去划船吧,醉心湖的莲花开得可好了。” 柳渊听到姜缨的回答,“好。” 柳渊靠着墙壁,胸腔内妒意如火,面容都要扭曲了,为什么要不理朕?温舒清对阿缨没那么好,阿缨也要理她么?为什么阿缨这么听皇妹的话? 柳渊一颗心酸得发胀,疼得厉害,他很想大步迈出去,和姜缨说同朕去灵谷寺,可迈出一步又缩了回去,在阿缨心里,他如今能抵过温舒清和皇妹吗? 柳渊不确定,越是不确定越是备受煎熬,他还是疾步离开了,及至隔壁院落,徘徊数步,冷笑一声,吩咐随从,“召安王和杨文州过来。” 先是安王形色匆匆地来了,伏地行礼,柳渊垂眸,“皇弟进京也有些时日了。” 安王了悟,“回陛下,是有些时日了,说来也该回阳城了,臣弟本欲明日就向陛下辞行的。” “是么?”柳渊语气轻淡。 安王心里一咯噔,知晓他不满意这个时间,当即道,“但这天是一日比一日热了,还是早一日好,臣弟盘算着眼下就得走了。” 柳渊这才笑道,“既然如此,朕也不好妨碍臣弟启程,适才见安王妃在姜府,可要一起回去?” 第79章 安王一下子明白了缘由,“自是一起,臣弟去姜府见见姜姑娘,便同安王妃回去了。” “去吧。” 安王出了府门,正与杨文州撞上,杨文州要行礼,被他扶了一把,“等会姜府见。”转去了隔壁的姜府,杨文州正疑惑着,进去伏地跪柳渊,听柳渊一说,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起了身直奔姜府。 柳渊琢磨着时间,在府门口立了会儿,却仍未见那两对夫妻出来,面色越来越难看,疾步进了姜府,步到厅堂,听到阵阵笑声传出,笑声中自也有姜缨的笑声。 柳渊一怔,他甚少听到姜缨的笑声,当年在东宫,是他愚钝,不知姜缨心意,自也听得少,现下姜缨在他面前笑得也极少,何况是这样好听的笑声。 柳渊心中瞬间膨胀起嫉妒、委屈、不满…… 他也想和阿缨去醉心湖,也想和阿缨坐在厅堂里闲谈,也想当面看阿缨笑出声,但他渴望的这些东西,阿缨还没给他,就随手撒给了旁人,阿缨对旁人好大方,到了自己这里,却小气地不和自己去灵谷寺…… 柳渊要被自己的妒火烧死了。 正巧白芙路过厅堂,见他垂眸立于墙边,浑身冒出一股子郁气,心里大惊,这又怎么了!扑通一声跪了,“陛下!” 声音传至厅堂,厅里笑声一顿,柳渊暗自压下沸腾情绪,挥袖让白芙走了,提步进了厅。 厅里几人匆忙起身行礼,姜缨惊讶地瞧过来,迟了旁人一步起身,还未行礼被柳渊捞直了,摁回了座椅里。 就这样,姜缨就和柳渊一样居于上座,长公主几人站在下面,她觉着十分不妥,直接直起身子下座去了,留柳渊一人坐在座上。 她不知晓,柳渊在这一瞬觉着孤寂万分,这六年来他一人宿于阔大的寝殿,内心被思念所吞噬,也有过孤寂,但都不如思念来得猛烈,唯独这一刻,看着姜缨和其他人站在一起,而不是在自己身侧时,他尝到了最浓烈的孤寂,姜缨就在眼前,他仍是孤身一人。 柳渊就这样静静地不出声,安王与杨文州惶恐不已,两人本是要带温舒清和长公主走的,但温舒清不愿这么早离京,姜缨和长公主也希望她留下,一时说起话来,就耽搁了时间。 安王忙道,“陛下,时间不早了,臣弟也该启程了。”一手去扯温舒清的袖子,温舒清转瞬明白,再不愿意也是点点头,笑着对姜缨道,“姜姑娘,下次进京,咱们再一起划船。” 姜缨还不知缘由,“怎突然这么急?” “阳城事多。”温舒清笑道。 长公主也要留人,被杨文州牵住了手,见杨文州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柳渊,恍然大悟。 “便是一日也不能留?”姜缨委实迷惑。 温舒清摇摇头,姜缨垂着脑袋,似乎有些失望,不知在想什么,也不吭声了。 厅堂里静下来,柳渊看了姜缨半响,垂眸,“阳城事虽多,也不必皇弟事事亲为,皇弟还是多留些日子吧,也多去看看父皇母后。” “是,臣弟听陛下的。”安王道。 温舒清等人欢喜起来,姜缨也笑了笑,长公主道,“既然留下来了,还是要去划船,走!” 几人朝柳渊行礼告退,步至门边,姜缨落了几步,慢慢走着,柳渊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口越发酸疼,他想起姜缨答应她不要兄长时的快乐,他还想要,他道,“阿缨……” 几人止步,姜缨也回过身望去,柳渊一人端坐在那里,双眼只瞧得见她,“阿缨,你不要和皇妹她们去划船了,可以和朕去灵谷寺吗?” 柳渊语罢再不敢看姜缨,视线垂下地面,心里却沸腾起一种渴望,如同祈愿似的呐喊,阿缨选朕,选朕,选朕…… 很快,他听到姜缨的回答,“可以的,陛下。” 是第二个奖励! 一瞬间,柳渊脱离了地狱的妒火,得到了极致的快乐,心底念叨,阿缨,朕的阿缨…… 姜缨送长公主等人出门,“舒清既能多留几日了,也不急于今日去划船,对不对?”长公主等人连连称是。 及至四人奔出姜府,彼此对视。 长公主惊叹,“所以皇兄便是这样让阿缨舍了一个兄长,在本公主和舒清中间优先选了他?” 温舒清哼了一声,“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啊!” 安王道,“确实。” 杨文州心说,你们懂什么,一根华美的愚木长嘴了,会说话了,这不奇观吗!姜姑娘不得多看几眼! 姜缨还真觉着有意思了,任由柳渊牵着她的衣袖,送她上了马车,也容许柳渊坐进马车,心道,我倒要看看他是否真能改了老毛病。 两人隔了一臂的距离,柳渊整个人浸泡在笑意里,目光紧抓姜缨不松,“谢谢阿缨。” 姜缨道,“陛下不必谢我,也是舒清多留了几日,我今日才得空陪陛下去,陛下要谢还是谢舒清吧。” 柳渊仍笑着,话却尖酸起来,“朕谢她做甚,朕看她得反过来谢朕,若不是朕,她早走了。” “看来陛下对舒清还有偏见。”姜缨听出他的怨气,心里涌出疑惑,她格外不解,“陛下不喜舒清?” 第80章 柳渊倏忽收了笑,“朕何故要喜她?” 听得姜缨更是糊涂,语出惊人,“往年我以为陛下中意舒清,心里唯有舒清,若不是安王一事,陛下定是要娶舒清做太子妃的。” “阿缨在胡言乱语什么!”柳渊不可置信地探手摸了摸姜缨的额头,“脑子也没发热,不像生病了。”掌心一贴着额头就不舍离去,牢牢地覆在上面。 “陛下才有病!” 姜缨毫不留情地一把拨开了,柳渊收回掌心握起来,冲姜缨解释道,“阿缨,朕无论何时都未对温舒清有过心思。” “可是往年陛下从不瞧其他姑娘,唯独青睐舒清,与舒清来往过密,如此怎能是对舒清无意?” 柳渊急道,“朕与温舒清来往,是因阿缨与温舒清来往!” 温舒清是太后外甥女,自幼进宫陪伴太后,出入宫中时间长了,又是柳渊的表妹,免不了与柳渊接触,太后就动了心思,想要温舒清做太子妃,时时撮合柳渊与温舒清见面。 温舒清当初也是愿意的,见柳渊也同意她出入东宫,自也进宫的勤,但日子长了,与柳渊接触久了,她怀疑柳渊脑子不正常。 因为一到东宫,柳渊就命她坐着,将这阵子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清楚,一说说大半个时辰,偏偏柳渊听得极认真,听到某一处,还会淡淡道,“孤没清楚,再说一遍。” 温舒清一直忍着。 姜缨刺伤柳渊那一阵,太后召她进宫,要她去关心柳渊的伤势,她自是去了,柳渊一贯地命她坐着叙述她身边发生的事,她讲道,“阿缨无意刺伤殿下,这几日也是各处寻药,我来前她也到温府寻药……”眼睁睁看着柳渊突兀地笑起来,惊恐地心想,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温舒清受不了了。 若说柳渊对她无意,却向来准她出入东宫,听她废话连篇地说话,一听大半个时辰,若说对她有意吧,也不曾体贴过她,甚至没仔细瞧过她,还把她和温舒宜认错了。 柳渊对此解释道,“你与你妹妹长得像。” 温舒清终于死心了,她一个圆脸姑娘,和长脸的妹妹有什么好像的,自此再也不想做太子妃了。 可怜的温舒清,也许时至今日才觉悟过来,柳渊许她进入东宫,不过是因她与姜缨来往过密,柳渊想从她口中得到姜缨的只言片语罢了。 长公主虽也与姜缨结交,但居于宫中,与姜缨见面少,消息也少,实在不如温舒清与姜缨来往得多,柳渊便抓住温舒清,拷问似地获取姜缨的点点滴滴。 尤其是得知姜缨刺伤自己后四处寻药,既心疼又欢喜,只觉挨这一枪太值得了,他日日等着姜缨来送药,等来等去,等来了旁人的转交,以及一瓶普通的药膏,怎么看都不是从温府寻来的极好药膏。 柳渊一颗心急速下坠,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委屈,心想,姜姑娘不在意孤,只有孤喜欢姜姑娘…… 今日柳渊忆起此事,才有机会委屈一声,“阿缨那时不在意孤么?” 姜缨早已被往年真相震得神思呆滞,“那时我……”被柳渊灼热的目光一逼,脑子霍地清醒了,“灵谷寺到了吧?”掀开车帘一看,果真到了。 柳渊便不再追问,扶了姜缨下车,姜缨上了台阶,到了寺庙门前,忽见门前多了两株高大的祈福树,自树枝上垂下万千祈福条子,一时惊讶,“寺里何时移栽的?” 许多条子随风拂了过来,摇晃着露出字来,姜缨得以瞧见,好像有许多个“阿缨”在晃,一手匆匆地抓过来一条,果然是阿缨,是柳渊的字迹,铁画银钩,刚劲有力。 姜缨心头一震,“陛下……” “迟了这么久,朕对不住阿缨。”柳渊知晓自己前些年就该如此做了,他愧疚地靠过来,抬袖勾动姜缨的手指,那条子立时从姜缨手里飞走了,似那断线的风筝高高飞起,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姜缨呢喃,“好高……” 挑高的视线本欲追着那条子,却被大掌堵住了光明,“日光太盛,别伤了眼睛。” 柳渊为姜缨遮光,如棵岿然不动的大树,他祈求姜缨接受他的庇护,祈求姜缨能因自己得到快乐,“阿缨有没有一点开心?” 姜缨眨了眨酸涩的眼,久久没有回话,柳渊也不失望,笑道,“要不要进殿去?” 两人进了大殿,并肩而立,姜缨闭着眸子,不知想些什么,柳渊并不专心,只顾侧身望她,瞧她在光线下柔美的侧颜,心中念叨,阿缨在求什么,朕有在她脑中闪过么? 不过一瞬,柳渊恨极了过往的自己,那个在东宫的自己,那个愚钝的自己,那个不和阿缨来上香的自己,分明拥有了现在自己渴求的一切,却如瞎子一样看不见…… 柳渊在心里骂,眼瞎心盲,说的便是你柳渊。 “陛下。”姜缨诧异地看着他的面色变来变去,浑身一股愤怒气息,环顾四周,都是些陌生的香客,谁惹着他了? 姜缨无语地转身就走,“陛下,我们回吧。” “阿缨等朕。”柳渊回过神忙追上来,“阿缨要去吃素斋吗?” 第81章 “不了,该回去了!” 柳渊不舍地送姜缨回了姜府,在姜府用了午饭,匆匆回宫理政,姜缨目送他离开,脑中闪过了要飞上天的祈福条子…… 白芙瞅着她,“你热得脸有点红了耶,说来陛下命人备了冰块送来,现在送你屋去,酷暑也要来了。” 姜缨,“……你真讨厌。” “……” 白芙惊呆了,放个冰块就讨厌了?那陛下还送冰块呢,不得让你讨厌死! 姜缨不欲多说,转身走了,夜间休息时做了个匪夷所思的梦,梦中太后追着她要满满,活生生追了她一夜,第二日她疲倦地睁开眼,欲哭无泪,琢磨着再和柳渊提一提。 好在她也不缺见柳渊的机会,柳渊是日日来,少一日都不行,眼瞧酷暑来了,烈阳烤得地面滋滋地冒着热气,四处闷得发热,柳渊依然不变,有时一日要来两趟。 姜缨临窗坐着,手中小扇随意摇着,透过开着的窗户,见柳渊迈步而来,华衣张扬放纵,双目神采逼人,不由忆起她初见柳渊时,柳渊还是个少年,比如今还要光彩夺目,当时她还想,这样的光彩也不知落入谁手。 身边立来一道人影,“阿缨怎自己打扇?” 柳渊两指捏过小扇握在手中,轻轻摇了起来,徐徐凉风拂进姜缨心底,姜缨道,“天热,陛下得空就歇歇,何苦来此?” 柳渊笑道,“朕想见阿缨。” “非要日日见么?” “那是自然,今日不见,便要明日了。” 又有多少个明日呢,柳渊知晓日子的贵重,他又不是没见过朝中臣子带着夫人孩子在一块过日子,他也想和姜缨一起带着满满这样过,何况两人本就少了六年,他不想再少一日了。 姜缨拦不住他,也不拦了,索性直接说太后的事,“陛下,先前提过太后想见满满,陛下不许太后看满满,可满满是太后亲孙,太后日日记挂着,还是让太后来姜府看看满满吧。” 姜缨想的是这样也好缓和两方关系,柳渊想的是,“依阿缨的,阿缨想如何就如何。” “陛下不会生气?” “朕为何要生气,阿缨不生气就好。” “陛下倒是信任我。”姜缨见他还在为自己打扇,伸手夺了过来,扔到了一边,“也算不得热。” 柳渊瞥了一眼不远处消暑的冰块,也不强求了,见姜缨袖中露出半方帕子,用手挑了出来,绣着海棠花,他皱了下眉,随意地放到了一边,“温舒清给的?” 姜缨点头,柳渊笑道,“朕也有一方。”自宽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来,也绣着海棠,瞧着已旧了些,“阿缨知道这是谁的吗?” 姜缨往年会以为是温舒清的,因为她曾在校场见这帕子出现在柳渊手中,自以为柳渊对温舒清情根深种,现今绝不会这么想了,“我听舒清说过,她的帕子丢了,陛下的亲卫捡了,陛下还给了她,这定不是舒清的了。” 姜缨迟疑,“莫非是长公主的?” “朕留皇妹的东西做什么?”柳渊语气幽幽道。 姜缨一愣,这便不对了,既非温舒清的,也非长公主的,那莫非是她的? 姜缨的脑子成了浆糊,只觉当年的事糊在一起,如何也理不清了,柳渊道,“阿缨好生糊涂,朕这帕子自然是阿缨的,至于温舒清,她可不只瞒了你一件事。” 当年,姜缨随长公主去宫宴,中途随长公主出殿去寻柳渊,两人进了偏殿里,正好碰上赵郎中换下的湿衣,姜缨确实不小心丢了帕子在地上。 之后,她与长公主出殿,遇着了柳渊,两人仓促一面,她随长公主离去,并不知柳渊在她离开后,去偏殿捡了她的帕子藏起来。 柳渊出殿,大掌在袖中紧紧捏着她的帕子,到了拐角处回眸,正瞧见温舒清进了殿去,他一向不在意温舒清,也就随她去了。 “朕的亲卫是捡了她的帕子,朕也还给她了,后来她进了偏殿,又将帕子丢在了赵宣衣服上。”柳渊瞧着姜缨茫然的面色,“在想温舒清为何进偏殿吗?” 姜缨下意识道,“安王殿下?” 柳渊颔首,那夜他命赵郎中换衣,虽与赵郎中一起离开宴会,但出了殿门,他便独自吹风去了,倒是安王凑了个热闹,带着赵宣去了。 “倘若阿缨现在去问温舒清要帕子,她是拿不出来的。” 姜缨一时心中五味陈杂,“舒清不提,也是觉着没什么影响,她也不知是自己误了赵郎中。” “一方帕子也不能起多大作用,到底是赵郎中对皇妹有心,才向父皇求娶,他与皇妹和杨文州这笔烂账是算不清的。” 姜缨夺过柳渊手里的帕子瞧了瞧,“帕子都一模一样,陛下何以知晓捡的是我的帕子?” “阿缨小瞧朕了,朕与皇妹与温舒清接触,都曾闻得她们身带熏香,帕子也沾了香气,唯有阿缨没有,何况朕在校场与阿缨对阵多次,牢牢记着阿缨的气息,当时这帕子与阿缨的气息,长枪的气息,是一样的。” 此时这帕子已不算姜缨的东西了,这些年下来,每一处都沾染了柳渊的清雅气息,气息萦绕在姜缨鼻尖,细细地扯疼了姜缨的神经,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垂眸轻语,“原来真是我的帕子。” 第82章 柳渊低身伏在她面前,笑了笑,伸手去要那帕子,“若不是阿缨的,朕也不会留的……阿缨?”见姜缨不松手,他急了,“阿缨将帕子还给朕。” “还?陛下,这本是我的东西,眼下是物归原主,还得多谢陛下替我捡回来保存这么多年。”姜缨道。 两人都扯着帕子不松,柳渊也不敢用力扯,有些气恼,“阿缨你……” 姜缨重复,“物归原主。” 柳渊蓦地松了手,起身徘徊数步,见姜缨没有丝毫松动,第一次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了。 姜缨失笑,柳渊竟因一方帕子和自己生气了。 姜缨也不管他,将帕子收好,给太后写了封信,找人送去了,太后收了信,速度极快,片刻都等不了,连夜赶到姜府,白芙惊了,想到姜缨已睡下了,也没喊她。 故而,第二日姜缨在院子里见到太后,吓了一跳,揉了揉眼才敢相信,正要行礼被太后免了,太后心满意足地抱着满满,“阿缨,哀家决定长住姜府了。” 姜缨大惊,“万万不可,太上皇他……” “不必管他,若是阿缨怕渊儿不满,哀家就躲着渊儿,只要渊儿一来,哀家就躲起来。”太后为了满满能屈能伸。 “这倒不必,陛下这阵子应不会来了。” 过了晌午,姜缨陪满满在院中玩,天幕盛光骤然暗沉,天边黑云滚滚而来,这是要变天了。 姜缨暗道不好,抱了满满到走廊,果然顷刻间暴雨如注,她正要抱满满回屋,侧目却见柳渊面色沉沉,步履匆匆,自院中穿来。 他甩开了随从撑起的大伞,任阔大衣摆被风卷起,硕大雨点砸落其身,疾步进了走廊,俯身探臂,抱起姜缨和满满就奔入房间,身后几道闪电叫嚣着劈开了天幕。 及至房中,柳渊放下姜缨和满满,关紧房门窗户,姜缨已将满满抱到床上扯下帷幔,外面电闪雷鸣不断,满满吓得瑟瑟发抖,“娘亲……” 满满从出生起就怕雷雨天,雷雨声闪电声似乎能掠走他的魂魄,这时候他只会缩成一团偎在姜缨怀里,煞白的小脸蹭着姜缨的衣襟。 “满满不怕。”姜缨心疼地抱紧了他。 柳渊脱掉湿透的外衣丢弃于地,拉开帷幔坐到床边,“满满,父皇抱抱。” “父皇!”满满蹿起来扑到柳渊怀里。 柳渊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脑袋,双臂拢出了一个温暖巨大的怀抱,替他隔绝了所有声响,他缩在安全的窝里再也不怕了。 帷幔笼罩下,昏暗一片,谁也瞧不清彼此,外面的风雨雷电声也听不清了,不知过了多久,满满睡着了,柳渊将他放在床上,靠近姜缨低语,“阿缨放心,朕再也不叫满满在雷雨天害怕了。” 姜缨哑然,原来柳渊知晓满满怕雷雨天,他匆匆而来便是为这个,姜缨道,“白芙告诉陛下的?” 柳渊颔首,“白芙事无巨细,朕放心她。” 但是,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是一种痛苦,姜缨晓得这个道理,柳渊知晓满满的一切,却看不见,摸不到,任由骨肉天南海北地去,这何尝不是长达六年的折磨? “陛下……” 姜缨喉干声涩,嗓子里溢出一声,“倘若我永不回京,陛下与满满岂不是没有相认之日?” 周身寂然,等不来柳渊的回答,姜缨又道,“我使陛下与骨肉分别六年,陛下对我便真无半分恨意么?” 过了半晌,帷幔里传出柳渊的轻叹,“哭什么?朕知道阿缨心善,不会舍得叫朕一个人太久的,所以阿缨回来了,对不对?” 姜缨脸颊上的泪被指腹一一抹去了,指腹下移,摩挲起她的唇边,唇上被蹂躏得沾了泪水,她恼怒地从袖中掏出那方海棠帕子,覆在柳渊指腹上推给了柳渊,“还给陛下!” 柳渊捏紧了帕子,在昏暗中低首吻了一下,姜缨瞧不太清楚,也不知他在做什么,道,“陛下的东西,我还给陛下了,那我的东西呢?陛下还给我!” 柳渊一怔,扯起她的手下床出了帷幔,耳边风雨声依然不停,他为满满拢好帷幔,才转过身来,光亮涌入眼中,见姜缨凶巴巴地盯着他,不知如何是好,“朕不知朕还有阿缨的什么东西。” 姜缨目光灼灼,“陛下昔年爱慕我?” “阿缨怎还不信朕?朕自是痴念阿缨,不然一方帕子何至于随身带了这么多年,还要求阿缨还给朕。” 柳渊步步靠近,逼得姜缨后背贴向了墙壁,姜缨不服输地扬颈望去,“那陛下对我的情意呢!往年我感觉不到的那些情意都被陛下弄去了哪里,那些情意难道不该给我?” 柳渊愕然,往年那些痴恋情意自然都被他克制地深埋于心底,知晓姜缨的心意后才敢释放一点点,此刻却被姜缨凶道,“那都是我的东西,陛下凭什么扣着不给我?还给我!” 姜缨目光如火,烧得他浑身发热,气血翻涌,整个人都要颤起来了,又不确定地问了一遍,“是阿缨的东西,阿缨要要回去,是吧?” 外面风雨肆虐,姜缨毫不退缩,像个好战的将军索求自己的战利品,“是。” 第83章 “好,朕都还给阿缨!”柳渊俯身下来,大掌托起姜缨的脸颊,指腹搓过细嫩的皮肤,目光中有种疯意,“朕登基就为阿缨备下的皇后之位确然是阿缨的东西,还给阿缨,要不要?” 第28章 27 姜缨面不改色, 暗暗后悔,她给柳渊梯子,是让柳渊慢慢往上爬,不是叫柳渊一步登天。 柳渊倒好, 一张口就是后位, 她若退缩, 倒显得她吃了败仗,无碍,败就败了,她允许说出去的话再泼回脸上, 她抬袖“啪”一声拍掉柳渊的手, “开玩笑而已, 陛下何必当真?” “阿缨你!” 柳渊瞠目,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胸腔里沸腾的情热冷却下来, 涌出一股澎湃的委屈与愤慨,“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苍黄翻覆……” 姜缨惊住, 原来柳渊不只会为了一方帕子和自己生气,还会奋力谴责自己, 好像自己无情地搅碎了他天大的期盼。 柳渊是真委屈极了,好半晌都没住口,姜缨听得脑子都懵了,迷迷糊糊地想, 他可真能骂啊, 他还记得自己是谁么?这么气急败坏又红眼的模样不觉着丢人么? 柳渊犹不自知, 直到帷幔里传出一声,“娘亲……”他才仓促闭了嘴巴, 看都不看姜缨一眼,疾步推门出去了,又反手将门扣得严实。 姜缨回神了,“……” 见鬼了,她把柳渊气恼了! 满满还在喊娘亲,想是柳渊的声音惊醒了他,他不住声地委屈地喊娘亲,姜缨也顾不得柳渊了,迈步到了床边,进了帷幔,又将满满哄睡了。 姜缨在房中徘徊数步,瞥了一眼桌上湿透的外衣,门外风雨呼啸,斜射进檐的雨点拍过窗户,料想柳渊也不会傻到立在外边,该拐进隔壁屋里躲着了。 她哪里知晓,柳渊还真是个傻的,此刻正懊悔地立在门外,受着凄风苦雨,心里痛骂自己:朕不该那样说阿缨,阿缨不要后位又怪不得阿缨,都是朕的错,朕有什么脸面谴责阿缨!可是,朕没穿外衣,风雨好大,阿缨会不会可怜朕,开门找找朕…… 过了好长一会儿,指望得到姜缨怜惜的柳渊身上湿了大半,门里也毫无动静,柳渊要悔死了,阿缨定是生气了,铁了心要把朕淋死! 姜缨翻出那件为京外兄长做的新衣,抱着才往门边走了一步,房门咯吱一声开了,柳渊神色惨淡地进来,后背抵上关好的房门,“阿缨,对不起,朕不该那样说你,都是朕的错,朕也不该唐突地提起后位,惊着阿缨了……” 抬起头望过来,目光一触及姜缨怀里的新衣,登时神采焕发,奔过来笑问,“这是阿缨给朕的吗!” 姜缨扫了一眼他还发红的眼角、快要湿透的上身,实在想张口骂一声,柳渊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小孩子都知道下雨天往屋里躲! 偏偏柳渊双眼期待地盯着她,叫她骂又骂不出口,气得抬袖将夏衣扔了过去,低低道,“闭嘴换上,别再惊醒满满。” “谢谢阿缨。”柳渊压低声音,接过新衣。 门外雨声小了下去,房里沉寂下来。 柳渊唇边含笑,无声地解开衣领退去湿衣,毫不避讳地露出不着存缕的精悍上身,指腹摩挲着新衣的袖子,思及是姜缨一针一线缝制的,抬眸瞥了一眼姜缨。 有时候,沉寂并不是一件好事,它会催生放大心底的妄念,柳渊不该在这静默中瞥过去的,因为当他瞥见姜缨坐在桌边,垂眸低颈地整理满满的夏衣,脑中就轰得一声失了清醒,他只有一个念头,阿缨好乖,乖乖地为他们的孩子整衣服,好想…… 姜缨思付着等满满醒了,为满满换新衣,忽地警觉地一侧头,只见柳渊坦露上身,也不穿新衣,只将新衣捏在掌中,却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由心头狂跳,低低斥了一声,“还不把衣服穿上!” 柳渊立时清醒,披上新衣,也不拢好,缓步靠过来,线条紧致的腹肌漏了漏又没入衣中,他伏身在姜缨脚下,“阿缨现在不想要后位就不要了,但阿缨不要出尔反尔,还是把属于阿缨的东西都要回去吧。” 阔大的新衣松松地披着,敞开的衣领正对着姜缨,几乎裸—着的胸膛逼得姜缨才瞧一眼就闭紧了眸子,赶紧应下,“知晓了,陛下快起身穿好衣服!” 柳渊还不罢休,“既已说定,那朕今天还点东西给阿缨。”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了姜缨腰身,“抱抱吧,在校场时朕就想抱一抱阿缨了。” 当年他看着演武场上使长枪的姜姑娘,面上端着太子殿下的威仪立着,心里想的却是,姜姑娘练枪时间好久了,也累了吧,怎不歇一歇? 及至姜缨歇息了,与薛仲何一起立在武器架边闲谈,他又在想,姜姑娘一人在武器架边就好了,还要什么薛仲何?白日里无人知晓的嫉妒到了夜里就成了妄念,梦里他抱到了武器架边的姜姑娘…… 门外风雨停了,姜缨被柳渊环住腰身,身处微凉的怀抱中,稍微动动就碰到了柳渊裸—露的胸膛,忍着悸动正欲一把推开柳渊,柳渊自己仓促地撤开了,神色奇怪地起了身,“雨停了,朕出去瞧一瞧。”匆匆出门。 第84章 姜缨觉着他莫名其妙,也起身靠近床边等满满醒来。 柳渊进了隔壁房间,一墙之隔,他靠着墙壁,心中情潮翻涌,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找姜缨,只靠全身神经回味怀抱姜缨时的柔软触觉。 他现在在做无耻之事,以前也是个无耻之徒,当年向帝后两人要赐婚圣旨的前夜,他对姜姑娘的妄念已深入骨髓,他的梦也从抱姜姑娘到拥有姜姑娘。 梦中他将姜姑娘抵在武器架上,架上空荡荡的,姜姑娘恼红了脸,将长枪横在两人中间,他无动于衷,蓄势待发,压着枪上的红缨俯过去,厚颜卑鄙地吻了上去…… 第二日醒来,柳渊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丰神威仪的太子殿下,上朝时他代病了的皇帝理政,群臣伏在他的脚下,将他当作新君侍奉,他垂着眸子,容色轻淡,心里想的却是,孤要娶姜姑娘。 下了朝,柳渊步履不停地去了皇帝的寝殿,皇后正在服侍皇帝用药,他接过药碗,将剩余的药汁喂给皇帝,待皇帝气息平稳,皇后安心,他冷不丁道,“儿臣想娶太子妃了。” 帝后大喜,“儿啊你终于开窍了,我们马上召礼部为你准备太子妃的人选名单。” 柳渊摇头,“无须准备名单,儿臣只娶姜姑娘。” 帝后大惊,“什么姜姑娘?哪个姜姑娘?” 柳渊笑道,“姜缨,校场上使长枪的姜缨。” 接下来,无论帝后两人如何反对,怎么说姜缨不合适,柳渊都只有一句话,“儿臣只娶姜姑娘。”把皇帝都气精神了,奈何柳渊态度坚决,“儿臣要赐婚圣旨。” 两方僵持许久,谁都不松口,皇帝就是不给这道圣旨,阴阳怪气道,“想娶自己去求,想必以你们的情意,没这道圣旨,你那姜姑娘也会同意。” 两人还以为柳渊会得意地甩袖就走,毕竟适才嚣张透了,他们这约等于同意的行为该让他更为兴奋,结果柳渊立着不动了,半晌,轮到皇帝嚣张了,“柳渊啊柳渊,你可真是朕的好太子,求个姑娘还得依靠一道圣旨。” 太后要气晕过去了,还以为儿子开窍了,谁知道只开了一半,另一半被人家捏着呢,她恨铁不成钢地道,“不会有赐婚圣旨,你自己去求,求不来就死心吧!” 柳渊淡淡道,“姜姑娘无意婚嫁,儿臣去求也没用,什么都比不上父皇下道赐婚圣旨,姜姑娘不嫁也得嫁了。” 帝后一怔,有那么一瞬间,两人觉着姜姑娘怪可怜的,被自己儿子算计强娶,一瞬过后两人一致笑起来,皇帝气顺了,“她不嫁正好,你求不到怪你自己!” 帝后气定神闲,柳渊也很淡定,“那儿臣自己下圣旨,不劳烦父皇了。” 这阵子皇帝病了,皇帝允他代自己理政,勤政殿的折子都是他批的,自也拟得出圣旨,他已恣意妄为到了大逆不道的程度,皇帝断然容不得,奔过来扬袖就扇了他一巴掌,“你敢下,朕废了你!” 柳渊偏过头,极俊的面容上落下红痕,这还是他第一次挨打,皇后心疼得当即哭了,“以你的意思,那姜缨也不喜欢你,你何必非她不行呢?” 柳渊垂眸,“姜姑娘是不喜欢儿臣。”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孤很喜欢她,孤想要她,她进了东宫,再不会有沈家那样的人骗她了,也再不会有李漠那样的人要娶她了,孤可以守着她…… 柳渊道,“父皇废了儿臣,儿臣也要娶姜姑娘。”说着要出寝殿,太后慌张地疾步去拦,皇帝阴沉着脸下令,“叫礼部过来,姜缨是吧,太子妃就她了,朕倒要看看你娶个不喜欢你的人会结出什么样的果!” 能结出什么果? 后来,还是在这个寝殿,柳渊神色平和地同帝后道,“儿臣要和太子妃和离。” 皇后捶他的心都有了,皇帝气得踢了他几脚,冷笑一声,“不是非她不娶?不是废了你你也要娶?强扭的瓜味道如何,够不够甜?” 柳渊受着冷嘲热讽,笑道,“都是儿臣的错,太子妃无辜被牵连,如今她想离宫,儿臣愿放她离开。” 皇帝默了一下,皇后叹气,“人是你娶来的,你想放就放吧,不后悔就行。” 柳渊当时道,“儿臣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当年的满口笃定,都是射到现在的利箭,扎得柳渊心口突突冒血,他倚着墙壁喘了口气,情潮释放之际,既痛苦又快乐。 夏日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风歇雨停后天幕明亮起来,满满穿了新衣跑出房门,被大步迈过来的柳渊提到了怀里,满满惊喜地喊,“父皇!” 姜缨立在门前,见柳渊已收拾好了自己,没了淋雨的狼狈,穿着她做的新衣,不是宫里华美繁杂的纹路,清风朗月似地淡雅,不免多瞧了几眼,耳边传来白芙的笑声,“所以衣服还是穿到陛下身上喽!” 姜缨收回视线,笑了笑,破天荒没还嘴,白芙惊喜地琢磨出了她的心思,尖叫出声,“求你快回宫好不好?我要做你宫里的大管事!” 第85章 姜缨当没听见,“太后娘娘呢?” “陛下来了,太后娘娘搁屋里躲着呢。” 白芙领着姜缨去了太后的房间,太后可真是受了大委屈,一见姜缨就叹气,姜缨头皮发麻,“太后,我们出去吧,陛下不会生气的。” 太后又叹了口气,“行宫那边,太上皇整日被困着,他身体也不太好,阿缨……”欲言又止,姜缨自然明白,“我会和陛下说的,只要太上皇太后不拿满满要挟我。” “绝不会了,阿缨相信哀家。” 太后欢喜地出去了,及至见了柳渊,柳渊毫无意外,将满满递给太后抱着,太后笑道,“这阵子哀家想了想,你不愿立后便不立了,你父皇也是这个意思,别因这个和你父皇生气了。” 姜缨就对柳渊道,“既然立后一事不提了,行宫那边也不好围着了,对吧?陛下?” 柳渊应了一声,“阿缨说得对。” 过了一日,姜缨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味道,傍晚她从酒肆回来,一进院门,瞧见太上皇和太后在陪满满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将身子一转,又回酒肆去了。 酒肆人多热闹,秦夫人和秦尚书这对夫妻还在小酌,见她去而复返,惊讶道,“怎又回来了?” 姜缨踌躇一下,“可能问姐姐姐夫一个问题?” “尽管问。” 姜缨道,“假使,注意,是假使,姐姐家里来了两个多年不见的长辈,姐姐该怎么做?” 秦夫人道,“什么样的长辈?” 姜缨看了一眼秦尚书,秦尚书十分热心,极力想帮助她,“没事,妹妹大胆说。” 姜缨迟疑,“我姐夫的爹娘?” 秦夫人浑身一激灵,秦尚书是个老实人,不爱拐弯抹角,“哦,原来是太上皇和太后去姜府了。” 姜缨,“……都说了是假使了!” “对呀,假使太上皇和太后娘娘来姜府了,妹妹在担忧什么呢?”秦尚书循循善诱。 姜缨对上两双关切的眼神,心里一暖,也不遮遮掩掩了,“两个长辈关心满满,要在姜府住下了,我……不想回去了。” 秦夫人纳闷,“这可不是妹妹的性格,妹妹一贯迎难而上,现下退却,应有别的原因吧?” 姜缨烦躁地点点头,又张不了口,秦夫人笑道,“我相信妹妹会解决的,对了,妹妹到秦府用晚饭吧。” “妹妹还没去秦府吃过饭呢,走吧!” 秦夫人牵起姜缨的袖子就带她出了酒肆,秦尚书欢喜道,“妹妹喜欢吃什么菜,我命人先回府安排着。” 姜缨笑起来,“都可以。” “去我家吃饭,妹妹这么开心么?”秦夫人笑道。 姜缨猛地点头,除了姜府,她也有很多吃饭的地方了,她又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天幕已黑,姜府饭桌上,满满乖巧地坐在太后身边,太上皇垂下嘴角,冷冷地坐着,柳渊容色淡淡,指腹抵在杯面上,听随从道,“姜姑娘从家里回到酒肆后和秦大人秦夫人坐了会儿,随秦大人秦夫人回秦府了。” “下去吧。”柳渊挥走了随从。 太后笑道,“阿缨既有了吃饭的地方,我们也不便等了,先用饭吧,满满想吃什么?” 满满没吭声,往太后怀里缩了缩,因为其余两个人神色不好,他有点害怕,太后一看索性抱起满满走了。 太上皇冷笑一声,“姜缨现今的亲人可真多,也不知道你能排上第几?轮到第几天,她才和你吃顿饭?” 这话是真能戳柳渊心肺,柳渊神色冰冷,“父皇若是来吵架的,还是回行宫吧。” “你以为她不回来是因我来了?”太上皇两指夹起筷子砸了过去,“还不是因为你!” “是,都是因为朕,都是朕的错!”柳渊腮边绷出青筋,捞起桌上的茶杯,甩袖砸到了地上,砰砰声震得太上皇面色一僵,太上皇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也走了。 太上皇找到了太后,神色温和地摸了摸满满的脑袋,太后道,“不若我们回行宫吧,哀家瞧阿缨不回来也是因我们,阿缨不回来,渊儿心里也不好受。” 太上皇沉思,“因为我们什么?” “你脸色难看,说话难听,脾气差劲。”其余的话,太后顾及满满在场也没提,没料到满满只听了这两句竟也点点头,“好难看,好难听,好差劲。” 太上皇瞪了瞪眼,“……” 柳渊在饭桌边坐了良久,满桌的饭菜一口未动,他确定姜缨不会回来吃饭了,起身出了府门,在夜色中骑马奔到了秦府。 秦尚书得了信,忙奔出来行礼,柳渊道,“姜姑娘用完饭了么?” “回陛下,尚未。” 柳渊道,“朕进去等等她,别告诉她朕来了,她什么时候尽兴了再提。” 秦尚书称是,请他入府,“陛下可用过饭了?”柳渊不语,只大步走着,“朕去花厅等着即可,秦卿去用饭吧,劝姜姑娘少饮些酒。” 第86章 恭送柳渊进了花厅,秦尚书被柳渊赶回了饭桌上,他看着眼睛亮亮的姜缨饮了几杯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妹妹少喝些吧。” 姜缨点点头,秦夫人不住地为她夹菜,两人是吃饭吃得高兴,饮酒饮得开心,秦尚书坐着不动,看姜缨眉眼弯弯,心中纠结万分,“妹妹开心么?” “自然开心。”姜缨对着秦夫人笑道,“姐姐好会饮酒。”秦夫人自豪地承认了,两人用过了饭,又在月下拿着酒杯互碰,秦尚书不安地盯着,“妹妹少喝些吧。”瞪了一眼秦夫人,给她使眼色,“你也是!” 秦夫人觉出他有事,便也不喝了,姜缨遂也不喝了,和秦夫人说了许久的话,眼看时间过去许久了,姜缨起身笑道,“我该回家了。” 秦夫人急道,“夜已深了,不若……” 秦尚书截下她的话,终于能说出来了, “妹妹不知晓,陛下已来秦府等了妹妹许久了,现下在花厅坐着,等妹妹回家呢。” 姜缨愣住了,“陛下?” “是的,陛下他……兴许自己还未用饭,特地来秦府寻妹妹,不若妹妹去花厅见见陛下吧。” 姜缨随着秦尚书秦夫人去了花厅,见柳渊居于上座,正垂眸静静地坐着,不言不语的,也不知道累,也不知想些什么出神了,鼻头倏忽一酸,柳渊为什么总喜欢这样守着她呢? 秦夫人有眼色地拉走了秦尚书,姜缨慢慢地靠近柳渊,柳渊终于有所察觉,抬眸见是她,眸子透出惊喜,“阿缨,你用完饭了?” 姜缨点头,一张口发现喉咙哽住了,说不出话来,柳渊没发觉,起了身牵起她的衣袖要走,发觉她不动,见她只看自己,有些纳闷,“阿缨,你喝醉了?” 姜缨心想,可以喝醉。 于是,她故作茫然地眨了眨眼,柳渊抿抿唇,“真醉了?” 她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柳渊不满,“朕吩咐了秦卿让你少饮的!”她明白过来了,怪不得秦尚书总劝她不要多饮。 柳渊犹豫了一下,张口询问,“阿缨醉了,要让朕抱你回去吗?” 姜缨心里啊了一声,也不是不可以,可是这在别人家里,两人抱在一起,终究不好,她正要摇头,忽听柳渊笑道,“阿缨醉了,明日也不会想起来的,朕要抱阿缨。” 紧接着,柳渊双臂将姜缨横抱在怀里,轻松地大步迈出了花厅,姜缨也不拒绝了,埋首在他胸前,只觉柳渊力气好大,抱着自己依然能步履生风。 姜缨阖上了眼,鼻尖嗅着清雅香气,出秦府门口时她听到秦尚书秦夫人恭送柳渊的声音,惊了一下,把他们给忘了,但愿他们不要把柳渊抱她的消息给捅出去! 姜缨后悔莫及,被柳渊抱上马背后,脸颊正对着他的胸膛,听柳渊道,“阿缨抱紧朕。”她伸出双手抱紧了柳渊,柳渊按住她的后颈,让骏马慢慢地溜达着。 夜色已深,凉风习习,街道空荡荡的,沿路灯笼摇晃出光影,月光淌过骏马踏过的道路,马蹄声悠悠地响着,姜缨不知柳渊为什么让马儿这么慢。 按在颈后的手掌动了,慢慢地移到她的下巴,托起了她的脸颊,她惊讶地望着柳渊低下头,难过道,“朕等阿缨回家吃饭,阿缨为什么不回家?” “以后朕要排队和阿缨吃饭么?那轮几天才轮得到朕?” “朕在阿缨心里排第几?” “把朕排第一吧,他们所有人对阿缨的喜欢都没朕多,朕就该排第一。” 柳渊以为姜缨醉了,无所顾忌地说着,手指摩挲着姜缨的红唇,“朕要排第一!” 柳渊忽地又笑起来,笑得张扬俊美,他头次在姜缨面前这么放纵,“阿缨醉了,意识不清,那朕吻吻阿缨,阿缨明日想不起来吧?” 姜缨,“……”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姜缨心中生出了危机感,然而太迟了,一只手掌牢牢地按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托起她的脑袋,柳渊飞快地吻了下来,吻得又凶又猛。 姜缨觉着柳渊如同野兽,单凭一张嘴就能吃了她,骏马慢慢地向前行着,她在马背上如坠云雾,心脏砰砰乱跳,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柳渊终于放开了她。 姜缨身子发软,无力出声,被柳渊搂在怀里,柳渊的笑声被夜风吹了好远,马蹄狂奔起来,她迷糊地想,柳渊要带她飞去哪里。 及至姜府,柳渊将她抱回了房中,她真如喝醉了般迷迷糊糊,恼怒之际扬袖要去打柳渊,柳渊握住她的手掌往自己脸颊上拍了几下,笑道,“好了,打过了,阿缨明日全忘了吧。” 能忘了才怪。 姜缨第二日醒来,记得清清楚楚,又是恼又是羞,偏偏也不好找柳渊言明。 用早饭时,姜缨惊住了,太上皇与太后牵着满满过来,太上皇面色罕见的平和,不等她行礼,竟道,“姜姑娘无须行礼,姜姑娘坐吧。” 太后笑道,“阿缨快坐呀。” 满满过来抱她,“娘亲坐下吃饭。” 第87章 姜缨坐了下来,带着满满用早饭,太后时不时朝她笑一下,太上皇安静得很,瞧着平易近人,只有姜缨觉着十分诡异,用过早饭,牵着满满去找白芙,“怎么回事?” 白芙解答不了,满满会,“娘亲,皇祖母说皇祖父脸色难看,说话难听,脾气差劲,所以娘亲才不回家。” 姜缨吃惊,“当真?” 满满点头,白芙道,“满满说的假不了!” 姜缨干干一笑,倒也不是真因这个,没料到太上皇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之后太后找上了她,笑道,“阿缨今日晚饭要在家吃么?” 姜缨讪笑,“要的。” 她就去了秦府一趟,又不是真像柳渊说的一家一家地去,可惜她是这么想的,其他兄长姐姐们家就不这么想了。 其他兄长姐姐们一听她去了秦府用晚饭,还极其开心,自然秦氏夫妇嘴巴严密,没把柳渊抱她回去这一幕给宣传出去,但不妨碍其他兄长姐姐们也想邀请她去晚宴。 于是邀帖一个一个地送入姜府,姜缨瞧得眼花缭乱,全堆书房书桌上了,晚间柳渊过来正好瞧见,翻开一个一个数日期,数到最后,脸色难看极了,照这个样子,他根本没机会和阿缨在一起用晚饭。 到了晚饭点,姜府饭桌上诡异地坐全了人,姜缨,柳渊、满满、太上皇、太后,五个人都看似平和地用完了饭。 饭罢,五个人还没散开,太后笑道,“阿缨收了许多晚宴帖子,哀家瞧那日期,都要排到下个月了,阿缨这阵子还在家么?” 姜缨正犹豫着怎么答话,太上皇对柳渊道,“朝政繁多,你白日里忙,见不了满满,晚间才抽出空和满满用顿晚饭,倒也辛苦,姜姑娘,你说是吧?” 太上皇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懂得体贴柳渊了,懂得温和询问姜缨了,姜缨点点头,毕竟这也是事实。 柳渊却道,“朕不累,朕若晚间不来,一天都见不到面了。” 太后叹了口气,“也就晚间一顿饭的相处时间了。” 满满也叹气,“我想天天和父皇在一起吃饭。” 姜缨,“……” 你们一家四口演什么呢? 姜缨再傻也反应过来了,合着是为那堆邀帖,她也不表态,去书房将那堆邀帖收好拿进了自己屋中,见柳渊立在门外,又想起柳渊吻她的那一幕,心说那时候你倒霸道,这会儿装什么可怜? 柳渊还以为她真忘了,迈步进来,“阿缨,朕会命亲卫带父皇回行宫。” “不必,便让太上皇住在这里吧。 “那听阿缨的。明晚朕会早来一会儿,阿缨若去晚宴,带上朕好不好?” 姜缨摇头,“不妥。” 柳渊去了,那意思就变了,他去不得,柳渊岂能不知这个原因?他还是问了,只是试探姜缨的态度而已。 见姜缨明晚真要舍了自己,柳渊抿抿唇,“那阿缨早去早回,朕在姜府等阿缨。” “陛下不要等我!”姜缨脱口而出。 柳渊闻言面色不太好,“那朕不在姜府等了,阿缨早些休息,朕先回宫了。” 他走得很快,姜缨有些出神,她也不知怎么地,就说出了不要等我那句,她不喜欢柳渊静静地守在那里,尤其是在自己不知的情况下。 翌日晚间,薛府来人接她,她带着满满上了马车便走了,太上皇与太后目送她离开,太后思付,“哀家还是觉着阿缨在忧虑什么。” 太上皇道,“难不成是为我那些话?我是说过她身份低微,不堪……” “停,别再说一遍了。”太后叹气。 太上皇道,“我给她道歉?” “你还会道歉?” “……” 薛府今日极其热闹,不只姜缨,还有其他府里来了,好几个鲜嫩小姑娘过来围着姜缨,姜缨很喜欢她们,与她们玩笑许久,满满被薛仲何抱着在众人之间穿来穿去。 宴席喧嚣,姜缨忍不住饮了几杯,瞥见满满被翰林院几个同僚看着,也就安心下来,忽地瞥见薛首辅出去了,她心头浮出了点烦躁,悄悄跟了上去。 薛府她也来过了,熟悉些,一路跟着薛首辅到了远离喧嚣的凉亭,她在繁花满枝后面瞧见一道挺拔的背影,听到薛首辅的声音,“陛下,姜姑娘并未饮几杯,陛下可要去看看?” “不必,薛卿看着她就好,她听薛卿的话。”柳渊的声音满是倦怠。 “陛下累了,不若回房歇歇,还是上次陛下跟着姜姑娘来歇的那间房。”薛首辅道。 “朕记得,她送了薛卿一只黄鸭,被朕要了去,现今还在宫里养着呢,等过阵子还给薛卿。” “陛下说笑了,那已是陛下的东西了。” “不是朕的,是她送给你的,朕会还给薛卿的。” 薛首辅还要说话,柳渊又道,“回去吧,别让她发现了。” 薛首辅沿路返回。 姜缨立在花枝边,心下明白过来,原来上次在薛府,柳渊是为自己来的,不是为与薛首辅商议事情,他还口是心非气自己。 第88章 姜缨心里百感交集,气柳渊不听话,非要这在夜里枯等静守,又恼柳渊糊涂,分明更霸道的事情都做了,他若跟自己来薛府,自己又能如何?何苦在这耗心耗神? 姜缨忍着胸中酸胀,往前走了一步,碰得花枝乱响,又忽闻脚下一阵嘶嘶鸣声,心中一惊,知晓脚下有东西爬过,还不只一条。 姜缨倒也不慌,闭上眸子暂时不动,突觉衣摆一重,有东西爬了上来,她登时睁眼,揪断花枝往下狠抽,下一刻光亮闪起,灯笼摔下来,一道人影扑过来将她抓起抱在怀里,顿时嘶鸣声乱起,追着那灯笼去了。 姜缨惊呼,“陛下!” “无碍。” 柳渊已扯掉她衣摆上的那东西,那东西本已被抽得扭曲,当下被随手扔了出去。 柳渊横抱起姜缨,进了凉亭,坐回凳子上时换了姿势,使姜缨坐在他的大腿上,脸色发沉,“不在宴会上,乱跑什么?” 姜缨还未朝他发火呢,闻言面色也冷下来,“那陛下不在宫里,乱跑什么?和兄长在这亭子里议政?” 柳渊一听就知晓自己暴露了,声音低下来,“朕想见阿缨,一日都不能少,阿缨扔下朕来薛府,朕只好在此等着,好送阿缨回家。” 柳渊说着,抱紧了姜缨,脑袋枕在姜缨的脖颈上,姜缨抬袖想推开他,思及他在这凉亭守着的模样,必定还是垂着眸子静静的样子,心被绞了一样的疼,她不想看柳渊静静守着她的模样了,抬起的手无声地落了下来。 “陛下不是要还我东西么?”姜缨捧起柳渊的面容,目光深深地注视着男人,“今日想还什么?” 柳渊什么都不说,低头吻了下来,吻在了她的头发上。 昔年的夏夜,柳渊在做什么? 他在东宫里,静静地坐着,他的太子妃沐浴过后,由宫女们服侍着梳发,他瞧得出了神,不由自主地起了身,想问一声,孤能不能帮你梳发? 太子妃冷不丁望过来,“殿下要走了么?” 他只好顺势点点头,太子妃不言语了,也不说送送他,转过头去,黑发散下来遮住了令他痴迷的容颜。 他心说,孤不想走,孤想帮你梳发。 第29章 正文完结 到底没说出口, 黯然离开。 后来姜缨的长发时时萦绕在他心头,他固执地忘不掉侍女为姜缨梳发的那一幕。 而今夏夜里,柳渊五指化为梳子拂过姜缨长发,满足地低低一叹, “今日不是朕还阿缨, 是阿缨在给予朕。” 姜缨道, “姑且算陛下等我的回礼。” “朕喜欢等阿缨,明日阿缨去哪里,还让朕等吧。”柳渊指腹抵在姜缨唇上,眸子幽深, “阿缨能让朕吻一下么?” 姜缨心里哼了一声, 不已吻过了?她想起马背上柳渊的凶蛮, “不能,陛下太贪心了。”推开柳渊起身,“我该回去了。” 柳渊失望, 不舍道,“朕送阿缨回姜府吧。” “不必, 陛下自己回宫吧。” 姜缨出了亭子,回了宴上, 宴会快结束了,她牵着满满要走,众人送她至府门口,薛首辅朝她笑道, “妹妹生辰快到了, 不知妹妹想要什么礼物?” 姜缨惊讶, “兄长知我生辰已是一番心意了,何须再送礼物?” “自然要送, 先前妹妹送了为兄小黄鸭,为兄喜欢,陛下更喜欢,被陛下要了去,想必也是陛下爱屋及乌。” 姜缨笑笑,在众人的目送中上了马车,马车滚滚驶向姜府,满满玩闹累了,路上就趴她怀里睡了。 姜缨听得耳边似有杂声传来,以手挑开车帘,附耳过去,果真听到了阵阵马蹄声,声声敲进她的心里。 及至姜府,马车停了下来,她抱着满满下车,白芙早已等着了,过来将满满抱走,压低声音,“我见陛下骑马慢了你们几步,车子到了府门口,他又调头走了。” 姜缨容色平和,“我知晓,你抱满满睡去吧。” 白芙便抱着满满进府了,马车也走了,府门口只剩姜缨一人,她望着从薛府回来的方向,立着不动。 夜幕上皎月高悬,星子璀璨,夜风吹皱了姜缨一袭薄衫,青色裙角如云似雾地飘着,她如一株高挑亭立的莲,搁心底默念,柳渊没有走,柳渊不会走,倘若猜对了…… 很快,从拐角处传来马蹄声,声声如柄巨斧蛮横地敲击着姜缨心底的最后防线,直至轰得一声,防线塌了个彻底,碎了个干净。 柳渊披着月色甩袖下马,疾步朝姜缨而来,声含忧虑,“阿缨怎不进府?” “我在等陛下。”姜缨注视着柳渊身上的衣服,是她做的那件,柳渊很喜欢穿。 “阿缨别恼,朕适才也并未露面,不算送阿缨回家,朕这就回宫了。”柳渊唯恐她生气小心地解释,见姜缨微微笑起来,心里一松,阿缨不生气就好,“阿缨怎知朕没走?” 姜缨笑道,“今时已非昔年,陛下也有所不同,我自看得见,听得着,知晓陛下待我的心意。” 她知晓柳渊骑马护在车后,知晓柳渊在远处偷偷望着她,知晓柳渊在她进府后才会放心离开…… 第89章 “阿缨知晓朕的心了!” 柳渊的七情六欲早已顺从姜缨,姜缨可以叫他瞬间心如鼓擂,得到极致的快乐,也可以叫他贪得无厌,越要越多,“那阿缨也知晓朕想和阿缨一起用饭吧,阿缨可以不管那些邀帖,每日和朕一起用晚饭么?” “可以的,陛下。” 姜缨大方地给予,柳渊欣喜若狂,极快地俯身伸出双臂托起她,将她高高举起,夜风拂得她的薄衫翩翩欲飞,下一瞬柳渊松手,她跌落在一个宽大微凉的怀抱里。 两人在夜风中相拥。 第二日早朝,群臣伏地叩拜,只觉高高在上的柳渊垂下来的视线有种诡异的味道,群臣万分惶恐,快要散朝时头顶传来柳渊的声音,“日后朕晚间不在宫中,会去姜府与姜姑娘一起用晚饭,倘若众卿有事,可去姜府见朕。” 群臣,“……” 哦,原来那垂下来的视线是一种蔑视我们的炫耀。 下了朝,众人出了殿门,窃窃私语,“是在过河拆桥吧!” “敢问河过了么?” 薛首辅揣度, “兴许过了?” “快去姜府问一问啊!” 说是去姜府问一问,众人也不会真到姜缨面前问妹妹与陛下复合了吗,薛首辅只会委婉地征求姜缨的意见,“妹妹今晚不若去兄长府里用饭?” 姜缨笑道,“先谢谢兄长们了,这阵子应了陛下与他一起用晚饭,叩叩峮幺污贰尔齐伍耳巴一还有肉文车文补番文哦不能去兄长姐姐府里了,兄长姐姐们莫生气。” 这话一出,众人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惊叹,这两人要成了,薛首辅忙道,“哎,这是哪里的话,妹妹尽管与陛下一起用饭,为兄再给妹妹送个厨子吧?” “是啊,我送妹妹个后厨吧!” “……” “不必了,兄长们,该有的府里都有了!”姜缨极力阻止事态往离谱方向发展,转念一想,拒了邀帖着实对不起这些兄长姐姐们,思付出一个主意,“后日我设宴请兄长姐姐们过来饮酒,可好?” “极好!” 众人得了答案,又得了一个宴会,兴高采烈地出了姜府的门,一抬头正对上柳渊阔步而来,见柳渊神情不虞地望过来,匆匆伏地行礼。 柳渊负手立着,目光不善,“众卿来姜府找朕何事?” 众人,“……” 这……也不是来找陛下的啊! 薛首辅勇担重任,“听闻陛下与姜姑娘一起用晚饭,臣等想着给姜姑娘送个厨子来。” “薛卿倒是用心。”柳渊还不悦着,“说来姜姑娘是因为朕没能去你们宴上,到底是朕搅和了你们的宴,你们可怨朕?” 众人,“……” 自动翻译成:你们不要嫉妒朕。 薛首辅回道,“陛下说笑了,臣等的邀帖到了姜姑娘手里,姜姑娘来不来,臣等都会接受,现今姜姑娘心有偏爱,拒了臣等,臣等也无怨言。” 柳渊听得“偏爱”两字,一瞬笑了起来,“薛卿所言极是,都回吧。” 众人松了口气,起身离开,柳渊意气飞扬地迈进了姜府,甫一进花厅,听见姜缨同太后道,“后日我宴请兄长姐姐们,待会要写帖子。” 柳渊的意气顿减一半,对那些兄长姐姐们心生埋怨,又要搭给他们一晚了。 “陛下来了。”姜缨朝他笑了一下,他当即也笑起来,什么不悦都没了,坐到姜缨身边,“阿缨没能去他们的宴,觉着愧疚,要宴请他们?” 姜缨道,“不全是因这,我也该请兄长姐姐们到家里来用顿饭。” “是,阿缨想得极好。”太后恐柳渊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惹了姜缨不开心,笑道,“倘若后日宴请,哀家与太上皇要出去一趟,不在姜府了,要让阿缨自己忙了。” 姜缨笑笑,她也明白,那日太后和太上皇不宜出现,太后是怕她为难,自己先说了出来。 柳渊也不好出现,但柳渊似乎没这个意识,只坐着不表态,很不通情达理,太后无可奈何地望了他一眼,“满满找你,你去书房看看。” 柳渊没动,太后气得牙痒痒。 姜缨道,“陛下去看看满满吧。” 柳渊这才起身走了,太后瞧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边,笑道,“哀家刚才真怕他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 姜缨摇头,“不会的,我已明白陛下的性子了。” 实则现今柳渊也会说些令她中意的话了,便是不会说,也没什么,她知晓他的心就好了。 太后叹道,“他于情上着实愚钝,前些年突然说要娶你为太子妃,太上皇气得要废了他,他说废了他也要娶你……”见姜缨一脸怔然,迟疑道,“莫非阿缨不知?” 姜缨心里五味杂陈,柳渊是有向她提过向太上皇太后要赐婚圣旨一事,但并未提及此种细节,她也不知赐婚圣旨来得不易。 而且,那时候,赐婚圣旨下到姜府,她震惊不已,怀疑圣旨下错了,毕竟以她的身份怎么想都不可能,即便温舒清随安王去了阳城,那也不该轮到她。 等嫁进了东宫,她捱不住好奇,小心地问了柳渊,“殿下何故选我做太子妃?” 第90章 柳渊目光清正,极其淡定,“父皇赐婚而已。” 原来和殿下没什么关系,姜缨失落极了,“那殿下可知陛下何故赐婚殿下与我?” 柳渊不淡定了,沉声道,“帝心难测,孤岂敢揣度父皇心思?” 姜缨见他面色不太对,误以为惹了他生气,心想,也是,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便是殿下再得圣心偏爱,也不能太过放纵,自此再没问过。 眼下一想,姜缨恍然大悟,是柳渊口是心非,瞒她甚久,她道,“我身份低微,若非陛下执意娶我,我与陛下不会有一丝可能。” “什么身份低微,阿缨万不可这么想,太上皇那日在行宫说的那些都是气话,做不得真,他这会儿后悔着呢,还说你是满满的娘亲,谁也改变不了。”太后解释完不欲多提太上皇,拐回柳渊身上,“他还为那道圣旨挨了太上皇一巴掌,竟什么都不同你说,笨死他算了,哎呦,哀家怎么把他生成了这样……” 姜缨心头正酸着呢,一见太后抚着胸口难受的模样,收起情绪,大言不惭地安抚,“陛下可不笨,陛下处处绝好,以我说,陛下能有这般英武圣明,太后功不可没。” 太后,“……” 话都是好话,但总觉着在阴阳怪气。 所以,太后面上依然愁云惨淡,心里嘀咕,柳渊那于情上的死样子,阿缨还能说他英武圣明,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而且时隔几年,阿缨还能再接受他,这不是绝配是什么? 太后转瞬高兴起来,恨不得替柳渊把姜缨抓得牢牢的,“原来阿缨才是最懂他的,怪不得他非阿缨不娶,便是与阿缨和离了,也再不娶太子妃,更不肯立后,似那庙里的和尚,他这心里可真就阿缨一人啊。” 说得姜缨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忽地满满跑了进来,姜缨如遇救星,笑着抱起他,“怎不在书房了?” 满满道,“父皇和皇祖父在写帖子,让我出来找娘亲。” 姜缨一惊,什么帖子?不会是宴请兄长姐姐们的帖子吧?她把满满递给了太后,去了书房一看,柳渊与太上皇正低首捏笔,听闻动静,两人一起抬头望过来。 姜缨正欲行礼,太上皇松了笔道,“姜姑娘见我不必行礼。”他离开书桌,往门边走去,“我今日写帖子才知姜姑娘有了这么多兄长姐姐们,那姜姑娘也不算一个人了,身份自也不同了,满满交给你,我也放心了。”飞快地出门离开了。 姜缨,“……” 是何意思?还有,跑这么快,有人在赶他么? 她好奇地靠近书桌,“太上皇怎么了?”柳渊捏着笔,若有所思,“父皇许是在给你道歉。” 姜缨吃惊,“道歉?我怎么没听出来?” 柳渊觉着她吃惊时瞪圆了眼的模样过于可爱了,拎起一枝新笔敲了敲她的脑袋,“听不出来正常,朕从未见父皇道过歉,他这是不好意思,所以跑了。” 姜缨抓过毛笔,拿在手里,踮起脚想要敲回去,柳渊见状主动俯身,让她敲了好几下脑袋,她才罢休,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太上皇的话,才恍然大悟,原来太上皇是在对那日行宫说她身份低微不堪为太子之母的话道歉。 姜缨笑了笑,拿起桌子上的邀帖瞧了瞧,觉着很不对劲儿,陛下和太上皇一起写的邀帖,兄长姐姐们拿到了,不会吓到么? 她连忙夺走柳渊手中的笔,“陛下莫写了,再吓着我兄长姐姐们。” “那朕更要写了。”柳渊心道,最好把他们吓得一个个都不来,朕与阿缨一起用饭。 柳渊坚持要写,姜缨由着他去了,耳边传来声音,“阿缨放心,那日朕不会来姜府的,就由着你兄长姐姐们闹吧。” 对于柳渊突如其来的通情达理,姜缨只哦了一声,也不言语了,柳渊没讨到她的好,有些不甘心,可也没再说什么。 等到邀帖送至各府,各府辨认出帖子上的字迹,是又惊又喜又怕,小心地把邀帖收好,心中惊叹,这何止是姜缨一个人的宴,这也是陛下和太上皇的宴,便是两人不会出现,也要以这种方式告诉他们,姜府这位是以后的皇后娘娘。 各府忙碌起来,纷纷为赴宴做足了准备,及至那日,一家家的马车停在了姜府门口,熙来攘往,热闹极了。 喧嚣声传至隔壁,冲去了院中的寂然,柳渊一人在墙下立着,听得阵阵笑声穿墙而来,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 他是说今日不来姜府了,没说不来姜府的隔壁,也没说不会静静地等着宴会结束,便不算欺骗姜缨了,待宴会结束了,他要去瞧瞧姜缨,他向来认为少见一面即是吃了大亏,他从不肯吃这个亏。 姜府这边,姜缨震惊地看着兄长姐姐们穿得庄重烨然,送的礼更是价值连城,紧张地扯了扯白芙的袖子,“我是否穿得太失礼了?” 白芙瞥来一眼,“你穿什么都成。” “不,我还是去换新衣吧。”姜缨回房换了一身新衣,侍女得了机会,使出全身功力,将她妆扮得极其貌美,从房中出来时如新月生晕,花树堆雪,看得白芙都呆了。 长公主与温舒清也来了,甫一见到姜缨,温舒清惊叹,“鲜少见阿缨如此,今日是我有眼福。”长公主笑道,“可怜皇兄无福了。” 第91章 姜缨笑道,“公主怎知陛下没见过?” 这话一出,温舒清与长公主焉能不明白,心领神会地哦了一声,“竟一句也说不得他了。”惹得姜缨不理她们,转身去找姐姐们去了。 姐姐们凑一起说话,见姜缨来了,将她团团围住,一姐姐道,“先前我们还为妹妹寻了不少合适的人选,如今怕是不需要了。” 既然大家已心知肚明,姜缨也无须遮掩,“谢姐姐们挂心,我心已定。” 姐姐们笑道,“陛下便不是陛下,也是个极好的,对吗?” “对。” 姐姐们突地明白过来,“妹妹宴请我们,便是要告诉我们,你心意已定,叫姐姐们放心?” 姜缨如团艳光,光彩逼人,“是。” “真想叫陛下听一听,好叫他明白,论起心意,妹妹也不比他差。” 姜缨笑道,“偏不让他听!” 姐姐们笑她。 及至姜缨去见兄长们,兄长们纷纷举杯,姜缨也举杯,可惜在座的无有人饮得过姜缨,姜缨饮尽数杯,双目清明,兄长们身形微晃,薛首辅喝得已不知含蓄为何物了,“妹妹快快进宫陪陛下吧,陛下身边终于有妹妹了!” 姜缨道,“兄长心偏了,我才是你的妹妹。” 程次辅哎呀一声,“妹妹不偏心?若不偏心,何故陪陛下用饭,不去我们府上?分明是我们先送的帖子,对我们何其不公平!” 薛首辅笑他,“去你的公平不公平,佛祖菩萨才会普渡众生,某个妹妹只会心有偏爱。” 姜缨被打趣了也不恼,“兄长们不服,不若去陛下面前提?” 众人一听怂了,打岔道,“醉了,醉了,瞧不清路了,这如何去找陛下?” 姜缨笑了一声,薛仲何缓步过来,“姑姑,适才我在府门前见了温大人,也不见他进府,不知是否有事?” “你看着兄长们,我去瞧瞧。” 今日来人过多,姜缨在府门前并未注意到温在衡,若他真来了,姜缨怕自己失了礼,往年她去温府,温在衡有礼有节,待她十分宽和,她不想比温在衡做得差。 到了府门前,将周围巡视一圈,竟真瞧见温在衡在不远处的马车旁立着,她惊讶地步过去,温在衡也瞧见了她,迎了过来,两人靠近彼此,微微一笑的一幕,正对着姜府的隔壁门前,丁点不少地落入了缓步而出的柳渊眸中。 柳渊步子不停,最后立在半开的门边,半个身子隐于暗处,府门檐下灯笼摇出浅淡的光影,散漫地罩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映出一双无情无绪的眸子。 姜缨毫无察觉,仰头对温在衡笑道,“我竟不知温大人来了,着实失礼。” “姜姑娘哪里的话,失礼的是我,来了也不进府同姜姑娘打招呼,怎能怪到姜姑娘头上?” 温在衡在夜风中挺着如松的身姿,言语间轻松自如,“府里客人多,还让姜姑娘特地出来寻我,这也是我的错了。” 姜缨笑道,“以温大人之言,今日全是温大人的错了。” “自然,若非我来接舒清,站这里不进去,姜姑娘何苦出来一趟?”温在衡笑得文雅,目光瞥了姜缨几眼,又自然地收了回去。 姜缨心道,原来是来接舒清的,怪不得来得突然,“舒清正在兴头上,一时出不来,怎能让温大人在这枯等,温大人快随我进府吧。” 她提步要走,见温在衡立着不动,一时疑惑,温在衡忽地道,“多谢姜姑娘好意了,若舒清一时半会出不来,我且回去吧。” “温大人可是府里有事要忙?” 温在衡正欲点头,对上姜缨明亮的眼神,顿了须臾,还是点了点头,“是有些事。” 姜缨松了口气,那便好,适才她极力邀请,温在衡纹丝不动,她还以为哪里得罪了温在衡,转念一想,温在衡自往年起一贯的温和有礼,做事周全,想必是真有事绊住了脚,“那我也不好耽误温大人时间了,改日再请温大人和舒清过来,可成?” 温在衡点头应下,“姜姑娘快回吧,莫让陛下等久了。” 姜缨下意识地纠正道,“陛下此刻不在姜府。” 温在衡从容的姿态有须臾的紧绷,“陛下……不在?”见姜缨点头,他恍然大悟地道,“陛下素来勤谨,想必此刻还忙于国事。” 姜缨没有言语,听温在衡笑道,“我倒忘了件事,听舒清道姜姑娘出京几年,酒量大涨,此言可真?” “温大人这么问便是不信了。” “是有些不信。” “温大人没见过罢了,若不是今日温大人有事,我定要让温大人心服口服。” 温在衡一笑,“姜姑娘说得出大言,我倒真想瞧瞧了,好在府里也是些琐事,我回不回都行,今日就见见。” 他进退自如,姜缨也不多疑,当即邀他进府,两人一同进了姜府,温在衡同众人打招呼,步子随着姜缨动,这时白芙过来告诉姜缨有位姐姐要提前走了,她同温在衡道了一声,先去送那位姐姐出府回家了。 及至她回来,左寻右找,也不见了温在衡,喊了人去找找,有个随从过来道,“温大人有事回家去了。”姜缨觉着温在衡口风变来变去,真是奇怪,也不再找他了。 第92章 隔壁院落,温在衡被随从领过来,一眼瞥见墙下的柳渊,面色陡然一白,知晓自己为何而来了,匆忙伏地一跪,垂下了头。 昔年,姜缨出入温府,他见过数次,慢慢地有了心思,这心思浮浮沉沉,让他蠢蠢欲动,后来姜缨成了太子妃,这心思就彻底地死了。 等姜缨出京六年再回来,他偶尔见姜缨一面,说几句话,死去的心思死灰复燃地跳了几下,但不会叫他做出失礼举状,他认为问题不大,可以控制得住。 今夜,姜缨出来寻他,缓步过来那一幕叫死灰燃得又快又猛,温在衡依然认为,这属于可控范围内的一瞬心动,再多也不会有了,思及姜缨的身份,他也不敢做出什么来,可当听到柳渊不在时,这一瞬的心动拉长了一些,导致一念之差,犯下大错。 温在衡面色苍白地伏在柳渊脚下,怀疑柳渊已忘了他,因为柳渊立着的时间太久了,沉默的时间也太久了,墙角的虫鸣声叫这沉默透出一种瘆人的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喧嚣声一波又一波,响起车轮滚滚声,这是姜府的宴结束了,众人回家了,姜缨的声音伴着夜风吹过来,隐隐约约,“舒清……你兄长……回家去了。” 温在衡阖眸,姜缨对他有心思么?并无,一丝也无。 柳渊知晓这个么? 许是知晓的,但知晓又如何? 喧嚣声退去,两府终于沉寂下来,温在衡双腿已麻,不敢妄动,他猜不透柳渊立了这么久在想什么,越是不知越是惊惧,慢慢地惊惧拧成了令人窒息的绝望。 蓦地,柳渊终于动了,他在漫长的沉默中控制好了情绪,一眼未看温在衡,缓步去了姜府。 姜府笼在静谧的夜里,他在姜缨窗前驻足,透过窗户见姜缨已沐浴过了,洗净了宴上的妆扮,身上也不是宴上的新衣,唇角的笑意压了压,胸口火烧似的难受,一手猛地抓在了窗上,窗户发出不堪承受的咯吱声。 姜缨正欲熄了烛火歇息,闻得异响望去一眼,讶然一声,“陛下。”心里了悟,柳渊定是等宴结束了才来的,已这样晚了,他还执意等着,太后那日说他笨死了,姜缨这会儿也觉着他笨死了。 姜缨在柳渊推门进房时埋怨道,“陛下果真少见一日都不行。” “便是日日见,也少见了许多。”柳渊闭了房门,双臂抱起姜缨,将她放在床上,自己立在床边,竭力使自己声音平和,“朕今日没能多见宴上的阿缨,不像他们,都见了阿缨好久。” 柳渊容色平静地双膝伏地,四目相对,他笑道,“阿缨宴上穿了新衣,朕瞧着极美。”掌心抚在了姜缨白腻的脸颊上,姜缨眉尖一颦,“陛下见了?” “见了,瞧得不多,阿缨只顾和旁人说话,没瞧见朕。” 柳渊以为自己很平静,极力忍耐地把掌心缩回来,瞧着姜缨笑起来,“不是阿缨的错。”旁人对阿缨有心思不假,阿缨识不出来,又有什么错呢? “陛下一直在隔壁待着?”姜缨压下心里异样,见柳渊点头,实在心疼,“这样长的时间,陛下何必苦等我?” “朕愿意,朕喜欢等阿缨。”柳渊靠过来,薄唇离姜缨的面颊极近,唇角一动就触到了姜缨的鼻尖,“阿缨这里好热闹,朕在墙那边听了许久,可惜听不到阿缨的声音。” 姜缨愕然,“陛下在哪儿等的?” “墙下,虫叫声甚烦。”柳渊的唇离了鼻尖,触了她的下巴,她慢慢阖上了眼,口中气恼,“你傻么?站着做给谁看?” “给阿缨看。” 柳渊得了应允,慢慢探起上身,吻在了她的下巴上,密集的吻一下一下地顶在下巴上,顶得她扬起脖颈,身子后移朝床下落下,又被有力的手臂托起。 柳渊抱起她,眨眼间换了坐姿,他坐于床边,姜缨被她攥着腰身坐在他的腿上,面容相对,柳渊轻轻问,“阿缨,朕哪里做得不好,阿缨能告诉朕么?” 姜缨心头的异样又浮了出来,她瞥见柳渊眸子里隐约露出的祈求及丝丝疯狂的执拗,双手捧住柳渊的脸颊,“陛下怎么了?” “朕不太好。”柳渊不想提及她与旁人笑谈的那一幕,不想告诉她,看到那一幕他嫉妒得要发疯了,更不想告诉她,知晓旁人对她的心思时,他恨不得撕了旁人,他怕惊着了她,他只能说,“朕想离阿缨更近一些,离阿缨近了,朕就好了。” 姜缨稀里糊涂的,思及今晚并无什么要紧事发生,她只当柳渊发癫了,扶住柳渊的手指被柳渊握住放在唇边,吻落在手指上,她也没拒绝,全当安抚柳渊了。 于是,柳渊得寸进尺,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手掌托住了姜缨的脑袋,趁姜缨不注意,飞快地吻了下来,另一只手掌抚上后背,隔着薄衣摩挲到以往箭疤的地方,触感平滑细腻,吻得越发凶猛了。 姜缨闭上眸子,情潮一点一点袭上来,口中颤声微微,便是这一声,蓦地惊醒了她,她当即变色,推开柳渊,退了两步,赶紧垂头理好了衣衫。 “夜深了,陛下回吧。” 今夜过于仓促,姜缨有些慌乱,她知道她一说出这话,柳渊不走也要走了,她抿了抿红艳艳的唇,望向了门外,赶人的意味不言而喻。 第93章 可是今日出乎意料,她坐在凳子上等了会儿,床边都无动静,不得不看向柳渊。 柳渊起了身,一反常态地没有走出门外,抬袖伸出手指抚上了衣领,慢条斯理地解开外衣,在姜缨瞪大的眸中,慢慢脱去了外衣,紧接着动作不停…… “陛下你……” 姜缨没有阻止他的动作,是因柳渊虽在脱衣,仍静静地望过来,他这样望着她不发一言,是在祈求姜缨怜悯他一下,就一下,这如何教姜缨张得了口。 她想问问柳渊今晚到底怎么了,可是明亮的烛火下,柳渊脱了衣靠近她,高大的身躯笼住她,滚烫的手掌握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极其虔诚地问,“阿缨要用用朕吗?” 柳渊的声音蛊惑着她,“朕会小心服侍阿缨,不叫阿缨受伤。” 姜缨狠了狠心,摇了摇头,柳渊神色一暗,垂下头去,“用过就扔也可以的,朕不会拿这个要求阿缨什么。” 姜缨双眼一酸,她拒绝柳渊不是因不想要柳渊,只是柳渊今晚不太对劲儿,她要问出原因来,还未张口,柳渊道,“阿缨别恼,是朕今晚糊涂。”接着自暴自弃地捞起衣服披上,姜缨阻拦不及,眼睁睁看他疾步离开了。 翌日白日未见柳渊,及至天幕要擦黑了,柳渊还未来,温舒清急匆匆过来了,神色凄然地恳求,“阿缨,你救救兄长,兄长他已在隔壁跪了一天一夜了。” 姜缨错愕,“温大人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兄长如何惹了陛下,昨夜他一夜未回,今日我才知他在隔壁跪着,眼看快撑不住了。” 今早,温舒清与安王知了这消息,匆匆进宫请见柳渊,柳渊不见,不只这两人不见,凡是今日求见的臣子,柳渊一律不见,便是太后与太上皇知了消息赶去宫中,他亦是不见,众人惶恐地心想,这温在衡到底惹出了什么事! 眼看一天过去了,众人连个由头都探不到,越发心惊肉颤,薛首辅等人与温舒清无奈道,“事到如今,唯有请姜姑娘了。” 温舒清这才奔来姜府,请求姜缨进宫帮忙。 姜缨思及柳渊昨夜的反常,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即出了姜府的门,坐上了进宫的马车,一路上她都在想,倘若柳渊昨夜见了她与温在衡说话,便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她非要骂柳渊不可。 进了宫,天幕已黑了,盏盏宫灯照出亮光,李公公领着姜缨往勤政殿去,一路上鲜少见宫人来往,姜缨记得几年前,宫里还是极热闹的,莫说白日,晚间亦是人影成丛地穿过,她讶然地问李公公,“怎这般安静?” 李公公低眉,“自陛下登基,太上皇与太后及太妃们都去了行宫,没了以前的热闹,陛下……这几年来,既无皇后,又无妃子,又不喜热闹,宫里就安静下来了。” 姜缨一默,柳渊这几年确然是一个人过的。 李公公暗中窥来一眼,又道,“也有热闹的时候,每到小殿下进宫,他们都跟着小殿下跑,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姜缨笑了笑,到了勤政殿前,殿门紧闭,李公公推开半边,请她进去了,自己阖上门,守在门边了。 姜缨听得殿门一关,还未瞧见柳渊,就被柳渊从背后抱住了,她惊了一下,刚要挣扎,柳渊把她打横抱起,抱到御椅上坐着了,她扭头对柳渊道,“温大人是怎么回事?” 虽说柳渊也知晓这事最终会落到姜缨头上,但姜缨一进来,一句都不问他,先提温在衡,他还是有些失落,“阿缨都不关心朕。” 姜缨叹了口气,“陛下,温大人再跪下去,人就要撑不住了。” 柳渊不语了,立在御桌边,捏起朱笔在折子上勾画,末了他阖了折子,“温在衡犯了错,朕不能罚他?” “温大人犯了什么错?” 姜缨侧头,目光直直地射向柳渊,柳渊回望过来,极其坦然,模样清正端肃,“阿缨想知晓?” 姜缨说出了脑中那个念头,“陛下昨晚见了我与温大人说话?” 柳渊双眼微眯,这也是事实,他不想隐瞒这个,姜缨知晓这个于姜缨来说也没什么坏处,他便点点头,“是见了,在姜府隔壁。” 姜缨面色一变,从御椅上起身,气恼道,“难不成我与温大人说句话,惹了陛下不高兴,陛下便罚了温大人?” “阿缨莫动气,阿缨与温在衡不过说句话,朕何至于不高兴?”柳渊将备好的说辞道了出来,“是温在衡从姜府出来,冲撞了朕,朕罚他静静心罢了。” “是么?”姜缨狐疑道。 柳渊颔首,他绝不会让姜缨知晓温在衡的心思。 当年校场那李漠求婚被拒,之后姜缨见了他就不太自在,若是知晓了温在衡的心思,温在衡又因她如此,她不仅会不自在,恐怕还会感到过意不去,将温在衡记得牢牢的,心底也就多了件糟心的事,柳渊不想她如此。 姜缨以为自己想岔了,思及适才的气话有些脸红,柳渊瞧见,松了朱笔,五指拢起她的下巴,忍着吻下去的冲动,可怜道,“朕会解决温在衡一事的,阿缨别再误会朕了。” “是我想错了陛下。” 第94章 姜缨拂掉他的手指,思及昨晚的反常,若不是因见了她与温在衡,那是因什么?她故作沉下面色,冷冷道,“此事算我的错,但昨晚陛下瞒我,是否也不对?” 柳渊心里一惊,阿缨察觉了?神色还是从容的,手指掀开折子,垂眸去瞧,闲话一般,“朕瞒阿缨什么了?” 倘若是其他事,他自可以坦陈,唯独温在衡一事,姜缨知晓了对她是个负担,无论如何他都要瞒着,耳边听姜缨冷声道,“陛下昨晚有些异常,我问陛下,陛下也不愿提,是否违背了之前说的不对我遮掩一话?” 柳渊当即道,“不是的,阿缨,昨夜朕未提,是朕怕说出来惊着姜缨了,朕想寻个好的时候再说。” “现在可是好时候?” 姜缨不再装作生气,温言询问,柳渊察觉她的变化,回身紧紧抱住她,将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阿缨,朕每天都在害怕,害怕哪里做得不对,你像当年一样……” 自打姜缨回京,他本已沉寂的心燃起了希望,一开始他想的是,只要姜缨在京就好,他望着她就好,若她真铁了心再嫁人,他也不会打扰。 后来知晓了姜缨的心意,他欣喜若狂,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姜缨离他近了,他快乐安心,姜缨离他远了,他暴躁害怕,生恐姜缨再消失不见。 昨晚见姜缨与温在衡立在一起,他又暴躁不安起来,即便知晓姜缨与温在衡并无什么,他第一个念头是,朕可有哪里做得不好?怎么阿缨不出来找朕,去找温在衡呢?一定是朕哪里做得不好,可是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柳渊立在墙下翻来覆去地想哪里做得不好,用了很长时间控制住这躁动的不安才去姜府找姜缨,原以为隐藏得很好,可还是被姜缨察觉到了。 姜缨听罢叹了口气,柳渊太紧张她了,她伸出双手回抱住柳渊,“陛下并无哪里做得不对,若真有不好之处,我会告知陛下的。” “陛下从此可以安心了。” 姜缨这话等同于回应了柳渊给予的所有感情,柳渊怔然半晌才敢相信,他直起身子,瞧了姜缨几眼,姜缨笑起来,任他瞧着,他终于觉出了这话的分量,抱起姜缨到御椅上,“朕向父皇要赐婚圣旨时,父皇不给,朕说那朕自己下。” 姜缨恍然大悟,“所以太上皇打了陛下一巴掌?” “那时父皇气极了,阿缨,你也可以打朕一巴掌,但能不能给朕个名分,让朕有一个下圣旨的机会?” 柳渊握起姜缨的手要放在自己脸上,姜缨察觉他的意图,抽了出来,“那倒不必,陛下的意思是陛下要写封后圣旨?” “是!” 柳渊眸子里迸发出了蓬勃的欢喜,他又将姜缨抱在怀里,姜缨有些无语,柳渊像抱满满一样将她抱来抱去的,她懒得挣扎,任由柳渊将她放在御桌上,手掌托起她的脑袋,“可以吗?” 姜缨抬眸,望进一双突然泛红的眼里,她忽地心脏抽疼,一手抚上柳渊的脸颊,“那巴掌疼了多久?” “不疼,父皇很快把圣旨给朕了。”柳渊俯身,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一点都不疼。” 姜缨捧着他的脑袋,任由他的唇开始作乱,从下巴到唇到鼻尖到额头,吻一下问一声,“可以吗?” 姜缨心潮汹涌,扬颈答,“可以的,陛下。” “阿缨!” 柳渊的气息渐渐紊乱,袖子乱动,一下子拂掉了御桌上的东西,东西砰砰落地声惊得姜缨一把按住了柳渊的动作,她推开柳渊下了御桌,“陛下,我得回去了。” 裙角移动,柳渊舍不得,伸手去拉,被她闪开了,她疾步到了门边,柳渊追过去,扯住了她的衣袖,期待地问,“明早,时间可行?” 她一瞬明白了柳渊的意思,挥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推开了殿门,“随陛下意思。”她一路按着跳动不已的心跳出了宫,坐车才至姜府,透过车窗,见温舒清扶着温在衡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走了,姜缨思付着柳渊动作也算快了,她下了车,白芙迎上来大叫,“出了什么事?你那些姐姐们,侄女们外甥女们全来了!我问原因,她们也不说。” 姜缨也惊了,同白芙进府,院落里人影丛丛,“这是怎么了?” 秦夫人奔过来,“妹妹,你与陛下商量好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若不是宫里来人说,陛下要拟封后圣旨,明日来姜府下旨,喊了老秦去宫里商议,我都不知道呢!” 姜缨,“……” 我才从宫里出来,也得有机会和你们说啊! “等等,姐夫也非礼部,此时去做什么?”姜缨难以理解。 秦夫人兴奋,“帮忙啊!” 其余人道,“陛下召了六部的人都去了呢。” 姜缨,“……那你们是来?” “帮忙啊!” 有什么忙可帮的呢! 乌泱泱的人群,说起话来,实在太热闹了,姜缨被她们围着,慢慢微笑起来,白芙终于得空挤到她的身边,“是要住下么?” 姜缨心道,不会吧?住不下啊! 秦夫人果然道,“我们就来恭贺妹妹一声,也该回去了,明早再来!” 第95章 一群人如潮水散去,姜府这边清静了,宫里乱套了,乌泱泱的臣子围着礼部官员,你一句我一句指点礼部,礼部官员要疯了,“胡言乱语,有你们兵部什么事!”很快吵了起来。 柳渊也不管,仰面坐在宽椅上,唇角一直翘着,一边的薛首辅捧着封后圣旨,与程次辅瞧了又瞧,两人对视一眼,薛首辅道,“陛下不若休息一下,明日还要早起。” “朕睡不着。”柳渊很干脆。 薛首辅硬着头皮道,“陛下,倘若休息不好,恐影响了陛下天颜。” “薛卿此言有理。”柳渊从座椅上起身。 程次辅忙道,“陛下放心,臣等会尽心去做,陛下歇息去吧。” 柳渊起身出了殿门,众人松了口气,又是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陛下还真过了河!” “只求看在我等尽心尽力的份上,不要过河拆桥了!” 殿门外又传来脚步声,众人把嘴一闭,柳渊竟又缓步进来,“朕还是睡不着。” 众人,“……” 行吧,天大的喜事,天子也想熬夜啊! 柳渊睡不着,姜缨可太能睡着了,她送走了一众亲人,随口应付了几句白芙,瞧了瞧满满酣睡的小脸,心满意足地歇息去了,觉才睡了一半,被白芙猛地摇醒了,白芙又是一阵大叫,“你的亲人们又来了!” 姜缨望着窗外还没亮透的天,“……” 不是,她们有病吧! 秦夫人等一群人竟都已洗漱妆扮好了,盛装地立在姜府院落里,见姜缨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就出来,惊得大叫,“妹妹这是什么样子!” 姜缨脑子还迷糊着,一下子被吓惊醒了,门边突然迸出一声惊叫,“御驾快到了!” 姜缨望了望天,“……” 不是,柳渊也有病吧! 根本不给姜缨反应的时间,一群侍女几乎抱着姜缨将她抱进了镜子前,奋力折腾起姜缨,才开始一会儿,柳渊的御驾已到了,百官可真是凑了个大热闹,硬是跟了一路,一夜未睡也是精力满满。 逶迤几条长街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过长路,早起的人群见了热闹,硬是也凑了上来,白芙跳上屋顶一瞧,惊得两眼一闭,只觉全城的人都涌过来了。 御驾停在姜府前,众人跪了一地,柳渊一身天子冠服,张扬眉眼极尽华贵,志得意满地才从御驾上迈下来,满满从门里扑了过来,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腿,满满仰头去望,只觉柳渊巍巍如山,“父皇!” 柳渊一手握着圣旨,另一手捞起满满抱怀里,阔步进了府里,满满不老实地去要圣旨,他随手给了,满满在他怀里乱动,两人没走多远,姜缨被侍女们簇拥着过来,她还没睡好,微眯着双眼,下台阶时脚下一绊,身子一歪,被一道长臂捞了起来,耳边传来柳渊的声音,“阿缨,早!” 姜缨一下子睁开了眼,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柳渊一手抱着满满,一手搂着她的腰,旋身望向伏地的众人,“起身吧!” 众人起身,还未感叹新帝妻子儿子全矣,忽地瞪大了双眼,为首的薛首辅等人大叫着扑过来,“小殿下住手!” 满满眨了眨眼,说时迟那时快,猛地将手里圣旨扔上了天,圣旨飞啊飞,眼瞧要落入院中莲花缸内,众人扑扑通通都去接。 柳渊稳如泰山,依旧搂着姜缨不松,姜缨笑道,“陛下倒也不急。”柳渊低眉望她,“急什么,又不是封后圣旨,那是立太子的圣旨。” 姜缨一怔,柳渊放满满下地,满满至奔莲花缸,那里已闹成了一团,柳渊浑然不顾,从袖中抽出一封圣旨,俯身递予姜缨,“给阿缨的生辰礼物,朕可以喊阿缨皇后了么?” 姜缨扬颈,微微一笑,“可以的,陛下。” 天亮起来了,新的一日到了,莲花缸边传来一声暴怒,“挤什么挤,都把工部的挤缸里了,谁来捞捞他啊!” 第30章 番外1 自打下了封后圣旨, 宫中就忙碌起来,都在为帝后大婚做准备,又临近姜缨生辰,诸多贺礼像流水一样涌进姜府。 贺礼太多, 姜府实在放不下, 白芙命人搁置在隔壁院落, 不满地找姜缨抱怨,“姜府太小,不够我施展拳脚,我要去宫中, 做你宫中的大管事, 把你宫里打理得完完美美!” 姜缨当没听见, 无视她的诉求,可她能无视得了白芙,却无视不了柳渊, 柳渊一刻不停地黏着她央求两人尽早大婚,姜缨被缠得不行, 在过了生辰后答应下来,很快与柳渊成婚, 进了宫中做起了皇后。 宫中有了皇后,自是与以往不同,一下子变得极为热闹,宫人们有了服侍的目标, 事事以姜缨的需求为第一, 至于柳渊, 成婚当日就下了令,“宫中凡事以皇后为准, 便是朕也以皇后为准。” 从此宫人们都围着姜缨转,暗暗惊叹,私下都说皇后过于得宠了,陛下自甘被她压了一头,白芙是收集消息的好手,去宫里各处溜了一圈,晚间在寝殿与姜缨笑道,“都说娘娘是狐狸精转世,把陛下迷得七荤八素,云里雾里,娘娘以为呢?” 殿中并无服侍的其他宫人,只她与姜缨两人,姜缨也无遮拦之意,撩开沐浴过后的湿发,披上薄衫坐在寝床边任由她为自己擦头发,“她们胡说便罢了,你跟着胡说什么?” 第96章 “我哪有胡说?分明娘娘也变了许多!”白芙不服气,低眉见她肌肤胜雪,红唇潋滟,“娘娘若不自己照照镜子……”声音一顿,思及姜缨成婚后,一日比一日起得晚,每每起来像只餍足的猫儿,她自己先红了脸,哎呀一声,“娘娘不信罢了!” 姜缨自然不信。 白芙又道,“听闻安王安王妃要回阳城了。”姜缨点点头,“算算时间,舒清也该走了,约莫明日该来宫中辞行了。” 白芙低语,“温大人自打那夜惹了陛下,至今都未得入朝,朝中也无人敢提及他,安王妃明日若进宫,恐要与娘娘提及温大人,不知娘娘可知此事缘由?” 姜缨吃惊,自从下了封后圣旨,她日日被柳渊缠着,无暇顾及其他,还当温在衡一事已了了,原来柳渊怒气还未消散,她正欲再问,殿外想起了匆匆的脚步声,心知是柳渊回来了。 果真柳渊很快进殿,白芙当即松了姜缨的长发,垂眸行礼,告退时关好了殿门,领着一众宫人速速走了,宫中皆知陛下与皇后独处时,愿意为皇后事事亲为,厌恶有人在旁,众人不敢违逆陛下,都离寝殿得远远的。 于是,白芙擦了一半的湿发由柳渊接手,柳渊动作小心翼翼,叫姜缨想起往年,那时柳渊也这样轻柔地为她擦头发,她的心像被挠了一下,抬起眉去望柳渊,可惜只瞧得见柳渊的下巴,很快被柳渊按住脑袋,“阿缨别动。” 姜缨心道,你最好今夜都心无旁骛,擦头发便是擦头发,不要去想半点别的,思及成婚后柳渊夜夜不停,她有意停一日,便想提提别的事,转移一下柳渊的注意力。 姜缨道,“陛下,听闻温大人时至今日都未得入朝……” 这可真是个绝好的话题,柳渊动作一顿,见黑发已擦好了,俯身伸出五指,拢起姜缨的下巴抬起她的脸颊,“阿缨别提他。” 姜缨只觉不妙,果真下一瞬,覆在颈肩上的薄衫被修长手指勾掉,明亮的烛火照过来,她像团白腻的雪,要融化在柳渊炙热的眸光中了。 “陛下……” 柳渊不发一言,以吻堵了她的口,大掌揉皱了一切,她陷在柔软被中,手指缠上柳渊散开的长发,用力一拽,生生扯落几根。 柳渊似是察觉不出疼痛,动作轻柔小心,但也仅限于轻柔小心,他永不满足似的,久久不得停息,久到姜缨意识昏沉起来,偏偏柳渊还在她的耳边呢喃,“阿缨好香,对不起阿缨,朕忍不住,阿缨……” 姜缨整个人要化了,迷迷糊糊地想,往年柳渊疯狂动作,着实蛮横,今时虽小心起来,竟也吃不消,而且,柳渊当真做到了服侍她,不叫她受一点伤,若说成婚后前几次柳渊还在琢磨尝试,今夜已称得上如鱼得水,难不成柳渊于此道天赋异禀,还是说他偷偷练习了? 姜缨累得陷入了沉睡,此时快要到上朝时间了,寝殿里烛火还亮着,柳渊起身坐于床边,手指轻轻地抚了抚姜缨的面颊,收回手披起衣服,阔大的外衣遮住了后背凌乱的抓痕,他轻轻地抱起姜缨去为她清理。 姜缨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寝殿里静悄悄的,她察觉自己浑身舒爽,知晓柳渊已如往常般为她清理过了,闭了闭眸子,喊了白芙进殿。 白芙习以为常,低眉服侍她洗漱穿衣,见她眼角残存情潮褪去的媚意,浑身竟雪白如初,不留一点痕迹,心中纳闷不已,憋了半晌,扭捏地含蓄地问,“娘娘今日可要太医来诊平安脉?” 姜缨惊讶,“本宫身体很好,并无半点不适,无须召太医来。” 白芙,“……” 行吧,是她瞎操心了! 可怜白芙哪里知晓,她不是瞎操心,她是操心错人了,姜缨身子很好,无有任何问题,那是因为问题出在了柳渊身上。 御书房里,房门紧闭,柳渊坐在御椅上,裸露的后背道道抓痕明显,覆在前几日未消的痕迹上,肩膀上咬痕叠着咬痕,这种情状一瞧就知发生了什么。 身后为他上药的李太医瞪大了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是教过陛下学习此道取悦皇后,可陛下学得也太成功了吧! 偏偏柳渊还不自知,“你教朕的法子有效归有效,只是……”他苦恼地皱了皱眉,一时未再言语。 李太医小心地上着药,斟酌着问,“陛下在担忧什么?”心道不若担心一下自己,再抓下去,整个后背都不能看了。 柳渊道,“有无法子叫朕再克制些?” 他心道,夜夜如此,阿缨是吃不消的,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与阿缨同处一室,同眠一榻,他就有亲近阿缨的冲动,他已极力克制了,仍免不了一夜消磨,再这样下去,阿缨恐怕要生气了。 李太医上好了药,琢磨着,“小殿下已六岁多了,宫中还只小殿下一个皇子,不知陛下娘娘有无添皇子公主之意?” “朕会与皇后提的。”柳渊眉头一松,这也是个法子,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柳渊穿好衣服,李太医低头去开了房门,见是太上皇与太后来了,匆忙伏地行礼。 “退下吧。” 柳渊命令李太医,李太医身影消失了,太后困惑地看着柳渊,瞧他神采不减,体态雄健,不像生病的模样,难不成阿缨病了,她问道,“阿缨可是身体不适?” 第97章 “并无,朕召李太医是为别事。”柳渊见太上皇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太后也是一脸无奈,当即明白两人为何而来了,面色骤沉,“朕已说过,温在衡一事朕自会解决。” 皇后宫中。 安王妃温舒清已到了,正同姜缨辞行,姜缨见她面上难掩焦虑,知晓她为温在衡一事发愁,疑惑地询问,“温大人可有提他为何惹了陛下?” 温舒清摇头,“不管臣妇如何问兄长,他都一概不答,只说自己冲撞了陛下,是罪有应得,他还要自请辞官,家里自不同意,只等着陛下的处罚。” 这阵子温府上下人心惶惶,也不知会等来什么样的责罚,偏偏柳渊如忘了温府,迟迟没有动静,再耗下去,温府要撑不住了,温舒清肯求姜缨,“求娘娘再帮帮臣妇,帮帮臣妇兄长,问问陛下到底要如何处置兄长,好叫我们少受些煎熬。” 面对温舒清的恳求,姜缨无法无动于衷,但也不能给温舒清太大希望,“本宫可再问问陛下,陛下若有了主意,本宫命人告知温府。” 温舒清一笑,“娘娘肯帮臣妇,臣妇已感激不尽了。” 姜缨也笑了笑,命人送她出宫,自己思付了一下,喊白芙过来,“陛下此刻在哪里?” “御书房。”白芙道。 姜缨点点头,忽地奇怪道,“白芙,本宫发现你一向对陛下行踪了若指掌,如此不怕陛下怪罪么?” 白芙比她还奇怪,叹了口气,“娘娘竟还不知晓,我侍奉娘娘几年,与娘娘形影不离,在陛下眼里,我附着于娘娘身上,等同于娘娘的意志,陛下便是再厌恶旁人窥探他的行踪,也会命亲卫坦露给我,好叫娘娘问询时及时得到答案。” 姜缨默了一下,心道原是这样,怪不得白芙无所不知,她抚了抚蓦地难受的胸口,什么也没说,出了宫往御书房去。 御书房里,太上皇与太后惊讶于柳渊对温在衡过于狠心,太后着实想不明白,试图与柳渊讲道理,“无论如何,温府是你姨母家,温在衡与你是表兄弟,哀家是真不知他犯了什么错,叫你生这么大的气?” 柳渊面无表情,“朕不想提他。” 太上皇若有所思,他已命人探查过了,温在衡在职期间从未犯错,于公事上未有让柳渊不满过,那便是私事,论起私事,唯一的变故就是那夜温在衡与姜缨见了一面。 太上皇思索出了答案,唇角一垂,神情狠戾,身为臣子胆敢觊觎皇后,太后不知缘由,顾念着亲情,还在为温在衡求情,他蓦地问柳渊道,“眼下温在衡只是不得入朝,然后呢?” 听他这话味,竟是赞成柳渊之为了,太后有些恼怒,太上皇冷笑一声,“你那外甥胆大包天,若是我,我扒了整个温府!” 柳渊八风不动,叫人瞧不出任何情绪,太上皇瞥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捞起太后的胳膊要带她走,“你该感谢你这个情种儿子还有顾虑……” 话音未完,正巧姜缨出现在了门边,两人齐齐变色,太上皇面色也不难看了,温和许多,太后也不恼了,端起和煦的面容,她笑道,“阿缨来了。” 姜缨,“……” 我不瞎,瞧见了,你们变脸功夫还不如陛下。 太后如遇救星,挣开太上皇的手掌,挽起姜缨的胳膊,拉姜缨入了房,太上皇挑眉,立在门边,看戏似地望向了柳渊。 太后笑道,“阿缨来得正好,听闻安王妃进宫找你辞行,现下已走了?” 姜缨点头,她又道,“阿缨与安王妃情谊匪浅,她可有与你提及他兄长温在衡?” 姜缨再点头,“提了,舒清说温大人至今未得入朝,不知温大人如何惹了陛下。”她说着望向柳渊,柳渊毫无表情的面容终于出现了裂痕,他一下子起了身,“阿缨,温在衡一事朕自会解决,阿缨无须多管。” 太上皇心里惊叹,他儿子真是情深似海,便是这样也不告诉人家缘由,什么都自己受着了,他突地可怜起了这个儿子,缓步走到御桌左边,朝姜缨笑了笑,“温在衡犯了大错,皇后不便知晓。” 太后并不罢休,看向姜缨,姜缨为着温舒清还是要问一问,她也靠近御桌,立在右边,扬颈去望柳渊,“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温大人?” 柳渊垂下眸子,目光缱绻地掠过她的眉眼,心里却涌出一种冲动,好想把阿缨的唇堵上,叫她发不出声音,这样他就不必备受折磨了。 姜缨只觉柳渊浑身都绷紧了,碍于太上皇与太后在场,她也不好亲近安抚,静静地望着柳渊,柳渊察觉她的视线,五脏六腑都在灼烧,该死的温在衡对阿缨有心思,阿缨偏偏和他还有关联…… 太上皇心里叹息,再不帮一把,他儿子要可怜死了,面上冷哼一声,“处置起来倒也简单,先前有过例子,温在衡及温府亲眷下狱……” 太后不知他在缓和此事,面色大变,“何曾有过这样的例子,罪行不明便要下狱?” 姜缨亦是震惊,温在衡到底如何惹了柳渊,她轻轻道,“陛下……” 柳渊沉声,“父皇休要胡说。” 太上皇讥讽一笑,“哦,你闭不了另一张嘴,便叫我闭嘴,那我闭嘴就是了,不过皇后问你话呢,你倒是说说你如何处置温大人。” 第98章 柳渊再不迟疑,“温在衡革职,永不得入朝,逐出京中。”阖了阖眼,自顾自坐下,再不去看任何人,好半晌那句“此生永不得入京”在舌尖滚了滚还是咽了下去,他冷脸斥道,“都退下!” 太后还欲多言,被太上皇瞪了一眼,她住嘴了,随着太上皇出去了,姜缨见柳渊面有倦色,想安抚一声,见他也不想和自己说话,也退了出去。 三人在书房门前立着,太上皇示意两人跟他离开书房,走了一段路,太上皇停了下来,阴着一张脸,看得两人心有惴惴,听太上皇道,“从此不必再提温在衡。” 两人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太上皇缓和语气,对两人道,“你们顾念与旁人的情意不假,好歹也顾念一下他的心情,他恼温在衡,你们跟着恼才是正经道理,做什么总为温在衡求情?我瞧他伤心了,皇后不去哄哄?” 实难想象这话出自太上皇之口,姜缨怔住了,“本宫这次来不是为温大人求情的。”上次她已为温在衡求过一次了,已让柳渊失落一次,她不会再让柳渊失落第二次了,她只是来问问柳渊如何处置温在衡的。 太上皇与太后惊讶,太上皇对姜缨道,“若是这样,皇后还是进去说清楚吧。”带着还想多说的太后离开了。 剩下姜缨一人,她犹豫一下,沿路返回,及至书房门口,往里瞧了一眼,柳渊竟不在了,她失望地回了宫中,想着午膳时还要见柳渊,便安心下来。 谁知,午膳时柳渊差人来说,说他正与臣子在勤政殿议政,不便过来用饭,让姜缨一人用饭,姜缨惊讶,也不好耽误他理政,自己用了午饭。 白芙在旁担忧道,“自打娘娘进宫,陛下无论如何都要与娘娘一起用饭,今日怎么了?陛下与娘娘吵架了?” “没有,别多想。” 姜缨面上笑道,心里像被什么堵着,她想着晚间柳渊总得过来的,错过一顿午饭已是柳渊的极限了,他敢错过晚膳? 晚膳前,柳渊果真到了,姜缨瞥着他佯装无事强行淡定的面容,有意问道,“陛下午饭用得好么?” 柳渊道,“好。” 实则他都没心情吃,勤政殿议政不过是个幌子,他恐姜缨在午膳时提温在衡一事,就没来,但是正如姜缨所说的,他最多撑一顿饭不过来,不到晚膳点,他就忍不住了,他想见阿缨! 晚膳后,柳渊小心地道,“阿缨,朕还有些折子没批,回书房去了,阿缨先歇息。”说着要走,被姜缨扯住了袖子,“陛下别躲我了,今日我去找陛下不是要为温大人求情,温大人惹了陛下,陛下怎么处置是陛下的事,我也知晓陛下已留情了,我赞成陛下的做法。” 柳渊顿时一喜,回身抱紧她,“朕还以为阿缨会生气,今日阿缨见了温舒清,朕还以为阿缨要为温在衡求情,阿缨,你真好……”下巴蹭了蹭姜缨的头发,蓦地一顿,推开姜缨,“阿缨,朕还有些折子没批,先回书房了。” 姜缨,“……” 事情都说开了,柳渊还在折腾什么? 她吃惊道,“往日怎不见陛下忙着批折子?莫非陛下厌烦了我?不愿与我同处一室?” 她倒是直白,惊得柳渊解释,“阿缨在胡言乱语什么,朕怎会厌烦阿缨……”见姜缨疑惑地望过来,他低语道,“阿缨不会生气么?” 姜缨越发疑惑,“生气什么?” 柳渊不言语了,当夜他低低问,“朕夜夜这样,阿缨不生气么?” 姜缨如大梦惊醒,原来如此,她本想推开柳渊,无奈双臂无力,只能口中催促,“我是很生气,不若陛下去批折子吧……” 柳渊哪里肯停,薄唇呢喃着,“对不起阿缨……” 说着对不起,事情是一样没少做。 第31章 番外2 姜缨气得抓了他一下, 及至她睡了,柳渊才收敛动作,脑子恢复清明,可惜为时晚矣, 柳渊心虚地为她清理好, 立在寝床边, 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翌日,姜缨罕见地有些出神,总忍不住忆起昨夜一幕,倒不是生气柳渊不停, 只是担忧得很, 昨夜烛火映照下, 她不经意间瞥到了柳渊的后背,先前不曾瞧见,只记得自己抓得多, 昨夜一瞥,柳渊那后背竟抓痕淋漓, 瞧着就疼得紧。 姜缨在白日里红了脸,有些恼恨自己跟着柳渊荒唐, 便是柳渊现今再深谙于此道,她怎能也沉浸于此,忘了顾及柳渊的身体? 柳渊竟也不提一声,由着自己这样胡闹, 姜缨一会儿怨自己, 一会儿怨柳渊, 面色变个不停,瞧得白芙连连惊叹, “娘娘这变脸功夫远超陛下!” 姜缨懒得顶回去,心里思索着也不知柳渊如何处理的那后背,便正了正色,问白芙,“陛下这几日可有见太医?” 白芙明白她有要紧事了,忙答,“昨日召过李太医。” 姜缨一下子就明白了,瞧时间也快到午间了,想着也快与柳渊一起用午膳了,起身道,“本宫去御书房瞧瞧陛下。” 白芙应下,又道,“小殿下自打进了宫,日日玩得开心,学得也好,今日小薛大人说要带殿下去翰林院,可行?” 第99章 姜缨笑了一声,“哪有不行的?好生看着满满就成,满满玩起来比本宫还忙,他倒是一点都不想父皇母后。” 说起来,姜缨带满满这几年,有白芙白霄作陪,满满跟着他俩天南海北地逛,无论到了哪地方都融入得快,寻得到乐趣,从不日日黏着姜缨,姜缨落得清闲。 白芙看着满满长大,叹道,“我瞧小殿下性子极好,若不是顾念陛下一人伶仃几年,小殿下在宫外那几年的快乐,岂能是这宫里长大的皇子能比的?” 姜缨不语了,宫外几年再好,思及柳渊这几年的日子,一颗心骤然往下沉,正想着,步至御书房门前,见对面李太医疾步而来,她停下步子。 “臣参见皇后娘娘。” 李太医伏地行礼,柳渊听闻动静侧头,透过窗瞧见姜缨,一时紧张,疾步出了房门,开口就让李太医退下,李太医起身要走,姜缨道,“李太医且慢,把东西留下。” 既然柳渊后背抓痕都是李太医处理的,那李太医随身带的应有药膏之类的,姜缨果见李太医伸出双臂奉上瓷瓶,她还未有动作,柳渊抬袖从李太医手里抓走了那瓷瓶,让李太医退下了。 姜缨径自进了御书房,柳渊紧随其后,他因昨夜未听姜缨的还怀有心虚,不知姜缨欲要何为,见姜缨朝他指了指御椅,他当即听话地坐下了。 姜缨容色淡淡的,瞧不出喜怒,一言不发地将掌心摊到柳渊眼前,柳渊小心地瞥了她一眼,垂下眸子,认命地将瓷瓶放入了她的掌心。 柳渊明白姜缨要为他上药了,再不出声,默默地坐直了身体,姜缨探手去解他的腰带,脑袋凑近了他,他猛地绷紧了身体,紧紧抿着薄唇,任由姜缨抽了他的腰带,散了他的衣服。 紧接着,姜缨转到柳渊的身后,柳渊暗暗呼了口气,不等姜缨动作,自己掀开了衣服,露出了后背,后背上惨不忍睹,抓痕纵横交错,代表着姜缨夜夜的沉沦与荒唐。 姜缨瞧得清晰,一下子瞪圆了眼,这些夜里她被柳渊带得云里雾里,神思飘渺,还总比柳渊先睡去,睡了后柳渊是何情状她也不知,白日里也瞧不到柳渊的身体,一至夜晚柳渊又是不停,她毫无心思思及柳渊的后背? 姜缨越发恼怒自己伤了伤了柳渊,不由自主红了眼眶,眼泪刚要滴下,被回头的柳渊伸出指腹抹去了,柳渊惊道,“朕知道错了,阿缨别哭!” “陛下知道个什么错!陛下什么都不知道!”姜缨忍着心疼,恶狠狠道,“陛下怎么不和我说!” 柳渊明白过来,知晓姜缨是在心疼他,一时又喜又气,气自己惹了姜缨哭,回身一把抱住姜缨,“一点都不疼,朕喜欢阿缨抓朕,阿缨别哭了!” “陛下转过身去!”姜缨抹掉眼泪推开他,让他转过身去,自己对着那后背默了一下,打开瓷瓶,指腹捻着药膏,轻轻地覆在抓痕上。 御书房陷入了寂静,姜缨的指腹一点点地抚过柳渊的后背,动作轻轻地像羽毛挠过皮肤。 这样温柔的接触,何止挠的是后背,还挠进了柳渊的心里,挠尽了柳渊的神经,柳渊绷紧了身体,蓦地红了耳根,掩饰似地将头低了低。 姜缨一开始并无察觉,上好了药,将柳渊衣服放下整好,拿起腰带,从背后探过双手,触到了柳渊的身体,这才惊觉哪里不对劲儿,疑惑地转到了柳渊身前。 “陛下坐好。”姜缨手指挑着腰带,低眉见柳渊坐直了,偏过头也不看自己,只难为情地将身体展露出来,面上若有所思,只是上个药而已…… 往年,旁人提及太子柳渊,都道殿下端肃清正,从不为女色所迷,整个东宫干干净净,姜缨在校场也曾耳闻过,后来嫁进东宫,她算是见识到了柳渊的清心寡欲,若非她不主动,柳渊从不提及床笫之事,即便她主动后柳渊动作疯狂,一夜过后,他还是端肃清正的太子殿下。 自然,那时她以为柳渊对她无意,所以才坐怀不乱,心无杂念,但无论如何,柳渊于此事都寡淡至极,似乎提一下就污了他的清白,眼下一瞧,又思及婚后夜夜,倒是她误会了柳渊了,柳渊可真能藏啊! 姜缨笑了笑,有些报复道,“我有个问题问陛下。” “阿缨讲。”柳渊未得姜缨允许,依旧不能掩饰身体,僵硬地暴露在姜缨目光下。 姜缨垂眸,低低道,“陛下一贯清正心净,这几年来,可有一刻像这样?” 柳渊霍地抬头,视线挑了高些,眸子晦暗地盯着姜缨,姜缨即便立着,高了他,这一瞬还是觉着被柳渊用视线锁牢了,她下意识捏紧了腰带,有些想逃,“陛下若不想回答……” 柳渊答得很快,“朕的心从来不净。” 他忽地不等姜缨为他解禁了,放松地伸出了两只长腿,一只脚压上了姜缨的裙角,后背靠上椅背,双肩放松下来,似乎有些嚣张的意味,唯有一处还狼狈着。 不过,也就嚣张了一会儿,姜缨不满自己被他惊住了,颦眉道,“陛下坐好!” 柳渊顿时上身挺直,那只脚却纹丝不动,扣押着姜缨的裙角,生恐她走了似的,薄唇微抿,“阿缨不要折磨朕了。” 第100章 姜缨还在回味他的话,“陛下何以说自己心不净?” 四目相对,柳渊沉默。 何以说自己心不净? 自然是心里卑劣地幻想着将眼前人占有了一遍又一遍,东宫里无法拥太子妃入眠的夜晚,他孤身坐在榻上,无可避免地肖想他的太子妃,便是太子妃的每根头发丝,他都想轻轻地抚摸一遍。 姜缨一定不知晓,一方海棠帕子实难消解柳渊的相思之苦,自她离宫后,柳渊夜夜宿在她以往的寝殿,漫长寂寥的夜里,柳渊反复回想两人相处的点滴,就连那只砸向柳渊身上的杯子,也被柳渊放在脑中闪来闪去。 偶然有一夜,他思及那杯子,想起那夜他不可置信地问姜缨,“你砸孤?”他很是后悔,心想,便是让太子妃砸一砸怎么了,砸一砸,兴许太子妃就不走了。 一旦忆起旧年,柳渊难免会神思滞缓,确认似地望着姜缨,视线从姜缨的眉移到唇,这是真的阿缨,阿缨回来了,做了他的皇后,此刻正望着自己…… 柳渊眉眼攒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渴望,身体越发绷紧…… 下一刻,姜缨怔住了,呐呐道,“陛下你……” 柳渊在冲动时做了快乐的事,做完一股澎湃的羞耻卑劣迟钝地席卷全身,他觉着太丢人了,而且只是看着阿缨而已,可他还是强撑着难堪地回一句,“朕这个样子还算心净?” “阿缨回去吧!”柳渊探手扯过姜缨手中的腰带,掩住湿了的衣服,偏过头去,垂眸重复,“回去。” “陛下……” “回去!” 柳渊不容置疑,态度强硬,姜缨无法再坚持,出了御书房,走了几步,暗骂自己不该戏弄柳渊,做什么要问那些问题,这下好了,柳渊至少几日缓不过来。 果真如她所料,柳渊当夜并未回来就寝,姜缨自己歇下了,翌日陪满满时,满满突然道,“儿臣见父皇在御书房见薛大人,母后要去见见薛大人么?” 姜缨随口道,“不见了吧,兄长也无事。” 主要是她怕去了,柳渊还尴尬着,还当着臣子的面,还是别去了,满满道,“儿臣想见见薛大人。” 姜缨便让白芙带着满满去了,到了御书房,薛首辅见了满满,先行了礼,又被满满抱住了,“孤两日未见薛大人了。” 薛首辅笑道,“臣也两日未见殿下了。” 柳渊心想,朕也有一日没见阿缨了,耳边传来满满的声音,“孤问母后来不来,母后忙别的事,便没有来。” 薛首辅笑道,“皇后娘娘忙着呢。” 柳渊又想,阿缨在忙什么?朕一点都不知道了。 他瞥了一眼白芙,白芙也不知这两人在闹什么别扭,何况姜缨她也不忙,满满只是替姜缨找个理由而已,她只好道,“娘娘这两日在想酒肆之事。” 说来这也是个问题,宫外的酒肆太多了,白芙命人接手打理着,奈何姜缨一直想着她的小酒肆,再者自打进了宫,她饮酒极少,心里念叨着回了酒肆好生喝一顿,奈何柳渊黏她黏得紧,没寻到合适时机。 白芙说完就预感到不妙,柳渊自也意识到了,当下出了御书房去找姜缨,姜缨自然不在宫里了,她见柳渊别扭着,也不黏她了,终于寻得了空,出宫去酒肆了。 及至柳渊追到酒肆,天幕泛出黑色,姜缨已与秦夫人喝尽兴了,秦尚书阻拦不得,已经快自闭了,秦夫人问姜缨道,“娘娘如何也醉不了么?” 姜缨神秘一笑,“自然不是。”余光瞥见柳渊迈步进来,朝秦夫人眨了眨眼,很快双眼朦胧,神态醺然,趴桌子上不动了。 秦氏夫妇大为惊叹,回头望见柳渊,恍然大悟地行礼,柳渊面无表情,想来是不悦姜缨饮酒,俯身抱起姜缨出了酒肆,上了马车。 宫里的马车无比阔大,柳渊随意活动着高大的身躯,将姜缨跨坐在自己双腿上,见她窝在自己怀里不动,冷冷道,“朕有吩咐白芙不让阿缨多饮,白芙倒好,这几年是丁点都没做到!” 姜缨心道,你都管不了我,白芙自也管不了我。 她动了动脑袋,主动蹭了蹭柳渊的下巴。 柳渊的语气就变得无比轻柔,贪恋似地道,“阿缨醉了也好。”五指拢起姜缨的下巴,抬起她的面颊,又想起上药那日过于丢人,有些委屈地解释,“朕是想到阿缨回来了才这样。” 不顾姜缨的反应,直接吻了下来,吻得姜缨快喘不上气,他才松了口,指腹捻着水光淋淋的唇,低低问,“阿缨在宫外可有想过朕?” 姜缨本故作醉态,才缓过气,被这么问,自然不想理他,可他明明以为姜缨醉了,偏偏还期待着姜缨认真回答,叫姜缨心里泛起绵密的疼,伸出双臂搂上他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有。” 柳渊一喜,“何时?” 姜缨的红唇蹭过他的面颊,停在他的下巴处,把心一横,故意咕哝一声,“生满满时。” 她的本意并非是诉苦,她生满满时,白芙白霄做了万全准备,请了一堆大夫产婆,加之她常年练枪,在京外走动许多,身体也好,生时也十分疼,不过十分顺利,她今日提这个,是想说可惜柳渊当时不在,无法见满满刚出生的模样。 第101章 柳渊听得却是浑身一震,心中又怜又疼,托着姜缨的脑袋又吻了下来,最后停下时,长长一叹,“满满出生时,朕当时在的。” 他和姜缨,似乎总隔着一堵墙,姜缨生满满时,他从京中匆匆奔来,恐姜缨不愿见他,在隔壁度日如年地等着,听着姜缨的声音,恼恨自己让姜缨受苦。 满满生下来,姜缨累得睡着了,柳渊这才得以进屋看她,白芙把满满抱给他看,发现他只盯着姜缨,门外王太医还在催促,回京的时间到了,他抱了抱满满,就走了。 姜缨不知这些,怔怔地任由他一下一下地吻着脸颊,过了会儿,故作迷糊地道,“陛下既然在,怎不来见我?” 柳渊有些委屈,“朕恐打扰到阿缨。” 柳渊每次出京都形色匆匆,太后问及他,他都冷脸说有事,太后心疼他与太子妃和离,也不好再让他伤心,出京能让他好受点就让他出京吧,倒是太上皇有所察觉,但也只当他去瞧姜缨去了,从不与太后点破。 太上皇太后都没料到,柳渊竟敢瞒着他们藏了一个儿子,柳渊也正因这个儿子,从不敢在京外逗留时间过长,唯恐太上皇太后发现了,即便他能阻拦太上皇太后,也难以保证姜缨不受一点影响,他不想让姜缨的宫外生活受一点波折。 自然,太上皇太后只是一点因素,关键原因是柳渊从白芙传来的消息中,窥探姜缨的生活踪迹,发觉姜缨在宫外过得很快乐,宫外那么大的天地,怎能是宫里一方殿宇能比得的? 柳渊知晓,姜缨没有他也过得极好,姜缨不需要他,他感到沮丧,又感到欢喜,姜缨过得好就可以了。 每年匆匆出宫的那一眼,是为了谁呢? 为了自己,为了慰藉自己而已,他想看姜缨一眼,又不是姜缨想看他,他何必出现打扰姜缨? 这么一想,柳渊无比珍惜地抱紧了姜缨,心中涌出失而不得的澎湃情潮,低眉见姜缨还怔然着,以为她醉得好厉害,笑了起来,姜缨被他的笑一激,脑子登时清醒,继续装着醉态,将脑袋埋在了他的胸前。 柳渊笑声沉沉,“阿缨醉了,朕再丢人也不要紧。” 姜缨,“……”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马车滚滚驶向宫中,姜缨恼怒地想,再也不要装醉了,柳渊这人戏弄不得,他总当真的来,偏偏第二日柳渊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凑过来小心地征求意见,“阿缨,满满也大了,不若我们给他添个……” “满满大了就大了,”姜缨一听就明白了,也不让他把话说完,拧起眉尖恼火道,“扯其他事做什么,陛下忙去吧。” 柳渊被赶出寝殿,茫然地心道,阿缨怎么生气了?冷冷地瞥了一眼也被赶出来的白芙,“近日可有人惹皇后生气?” 白芙心里大叫,我还想知晓呢!说不定就是陛下呢!面上谨慎道,“并无,兴许娘娘还无添皇子公主之意。” 柳渊眉头一皱,回了御书房召李太医,李太医窥见他颇为苦恼地踱步,也不出声,只跪着听吩咐,半晌了,他揉了揉眉心,“皇后并无添皇子公主之意,可还有其他法子?” 李太医迟疑道,“陛下不若与皇后少见面?” 柳渊脸色骤沉,一脚踢了过去,“胡说八道什么,朕怎么能少见皇后!” 李太医在地上滚了滚,“陛下息怒!” 柳渊呼了口气,挥袖让他下去了,又在房里来回踱步,苦恼到了半夜,也寻不到解决之法,次日上朝,瞥了一眼朝中已婚的臣子们,若有所思。 下了朝,召了几个已婚臣子进勤政殿,边批折子边琢磨怎么个问法,到底不好问,故而好长时间过去了,他还在勤勤恳恳批折子。 臣子们一开始还屏气凝神地候着,候着候着惊惶起来,垂着头把同僚的情况在心里过了一遍,发觉他们近日也没围在一起犯错,陛下何故罚他们站着?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柳渊还在发奋图强地批折子,臣子们快要吓死了,忽地殿门外传来李公公的禀报声,柳渊随口道,“进来。” 白芙扑进来就是一跪,声音是欢喜的,“恭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柳渊怔了一下,随即一股狂喜兜头而下,他猛地起了身,大步到了白芙面前,“皇后此刻在哪里?” “御书房。”白芙道。 柳渊往门外抬起的步子一顿,迟疑道,“皇后心情如何?” 白芙笑道,“不像生气的样子。” 柳渊步履飞快地消失了。 快要吓死了的臣子们,“……” 能理解陛下又要当爹了故而欣喜若狂,可是死是活,陛下能不能给我们个明示啊! 柳渊哪还记得他们,疾步到了御书房,步子停在门边,心里陡然柔软一片,姜缨坐在椅子上,满满抱着她的腿开心地问,“孤真的会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么?” 姜缨低眉,摸着满满的脑袋,笑得轻柔,“真的,满满会喜欢弟弟妹妹么?” 满满嗷呜一声,直起身子抱住姜缨,“喜欢,孤好喜欢弟弟妹妹,孤也好喜欢母后!” 姜缨提醒,“不要忘了你父皇。” 第102章 “孤也好喜欢父皇,诸位大人们也喜欢父皇,母后也喜欢父皇……” 姜缨哦了一声,全当在哄孩子,“是,母后也喜欢父皇,你父皇英明神武,品貌卓绝,丰神威仪……” 柳渊静静地立着,似是八风不动的模样,胸腔里一颗心却砰砰乱跳,跳得他口干舌燥,跳得神思激荡…… 好似一瞬回到了当年,校场演台场上,有个青衣少女握枪而立,侧颜纯净柔美,他立在台下,被众人簇拥着,端着太子的华贵架势,就那么瞥了一眼,心蓦地一跳,怔了须臾,随口问一边的长公主,“那是何人?孤不曾见过。” 长公主望过去,笑道,“阿缨哦,长枪使得可好了,比皇兄亲卫还好呢。”开玩笑地眨眨眼,“皇兄要不要她做你的亲卫?” 柳渊控制不住地瞥过去几眼,一颗心没来由地烧得滚烫,掩饰似地偏过头去,口中嗤地一声,“孤又不缺亲卫,要她做甚?” 听得耳边长公主惊呼,“阿缨你下来啦!”他猛地转头去望,未见姜缨正面,只瞧见姜缨手扶长枪,伏地一跪,绑起的马尾垂落颈旁,“民女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公主。” “阿缨快起来!”长公主笑道。 一旁的柳渊面无表情,垂眸望着姜缨,他不出声,姜缨只能一直跪着,长公主气恼,“阿缨又没惹皇兄,皇兄做什么不让阿缨起来?” 柳渊如梦初醒,“起来吧。” 姜缨起身了,立在长公主身后,柳渊瞥不到她了,侧了下身子,这才用余光扫到姜缨,姜缨也在此时抬头,四目相对,柳渊的心乱得不成样子,旋即转过身去,疾步走了。 身后,长公主安抚姜缨的声音,“皇兄今日不知怎么了,他平时脾气不坏的。” 姜缨低低道,“殿下他…约莫不喜我吧。” 长公主茫然,“是吗?” 柳渊听不到这些声音,只知道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腔了,那个姜缨让他变得好奇怪…… 倘若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不会这么仓促地走了,他会接住长公主的话,“要,孤要阿缨做孤的亲卫。”不只是亲卫,孤还要阿缨做孤的太子妃。 时光难溯,柳渊注定回不到过去,他立在御书房的门边,望着姜缨心想,回不去不打紧,阿缨心善,对朕好大方,肯回京给朕机会,肯做朕的皇后,所以朕会对阿缨一次又一次心动。 柳渊大步迈了进去,俯身将母子拢进怀里,笑着对惊讶的姜缨道,“阿缨好会夸朕。” 姜缨面色一红,“都是在哄孩子。” 柳渊还笑着,大掌推走满满,满满识相地一溜烟跑了,他凑过来,薄唇贴了贴姜缨的额头,“那阿缨好会哄孩子。” 姜缨忍不住笑了笑。 门外日光照过来,拢住了相拥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