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自古(1v1,腹黑内侍&咸鱼皇后)》 皇后发怒了 他进椒房殿时,她已梳洗预备躺下。 听到宣旨只披了件外衣,她懒散靠坐起来,“大晚上的,燕大人不睡,到椒房殿来做什么?”说完,还漫不经心地偏过头来看向他,嘴角带着几分讥讽的笑,问:“兴师问罪么?” “既然娘娘知道臣的来意,臣也就不绕圈子了”,他淡淡一笑,作揖行礼后,转述了皇帝的话。 听罢,她回了句知道了,就若无其事转回头去,不再理会他,反而自得其乐地欣赏起刚染的指甲来,丹蔻朱红,鲜艳欲滴,衬得纤纤素手柔嫩白皙。 陛下的话,她一点都不意外。 * * 午后御苑的凉亭里,有三五人以簸钱为乐,玩闹一阵子,又各自散去,只余陈良人、王美人还有新晋入宫的宋美人还坐在亭子里闲聊。 “上回”,宋美人轻咳一声,谨慎地瞧瞧四周后,压低声音说:“建信侯夫人的丫鬟给皇后娘娘送东西,你们猜我瞧见了什么?” 陈良人和王美人互看对方一眼,都摇了摇头。 三个人的头不觉地凑近了些,宋美人用帕子遮掩着神神秘秘说道:“胎衣,新鲜的,还冒着血的”,宋美人边说话边比量,一脸不可思议。 王美人下意识地捂了捂口鼻,默不作声,缓缓坐正了身子。 陈良人见怪不怪似的,理了理鬓发也坐直,“这有什么呀?比这更怪的还有,生吞癞蛤蟆听说过么?那才真的叫恶心,哎…为了能生出皇子来,那位也真是下足了功夫了”。 宋美人一听几欲干呕,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是说?” “听说也是在外头找人寻的方子,又是癞蛤蟆又是胞衣的,下回还不知道是什么,要不然陛下怎会如此厌恶她”,陈良人撇撇嘴,捻起一颗翠绿葡萄刚要往嘴里放,脸色一变,缓缓跪伏在地,“娘娘”。 王美人宋美人那边也反应了过来,忙跟着跪了下去。 三人以为四下无人,口无遮拦,却不想被说闲话的当事人—皇后正巧路过,只不过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挡住了她的身影,未被人察觉。 婵娟说秋色醉人,御苑的菊花开得正好,非要拉着她来看,她赏完菊花心情甚好,本不想理会,可听她们越说越离谱,又想起宫里最近的流言蜚语,也只能站了出来。 她步履款款,清风拂柳般行至三位美人面前站定,“陈良人,抬起头来”,声音温和平静。 陈良人不明就里却不敢不从,犹犹豫豫直起身子,怯生生抬头,头刚一抬起,就结结实实地迎上了一个巴掌,历时被打得歪坐了下去。 这一巴掌极清脆悦耳,陈良人的脸立马就红肿了起来。她甩着被震疼的手,居高临下看着陈良人,又瞥了一眼旁边的王美人宋美人,轻哼了一声。 王美人一听动静,身子跪伏得更低了,宋美人哪见过这阵仗,早就吓得浑身颤抖,几乎要跪不住。 一只活的癞蛤蟆被扔到了三位美人面前的地上,仰面朝上,三位美人吓得惊声尖叫。 她悠悠然坐到了凉亭的美人靠上,低头拂了拂裙摆说:“生吞癞蛤蟆,我倒没见过,你们谁给我吞一个看看?”说完,抬头,逡巡一圈,微微笑着对宋美人说:“要不宋美人试试?” “娘娘恕罪”,宋美人期期艾艾,哭出了声。 那只癞蛤蟆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生怕被人活吞了一样,挣扎着翻过肚皮,呱得叫了一声,跳了几下逃走了。 癞蛤蟆一动又吓得宋美人缩着身子连连后退,哭声更大了。 在凉亭了坐着看了一会儿枝头的木芙蓉,再回头看跪了一地的人,宋美人又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可怜,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于是徐徐站起身,翩然离去。 陈良人跪坐在地上,捂着脸颊,眼神恶毒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王美人则搀起受了惊的宋美人,小声安慰。 夜里,宋美人在皇帝面前哭哭啼啼倾诉,皇帝本想着敷衍了事,拿着奏本装模作样翻看,可宋美人仗着陛下的宠爱,哭个不停,偏要陛下给自己主持公道。 最终,皇帝耐心耗尽,“啪”的一声将奏本拍在矮几上,勃然大怒,“你们都知道皇后的性子,躲她远些便是了,去招惹她做什么?” 话说完了,皇帝按着额角,连看都不看,就狠狠摆手让宋美人退下,一副头疼不已的样子。 宋美人那句“妾”还没说出口,就吓得咽了回去,红着眼睛退出了宣室殿。 像往常一样,皇帝懒得搭理后宫这些是非,直接派中常侍燕绥将她一通训斥,大意就是身为中宫之主,气量狭小,将宫规禁令视作儿戏,有失中宫体面,责成其静思己过。 至于宋美人,也没好到哪儿去,失了宠,还被发送掖庭以妄言不敬问罪,关进了霜华殿。 被陛下责罚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起先她还会委屈不甘,想要争论,可陛下根本不耐烦听她辩白,后来她也不再争辩,听之任之,她心里清楚陛下根本不在意她,也不在乎事情原委。 元隆八年,太子不过十四五岁,为防着皇后邓氏一族外戚专权,先帝临终前,任命了建信侯为托孤重臣。 先帝驾崩,守丧期一过,建信侯便扶持太子登基,定年号为太初,一路辅佐朝政,镇压诸侯叛乱,对抗外族侵扰,几年来兢兢业业,得陛下倚重,朝臣信赖,颇有赞誉。 皇帝对萧家多有提拔,对她却视而不见。 皇后性子执拗,不讨陛下欢心,在宫里早就不是新鲜事,随着皇帝跟前美人越来越多,皇后更是不受待见。 她也知道若不是自己有个身为辅政大臣的父亲,坐镇长信宫的姜氏太皇太后,恐怕早就被废了。 得不着陛下宠爱,她便把心思都放在处理宫务上,还算勤勤恳恳,可近来有关她无法生育的传言越来越多,虚虚实实的,她也无心分辩。 邓太后却以此为借口,命她交出后宫主理之权,静心修养。 辛苦几年,诸事作不得主,凡事都要去长乐宫请示不说,一点小错就要被骂得狗血淋头,她累了,也想歇一阵子,心安理得做起了闲散皇后。 这才闲下来没多久,就有人敢当众编排她,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一走,茶就凉。 * * “燕大人,还不回去复命?是等着我亲自去叩谢圣恩?”她寻思半晌,回神,有些诧异,中书令竟还站在殿内。 “臣告退”,他默默退了出去,一挥手,宫人徐徐关上了宫门。 他回头看了一眼,又抬头仰望星空,冷然一笑。 * * 到了日子,建信侯夫人入宫觐见皇后,又老话重提,絮絮叨叨,“太要强也不是好事,谁对谁错有什么要紧,何苦跟陛下置气,无端让别人钻了空子”。 “娘娘的性子但凡柔顺一些,也不至于跟陛下离了心,拢住了陛下,就什么都有了,旁人谁还敢说三道四,娘娘这点道理还不懂?” “如今王美人最受宠,已经生育一女,听说现下又有了身孕,娘娘的肚子还是没动静,不止太后,就连朝中也有诸多非议” “万一王美人抢在娘娘头里生下个皇子,恐怕于娘娘于萧家都不利,娘娘还是先想法子养个孩子要紧” “漫说是皇家,就是普通人家,有个孩子也是个依仗,万事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总能保留几分夫妻颜面” 她低头摆弄手边的琉璃盏,听得并不用心,每回建信侯夫人见她好像没了别的话,除了子嗣,就是子嗣,一个人能生得出孩子? “太医开的汤药,娘娘可有按时服用?”建信侯夫人知道她不爱听这些,也只能耐着性子问。 她“嗯”了一声,轻轻点头,眼神漫不经心地瞥向大殿门口放的那盆虎皮兰。 宫人每天精心侍弄,叶子还是黄了,是不是浇灌得太过频繁了。她只是想看看,太医的这剂汤药给它灌下去,它能不能只凭自己结出果子来。 她记得,刚入宫那年年纪尚小,养在长信宫太皇太后那里,陛下对她还算亲近。 等到十四岁初潮刚至,与陛下行了合卺之礼,陛下对她也还算宠爱,少年夫妻拌嘴吵架,转眼间又如胶似漆,只是那段日子太过短暂,转瞬即逝。 一开始两人置气,陛下也能耐着性子哄她,可陛下毕竟是九五至尊,一回两回忍了,日子久了新鲜劲儿过了,也没了耐心。 后来,她试着主动缓和与陛下的关系,可任她如何主动,陛下都无动于衷,并且,她越主动,陛下越是冷淡,一日接一日努力毫无收获。 她清楚地知道陛下已经不再喜欢自己了,多少个夜里,她都是流着泪入睡,最终也死心了。 从那之后,没了她的坚持,两人的关系就更是江河日下,别说聊天,就是吵架都懒得吵,到了眼下,都要相看两相厌了。 皇帝到她的寝殿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不是倒头就睡,就是秉烛批阅奏章,她对陛下也是,或冷漠以对,或背身而卧,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天长日久的,宫里就传出皇后生不出孩子的闲话来,建信侯夫人也着急,见天给她寻摸偏方补药,可有什么用呢,皇帝不跟她睡,她想生孩子也生不出来。 她从小入宫,有些话对母亲也说不出口。 建信侯夫人还在不厌其烦地说,这会儿又提起了她的胞妹,说:“阿芙眼看着及笄了,太皇太后提起想让阿芙入宫住几日,就当是陪着娘娘解解闷”。 琉璃盏掉在地上摔了粉碎。 宫人躬身上前打扫干净,又跪在地上,用手一寸一寸地摸。 “可惜了,好好的一个琉璃盏,还是先帝赏赐的” “一个物件罢了,有什么可惜不可惜” “你小时可是最念旧的”,建信侯夫人顿了顿,“也是最乖巧懂事的,怎么如今却像换了一副心肠”,建信侯夫人叹气。 “小时?母亲还记得我小时的模样么?我倒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八岁就入宫,一年也见不得母亲父亲几回” 建信侯夫人听了闷不做声,怕再说下去又是一番争吵。 “时辰也不早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下了逐客令,“若母亲没有其他的事,我要歇息了,累了”,她一抬手,婵娟走上前来,她将手搭在婵娟的手臂上,站起身,往寝殿内室走。 建信侯夫人看她的样子也是无奈,忧心忡忡地出了椒房殿。 * * 中秋月圆之夜,宴会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等到家宴散去,皇帝甩了甩宽袍大袖,吩咐起驾王美人的漪澜殿。 中常侍提醒皇帝,道:“陛下已久不去椒房殿,今日中秋月圆,意喻家和人团圆,太皇太后特意交代今夜陛下务必去椒房殿”。 皇帝听了,回身冷冷看她,她挺直腰板立在那里,头也不抬,看着极温顺谦恭,皇帝哂笑一声,一句话没说,施施然离去。 皇帝对她的淡漠无视,像抽在她脸上的耳光,让她颜面无存。 众人散去,她怅然若失,在苍池边的山石上呆坐着,一轮圆月孤悬高空,月光冷冷清清的,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更声敲过两下,婵娟走上前来,将一件氅衣披在她的身上,“娘娘,二更了,咱们回去罢,夜深了,仔细着凉”。 她不情不愿地被婵娟皎月哄回了椒房殿,却不肯歇息,说大好月光不可辜负,非要人在月下摆案饮酒,婵娟皎月也只能听命。 皇后从来都克制,不成想这日竟喝得酩酊大醉,之后发脾气把宫里的东西摔得摔,砸得砸,像是要借着酒劲儿发泄素日里积累的怨气。 婵娟皎月遮着掩着还是没瞒住,太后派人来一通盘问,又让人去漪兰殿找皇帝。 “皇后娘娘盛怒”,椒房殿宫人战战兢兢回禀:“太后娘娘说这是陛下跟娘娘夫妻之间的事,太后娘娘管不了,让陛下过去劝劝”。 皇帝躺在王美人的大腿上,自顾自地享受着美人温软手指轻一下重一下的按摩额角,眼皮都没抬一下。 “要不陛下还是过去瞧瞧,妾瞧着娘娘今日脸色不好,兴许是身子不适”,王美人小声劝皇帝。 皇帝眉头紧锁,沉思片刻,才不耐烦地坐起身,抬手一指眼前的人,“来喜去看看,看她又发什么疯”。 来喜满脸愁容地出了宣室殿,正巧遇上前来值夜的中常侍。 “来喜公公,怎么愁眉不展的?”中常侍好心过问。 来喜开口先叹气,压低着声音把事情如是这般说了一番,“燕大人也知道,皇后这性子,老奴恐怕也是招架不住啊”。 中常侍闻言了然一笑:“不若我替公公走一趟如何?” 来喜当然高兴,忙不迭地答应:“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娘娘怎么着也会给燕大人几分薄面的”。 娘娘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当他站到了椒房殿的宫门口时,殿内早已一片狼藉。 罪魁祸首正赤足站在宫殿冰凉的青石板上仰望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阖宫上下没有人敢上前,都退到了一旁跪着,噤若寒蝉。 他皱了皱眉,踢开脚下破碎的章草纹铜镜,冷冷瞟了眼宫人,“都下去罢,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一星半点,全都乱棍打死”。 众宫人听了慌忙回避,手忙脚乱地关闭宫门,一阵嘈杂声过后,殿内又恢复了平静。 她身着一袭嫣红中衣,一头齐腰乌发披散开来遮住了大半的身子,听到有人说话,转过头来,眉眼森森,宛如鬼魅。 他与她对视,目光丝毫不避让。 两人在宫里第一次遇见是她七岁的时候,那时的她还是懵懂可爱的。这才几年功夫,就熬成了这副深宫怨妇的刻薄模样。 他挑了挑眉毛,环视一圈威严气派的宫苑,也是,闭塞宫墙之内,不得帝王欢心,又处处被掣肘,任谁都会煎熬,她能忍到现在,已属难得。 * * 那年,姜太后寿诞大宴群臣,她被父亲带进宫里,中午头里,趁着宫人不留神溜出来玩,却迷了路,正巧遇上刚入宫还是小黄门的他。 “大哥哥,我迷路了”,她拽着他宽大的袖子,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落下几滴泪来,小模样楚楚可怜。 他瞧着她一身翠绿色齐腰襦裙,梳着的垂挂髻上簪着时兴的珠花,料想是寿宴上哪家府上的千金,便温声细语地问她:“贵人是从何处而来?” “我从太后娘娘的宫里出来的”,她瘪着小嘴,吸了吸鼻子。 “那小人送贵人回去” 她破涕为笑,一咧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齿,嘴里漏风,她才想起自己掉了一颗牙,忙捂住嘴,嬉笑一声,他见了也不由得跟着抿嘴一笑,之后任她牵起了自己的手。 那是他进宫之后,头一次发自真心的笑,心里莫名对她添了几分亲近之感。 她对他全无戒心,一路上滔滔不绝,大到今日宴会上见识了什么人物,小到平日吃的玩的,都告诉了他,可当听到她说自己是永乐县主时,他顿住了脚步。 她疑惑地抬头看他,“大哥哥,你怎么不走了”,她的目光清澈的像一汪湖水,至澄至亮,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他眼里闪过一丝异样,旋即微微一笑:“没什么”。 他领她走上了去御苑的路,矮着身子同她小声说话,“县主,您瞧,前面有一片荷塘,荷花开得正当时,很是好看”。 “听闻太后娘娘是最喜爱白莲的,白莲自淤泥里长出却不沾染一点污秽,依旧纯洁无瑕”,他说着白莲典故,原本聒噪的她竟安安静静地听了许久。 “县主,您看那里就有一朵,甚是小巧可爱,如果能摘一朵送给太后娘娘贺寿,那娘娘必定欢喜无比” 她极好骗,立刻自告奋勇道:“阿衡去摘”。 他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欢欢喜喜跑到池塘边上。 她人小胆大,探着身子往前够,够不到,竟然颤颤巍巍地站到了池塘边的石头上,石头上附着厚厚的一层青苔,不出所料,她脚下一滑,扑进了水里。 他冷眼看她扑腾,像只上下翻飞的彩蝶,着了魔似的,只想等着看她多久沉下去。 突然,她的嘴巴透出了水面,想喊却只咕噜出一声含糊的“哥哥”,那一刻他猛地惊醒,或许良性未泯,一个箭步冲上去,跳进水里,把她捞了出来。 她小脸青紫,吐出几口污水,嚎啕大哭。 宫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如今的建信侯—当时不过是个卫将军,和夫人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 大殿之上,太后大怒,“照管县主的宫人何在?” 几个宫女,内侍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只等天雷降下,灰飞烟灭。 “照看不力,将县主至于险地,交给掖庭,一个都不得轻饶” 她换过衣衫,从殿内跑出,跪在太后面前,抽抽嗒嗒地替宫人求情,“太后娘娘,是阿衡不对,贪玩偷跑出来,还请娘娘饶过他们,娘娘寿辰,可千万不要动怒”。 她的一番话打动了太后的心,太后将她扶起,弯下腰,用帕子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好孩子,小小年纪便懂得宽厚待人”,说完,太后娘娘直起腰身,声色俱厉,“县主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顿板子是逃不过的,都好好长长记性,以后也能好好当差”。 “阿衡,走吧,祖母给阿衡看样好东西”,太后牵起她的手要走。 她转身伸着小手指着跪在地上湿漉漉的他,一字一句地说:“太后娘娘,既然有罚那也得有赏呀,是这个大哥哥救了我,娘娘要赏他什么?” 因着她的一句话,他连升几级,从洒扫小黄门,一跃成了皇帝近身侍中。 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只要县主随意说出几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命,不成想却得了封赏。他跪伏在地,抬眼看她,她随着太后已走远,却回头,对他粲然一笑。 封赏又如何,内侍终归是内侍,永远都摆脱不掉的低贱卑微身份,他又缓缓垂下眼去。 等到她八岁,依着太后的意愿,她作为萧氏长女被封为东宫太子妃,尚不谙世事的她穿着厚重繁复的礼服一步步走进了未央宫里。 * * “我当是谁,原来是燕大人,怎么?陛下又有话要说么?又要我静思己过,还是打算直接废了我?”她的语调极其平静,好像刚才发疯的人不是她。 “陛下只是命臣来看看娘娘”,他温和回话,声线却极冷。 她眼里含泪,冷冷一笑,转身将长几上的灰陶花瓶砸在地上,一声闷响,花瓶碎片撒了满地,“那我是不是该谢谢陛下?” “中宫皇后,宗室贵女,昔承明命,虔恭中馈,温婉淑德,娴雅端庄”,这是她册封诏书上的文字,“如今看来全都是笑话”。 玲珑玉璧落地,声音清脆。 “八岁入宫做太子妃,十岁做皇后,个个都说我身份尊贵,地位荣耀,可又能怎样?又有什么意思?谁把我当回事了?” “整日里只会说子嗣要紧,谁又想过我的处境?!一个人可以生孩子么?”她满脸是泪,苦笑着问他:“我到底算什么,是不是没有子嗣我就罪该万死?是不是不得圣宠我就不配活着?” 竹简被挥落在地,哗啦作响。 她果真是疯了,竟这般胡言乱语。 “请娘娘慎言”,他静立一旁,冷眼旁观,任由她疯她闹。 “滚出去!”她像个困兽,挣扎嘶吼,“十二年了,我在这里被关了十二年了,早就受够了”。 她胡乱发泄一通,又头抵在墙上无声流着泪,喃喃自语,“我到底算什么?”不知道是在诉说,还是在发问。 不知哭了多久,似乎耗尽了心力,她扶着墙壁缓缓滑坐到了地上,揽着膝盖,像个木偶一样发呆。 他这才上前,一手扶背,一手探进她的腿弯,将人横抱起。 她轻盈柔软,周身浸着寒气,缩手缩脚蜷在他的胸前,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绕过内室云母屏风,被轻轻放在榻上。 一落下,她便闭起双眼,翻身朝向里面,眼皮微微颤动,眼角流出的几行清泪滑落在鸳鸯软枕上。 他打湿了布巾,给她擦拭双脚上的尘土,“娘娘当保重凤体,才好图谋以后”。 “图谋以后?我还有以后么?”听来心灰意冷。 “娘娘此言差矣,娘娘还年轻,皇嗣之事着急不来,缺的只是时运”,他的声音依旧冷淡。 她轻笑,整个身体都在发抖,蓦地她转过身子,伸手抓住他的衣襟,“陛下说我沉闷无趣,不像女人,你说我是女人么?” “娘娘当然是女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他嘴角含笑,恭敬回复。 “那你觉得我美不美?”她双目含泪,潋滟多情。 时间彷佛凝固一般,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中常侍手指轻轻一挑,床帐轻缓垂落,从越来越窄的缝隙里,能够窥见两人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彼此,最后在床帐堪堪合上之际,皇后主动靠上了中常侍肩头。 他的手指修长温热,沿着小腿,腿弯,大腿,滑到了腿心,她一开始是有抗拒的,可当他的牙齿一咬住自己柔软的耳垂,她顿时卸了力,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了,那双原本推着他胸膛的手也死死攥紧了他的衣襟。 她脑子晕晕乎乎的,眼睛也慢慢发直,只模糊得看到自己架在中常侍肩膀上的玉白脚趾蜷紧又张开,张开再蜷紧。 那一刻,她想自己真的是疯了。 翌日清晨酒醒,她双手按着额头,头疼欲裂,这是她头回喝醉,宿醉的感觉还真是差,殿内已经收拾整齐,该补的补了,该丢的也都丢了,像回到了往常的日子,却又不像。 她捏着鼻子喝了几碗醒酒汤,坐到了妆奁台前。 宫婢给她梳妆打扮,她神思困倦,哈欠连天,怔怔地望着铜镜里的模糊身影出神。 不知怎地,想起了昨夜做的那个绮丽的梦,打了个冷颤。她不敢相信自己在梦里竟然跟中常侍这样那样。 中常侍伺候在陛下旁侧,除了传旨,很少踏足椒房殿,做那样的梦,当真荒唐。 可梦里的场景总是从脑子里闪过,脸上身上一阵一阵的发烫,一抬眼,她瞥见梳妆镜中的自己,双颊艳红,眼含秋波,整个一副思春少妇模样。 为了盖住心头遐思,她拿起妆匣里一只玉簪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又从铜镜里看着婵娟问:“昨夜,中常侍几时离开的?” 婵娟走上前,接过宫婢手里的玉梳,宫婢自觉退了出去:“也不多会儿,三更差不多,是等娘娘睡下了才走的”。 她若有所思点点头:“临走前,说过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说让我们别打扰娘娘歇息”,说着,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娘娘,您昨天可吓死奴婢了,要知道您喝醉酒是那个样子,就是打死奴婢也不能让您喝多了”。 她全然没有记忆,回过身看婵娟,惊诧道:“我发了很大的脾气么?” “何止呢,您连长乐宫来的人都得罪了”,婵娟说起当时的情景仍是替她捏把冷汗,“幸好中常侍来了,要不然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呢”。 她脸色发白,心里暗道不好。 她去长乐宫请罪,被宫人拦在门外,说太后传下话来,身子不适,让娘娘先回去,这阵子不用过来问安了,她知道这是又把太后得罪了。 无奈,最后还是建信侯建信侯夫人亲自进宫,向太后皇帝再三请罪,太后才算给了建信侯和建信侯夫人一个台阶下,说里头也有皇帝的不是,不该当众不给皇后面子,算是勉强饶过了皇后的不敬之罪。 建信侯与建信侯夫人请罪之时,她就像做了错事,害怕被严厉父亲责罚的孩子似的,悄悄地,故作镇定地躲到了廊柱后。 等到建信侯铁青着脸从长乐宫大殿出来,她才无可奈何现身,喊了声“父亲,母亲”,建信侯见了皇后,仍余怒未消,也不应答,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建信侯夫人怜爱地上前拍拍她的手,交代了几句贴心话,让她过几日等太后消气了再来请安,切记稍安勿躁,便快步跟上建信侯出了宫。 晚间,月如银盘,把整个宫苑照得雪亮,边边角角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近来她总是恍恍惚惚,浑浑沌沌的,这会儿又站在大殿门口,瞧着殿前的桂树发愣,秋风起,吹落了一树桂花,金黄色花瓣细细碎碎地铺了一地,像给地面铺了一层绒毯。 桃李年华就已经独守深闺四五载,苦熬了一千多个日夜。 一年花开又一年花落,花开花落,花草树木都还有花期,那她呢?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她不觉倚门嗟叹,椒房殿的夜实在太长了些。 再见中常侍,是去给太后娘娘问安。 她敛着裙裾走上台阶,听到有人轻声道:“拜见娘娘”,她抬眼望去,是中常侍。他站在殿前廊下,正朝她拱手作揖。 那个淫靡的梦又浮现在脑海,她匆匆点头,加快脚步进了长乐宫大殿,任凭心底波涛汹涌,她的脸上依旧平静如水,她当真以为那只是个梦。 太后见了她一顿申斥自然是免不了的,“皇后需自重,一不顺心就摔摔打打,即使是平常人家的主母也不会这等无状,像什么样子,子民百姓会如何看待皇后,又如何看待皇上,皇家颜面搁在哪里?皇后又如何做后宫做全天下的表率?” “妾知错” “知错?”太后冷笑,眼神淡淡一扫,像看一个无药可救的废物,半晌才道:“你且回去罢,多多修心养性,好好反思反思,我这里你先不用来了”。 大成朝以孝治天下,连陛下挨骂都只有听训的份儿,她这个摆设似的皇后更是被骂得抬不起头,一声不敢吭,挨了骂,又被太后责令抄写先祖圣训。 训斥完毕,太后挥手让她退下。 她垂头丧气地出了大殿,他还静静站在廊下,只是这回他正把玩着一条绢帕,她状似无意将目光瞥向他时,他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也看了过来,眼神坦坦荡荡,嘴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她当下就被定了原处,那是她的帕子,那天用过的,上面绣的是鱼戏莲叶,更要命的是还绣了她的闺名。 她才惊觉那场风花雪月或许根本就不是梦。 翻脸不认人? 她食不下咽,卧不安寝,只说一个有夫之妇勾引男人,就足够让家族蒙羞,更别说她一个皇后,竟跟一个内侍有过苟且,说出大天来,也是罪无可恕。 若是陛下知道,不用想也知道是怎样的下场,她面如土色,手脚冰凉,只想把那段不堪从脑海里抹去。 她怕再见他,他却完全不在意,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她的眼前,让她避无可避,最终,她还是被他堵在无人的角落里。 他肆无忌惮地问:“娘娘怎么总是躲着臣?” 她强装镇定,“燕大人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看来娘娘是不记得这个了”,他将那块绢帕在她眼前轻轻抖开,语气暧昧缠绵,“上面可还有娘娘的味道”。 她伸手去夺,却被他抬手躲开,他淡淡一笑,“原来娘娘是记得的”。 “放肆!”她羞愤难当。 ”害羞了?”,他又靠近些,贴着她的耳边说:“那天晚上娘娘可是热情的很吶”。 “大胆!”她气急败坏,抬手就要打。 他抬手,轻而易举接住了她落下来的巴掌,又面带微笑,将柔嫩小手握在手心里细细揉捏,神情极为享受。 她心头泛起一阵恶心,挣扎着要抽回手,他却紧抓着不放,“娘娘这是享受过了,就打算翻脸不认人?” 她冷笑着看他:“你如此轻狂,可还知道我是大成的皇后?” “看来皇后娘娘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如此,才更要谨慎些才好”,他将她硬扯到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半是委屈怨怼半是情意绵绵,道:“臣对娘娘思慕已久,自那回以来,也一直惦记着娘娘,肝肠寸断,娘娘倒是狠心,将臣忘得一干二净”。 说罢,他伸出舌头舔她小巧的耳廓,惊得她甩开他的手,后退连连,脆生生的小脸红的像要滴血。 “你轻薄大成的皇后,我要陛下活剐了你!”她咬牙切齿,疾首蹙额瞪着他。 被一个内侍惦记,已让她觉得是奇耻大辱,方才又被迫与他近身相贴,她更是又羞又愧,又急又恨。 “陛下?好啊,娘娘有胆子尽可以告诉陛下,告诉太尉,告诉君侯夫人,不过,娘娘要打算如何说起呢?” 他言语轻佻,步步紧逼,“是说娘娘春心萌动,不顾脸面在臣面前自解罗衫,还是说娘娘饥渴难耐,拉着臣的手送进自己的衣裳里?” “你!”她紧咬嘴唇,步步后退,直到撞上身后的山石,退无可退,踉跄一下跌坐了下去。 “娘娘敢告诉陛下么?”他像块滚刀肉,眼里满满的得意神色,“臣孤身一人,死不足惜,凌迟也不过三千刀,忍忍就过去了,可娘娘呢,萧氏一族根生叶茂,若陛下知道了娘娘春闺寂寞勾引内侍,会当如何?” 她当然知道,不单是她自己,恐怕整个萧家都有灭族之祸,指甲抠在山石上,骤然崩断,钻心的疼。 “君侯夫人近来常带令妹进宫,怎么?建信侯有意将令妹送进宫么?听说令妹就要及笄了,性子比娘娘温婉柔顺许多,想必陛下也是喜欢的罢” 他咋舌摇头,“看来建信侯对娘娘已经失去了耐心,也是,一个生不出皇子又不受宠的娘娘对萧家来说也是没什么用处的,不如另做打算”。 “若是此时娘娘的宫里再传出一丝半点的流言,恐怕于娘娘而言,是大大的不利”,他的气息笼罩着她,让她透不过气,“娘娘还记得宋美人么?娘娘知道宋美人如今在霜华殿过的什么日子?” 他言语里都是威胁暗示,她又怎么会不懂,“说罢,你想怎样,想要什么?”她抬起泛红的眼眸,与他对视,神情里俱是恨意。 他长长的嗯了一声,背起手来,将视线转向天边火红的晚霞,振振有词,“是娘娘先起的头不是么?娘娘挑动了臣的心,怎么现在又来问臣想要怎样?”说完,又要笑不笑地看着她,问:“再说,娘娘能给得了臣什么?” 是啊,他知道的,在陛下那里,她是说不上话的,她只是一个无子又不受宠的皇后,而他是天子身边的肱骨重臣,兼职司隶校尉,内主机密,外宣诏命,手握京师百官监察之权,权势地位财富他都有了,她又能给他什么呢?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她看不清他的神色,更看不透他的心思,“你是想让我让出皇后的位子?” 他笑着摇头,“于臣而言,谁当皇后都是一样的”,说着话,眼神从她的莹润双目,小巧鼻子,饱满红唇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她起伏的胸前。 她猛然醒悟,觉得受了冒犯,一把将他推开,怒斥道:“无耻!”她才不打算束手就擒,“一条绢帕想唬住人,你当我三岁的孩子?” “那娘娘不如就跟臣来赌一把”,他站在她的身前,用睥睨众生般的眼神看着她,语气虽和缓,却气势逼人。 她无言以对,愤然离去。 皇帝这样倚重他,他竟惦记起了皇后,她一巴掌拍在矮几上愤然起身,旋即泄了气般跪坐了下去,如今倒是连内侍也能欺辱到她的头上了,当真是心底生寒。 可她能怎么办呢,忆及那晚,她脑子里仍是一片混沌,可也清清楚楚地记得是自己有意勾引。 那晚她实在孤独寂寞极了,一靠上他的胸膛,她就昏了头。想到这里,她无地自容起来,萧家指望不上,陛下就更不用说了,想来想去也无计可施。 她打定了主意静观其变,难不成他还敢跑到她的椒房殿里来撒野不成,到底看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 不几日后的深夜,他竟然真的来了。 夜深了,月亮的脸隐进了云层里,宫内静谧,只有打更的宫人时不时地敲响铜锣提醒时辰。寝殿里只点了几盏油灯,阴暗暗昏沉沉的。 近来烦心事多,她总是浅眠,有人撩开了床帐,她立马察觉,以为又是婵娟进来添灯油,只闭着眼睛,含含混混地说:“婵娟,我的腿酸,给我揉一揉”。 来人不说话,坐到了床榻边上。 一双手落在了她的小腿上,轻轻重重的捏了起来,她舒服地闷哼一声,“婵娟你的手法比以前好多了”。 婵娟还是不说话,按完小腿又开始按大腿,只是那双手越来越不老实,专朝人痒痒的地方捏。 她正困得迷迷糊糊,忽地坐起身,等到看清眼前的人,眼睛瞬间瞪大,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上的锦被。 “臣按的,娘娘可还满意?”他大剌剌坐在榻沿儿上,眉眼含笑看着她。 “你!”她紧咬嘴唇,舌头像打了结,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他真的色胆包天潜进了她的寝殿! “娘娘怎么这个时辰还不睡,是在等人?”他的手还想揉捏她的小腿,被她躲开。 “你如何进的来?”明明她交代过没有她的允许谁都不许擅开宫门。 “臣自有门路”,他轻扯嘴角,目光放肆地从她的足尖开始一路往上打量,几个回合之后,又看回了她那张清丽却无比震惊的脸上。 “你现在出去,我只当你睡迷了走错路”,她手指一指,虚张声势。 “可臣眼下清醒的很”,他笑笑,站起身,一双眼睛仍是落在她的身上,手却开始慢条斯理地轻解衣带,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你不怕我喊人?婵娟就在外头”,她银牙咬碎,蜷缩在床榻一角,将锦被又往上紧了紧。 “娘娘不敢”,他将外袍脱下,抛在一旁,凑近了看她:“要喊早就喊了,如今这种情形,倒真的是抓奸在床了”,说着还嗅她身上的香气,“娘娘今日用了什么香,这样好闻,一个多月了,娘娘不想么?臣可是想娘娘想得厉害”。 她听了全身汗毛倒竖,卯足了劲儿,抬脚去蹬他,却被他牢牢握住。 “就算想,也轮不到你,你是个”,他一个内侍!她狠狠地看他,最终没说出那两个字,只咬牙切齿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皇后!滚出去!” 他身形定住,脸上仍是笑着,眼里却寒光乍现,他手上不觉用力,几乎要将她的脚腕掐断:“什么东西?娘娘不防告诉臣,臣是什么东西?” “疼”,她的脸皱成一团,想抽回脚却抽不动。 他的手又伸进了锦被里,抓住她的另一只脚踝,一下将人拉到身前,压了上去:“臣是个阉人,算不得男人,算不得男人上回不也让娘娘快活得很?” 他的眼瞳黝黑,像吞噬人心的深渊,死死盯着身下惊恐的美人,略带薄茧的手掌抚上她的柔软脸庞,温柔抚摸片刻,又流连向下,手指微微弯曲丈量起她的细长优美脖颈,脸上依然笑着,手却一点点收紧。 她扯他的手,可她的力气于他而言,实在微不足道,不一会儿便脸色涨红,喘不过气来。 她的意识渐渐朦胧,他的手却松开了,空气猛然灌进肺里,她剧烈的咳嗽起来,可他根本不管,双手继续往下,抓住交领,一把扯开她的中衣,带着些狠戾。 “住手!”她的双手还来不及掩住胸口,就被他单手扣住,置于头顶。 她中衣里面未着丝缕,领口一开,一对雪兔便跳脱出来,饱满紧实,顶上的红豆顶不住寒风似的,已经颤颤巍巍地挺立。 他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春光,眼里冒着火花似的,“一会儿臣想住手,只怕娘娘还不肯”,他俯下身去,嘴唇贴着她的香腮细细亲吻,低声呢喃。 “放开我!”她拼命踢腿挣扎,却被他一双长腿压住。 “嘘”,他贴着她的耳畔轻声说:“娘娘放心,此事不会有旁人知晓”,说完,他的亲吻从腮边脖颈一路往下含住那颗红豆。 被湿软的舌头一含一吸,她的骨子立时变得酥软,十根脚趾也不觉蜷起。 “不要…不要…”,她强忍着一波一波汹涌情潮,拍打着他的肩膀,低声哭喊着抗争。 “不要?可娘娘的身子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轻笑着,把手指挤进了她的身体,肆意玩弄。 “还说不要?”他抬眼看她,她头偏向一侧,咬紧红唇,满脸是泪。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反抗无果,又羞又愤,低声饮泣起来。 “臣说过了,因为臣爱慕娘娘啊”,说着,他手下加快了速度。 “啊…” 她久未经人事,身子敏感得很,经他稍一调教,就颤抖着泄了身子。 他来去悄无声息,等她醒过来,已近拂晓,她软绵绵地半支起身子,有气无力地冲着外面说:“婵娟,备水,我要沐浴”。 婵娟头脑发昏,意识醒了,可身子却想被一块巨石压着动弹不得,挣扎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劲儿来,听到皇后连叫几声,越来越不耐烦,她忙应着,让宫人准备热水棉巾换洗衣裳。 宫人各司其职,七手八脚,一番忙碌过后,热水预备好了。她已慢腾腾地穿上中衣,半垂着脑袋跪坐在床榻上系衣带。 婵娟过来替她穿好软鞋,“娘娘怎么大清早起来沐浴”,见她发髻松散神情倦怠,又说:“娘娘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身体不舒服么?奴婢请太医过来替娘娘看看罢”。 她整个人都懒懒地,“没什么,只是偶感风寒,昨夜发过一场大汗,已经无事了”,扶着婵娟的手臂徐徐起身,腿脚直发软打颤。 “不用伺候了”,婵娟皎月诧异,却也只是听命退了出去。 “娘娘今日怎么怪怪的”,皎月小声嘀咕着跟婵娟说。 何止今日怪怪的,自从上次娘娘大发脾气以来,都是怪怪的,满腹心事的模样。 陛下许久未踏足椒房殿,对王美人的封赏却日日不绝,上月阿芙小姐入宫,太皇太后很是喜欢,连连称赞阿芙小姐跟娘娘小时候一样讨人喜爱,不仅封了阿芙小姐做安乐县主,又让其在长信宫里住了些时日。 娘娘心里是不高兴的,可却闷在心里,也不肯透露半个字,自己只能干着急。 床榻之上,锦被一片凌乱,被随意堆在了一角,床褥摸起来也是潮湿的,婵娟让宫人取来新的被褥熏香更换,一刻不敢松懈地听着浴房的动静。 她把婵娟都支走,只一个人呆在浴房,双目微闭,靠着浴桶,用手巾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水往身上洒。 蓦地,她开始用手巾帕子在身上使劲地搓洗,直到把娇嫩白皙肌肤揉搓地几乎要脱皮出血才住手。 心里比吃了苍蝇还恶心,恶心的要吐,昨夜的场景一直挥之不去,脑子里乱糟糟的,她真的吐了,她捂住嘴,扒着浴桶朝外,一阵干呕。 “娘娘,您没事罢?”是婵娟担心的声音。 咚的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砸到了屏风上,吓得婵娟皎月心惊,怕娘娘出事不敢走远,又怕娘娘发火也不敢靠近。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疯女人,喜怒无常,歇斯底里,癫头癫脑,自己怎么变成了这副神憎鬼厌的模样。 她都想不起自己上回笑是什么时候了。 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 换个平台果然不一样,感觉自己都奔放了,笑 你这个疯子! 她双手抱头一点点沉入了水底,黑鸦鸦的长发漂在水面,一动不动,片刻之后水花四溅,她从浴桶里猛地抬头,一抹脸上的水,扶着桶壁大口喘气。 濒死的感觉太痛苦,那一刻她怕了,她终究还是舍不得死的。 更漏里细细碎碎的沙子簌簌下落,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时辰了。 “娘娘,水凉了,奴婢再给您加些热水罢”,婵娟隔着屏风小心问话。 “不必了”,她语气淡淡地说。 好一会儿,她才光脚从浴房里走了出来,身上随意披着件衣裳,头发仍湿漉漉地滴着水,面如死灰。 婵娟皎月忙上前伺候,给她擦头发批衣裳穿鞋袜。 婵娟捂着她冻得发紫的手臂说:“大冷天的,娘娘您这样可是真要生病的”,转头又吩咐皎月去找太医过来。 太医来看过,开了几副驱寒汤药,叮嘱多卧床休息,便退了出去。 她情绪一直不好,夜夜做噩梦,心里的想法也是一日一变,一日想着这样的日子难熬不如就趁着这场病干净地去了,还能留些颜面,一日又想好死不如赖活,下辈子投胎还不知道去到什么人家受苦,活着兴许还有转机。 如此,她的病情反反复复,整日里昏昏沉沉,萎靡不振。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娘娘是心病,开了几副养气凝神的方子交差。 病中,陛下派了中常侍前来探望,当着宫人的面,他对她毕恭毕敬,丝毫不见那日的狂浪,只说:“陛下派臣来问娘娘安”。 隔着床帐看不见他的人,可想到他就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她还是忍不住手脚颤抖,冷汗直流,她捂住胸口,极力平复着心情说道:“谢陛下挂怀,我还死不了”。 床帐上映着她靠坐着软枕的模糊身影,他不动声色望了一眼,嘴角一扯,躬身说道:“那陛下就放心了,娘娘精神不济,臣就不多做打扰,暂且告退,请娘娘静心养病,待娘娘身子好些,臣再来问安”。 他的话别人听不懂,可她听懂了,杀人诛心不过如此,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想吐又吐不出,她极力忍着,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才“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身子一软,趴在榻上晕了过去。 婵娟忙叫人去请太医,又是一阵子人仰马翻。 事情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不仅不担心反而一腔子不满。 “这个皇后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今日恼了,明日病了,好好的日子非要过得鸡飞狗跳,当初我就不同意立她为后,说什么书香门第,必当贤良淑德,恩慈黎民,母仪天下,如今呢,哪有半分明理的样子?我看以前的那些贤惠多半是装的”。 见皇帝只是悠闲喝茶,并不接话,太后皱了皱眉,又问:“听闻有人检举建信侯强买土地,还出了人命,可有此事?” “啊”,皇帝这才有了些些反应,回道:“是有这么回事,朕正要派人查实”。 “皇亲国戚,更要秉公办理,为百姓做表率,不可徇私枉法” 皇帝放下茶盏,敷衍地点了点头,“朕想起还有几份奏报没看,先行告退了”,还没等太后说话,皇帝已经起身离开。 看着皇帝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太后心里窝火,派人到椒房殿,名义是来问询皇后的病情,实际上又是含沙射影将她一顿数落。 建信候夫人也来探她的病,看了她面色苍白,半死不活的模样,跪坐在榻旁暗自落泪,她不爱看,背过身去合上眼。 建信候夫人哭了一会儿收起眼泪,还是劝她:“娘娘又何必呢,人这一辈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若是自苦,那便真的没有出头之日了”。 说起做媳妇的经历,建信侯夫人小声在她耳旁念叨,“谁家做媳妇不是一把辛酸泪,一路隐忍过来的,被说几句被骂几句又能怎样,听着便是了”。 “娘娘如今还算好的,高门大户媳妇每日去婆婆面前立规矩,伺候汤药饮食的比比皆是,娘娘瞧太后如今呼风唤雨的,当初在太皇太后面前,也是做小伏低多少年,做媳妇的谁不是一天天熬过来的” “说句僭越的话,只要娘娘有了子嗣,太后的位子迟早是娘娘的,还怕到时没有舒心的日子过?” 母亲的话说得没错,句句在理,字字肺腑,可她这会儿听了心里越发沉重,像有千斤巨石压在胸口,只觉得心烦。 “如今你父亲在朝中处处被大将军压制,娘娘又”,建信侯夫人叹息不止,“让我省省心罢。” 建信侯夫人苦口婆心劝慰几句,见她没有反应,摇着头离开了。 她又活了过来,不是为着建信侯夫人那几句话,是因为一日她躺在榻上,睡的迷迷糊糊,听到外间有宫人在窃窃私语。 寝殿寂寂无声,隔得那样远,她却听得清清楚楚,就像在她耳边说的一样。 说是看皇后这样子快不成了,太后跟太皇太后两边都在悄然商定下一任皇后人选,又互相打听找没找好去处,一个说去求了大长秋去长乐宫当差,一个说还没找到去处,还求着那人帮她跟大长秋说情。 她知道有人是盼着自己死的,可真的听到耳朵里才觉得悲凉。 一缕阳光从窗户缝里透了进来,点点尘埃在光线里欢快地飞舞,她呆呆地看了许久,突然唤了一声:“婵娟”。 婵娟应声而来,“娘娘”。 “我想出去看看” 婵娟愣了一下,见她伸手要穿衣,忙过去帮忙,搀扶她起身。 她身体虚弱,四肢无力,脚下软绵绵的,半倚半靠,由婵娟伺候穿衣,又被搀扶着,迎着殿门口走了过去。 殿门洞开,骤然见光,她闭了闭眼,等适应了才慢慢睁开,入眼处是那株桂花树,虽然花谢了,树却依旧生机盎然,她又抬头看天,天空瓦蓝高远,几朵云彩悠悠地飘在天边,一阵微风吹来,略带寒意,不觉已是深秋了。 一个多月来,她每日被困在那方方正正的帷帐内,昏暗阴沉,见不到光亮,草药的苦涩味道也萦绕不散,活像住在棺材里,这会儿见了光,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人间。 空气清新甘甜,她闭眼深吸一口,整个人仿佛焕发了新生,从里到外都无比清透。 有人不想让她活,她偏偏要活着,还要好好活着。 她不愿再喝那些发苦发涩的汤药,每日起身都到殿外晒晒太阳,吹吹风,身体竟一日日好了起来。 婵娟说她脸色红润了,人也精神了,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娘娘那天您突然说想起来去外头看看,奴婢还吓了一跳”。 “为什么吓了一跳?” 婵娟吸了吸鼻子,“奴婢听说人死之前会有回光返照,娘娘那阵子,整天病恹恹的,突然说要出门看看,奴婢能不怕么?” 她笑婵娟傻,又说:“放心,就算我死,也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真怕您会想不开,奴婢是跟您一起长大,说句不知深浅的话,奴婢是拿您当亲人看的,看着您一病不起,奴婢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您看这世间多好啊,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数都数不过来”,婵娟掰着手指头给她算,最后求她,“陛下不来,不还有奴婢和皎月陪着您嘛,您可别想不开”,说完,婵娟泪就流了下来。 她听了婵娟的话,看着婵娟的傻样,也是鼻子一酸,她不想被人瞧见堂堂皇后当众哭鼻子,忙眨了几下眼睛,把泪憋回去,又点了下婵娟的额头,扑哧一下笑了。 她身体刚好些,他就像闻到腥味的猫似的又找上门。 夜深人静,抄罢圣训,她披着外袍走在窗前抬头看当空明月。 不知道看了多久,有人漫步走到她身后,伸手越过她,将窗子合上:“怎么站在这里,病才刚好,夜里风大,小心再着凉”,言词切切,体贴入微。 “你当真不怕死么?”她没回头,问他。 他摇头,低头嗅闻她发间的清香,“死是最容易的,没什么可怕的”。 “可我怕”,她皱眉。 他的手自然而然揽住她的腰,浅浅笑道:“娘娘平日里胆大妄为惯了,臣以为娘娘早就活够了”。 她浑身一抖,又忍耐着沉下气去,只皱着眉稍稍将脸移开,“能好好活着谁会想死?我怕死,怕死无葬身之地,也怕被世人唾骂,遗臭万年”。 “活着的时候好好享受,还管死了之后,旁人说什么骂什么?” 他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于是弓着腰,轻声在她耳畔蛊惑道:“臣思慕娘娘已久,得此机会,当然不能错过,娘娘不也一直说孤寂无人作伴?” 她忍无可忍,苦笑道:“你真是无药可救了”,眼里有愤怒有悲凉。 说了这么久,他也没了耐心,手下用力掐住她的下巴,要将她的脸转过来。 两下较劲,她败下阵来,被迫忍受他的凌虐,等他的手稍有松动,她一把将他推开,借机逃开。她逃走他也不追赶,只是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沉默看着。 她走到案几前,一抬手,扬起一块红布,露出下面黄灿灿的金子,是她早就让婵娟备好的,“这是一千金,足够中常侍大人买一百个女人,各色各样的女人”。 他缓步上前,睇了一眼流云漆盘中的黄金,不为所动,“金子是好东西,可不是臣想要的”,说着,伸手一拉,把人拽进怀里。 “他们都说我疯了,我看你才是真的疯了”,他就是个疯子,她是被这寂寞宫苑逼疯的,而他大概天生就是个疯子。 他听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那不是正好,一对疯子,也算是登对”。 她毫不掩饰内心的厌恶,拼命挣扎,可无论她怎样挣扎都挣脱不开他的桎梏。 她越是挣扎,他越是折腾。 他自有百般的手段整治她,直到把人折腾到精疲力竭,又严丝合缝贴着她的背,伏在她的耳边喘息着耳语,“娘娘不懂得女人越挣扎男人就越兴奋的道理么,还是明明知道却有意为之?” 她趁他不留神去翻他的衣裳。 他坐起身,支着一条腿,气定神闲看着她,“娘娘觉得我会把绢帕带在身上么?如此重要的信物,自当好好保管,再说…”,他凑近了看她,“如今那条绢帕还重要么?” 她拿眼瞪他,不解恨,又发狠似的把衣裳朝他扔过去。 他兴致勃勃看着她做困兽之斗,末了,眼底闪过一丝阴冷,扑了过去,把人压在了身下。 她别开脸不看他,他却非要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正,又用拇指使劲揉搓着她的面颊嘴唇,笑道:“陛下怎么会说娘娘是个无趣的人?依臣看,娘娘有趣得很,野性难驯,驯服起来才更有趣味不是么?” “臣可真是对娘娘越来越欲罢不能了”。 “滚开!你这个疯子!” “娘娘尽可以喊得再大声些,猜猜婵娟能不能听见?” 她一下子老实了,死咬着嘴唇闭上眼,就像案板上待宰的羔羊,不再挣扎。 一千金买不了他的人,就买他的命 “真是可怜,听说已经回禀过太后,尸首让她家人领了回去,太后也处置了那个内侍”,春兰边忙活着手头的针线活边小声叹气,缝了两针,又停下,“死了也好,活着遭人非议,死了清净”。 “混帐东西都受了刑了,还惦记东惦记西”,这是皎月在愤愤不平。 春兰回道:“越是没有越是惦记,惦记不上心里猫爪子挠似的,都憋坏了,就攒着劲儿祸害人呢”。 “听说他们没有了下面的东西,反而折磨人的法子更多,预备的东西有那么老长”,皎月边说还边比划,一脸骇然:“要不是实在遭不住也不会想不开”。 春兰听了,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用手指指了指内室,摆摆手,这种浑话让皇后听了还了得,“未出阁的女儿,说话没遮没拦的,这些话也是你能随便说的?”说着又用指头点了下皎月的额头,“知不知羞?” “这有什么呀”,皎月不以为然,洋洋得意道:“我不止知道,还见过”。 “你呀!少说两句罢,让别人听了,看谁敢娶你”,春兰红了脸,低头继续女红。 “想娶我,我还不见得想嫁呢,也得看我瞧不瞧得上” “哟,口气不小”,春兰笑了,将手里的活搁在膝头,一脸新奇地看着皎月,接着问:“那你倒是说说,你瞧得上哪个?” 提起这个,皎月露出几分娇羞颜色,扭捏道:“人品自不必说,模样性情…就算是比不上中常侍,那起码也得有三成四成罢”。 “中常侍燕绥?”春兰噗嗤一乐,“我可听说中常侍在长安城的私邸里,养了好些个乐妓,说不好啊,跟那些内侍也是半斤八两”。 “你打哪儿听说的?” “早就忘了,不过啊,中常侍年纪也不小了,有几个也是平常”,春兰小声道。 午觉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外头春兰跟皎月的闲聊,翻个身,本没打算细听,不过,中常侍这三个字一落到耳朵眼儿里,她的神经一下被牵动,好奇地偷听起来。 可这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下来,她心里直冒火。 她就奇怪了,一个内侍怎么懂得那样多见不得人的手段,现下听了春兰的话,才想通,想是从别的女人身上用了千百遍了。 “你们当真是不要命了,敢嚼中常侍的舌根,当心哪天被拔了舌头”,婵娟从外头进到殿里,也正巧听到两人的话。 “私底下的话,若是传到了旁人那里,也不是别人说的,就是你”,皎月笑嘻嘻地对婵娟说。 “伶牙俐齿”,婵娟一皱鼻子,手指点着皎月,轻手轻脚走进内室,一走进去,就见皇后坐在妆奁台前,忙屈膝行礼,“娘娘起身了,怎么不叫奴婢?” 皎月跟春兰也赶紧起身,各忙各的,皎月随着婵娟进了内室,春兰去吩咐准备娘娘爱吃的点心茶水。 “说什么呢?”她对着铜镜,用玉梳一下一下慢慢梳理着发梢。 “没什么,闲聊而已”,婵娟接过了玉梳,给她梳头,“都是些宫里的闲话,说出来也污了娘娘的耳朵”。 “说来听听”,她摆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婵娟皎月都是她八岁嫁入东宫时,从萧家带来的丫鬟,从小长在一起,说话也少了些顾及。 皎月心直口快,一听皇后要听,来了兴致,忙略去了乌七八糟的话,绘声绘色讲了始末,末了,还义愤填膺。 “假若是我,就先杀了那个狗东西再自杀,要不然太便宜他了,娘娘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点点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啊,为了这么个畜生,搭上自己的命,太亏了。 不过,皎月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要活命,要摆脱掉他,眼前似乎就只有一条路能走了—一千金收买不了他的人,那…干脆就买他的命。 你不让我好过,那你也别想好过。 * * 她将虎贲中郎将萧远宣进宫,屏退了殿内宫人,才端出盛了一千金的漆盘,郑重其事开口,“我要哥哥帮我杀一个人”。 萧远正擎着茶盏喝茶,一口茶水还未咽下,差点喷出来,“娘娘要杀谁?” “中常侍燕绥”,她口吻淡淡的,却异常坚定。 “为何?”萧远双眼圆睁,大惊失色。 刚还一脸坚毅看着兄长,一被问及缘由,她慌了,急急撇开了目光,无论如何都难以启齿,最后憋出一句,“哥哥,别问了”。 萧远压低了声音,“怎么能不问!杀人也是能随意宣之于口的?你总得让我知道缘由”。 一股悲戚涌上心头,她一扭身子,落下泪来,“他看我不受宠,对我不恭不敬”。 萧远又细问,她不敢以实情相告,只捡了些平日里的琐碎,涕泪俱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萧远听了连连摇头,“阿衡,别在胡闹,你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 “小题大做?哥哥以前可是最疼我的,不管我受了什么委屈,哥哥都会第一个替我出头,怎么?如今我这般境遇,哥哥倒也不管我了?竟容许别人如此作践妹妹” 像要将近日里来受的折辱都要发泄出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算我再不受宠,我始终是皇后,是你的妹妹,是父亲的女儿,他欺我辱我,就是在欺辱萧家,欺辱父亲哥哥”。 她呜呜咽咽,直哭得萧远头疼。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萧远两手一摊,颇为无奈。 中常侍是何许人,死人的嘴他都能想法子给撬开,刺杀他?万一被查出来就是大罪,杀人,萧远是没有怵的,只是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总归是不值得。 她拭干眼泪,掖了掖鼻子,“我听说中常侍正在查私自圈地之事,也处置了几个世家大族,他可是只听皇命,半点不留情面”。 这么一提,萧远更头疼了,下面的人仗着他的权势,低价强买土地,不想逼死了人,一开始还瞒着,后来捂不住了才报给他。 兹事体大,他也只能使了些手段压下去,不成想,近段日子朝堂上又有人旧案重提,摆明是冲着萧家来的。陛下已命中常侍负责监察案子,万一真查究起来还真是个麻烦,就怕拔出萝卜带出泥。 “容我再想想”,萧远不松口,她也不能再逼,悻悻地看着哥哥离开。 * * 不几日,中常侍奉旨要同术士去骊山相看修建皇陵的风水宝地,离开前与她缠绵,她脸上不显露,心里却无数次诅咒他此次有去无回。 又过了些时日,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再没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要挟折磨她,她像在水里憋了许久终于能透出水面喘气一样,心里好歹得了些空儿。 冬节,皇帝皇后大宴群臣贵戚,大傩驱怪,祭祀玄冥先祖,一番忙碌过后,虽陛下还是去了王美人那里,但她心里装着事,攸关生死,再也没兴趣关心陛下去哪里过夜。 她这才发现以往的日子有多难得,虽说平淡无趣,可总算是平平安安的,如今日子当真不无聊了,却每日都是战战兢兢,她禁不住想,若能除掉心头之患,就算日子重复枯燥,自己也会倍加珍惜。 可世事无常,总不能按着人的心意来,她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 冬节刚过,大雪初霁,有人举起腰牌,暗夜入了城,笔直的大街上留下一串串马蹄印,一直延伸到虎贲中郎将府门前。 家丁递上名帖,萧远将人亲迎进门,来人脱去白色裘衣,露出里头的玄色官袍,腰间佩带的青绶长剑,更显得他丰神俊逸,气宇不凡。 对着茫茫白雪,两人煮酒品茗。 闲聊之际,来人轻描淡写谈及近日抓获一批亡命之徒,一番拷打过后,说是受人指使杀人灭口。 萧远顿住举杯的手,来人却微微一笑,“在下是不信的,怕其中不是有什么误会?” 隔日退朝之后,萧远火急火燎地到了椒房殿,面色暗沉,似有难言之隐,待忧心忡忡饮完几杯苦茶,萧远才抬手让宫人退下,开口说话。 “昨日…中常侍来了我这里…” 一提到中常侍这三个字,她的心猛然被提起,眼神惊恐看向萧远,“他去找哥哥了?” 萧远并未看她,只是沉默着点点头。 她揪紧了手帕,凝神屏气,试探问道:“他去找哥哥所为何事?说过了什么了?” “并未说什么,只是略略提起了刺客之事,说不打算深究,言语间,还提及与娘娘之间诸多都是误会,恳请娘娘不要记在心上” “误会?”她欲哭无泪。 “其实…燕大人也替娘娘在陛下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娘娘不要总记恨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要放宽心胸” 萧远连连叹气,“如今,在朝中大将军总是咄咄逼人,父亲与我处境十分艰难,此次之事,若不是燕大人顾全大局,不予追究,萧家恐怕要大难临头”。 临走前,萧远又苦口劝她,“阿衡,你也不小了,该收敛些性子,替父亲分分忧了,把心思放在陛下那里,尽快调息好身子,早日诞下皇嗣是要紧”。 知晓哥哥不知内情,她松了口气,可再想到他没死,心又沉了下去。 这下,连哥哥都不肯帮她,她还能指望谁呢。 私底下她问建信候夫人,“母亲,若是我做了错事,母亲当如何?” “娘娘是皇后,怎么会行差踏错呢” “我是说如果”,虽然建信侯夫人的回答早在预料之中,可她依然想亲自确认。 “没有如果”,建信候夫人眼神坚定,立马斩钉截铁地截断她的话,也截断了她的希望。 建信侯夫人见她神情不属,提出让阿芙进宫陪陪她,她也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有道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是冤家总要碰头的。 自打得知他没死,她便惶惶不可终日,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头,她尝过中常侍折磨人的手段,内心惶恐不已。 难道接下来的日子都要任人欺凌摆布,非要等到他罢手,或者自己死了才能得以解脱? 鱼食被抛洒进水里,锦鲤闻着味儿,争先恐后挤过来抢食,水光荡漾,波光粼粼。 一碟子鱼食,她顶着寒风,一声不吭地喂了两三个时辰,身子都要冻僵了,最后她徐徐起身,“婵娟,我累了,想去前面的临水阁坐坐”。 “是,娘娘”,婵娟一面搀扶她往前走,一面吩咐人去前面阁里收拾。 刚迈进门口,就见里面已经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负手站着,如劲柏寒松般。 她扭头要走,身后的人却转身叫住她,“娘娘”,作过揖,他慢慢踱步她的身侧,与她平齐,自作主张支使婵娟,“天冷,娘娘穿得太过单薄,去取件裘衣”,又驱赶她其它的宫人,“这里有我伺候娘娘就够了,你们暂且退下”。 看着宫人都走远了,他欺身过来,“臣回来了,娘娘不觉得惊讶?” “不是说最少要三个月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一路可还顺遂?”她收拾起心情,侧头对着他嫣然一笑,人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劳娘娘挂心,除却路上遇到几个小毛贼,倒也还算顺利”,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负手弯腰,端详着她的神色,低声道:“不知刺杀天子近臣是何等罪过?”显然意有所指。 “燕大人对大成律法了熟于心,怎么想起来问我?”她故作镇定,可到底还是年轻,眼底的慌乱掩饰不住。 “没什么,只是恰巧抓了几个活口,严刑拷打之下招认说是有人付了千金要取臣的项上人头,娘娘不感兴趣是何人指使么?” 阁内生着炭炉,温暖如春,正对着腊梅园的窗子半开着,方才他就站在窗前,想来是在欣赏冬雪腊梅。 她深吸口气,也望向那片腊梅,花枝上残雪尚未融化,白色的积雪,黑色的枝桠与嫩黄色的腊梅,各种色彩交相辉映,当真美不胜收。 他看她不说话,顾自感叹,“一千金,好大的手笔,长平侯北驱匈奴,屡立战功,得赏不过千金,臣的项上人头竟也能值千金,何其有幸”。 “久居深宫之人如何联络河东人士,宫外是否有同谋?胆敢刺杀天子近臣,是否是对陛下心怀不满,意图谋反?” 她的神情凝重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罗织罪名,他比她拿手,自知狡辩已是无益,她索性缄口不言。 见她沉默,他直起腰,在她面前踱着步子,视线却仍落在她的脸上,像个经验老道的猎人兴致勃勃盯着落入陷阱的猎物,饶有趣味地观察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渐渐地,她受不住了,开口道:“那我倒要问问燕大人,强与人奸,以下犯上要如何论处?” “以下犯上是死罪,至于强与人奸”,他笑了笑,“娘娘问的不该是和奸么?诸与人妻和奸,及所与为通者,所与皆完为城旦舂,怎么,娘娘打算去廷尉署检举臣?” 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嗤地一笑,突然靠近些,转换了腔调,低沉着嗓音道:“今夜,娘娘得空么?”说着话,还用手指卷起她一缕头发,细细把玩起来。 “你不知道按例今夜陛下要到椒房殿么?”她依然看着远处,嘴角噙着一抹笑。 他不以为意,“娘娘何必自欺欺人,陛下,有多久没去椒房殿了?有大半年了罢,中秋佳节都不去娘娘殿里,娘娘觉得陛下今夜会过去么?” 她的下颌线绷紧,眼皮慢慢掀起,死死盯着他,一双桃花眼被愤怒染红,看起来像只炸了毛的狸花猫,可惜了,只会虚张声势。 婵娟带来了银狐裘衣,他接了过去,用裘衣将她裹个严实,“起风了,娘娘早些回宫罢”。 看着皇后车驾渐行渐远,他随手拈了朵腊梅在手里,一用力,腊梅软烂成泥,他轻笑,将花瓣抛进了火炉里,火苗腾起,花瓣瞬间被吞噬。 “公子”,景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还是习惯唤他公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静待时机”,都等了那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这才是个开始,好戏还在后头”。 小惩大戒(微h) 稍晚,他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帷帐,自顾自解了腰带,脱了外衫,露出了手臂上层层包裹住的隐隐渗血的白绢布。 见她盯着自己的手臂看,他笑了笑,坐到了榻边,慈眉善目瞧了她一会儿,霍地从袖口抽出一把银晃晃的匕首。 她的脸一下刷白,眼睛盯紧了那把匕首,双手撑住了榻,缓慢后退着,问他:“你想做什么?” “怕了?”他探过身去,把匕首贴在她的脸上,“派人杀臣的时候,怕没怕?” 匕首冰凉,她吓得浑身一紧,喘着粗气,本能想缩回角落里。 可…士可杀不可辱,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凛然些,于是,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挺起胸膛,认命似地闭上了眼。 她心惊胆战地等着匕首落下的那一刻,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所行动,她的眼睫抖动片刻,才试着睁眼,发觉他正一脸不明笑意凝视着自己。 “你不敢杀我” 他眉头一扬,说道:“娘娘大可以试试”。 说完,他神情不变,却将刀锋立在了她的脸上,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刺破她白璧无瑕的面皮,她眼角余光斜着那把匕首,闭上了那张逞强要命的嘴。 他点了点头,得意道:“这就对了”,之后,他拿着匕首一路向下,在中衣系带上一划而过,系带断裂,中衣也随着散开,露出里头象牙白的抱腹,他用刀尖缓缓挑开中衣,又不疾不徐割裂了她的抱腹和亵裤。 期间,她想团抱住身子,却被他阻止,准确地说,是被他的匕首阻止。 他的炙热目光从樱红乳尖、平坦腰腹掠过,游移往下,落在了两腿之间那丛不算浓密的卷曲毛发上,他嘴角一扯,刀尖落在了那处。 她被迫分开双腿仰躺下。 “别动,小心伤到娘娘”,他刮得极其轻柔用心。 匕首每每贴着肉皮刮过一遍,她的神经就绷紧一回,殿里没有光亮,黑咕隆咚的,所有的烛火都被他挪用,照亮着她的下体。 她双手盖住眼睛,有眼泪从手指缝里渗出,她七手八脚慌忙擦去,却又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被一个男人那样盯着私处,她羞耻极了。 可当他的手有意无意地触碰到她的敏感之时,穴口却不由自主地湿了,她能想象那里正对着他,闪着艳丽的湿润光泽,一张一合翕动着。 匕首终于离开,他拿着帕子仔细擦过匕首,将匕首收回鞘里,又另拿了块帕子轻轻擦过她的私处,带出一条晶亮黏腻的银丝。 “怎么都擦不干净?”他故意又拿帕子重重擦了几回,才哑着嗓子问道:“娘娘…湿了?” 她咬紧唇瓣,不让呻吟声泄漏,可他变本加厉,将那条帕子拧成一条细绳,在她的细缝里来回摩擦,不一会儿,她就颤抖娇喘着泄了身。 他轻笑出声,将匕首跟帕子一同收进了袖子里。 “小惩大戒,下回可没那么轻易放过了,陛下那里还需值夜,臣…先行告退”,他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衫穿上,又回到了那个衣冠楚楚的模样。 她背过身去,不吭一声,假装沉睡。 他瞧着她从肩到背再到胯骨凹起的玲珑曲线,心下一动,俯身要亲她的脸颊,却被她皱眉躲开。 对此,他也无所谓,走前留下一句话:“那几人已经处置了,妻女也已流放交州,娘娘可以高枕无忧了”。 身后安静了,她反身将他用过的软枕扔下床去,又愤懑躺下,湿润双眼盯着素白床帐,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宫婢进殿之前,她胡乱找了身衣裳换上,又将碎成破布的衣裳收起来包成一个包袱,交给婵娟,叮嘱婵娟不要被旁人知道,悄悄把东西烧了。 清早梳洗,她的眼下泛着微青,整个人都没有生气。 “娘娘,怎么把好好的衣裳给绞了”,婵娟担心地问。 “不喜欢了就绞了”,婵娟还想再问,被她不耐烦地一瞪,婵娟立马噤声。 “娘娘,夜里可是没睡好?”过了一会儿,婵娟忍不住,又试探着问她。 她心弦一下绷紧,却假装无意,问道:“怎么这样问?” “奴婢见娘娘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不知娘娘是不是无法安睡,要不,还是太医开几副安神的方子” 她看着铜镜里婵娟的脸问:“你是听到有什么动静了?” 婵娟摇头,“没有啊,奴婢近来也不知怎么了,总是睡不醒似的,格外困倦”。 还好,她暗自松了口气。 * * 建信侯夫人又进宫探望她,一见她精神萎靡,面容憔悴,也是担心不已,她只道睡浅梦多,并无大碍。 恰好,中常侍带着宫人送来陛下的赏赐,“这是西域进贡的瓜果,清香甘甜,实属难得,陛下得知君侯夫人进宫,特命臣送来,给娘娘跟君侯夫人品尝”。 说话时,他还笑着瞄了一眼她,她却冷着脸,瞧着别处,一句话都不说。 中常侍走后,建信侯夫人劝她,“陛下对娘娘还是妥帖的,娘娘也要知足才好”。 她也不愿意再做解释,只潦草地点了点头,说不出心里是无奈多一些还是苦涩更多一些。 送走了建信侯夫人,婵娟回了大殿,见皇后正用簪子,一簪一簪地戳中常侍送来的石榴,那神情那动作,把婵娟吓了一跳。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婵娟惊呼道。 “无耻!虚伪!小人!”她把石榴当成中常侍,刺得千疮百孔,汁液横流。 婵娟忙把东西抢下来,摇头惋惜,好好的石榴被扎得面目全非,吃不成了。 “娘娘…这可是陛下的恩典,万一被有心人瞧见,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闲话来”,婵娟也不敢吩咐其他宫人,自己手忙脚乱地收拾了。 她仍不解气,进了内室,转着圈寻摸,忽然拿起软枕就是一通乱刺,后来,更是把枕头被褥都扯了下来,扔在地上不停踩。 “娘娘…”,婵娟赶紧上前去劝阻,她一把推开婵娟,又踩了几脚,方咬牙切齿道:“把这些都扔出去!” 婵娟只得听命,把踩脏的被褥枕头都弄了出去。不成想,再回来,又听皇后吩咐道:“婵娟,给我找几块生肉来”。 “娘娘,您要生肉做什么?”婵娟是越来越看不懂皇后了。 “让你找就去找,哪来那么多话!”她不耐烦地催促道。 “嗳…” 不多会儿功夫,婵娟从伙房寻了生肉来,她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块肥肉少瘦肉多的留下,又转头去妆匣里挑了一个如意金簪,戳了戳那块生肉。 与戳瓜果的手感完全不同,瓜皮薄脆,稍稍用力就能刺穿,这肉可就不一样了,都是实心的,不使出一把子力气恐怕是不行的。 她撸起衣袖,双手举着金簪,咬着牙,使出十成十的力气往下刺,可金簪堪堪扎进去不到一寸就弯了。 她拔出金簪又掰又看,没几下簪子就断开了,她倒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将金簪扔在一旁,又挑着妆匣里几支玉簪试,一连折了好几支簪子,才找出一个顶用的。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呀?这好好的簪子都折了”,婵娟跟着看了半天,茫然不解,禁不住寻思娘娘怕不是真的得了失心疯。 忙活了许久,她抚了抚散乱的鬓发,也未多言,只喘口气道:“没什么,无聊消遣而已”。 * * 床帐之内暗沉沉的,身边人的呼吸渐轻渐浅,她睁眼,悄悄坐起身,探手从软枕下摸出那根藏好的玉簪。 他是愈发大胆了,这两回竟然还敢留宿到五更天才走,也好,也算给了她机会,别人杀不了你,我就亲自了结你的性命。 她轻手轻脚跪坐起来,咽了咽口水,双手握紧簪子,高高举起,手却微微发起了抖,反复试了几次下不去手,她迟疑了。 眼前是个活生生的人,跟一块肉不一样,几簪子下去就血肉模糊了,自己连鸡都没杀过,哪来的胆子杀人,早知道就该先杀个鸡鸭练练手了,她想放弃了。 可转念想到他对自己无休无止的折磨欺辱,瞬间又满腔恨意汹涌澎湃。 她心里默念着,“你死好过我死,你也别怪我,是你逼我的”,狠下心肠,一咬牙闭上了眼,使出全力就往下刺。 没有意想中的血溅当场,她的手被一只手腕大力钳住,骤然停在半空里。 她猛地睁眼,模糊光影里,他缓缓掀起眼皮,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哪有半点分睡意朦胧。 —————////————- 第一次写h不拿手,凑合看,凑合看,大概以后也就这种尺度了…… 我要杀了你! 他什么时候醒的? 她慌了神,可箭在弦上,豁出去了,她翻身骑在他的身上,用没被制住的手握住簪子朝他的脖颈刺,却又被他另一只手轻易擒住。 他看着清瘦,却有把子力气,又精通拳脚功夫,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他制服。 后脑勺磕在床板上,咚的一声钝响,她疼得失声,顿时头晕目眩,眼前一片黑,簪子也被他夺走。 他咬着后槽牙,笑容阴森骇人,“怎么,第一次杀人下不去手?要不要臣教教娘娘?” 话音刚落,有丝帛断裂的声音,半根玉簪扎进了离她的耳边仅有几寸的被褥当中。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娘娘”,是婵娟寻了过来,兴许是方才动静太大,惊动了婵娟,她跟他同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豆大的烛火停在了床帐前,有一只手最先探了进来,正要撩开帷帐。 她屏住呼吸,心跳如鼓,不敢想象,在皇后的床帐之内,藏着一个只着中衣的内侍,那将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她清楚,他自然也明白。 于是,压在她身上的人动了,一使劲拔起了枕边的玉簪,她无措的眼神转过去,只见他眉间微蹙,两片薄唇抿成一条刚毅弧线,眼神里凶光毕露,一瞬不瞬地盯着床帐,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她历时明白了他的意图,忙攥紧他握着玉簪的手,拼命摇头,又冲着婵娟喊:“别进来!” 婵娟的手顿住了,“娘娘,您怎么了?”声音里透着焦急。 “退下!”见婵娟身形未动,她平稳着呼吸,缓了缓声,道:“婵娟,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你下去罢”。 快走啊… 时间过得缓慢,良久那只手才落了下去,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裳摩擦地面的响动过后,那点亮光也消失了。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惊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抬眼对上他冰凉眼眸。 两人对望片刻,她用气音同他说道:“婵娟与我一起长大,她不会乱说”。 他半眯着眼瞧着她,似乎是在斟酌。 她眼睫垂了垂又看回他的眼睛,语气稍软,“再说,她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他扯了扯嘴角,“婵娟的事儿容后再说,先说说娘娘方才意欲何为罢”。 她咬住唇角,闷不吭声。 “微臣是不是说过,再有一回,绝不会就那么算了,娘娘打算如何给臣一个交代了?” “你想怎样?”语气还算不卑不亢。 “想怎样?”他冷笑着掰开她的双腿,目光陡然变得凶狠。 一个冰冷的物件挤进了身体,疼得她弓起了身子,但顾及到婵娟,她只能把痛苦呻吟压抑在嗓子里,几乎把嘴唇咬出血。 “舒服么?嗯?”他居高临下问她。 她睁开含泪双眸瞪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要杀了你!” 他轻笑,俯身咬了一口她玉白的耳垂,赞许道:“好,有骨气,不过…杀得了我是娘娘的本事,杀不了我,就该轮到我收拾娘娘了”。 甬道干涩,玉势粗大,一抽一送,她疼得冷汗直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哭罢,哭出来,我就放了娘娘”,他在她耳边低声絮语。 她别开脸,强忍着没落一滴泪。 婵娟退出了内室,不敢走远又不敢靠近,刚一阵哐当乱响惊动了沉睡中的婵娟,她头脑发沉发昏,硬是挣扎着醒了过来。 原本为了怕夜里娘娘会叫她,她早就养成了浅眠的习惯,可不知最近几个月怎么回事,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回睡下之后,人就像是坠入一团迷雾里,又像被人绑住手脚困住了,一直醒不过来。 这会儿再细细一听,透过重重帷幔,内室里先是传出一阵低语声,听不清楚,之后就是女人的痛苦尖叫,细微喘息声,极轻极小,压抑难耐。 “这…”,婵娟脸红了,陛下没有夜宿椒房殿,“那…”,她不敢再往下想,推开殿门走出去,屏退了左右的值守宫人,还觉得不稳妥,又一直坐在殿内守着。 殿内香炉上薄烟缭绕,燎炉里炭火烧得正旺,火墙里的热气也蓬蓬往外冒,不知不觉,婵娟的眼皮沉了起来,打起了盹,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内室里皇后叫她的声音。 天色已露微光,殿内有了薄亮,婵娟揉揉眼睛,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听到皇后又喊她一声,忙起身进了内室。 婵娟撩开罗帐,床帐内只有皇后娘娘穿着单薄中衣靠坐在床榻边上,脸色嫣红,眉眼慵懒,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见婵娟走了进来,她抬手,按着腰肢,示意婵娟扶她起身。 婵娟上来扶住皇后,察觉到皇后的身子摇摇晃晃,站着都勉强,干脆揽住她的腰,将人搀扶住。 “娘娘…”婵娟忧心不已,却又不敢过问。 “扶我去沐浴”,她倒是平静得很。 冬日里殿内要取暖,热水终日不断,婵娟未惊动旁人,很快准备好热水,将皇后扶进浴桶。 “您这…”,婵娟往她身上撩着水,没好意思再往下问。 腿间的鲜血已凝固,“是中常侍”,她淡淡说道。 婵娟跟她一起长大的,性子沉稳,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再说继续下去,迟早会有人知道,她倒希望那个人是婵娟,关键时候还能帮帮自己,“就是那次月圆之夜开始的”。 昨夜婵娟心里已然有了答案,床帐之内绝不简单,可听到娘娘这么说了,还是吃了不小的一惊,难怪这小半年来娘娘总是郁郁寡欢,似乎一切都找到了缘头。 “娘娘,您糊涂了呀”,婵娟颤声道。 “若是我说,不是我情愿的,婵娟你信么?”她双手交迭着,趴在浴桶上,无精打采地问婵娟。 有谁会相信,大成当朝皇后,虎贲中郎将的亲妹妹,太尉长女,会受制于一个内侍?不会有人相信的,她闭着眼睛绝望地想。 “奴婢信娘娘,娘娘不是个没分寸的人”,婵娟回得无比笃定,但稍默了一会儿,又说:“可娘娘,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大不敬之罪,会被杀头灭族的”。 她心里感动又无可奈何,嗫嚅道:“我当然知道”。 “不如咱们去找公子讨个主意,公子总会有法子的” “那我也活不成了”,她讪讪地说。 此事干系到皇家的颜面,女人的名节,萧家全族的性命,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算萧家出于自身考量,暗地里处置了那个人,可为了夜长梦多,以绝后患,也断断容不下失了贞的皇后,到时候,恐怕不止皇后,连婵娟跟皎月也都活不了了,甚至阖宫上下,知情的不知情的都难逃一死。 “婵娟,我送你出宫罢,你也到了婚配年纪”,她回头看向婵娟,平心静气道。 婵娟想都没想就摇头,“娘娘如今这种情形,婵娟怎么能自己出宫,要紧时候,总要有个人帮衬着”。 “可我怕保不住你”,她怅然叹气,“他是个疯子,往后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娘娘,事关生死,您还是得找个依靠,不管是陛下还是萧家都好,太皇太后是护着您,可太皇太后毕竟年事已高” “陛下…萧家…”,她靠着桶壁喃喃自语,“又谈何容易”。 中常侍处事圆滑,刺客和圈地之事,对萧家都多有照拂,不仅萧远感念在心,与中常侍交往多了起来,就连建信侯都对他交口称赞,人前人后,不止一次夸他前途不可限量。 反倒是自己,入宫几年,没生下一儿半女,还失了圣宠,还因着刺客之事,闹了个里外不是人,成了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累赘。 萧家对她也没了耐心,正盘算着把阿芙送进宫,巩固家族势力。 至于陛下… 她想自己与陛下的夫妻情分早就尽了,陛下看她一眼都要皱眉,更别说其他了。 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她还是叮嘱婵娟不要随意离开椒房殿,即便万不得已要离开,也要多带几个宫人。 她是跟他说了婵娟毫不知情,但他是不会信的。 什么风把皇后吹来了 进了十二月,年节将至,整个宫里都忙活了起来,事情繁多,要预备的东西也多,好像一年的热闹全都攒到了这一个月里,各处都红红火火,喜气洋洋的。 皇后中常侍都有各自的忙碌,似乎也顾不上其他闲心了。 婵娟偶尔去前殿回话,见了中常侍大着胆子规规矩矩行礼,不敢多说一句话,中常侍也是客客气气回应,只是那眼神那神色瞧着怪异。 “娘娘,奴婢见中常侍就觉得害怕,他就那么冷冰冰地直勾勾地盯着人瞧,什么话都没有,怪瘆人的”,婵娟回了椒房殿私下里跟皇后抱怨。 她默然听着,想起那晚他的眼神,脸上似笑非笑,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人,透着一股子阴冷凉薄,跟阴曹地府里爬上来的恶鬼似的,是挺吓人的。 她想他大约是在看婵娟能留还是不能留。 年节近在眼前,万事预备妥当,人反而闲散了下来。皇帝退朝回到宣室殿,皇后已在殿里等候多时。 她做了精心打扮,梳了时兴发髻,点了朱唇,描了峨眉,一身朱红深衣,衬得皮肤雪白。 自打中秋家宴以来,两人都不曾照面,乍一见,皇帝倒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一番后,奇怪道:“什么风把皇后吹到宣室殿来了?” 她原本就忐忑的心,一听皇帝这话,反而定了下来,沉声说道:“太常拟定了几份年节宴会菜式和酒水,宴请名单,流程,想请陛下看一下是否妥当,若有不妥,妾也好尽快更正”。 皇帝一牵嘴角,拿起案几上的竹简,“这些小事,皇后看着定就是了,不必来问朕”,语气不好,带着不耐烦,不知道是前朝让他有烦心事,还是纯粹不乐意见自己。 “诺”,她屈膝行礼,却还是呆呆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皇后还有事儿?”皇帝瞟了她一眼。 还是一如既往让人讨厌的口气,她想抬腿走人,可想起此行目的,还是厚着脸皮摆出一副做小伏低地乖巧模样。 “酒泉太守为贺太皇太后千秋进献的葡萄酒还剩几坛,太皇太后说要宴会上款待诸王贵戚,妾想着请陛下先一同品尝品尝味道如何” 随着皇帝眉间越皱越紧,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不等皇帝发话,她便屈膝敛裙,“妾告退”。 刚出宣室殿,刚好迎上王美人喜笑颜开地走过来。 王美人见皇后立在殿前,脸上笑容瞬间收敛,恭谨问安,她淡淡应了一声,王美人逃也似的快着步子进了宣室殿,不一会儿殿里就传出亲昵说笑声。 她站在原地,听着殿内的动静,望了眼如洗碧空,心里五味杂陈。 婵娟见她出来,迎上前来给她披上狐裘,关切地小声问道:“娘娘,如何?” 她闷闷不乐地摇摇头,亏自己还特意梳妆打扮了,真是哗众取宠,自取其辱。 正暗自懊恼,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她转头看过去,眉头接着一皱,是他! 他站在不远处瞧着她,见她回头便毕恭毕敬行礼。 婵娟也跟着回头,立时耗子见了猫似的,往她身后躲了躲。 她毫不躲闪,与他直直对视,他眼梢嘴角都带着笑,只不过那显而易见的不是欢喜讨好,而是满满的讥诮嘲讽。 莫名其妙互望少顷,他先行礼离去,她愤愤然盯着他的背影许久,才步下台阶。 * * 三下更声刚过,他就撩开床帐走了进来,还真是神出鬼没,她想他真的是有门路的,一次都没让她抓住过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今日去御前怎么不高兴,又被陛下训斥了?”他脱了鞋袜外衫,熟门熟路地上了床榻。 她裹紧厚厚的锦被,不想说话,侧身向内躺着,察觉到他掀开了被子,她心里一惊,瑟缩了下身体,“我身上还疼着”。 “一个多月了还疼?上药了么?让我瞧瞧” 她紧紧揪住自己的衣带,跟他反复争夺。 “又不是没看过” 他不知在哪儿喝了酒,脸上附了一层薄薄的红,双目湿润,直愣愣地盯住她,热烫烫的气息混着酒气喷洒在她的脸庞,她厌恶地扭开脸。 衣带解不开他也不纠缠,隔着衣裳掐得她的皮肉生疼,在他将要亲过来时,她一把将他推开,嗖得坐起身,后背贴着墙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满眼戒备。 “你喝了多少酒,来我这里来耍酒疯!” 他被推倒在榻上,干脆闭眼仰躺着,“也没多少,今日高兴,多饮了两杯”。 见他再无动作,她心神略定,才察觉到帐内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脂粉香萦绕不散,她随即掩了掩鼻子,皱紧了眉头,“不回去歇着,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他闲适地抻抻身子,懒散道:“我想做什么,娘娘不清楚么?”说着,睁眼看向她,眼神炯炯,“娘娘今日一身红衣,娇艳动人,甚是好看,让臣想起了中秋节那回”。 “够了!”他话没说完,她就硬生生截断,撇开眼,“怎么?酒肆的乐妓伺候不了燕大人么?” 他掀着自己的衣领袖口闻了闻,又抬眼看她,微微笑道:“那些庸脂俗粉如何与娘娘相提并论”。 一听这话,她恼了,抬手就要打,却被他擒住了手腕,她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瞪他,他则一脸云淡风轻,还有闲情逸致揶揄她,“出手还是太慢”。 她轻哼一声,似笑非笑道:“那燕大人在我这里得了什么趣儿了么?”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正常男女偷摸私会除去了礼义廉耻这一层,或许还有些乐趣在里头,可他一个内侍,单单只是折磨她,也不知道到底能得着些什么? 恨极的时候,她真想扒下他的裤子,看他是不是受过刑的。 今日除了河东李氏一族,他心情很好,并不跟她一般见识,一把将人扯进怀里,咬着她的耳朵问:“那娘娘呢?得了趣儿么?”话音刚落,他把锦被一盖,将两人蒙住。 她抓住那只想溜进中衣下摆的手,张嘴咬了下去,越咬越狠。 先头他还不觉得怎样,等她咬得狠了才轻轻“嘶”的一声,“今日累了,没多少兴致,不过臣看娘娘倒是精神好得很,要不臣与娘娘玩点不一样的?” 她听了心头一阵恶寒,历时松了口。 疯子! 他的手上留了一排青紫的牙印。 为了遮住伤口,他用白绢布把手缠起,遇到人问起,便回:“前几日招惹了只叫春的野猫,给挠了一下”。 “是了,这眼看着要开春了,正叫春的畜生,凶得很,要小心才是” 他笑笑:“无妨,牙口都还没长全,凶不到哪儿去”。 * * 冬节后,太皇太后将安乐县主留在了长信宫侍候左右,元旦家宴之上,也将安乐县主带在身旁,引给陛下看,兴致到了,还让安乐县主给陛下献舞一曲。 众人都被安乐县主的曼妙舞姿吸引住,她也不动声色看着。 安乐县主刚满十五,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一颦一笑透着俏皮可爱,又隐隐散发着娇小女子的妩媚多情。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一个人,想着,她眼神一错,是了,像没生育前的王美人。 几年前的王美人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一出场着实是明丽动人,艳惊四座,以一曲七盘舞俘获圣心。 只是时光荏苒,又连生两胎,王美人不止没了当年让人艳羡的盈盈一握纤细楚腰,连那双明亮眼睛也像是蒙了尘似地暗淡了许多。 看来岁月催人老,对美人也不例外。 当年,她端坐高台,看着陛下目不转睛盯着王美人,心如刀绞,眼下新人换旧人,陛下又眉眼含笑,不错眼珠地欣赏着安乐县主翘袖折腰,杨柳风姿,这回不知换谁肝肠寸断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罢了。 她嘴角不觉上扬,举起葡萄酒杯,浅酌一口,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一曲舞毕,太皇太后拊掌赞叹,“阿芙这一曲长袖舞,倒是不输王美人当年的七盘舞”。 在座众人也随声附和,极尽溢美之词,王美人倒是谦虚,忙说自己舞姿拙劣,远远不及县主。 听得宴席上互相恭维,皇后只是微微一笑,招手让安乐县主坐到自己身旁,又递给安乐县主一只小巧酒杯,让她向皇帝敬酒。 皇帝也算承情,对着这个小姨子和颜悦色,慢饮一杯,说:“多在宫里住些日子,陪你阿姐解解闷”。 安乐县主起身婀娜谢恩,行礼过后,安乐县主缓缓抬头,一双杏眼灵动有神,与陛下目光相接,露出一个少女含羞的笑,又徐徐低下螓首。 太皇太后一大把年纪见此情状,还有什么不懂的,喜笑颜开地从旁说道:“老婆子年龄大了,阿芙在我身边难免会觉得烦闷,去跟皇后住些日子也好”。 皇后微笑点头,仪态万千,“妾与阿芙也有段日子没见了,正好想好好说说话”。 “不急,来日方长”,太皇太后陪着坐了一会儿,倍感疲乏,先起身离开,众人恭送。 皇后大张旗鼓将安乐县主接进了椒房殿。 她入宫的时候,阿芙才刚两岁多,后来每年也见不到几次面,可毕竟是亲姐妹,年龄又相差不大,两人之间便有说不完的话。 建信侯夫人见她主动亲近阿芙,心满意足地点头,“看你们姐妹两个关系这样好,母亲也就放心了”。 她看着远处同宫人追逐嬉戏的阿芙,浅笑道:“母亲说得极是”。 陛下有多久没宠幸娘娘了?(微h) 夜里,她跟阿芙两人并肩躺在榻上说话。 阿芙初次宿在椒房殿,兴奋地久久无法入睡,拉着她说个不停。 “阿姐,在宫里过得好么?”阿芙翻个身,侧身对着她。 她笑了笑,望着素白的帐顶没说话。 阿芙双手托着腮看她,稚气未脱,“阿姐怎么不说话?是过得不好么?” 她语气淡淡的,“怎么算好,怎么算不好呢?也就这么过着罢”。 “阿姐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崇无比,出行前呼后拥,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陛下还英明神武、气度不凡又儒雅风流,这样都算不得好么?” “皇后”,她把这两个字放在舌尖上掂量了掂量,确实是个诱人的名头,可也把她的一辈子都绑在了这宫里,是生是死,是好是歹都不得离开。 至于陛下,英武不凡不假,可一个不喜欢她的男人,再超群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反倒让她痛苦。 她翻个身,素手支着脸颊,轻轻抚摸阿芙的鬓发。 跟她相比,阿芙不管是性子还是长相都要更像母亲些,柔顺乖巧,伶俐懂事,她想这或许也是母亲有意教导的结果,“这些都是母亲告诉你的?” “有母亲说的,也有我自己琢磨的” 她露出一个寡淡的笑,“要阿姐说,有金山银山都不如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嫁一个普通人,举案齐眉,相亲相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阿芙撅起嘴,并不认同的样子,却未反驳。 有些事情旁人逼迫反而不能成事,若是本人一心想要,那就势无可挡了。 她问:“那阿芙将来想要嫁什么样的人?” 虽然是姐妹,也是头回谈到婚嫁之事,阿芙先是羞涩地低头,接着抬头看她,眼里闪耀着点点星光,“他一定要像天上的太阳一般耀眼,独一无二”。 天上的太阳,独一无二?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了。 忆及家宴上陛下看阿芙的眼神,她内心泛起阵阵酸楚,脸上却并未显露出来,只是看着阿芙若有所思。 片晌,她又接着问:“那你觉得宫里好玩么?喜欢未央宫么?” 阿芙没有迟疑,脱口而出,“喜欢”。 “好,喜欢就好”,她略有深意点了点头。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各自睡去。 她与宫里其他人并无多少来往,日子乏味的很。 阿芙进宫,她日日将阿芙带在身边,同吃同寝,不是去御苑赏雪赏腊梅,就是去苍池喂鱼喂野鸭,再不就一起凑到太皇太后跟前,陪着喝几杯冬酿酒说说话,生活平添许多乐趣。 可快乐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眨眼间就过了半个月。 阿芙出宫的日子在即,她拿出首饰盒子,让阿芙随意挑了几件,又同阿芙并躺在榻上说话,可不知怎么地,才说了不几句话,竟不知不觉双双都睡了过去。 梦里,她身上压着千斤巨石似的,喘不过气来,她想推开,可手脚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劲儿。 她拼命睁眼,黑暗里只看到身上一团模糊身影。 她下意识要喊救命,嗓子却像被棉花堵着,无法发声,救命到了嘴边也化作了娇软轻哼。 “醒了?”有人贴着她的耳畔说话,热气涌入耳道,引得她浑身起栗。 声音低沉熟悉,那一刻她莫名松口气,是了,除了中常侍那个疯子还能有谁。 知道她醒了,那只在她身上摸来摸去的手也未停下,仍在契而不舍地揉捏她的乳尖。 酥麻痒意从那一点传遍全身,她睁开一双蒙着雾气的眼,不由自主地呻吟。 “娘娘以为把安乐县主接进了椒房殿,臣就没了法子?” 乳尖一下被掐住,她轻呼一声“疼”,一下子想起阿芙,扭头,慌乱地看向身侧,阿芙果然还躺在一旁酣睡,只不过原是跟她并头一个枕头睡的,眼下被挪到了墙根里。 “你疯了…阿芙…”,她的手软绵绵地推他的胸膛。 他紧紧贴着她,侧躺到了一旁,也顺着她的视线一道看过去,说:“放心,县主吸了迷香,一两个时辰都不会醒”。 她收回目光,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他摩挲着她的脸颊,又在她的脸上啄吻,温柔安抚她道:“不着急,慢慢来”。 黑夜是最好的掩护,让人退去羞涩,露出原本食色的本性,炙热嘴唇落在眉眼唇角脖颈,灵巧手指游离在上下各处,她失神般伸长脖子,大口呼吸,溢出口的却是娇喘呻吟。 他捂住她的嘴,贴着她的耳边,低声笑道:“嘘,留神,声音再大些,县主可真要醒了”。 他说着要她小心,自己却无所顾忌,张口咬住她的细长脖颈,舌尖舔吻着柔软皮肉,手指钻进了她的身体里抽插作乱,住黏腻水声叽咕作响。 暗夜放大了听觉感受,禁忌挑动了人的神经,耳边脑中充斥的都是压抑又愉悦的喘息声。 想着阿芙就在身旁,她反倒隐隐激动起来,手松开了抓紧的软枕,抱住他的腰,还摸进了他的中衣,贴着他的后背胡乱游走。 “啊……嗯……不要……” “不要?真的不要?”他耍坏心眼要把手指抽出。 她听见了内心的叫嚣,不够,还不够,想要更多,身子空虚,想要被粗硬炙热的东西狠狠填满。 于是,她顾不得廉耻地伸腿勾住他的腰,挺起了下身迎凑,穴肉也一下收缩,绞紧他的手指,迷迷瞪瞪地哀求着,“不要……不要……” “要还是不要?”他的声音比媚药还毒,一刻不停地蛊惑着她。 “要……给我……”,委屈的泪水从她闭紧的眼里滑落。 她觉得自己也疯了。 他含吮她的耳垂,轻声问她:“娘娘如此模样,陛下是有多久没宠幸娘娘了?” 多久了?四年,五年还是六年?她的头埋进他的怀里,抽抽嗒嗒哭泣,“不记得了,太久了”。 他轻笑,“可怜见的”,又塞了一根手指进去。 “啊…要撑坏了……”,不用他勾引,她就说出了大概在清醒的时候,一辈子都不会说的话。 “哪里要撑坏了,嗯?”他故意引她说浑话,她拼命摇头,手从他的背往下滑,将将要钻进他的亵裤,却被他拦住,他将她的双手重新搭在自己的肩上,“不乖”。 她眼神迷离,神志不清,听之任之,搂紧了他的脖子,将他拉近,伸出舌头舔去他鬓边流下的汗珠。 温软舌尖小猫舔水似地舔着他的脸庞,他小腹一热,后槽牙咬紧,张开手指将她的穴口撑到极致,又把手指插到最深,在里头快速搅弄。 不一会儿,她紧咬唇瓣,娇喘连连,哆嗦着身子到了高潮。 微微喘着粗气,他抽出了手指,垂眼睇着榻上软成一滩水样喘息不止的她,伸出舌头,舔舐掉手指上粘着的蜜液,眼眸里欲色加深。 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再也无法忍耐,冲动地将她翻身朝下,满头青丝拨到一旁,露出她一整片的光洁雪背。 火热目光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遍,他俯下身子,在她的肩头,顺着脊骨延伸到腰窝,再到臀尖,落下一连串缠绵细密的亲吻。 她柔顺地趴着,轻吟声不断。 “想要么?”他问她。 “嗯…想…”,她浑浑沌沌冲他摆了摆肉臀。 他笑了笑,将她的挺翘臀瓣推高,细软腰肢压低,给她摆成了一个羞人的姿势,正对自己的腰腹,之后,就用一块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还来不及反抗,只稍稍皱眉便又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身体里有股洪流遏制不住的宣泄而出。 “娘娘,娘娘,快醒醒,正月里,可不好睡过头,要不然太后又得责罚您了” 又有人在她耳边聒噪,怎么这么烦,能不能让人好好睡一会儿,她像是从一个梦里进入了另一个梦里。 “阿衡,快醒醒,快醒醒”,大年初一的早晨,天还没亮,哥哥就来扰她清梦。 “我要睡觉,我要睡觉”,她往棉被里缩一缩,蒙住脑袋。 “谁让你昨夜不睡,非要守岁,你再不起来,爹娘就不带你去串门子了”,哥哥像揉面团一样,来回推她。 “我再睡一会儿,一小会儿”,她咕哝不清地说道。 “不成,娘娘,都辰时了”,声音从男人变成女人,她睁开惺忪双眼,眼前的人不是哥哥,分明是婵娟。 她有一刻怔忪,好一会儿,眼珠才缓缓转动,素白床帐,雕花衣架,走来走去的宫婢,她渐渐清醒,是了,这里不是萧家她的闺房,是椒房殿。 她被婵娟拽着坐起身,心里奇怪,怎么浑身酸软无力,她揉了揉肩膀,问:“县主呢?” 婵娟将床帐挂起,“县主可比您勤快有精神呢,一大早就起来了,说是要赶早去御苑采集梅花上的积雪,留着煎茶喝”。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哎呀,娘娘”,婵娟惊呼,原来是她一掀开锦被,婵娟看见榻上有一片猩红血迹。 她探手一摸亵裤,糯湿粘腻,手指殷红,隐约有血腥味道,竟是葵水来了。 她的月事一向不准,上回洗过冷水澡之后,干脆就停了,怪道昨晚做些乱七八糟的梦,原来是葵水将至。 婵娟赶忙吩咐人给她取了换洗衣裳,预备擦身热水,才回来帮她换衣裳,没想到一揭开她的中衣,又是一惊,“娘娘,您这是…” 她刚睡醒,头脑还不清楚,看着婵娟先是满脸惊异给她拢住领口,又将殿内宫人悉数遣走,不解道:“怎么一惊一乍的?” 婵娟如临大敌似的,“娘娘,您交领下…” “怎么了?”她自己掀开一看,忙掩住,白皙的皮肤上红斑点点,格外显眼,她脸上发烫,“这……”,原来昨晚不是梦魇,就说连同上回哪有这样真实的梦。 擦身时,她让婵娟帮她查看才知道,后背有零星红印,腰上还被掐紫了。 婵娟红着脸替她穿好衣裳,“幸好都是衣裳遮的住的地方,可娘娘,明日就是上元节,万一陛下……”,婵娟欲言又止。 是啊,按规矩陛下要宿在椒房殿。 “我葵水来了,陛下不会过来” 这是托词,即便没有葵水,皇帝也不见得会来,可圣心难测,谁知明晚是怎样的情形,她心里有鬼,开始惶恐不安。 “昨晚,县主不就睡在娘娘旁边”,婵娟紧张地小声问:“那县主?” 她想起了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他说过的话,不太确信地摇头,“他像是给阿芙用了迷香”。 “迷香!”婵娟低呼一声,又了然般点点头,“难怪每回中常侍来,奴婢也总是睡得迷糊”。 细想之下,她才发现他每回来都是挑婵娟守夜的日子,婵娟沉稳,皎月话多,相比之下,自然是婵娟比较稳妥,真真是个老狐狸。 主仆两人刚说完话,阿芙就捧着一束红梅,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她跟婵娟互换了个眼色,婵娟点头,接了红梅插进花瓶里,又站到了一旁。 用早膳时,她惴惴不安观察了阿芙神色,阿芙仍同往常一样,同她有说有笑,并无任何异常,之后,她私底下问婵娟观察得如何,婵娟也觉得县主不像知情的样子,她才安下心来。 臣想听娘娘的声音 不管有用没用,为了让红印子尽快淡去,她抹了好些化淤去肿的膏药在身上,可一整天过去了也全无效果。 她将领口掩紧,又让婵娟涂了好些脂粉遮盖,可总也放心不下,问婵娟:“如何?看得出么?” 婵娟摇头,却拧着眉头。 她知道婵娟的担心,为了以防万一,她狠心将皮肤挠得通红,“如何?这下看不出来了罢?” 婵娟呲牙咧嘴,一脸不忍地点点头,“看不出来了”。 她对着铜镜又看了看,“若是实在瞒不住,就说我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浑身痒抓的”。 “知道了”,婵娟乖巧点头,“娘娘…疼不疼?” “疼…火烧火燎的”,她眼泪都要下来了,打心底把中常侍一顿臭骂。 很快,到了上元节当天,因着要祭拜宗庙祖宗,天地神明,天刚蒙蒙亮,她便穿衣装扮,天擦黑,才有了一刻喘息,饭都来不及吃一口,在矮榻上只略一闭眼,又起身更换衣衫,预备晚上的家宴。 入夜,未央宫内点起无数灯笼,把各个宫殿照得亮如白昼,按例宫宴设在前殿,家宴设在长信宫。 到了时辰,长信宫外未央宫外车马在排起长队,王孙贵戚,大臣将军都在阙门外下车下马,互相寒暄着,成群结队地往前殿和长信宫去。 前朝后宫歌舞升平,一片热闹祥和景象。 一年里,鲜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她也打起精神来应付。 右首坐着平都大长公主和阳阿大长公主,两人的嬉笑声不绝于耳,偶有三两句低语调笑声传过来。 阳阿说:“阿姐那个董郎,上回你来我府上怎么不带来?” 平都回:“乡野村夫,又没见识,带出去丢人现眼”。 阳阿掩唇一笑,说道:“既然阿姐嫌他丢人现眼不如给了我,我见了倒是喜欢得很,我拿好的给你换”。 平都轻啐了阳阿一声,笑着回:“呸!你府上的那些我可受用不起”。 “看来还是舍不得,想必他在榻上让阿姐你欲罢不能…”,两姐妹咬起了耳朵,隐去了接下来的话,嬉笑打闹成一团。 平都大长公主与阳阿大长公主守寡多年,府上养着面首,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有着太皇太后的庇护,皇帝的纵容,两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朝臣即便看不惯也无从插嘴。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太皇太后朝两人一招手,两人先后起身,到了太皇太后身旁坐下。 “没什么,说阿姐最近脸色甚是好看,容光焕发的,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 平都暗暗掐了阳阿一把,“母亲别听她瞎说”。 阳阿疼得抽口气,嗔道:“我哪有说错”。 “要我说还是皇后的气色最好,母亲瞧瞧这红润细腻的,能掐出水来似的”,平都怕阳阿在太皇太后面前又口不择言语出惊人,忙将一旁的皇后拉过来做挡箭牌。 她自幼在太皇太后跟前长大,两位大长公主与她关系熟稔,自然少了许多顾忌。 太皇太后笑着说:“她才几岁,你几岁了”,说完又在灯下仔细端详皇后,“是比先前好看多了”。 被人盯着看,再想起方才两位长公主的话,她抚了抚脸庞,略一低头,羞赧一笑,心里百转千回,如坐针毡。 太皇太后看着身旁的两个女儿,再看看皇后和安乐县主,很是知足,“看来还是有姐妹在身边好,有说有笑的,心情好了,自然就什么都好了”。 她转头瞧了一眼阿芙,阿芙亲热地握住了她的手,笑容甜美,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就是回头的刹那,人影晃动中,她瞧见了不远处的中常侍,他像是偷听着这边的话,与她目光相接时,露出了一个不言而喻的笑。 真是煞风景,她轻轻白了他一眼。 家宴过半,皇帝才从宫宴上绕过来,陪着太皇太后跟太后喝了几杯,就要起身离开。 正当她庆幸逃过一劫,中常侍却故作不知,开口问皇帝:“陛下今夜要歇在何处?” 皇帝略微停顿,看了看中常侍,又看了看拘谨着恭送圣安的皇后,末了,视线落在了太皇太后跟太后身上,当着太皇太后的面,皇帝不好不给皇后面子,只好说:“照规矩来罢”。 她大气不敢出,虽知道陛下即使到她的宫里,九成九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可她还是一阵心虚,忙回话:“明日阿芙就要归家,妾跟阿芙还有些体己话要说”。 皇帝又拧眉瞧了她一眼,从善如流,“既如此,那就依了皇后”。 中常侍从她身旁经过,她分明听见他不甚明显的轻笑。 真是个疯子。 睡前,婵娟伺候着她沐浴,小声嘀咕,“娘娘,奴婢方才都要吓死了”。 她心中气馁,自己又何尝不是。 “也不知道中常侍存的什么心思,万一娘娘这头露了,他不也就危险了么?” 什么心思?无非是要提醒她,他什么都不怕,有的是法子搓磨她,她就是个玩意儿,攥在手心里是捏圆揉扁全凭他的心情。 真是够阴险。 明面上是替她说了好话,背地里却给她下了套,他得了萧家的人情,却让自己落了满身的不是。 自己身上带伤,不敢侍寝只能推脱,太皇太后皱眉,建信侯夫人叹气,都道她不识好歹,她也是有苦难言。 她琢磨不透他为何要缠着自己,即不是冲着皇后的位子,难道是要用她辖治萧家?她一撇嘴,指望着靠她去辖治萧家,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不管何种理由,他都牵涉其中,哪日东窗事发,他也不能独善其身。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的是因为喜欢? 她缓缓摇头,他这样一个狐狸似的人,有多少心机算计,冒着杀头剥皮的风险,就只为着喜欢?鬼都不信,真当她是三岁的孩子。 况且,他的所作所为压根看不出半分喜欢,何止没有喜欢,她甚至隐隐觉得他对她有恨。 阴晴不定的,还老拿奇怪阴冷的眼神审视自己。 可她怎么都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过他,私底下,她也旁敲侧击过,问哥哥中常侍与萧家有无过节,哥哥却说两人并无过节,何止没有过节,中常侍对他对萧家还颇为关照。 这就奇了怪了,怎么都想不通,她趴在浴桶上愁眉不展。 呸,就是个疯子,疯子做事哪会有什么缘由。 果真像皎月春兰说的,下面缺了一块都憋出病来了,就攒着劲儿祸害人。 阿芙才离开没几日,他又偷摸过来椒房殿。 床榻之上,他扣住她的双手压在枕边,看着她胸前瘀伤咂舌,“娘娘对自己也下得去狠手,若是落了疤,就可惜了这身好皮肉”。 “总比丢了命好”,她咬牙道。 他挑挑眉,十分赞同,“那倒也是,没了命,还拿什么享受”。 舌尖落下来,津液顺着皮肤肌理渗入伤口,像被人拿着刀子刮似地硬生生的疼。 她皱眉咬唇,忍着疼。 他料定婵娟是知道底细的,没了顾及,更加无法无天。 “何必忍着,臣想听娘娘的声音,像上回一样,求臣插进去”,他埋头在她的脖颈间,细细亲吻,“娘娘求饶的声音好听极了”。 她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呸!我才没你那么不要脸”,没了迷香的伪装,她始终放不下羞耻心,又回到了那个拘谨古板的性子。 “娘娘是不记得了,还是害臊了?”他似笑非笑看着她,用手指拨开她额前碎发,“上回娘娘可是比中秋那回更大胆,直勾着臣的腰,不让臣出去…” 他的话不堪入耳,她羞得浑身冒汗,慌忙捂住他的嘴,“没有,没有,我才没有!” 他目光炯炯盯着她,笑了笑,伸出舌头舔她的手心,她像被烫了一下,猛地收回了手,气乎乎地拿眼瞪他。 他看着她笑,透着蹊跷,她蓦地想到什么,直截了当问他:“中秋…中秋那回是不是也是你给我下的药?” “中秋那回?”他垂眸瞧着她,轻笑摇头,“中秋那回可千真万确是娘娘先动的心思”。 “娘娘是想把罪责推到臣的身上,来减轻内心的负疚感?” 她无话可说了。 看着她没出息的样子,他调侃她道:“娘娘也不是黄花闺女了,怎么还是这样放不开?” “不是黄花闺女,并不是没有廉耻”,她恨恨地回嘴。 好,回得好,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蹂躏她。 他笑着俯身下去,张嘴使劲咬住了她的颈肉。 她上一刻还牙尖嘴利,下一刻又软声求饶,“别…别咬”,在脖颈上留下印子,那可真就要出大事了,“求你了…” “求我?”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放过了她,手却在她身上放肆游走。 “你打算玩到什么时候?”不一会儿,她气喘吁吁地按住他那只往下的不安分的手。 他喘着粗气,目光沉沉,拿拇指揉搓着她的饱满红润嘴唇,被打断,他心里很不爽,不想回答她的问话,只想抱紧她肏进去,肏得她再也问不出一句话。 “这种时候,娘娘的嘴不该拿来问问题” “那该做什么?” 真是个人事不通,专会扫兴的蠢女人。 他嘴角勾出一个玩味的笑,“娘娘以后就知道了”,说完,低头深深吻住了她。 柔软的双唇突然贴了上来,她先是呆住,不知所措,等察觉到他的舌头伸了进来,她才呜呜咽咽地摇头拒绝,却被他掌住脑袋,压住身子,被迫承受。 鼻息交错,唇舌穿梭,她渐渐软了身子,被他扒干净了衣裳。 婵娟睡得清浅,中常侍一来她就醒了,在屏风外将内室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中常侍压根就没打算避着她。 知道皇后在里头受苦,婵娟心里头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静下心,凝神听了听,两人先是说了会儿话,呜呜哝哝的,听不清楚,一着急,她把耳朵又贴紧了些,虽还是听得不真切,好歹能听到一两句。 皇后的声音听来比先头奇怪,嘴里嚷嚷着“不要…不要…”,却又嗯嗯啊啊的。 那急急的喘息,娇娇的求饶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在痛苦忍耐,直到最后一下长长久久的压抑呻吟声响起,婵娟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婵娟慌手慌脚回了榻上,蒙上锦被,捂住耳朵,不敢再偷听。 王美人好,还是我好? 被子里又热又闷,憋了半个来时辰,婵娟还是把头探了出来,她支棱起耳朵来细听,内室里安静了,整个寝殿都安静了,也不知中常侍走没走。 婵娟自然也是不敢进去确认的,她倒宁愿像以前一样,被迷晕了,一觉睡到天亮,那样还踏实,总比这样提心吊胆的好。 中常侍是彻底把自己拉下水了,她想这就是自己的命,自己不大就被卖进了萧家,陪着小姐长大,进宫,看着小姐当了皇后,眼下又知晓了这么个惊天秘密,没准哪天就得丢了性命。 胡思乱想着就到了四更,内室里又传出一点声响,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接着是中常侍跟皇后的唧唧咕咕私语声,之后就听见中常侍脚步轻巧地朝屏风外头来了 。 婵娟忙屏气闭眼,中常侍的脚步声在她的不远处有停歇,不一会儿,脚步声又响起,寝殿门吱呀一声开启,中常侍的身影随着殿门关闭也消失了。 他竟是从殿门走进来的! 真是胆大包天,婵娟不禁为皇后为自己的将来忧虑。 婵娟很早就醒了,或者可以说是压根没睡,她无精打采地伺候皇后梳洗打扮。 对着铜镜梳妆的皇后眉眼含春,气色红润,连说话都温柔极了。 梳头的时候,宫婢不小心拽疼了她的头发,要按平时,皇后要发一通脾气的,可今日的皇后却只是皱了皱眉。 “婵娟,你觉得哪个好看?”她喊了好几遍都不见婵娟应声,从铜镜里疑惑看过去,婵娟正痴痴地盯着窗外发呆,她又唤了一声,“婵娟?” 婵娟一下回神,瞧见皇后一脸好奇地望着自己,忙问:“娘娘您说什么?” “一大早就魂不守舍的,怎么了?病了?”她对着铜镜比了比翠玉簪子,又比了比金步摇,随口问道。 “夜里…”,婵娟一说话,脸就红了,“兴许是夜里没睡好”。 婵娟一句话,她就警醒了,一摆手,让梳头宫婢退了出去,殿里没了旁人,她回身看着婵娟。 婵娟在皇后面前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便有话直说了,“娘娘,昨天夜里,中常侍从来到走,奴婢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了?”她故作镇定,伸手取过手旁的唇脂,打开盒子,轻轻嗅闻,又挖了一点出来,在指间细捻。 “也没听清什么”,婵娟红着脸小声嘟囔。 见婵娟低头抠着指甲,她慢吞吞把唇脂放回原处,没了话。 “奴婢知道娘娘心里苦,在这宫里没个说心里话的人”,婵娟替她带好金步摇,“不管是以前还是如今,内侍跟宫人作伴都不是新鲜事,只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婵娟直白地点破了她的心思,中秋夜那一次,既是因为赌气也是因为心底那份孤寂,醉酒并不是理由,只是她太想有个人陪伴。 “娘娘跟陛下是夫妻,陛下才是娘娘的依靠啊” 这个道理她怎么会不懂呢,但陛下对她实在是太冷淡了,冷淡到她都怕了。 不过,她是没有选择余地的。 等身上的伤好了,她去了宣室殿,厚着脸皮讨好皇帝,“妾身想着陛下晚来批阅奏章,恐会腹中饥饿,特地在椒房殿预备了些点心…” “皇后不知道朕不喜欢那些个甜得发腻的玩意么?” “那些点心是”,她还想解释,却被打断,皇帝放下竹简,用手指掐着鼻梁略做思考,说:“皇后的心意,朕领了,近来国事繁忙,就不过去了,行了,退下罢”。 皇帝当真是厌烦她的,都不肯听她多说一句。 “诺”,她又退缩了,缓缓行礼,郁郁不乐地退出宣室殿。 回椒房殿的路上,两个宫人垂首弯腰擎着宫灯走在前头照亮,皇后跟婵娟走在中间,余下的宫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婵娟问她:“娘娘您为何不说这是特地照着陛下的口味做的”。 她讷讷说道:“咱们陛下啊,讨厌的不是椒房殿的点心”,只是讨厌她而已。 第三回,她又鼓足勇气再接再厉。 可厚重的门帘刚掀开一条缝儿,隔着老远,她就看到了摇曳烛光里,王美人正语笑嫣然,陪在陛下身侧,陛下也眉眼含笑,将手放在王美人显怀的肚子上摸了又摸。 好一幅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的炫美画卷,多一个人真真就坏了这幅画的意境。 她垂首笑笑,黯然道:“算了,婵娟,回去罢”。 明明就不受待见,何必又去败别人的兴致。 他从石渠阁取了律令回来,远远瞧见了她在宣室殿门口一站就走了。 站在原处,他一直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孤寂身影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晚间,他来时,她正站在连枝灯前,拿着铜签一个一个拨弄灯芯,他漫步走到她身旁,偏首瞧她,“娘娘真是好雅兴,这么晚还不睡”。 她不搭理他,只是一心一意挑着烛火,“你看这烛火多好看,可惜,就是太弱小了,轻轻一拨就灭了,有些人和事…也只是表面看起来花团锦簇而已”。 他斜瞟着她,眉毛一挑,刚想说话,就见她把挑着的那根灯芯按到了灯油里,按熄了火苗,之后,又看着她扔了铜签,拖着步子回到榻上,掀开锦被,钻了进去躺下。 “这阵子老见娘娘去御前,怎么又想起讨好陛下来了?”他站了一会儿,又负手走上前去,装作不经意似地提起。 她裹了裹锦被,微不可察叹气,“燕大人这样聪明,还用得着我明说?” “才去两三回就不愿意去了?”他躺到了她的身侧,攀着她的胳膊,越过肩头看她的脸。 “陛下终归是不喜欢我的,去的次数越多,也只是让陛下更加厌烦而已”,她闭着眼,语气平常。 要是一个男人不喜欢一个女人,那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伤心了?”他觑着她的脸色问。 “燕大人说笑了,这么多年了,本就没多少夫妻情分,伤心不伤心的,倒也说不上”,是无所谓的口气。 “那就是嫉妒了?” “嫉妒?”她冷哼一声,“才没有…” “哦?是么…”,他垂着眼拨弄她的领口,微微笑着没反驳,显然是不信的。 她咬了下下唇,又佯装大度道:“嫉妒没有,羡慕倒是有点,看得出陛下是真的喜欢王美人的”。 “王美人也真是个厉害,不显山不露水的,在陛下面前也呆那么多年,还那么受宠…我真是自叹不如” 他摩挲着她的如玉手臂,轻声笑,“娘娘真是越活越谦虚了”。 “燕大人是在夸奖我么?”倏忽,她睁开眼,转回身,看着他正儿八经地问:“那你觉得王美人好,还是我好?”颇有些推心置腹的姿态。 他征愣住,跟她大眼对小眼,万万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连抚摸着她细腻皮肉的手都停了下来,片刻过后才醒过神来,“这个嘛,各有所好,不能一概而论”。 “到底是她好,还是我好?”她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他想,自己若是不回答,她是不会死心的,于是长长嗯了一声,说:“论年纪,娘娘比王美人年少,论长相,娘娘比王美人貌美,可惜就是不解风情,索然无味”。 她似懂非懂,问:“风情?什么是风情?”太皇太后和嬷嬷从没教过自己啊。 本以为她听了这话会恼,没想到她却一本正经发问,他忍俊不禁,一时不知该从何讲起。他一笑,她这才脸红了,知道他是在笑自己孤陋寡闻,横了他一眼。 他停了笑,琢磨了琢磨说:“简单来说,风情是一种韵味,女人味,该撒娇的时候撒娇,该示弱的时候示弱”。 “该撒娇的时候撒娇,该示弱的时候示弱…”,她嘟嘟囔囔若有所思,眼睛忽地一亮,“那若是我改了性子,你觉得陛下会喜欢我么?”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俨然一个求知若渴的好学生。 “娘娘改得了么?”他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一只手从领口探进去,揉搓了一会儿,又解开亵裤系带钻了进去,往里头探,修长手指拨开两片厚厚的贝肉,在肿起的花蕾和细缝里摸了一把,沾了满手的黏腻水渍。 这一下,他手下顿住了,有些惊喜,眉眼带笑瞥她一眼,“这么快就湿了?” 她那张涨得比樱桃还红的脸早就别到了一边。 “忍着做什么?”他拇指掐住她的花蕾,中指直直地插了进去。 “啊……”,她的腰一下子软了,嘤咛一声,指甲掐进了他的皮肉,怨怼似地瞪着他。 “嘶”的一声,他轻笑道:“瞧,这就是不解风情,懂事的女人早就搂住男人的脖子撒娇了,娘娘却下重手把臣掐紫了”,说着,又俯下身子,附在她的耳畔低语,“跟个木头似的,是个男人都得萎了”。 木头?陛下确实这么说过自己,她火气一下子涌起,不屑道:“我又不是乐妓出身,学不来那套装腔作势”。 “装腔作势?”他不以为然,不失时机出言讥讽,“为了留住陛下,各凭本事,娘娘不装腔作势,这几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去陛下跟前转什么?” 她当真恼了,抬手就要打,又被他抓住手按在枕边,他倾身压下去,直视着她的眼睛,“男人喜欢女人耍小性子,但别过火,适可而止叫情趣,过了,可就是撒泼了”。 “要装也得是在陛下面前,燕大人面前我还用装么?”说完,又要抬脚踢,被他用腿压住。 “不乖,真该跟王美人好好学学” 她全身被压制住,也不再挣扎,干脆直挺挺地躺着看他,接着拱火,“看来燕大人也是觉得王美人好的,既然如此,燕大人不如去找她,何必在我这里委曲求全”。 他并不接招,目光从她的眉眼鼻子嘴唇逡巡而过,又将她鬓边散发拢回耳边,伏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有些人喜欢摘现成的果子,而臣,喜欢自己调教”,嗓音低沉慵懒,带着那么一点温柔缱绻。 “口不对心,嘴比心硬,明明放不下又不肯低头,想要还装作不在乎,其实…床下乖一点,床上放开点,嘴巴甜一点,能费娘娘多少功夫?” “你还说!” “那不说了,做点别的罢”,他俯身压住她。 他正亲她,她突然将他推开,“婵娟”。 “婵娟怎么了?”他奇怪道。 她红着脸,抬眼瞧他,欲说还休,踌躇了片刻才问:“睡没睡?” 他了然一笑,“娘娘不是说婵娟不会乱说话?” 她局促道:“那也不行!” 他眼睛往屏风扫了一眼,故意道:“那臣现在去把她打晕?”还作势要起身。 “哎”,她揪住他的衣领,“那怎么行?” “那怎么办呢?”他把难题抛给她。 她抿唇,也不知如何是好,见状,他急不可耐俯下身,咬住她的耳珠轻笑着说道:“那只能委屈娘娘小声点了”。 什么叫风情 王美人来向她问安的时候,她不动声色观察着王美人,王美人看起来当真是温婉谦和,娇媚但不妖娆,一颦一笑都透着女人味,别管是不是装的,确实是招人喜欢。 难怪一个两个都喜欢她,自己要是个男人也难保不会爱上她。 这就是风情? 闲时,她问婵娟:“婵娟,你懂什么叫风情么?” “风什么?”婵娟一脸困惑,摇摇头,“娘娘,书上的话奴婢不懂啊”,又煞有介事建议她,“不如娘娘去请教一下太傅,太傅博览群书,想必是知道的”。 她忙摆手,“也不是什么非知道不可的话,不必劳烦太傅”,又千叮咛万嘱咐婵娟不要对旁人提起。 婵娟小傻瓜似地点头答应了。 她又问:“你觉得中常侍是个什么样的人?” “权势地位自不必说了,就那个长相,也是数一数二的,要我说这宫里,陛下最是英俊,那第二”,婵娟自顾自说着,却被她没好气打断,“谁问你这个了?” 婵娟忙收起遐思,抿抿嘴唇摇头,“前朝的事啊,奴婢哪里懂”。 她抬眼幽怨地瞥了婵娟一眼,又沉下眼,单手撑着下巴看向远处,“你说,他跟后宫其他女人是不是也有来往?” “这…”,婵娟面露难色,想了想,矮下身子小声说:“也没瞧出有什么苗头啊”。 她以手附额作无语状,论起来婵娟平日里也算伶俐的,怎么接二连三说出这种蠢话,“他有那么蠢么?要是能让人瞧出来,还有命活到今日?” “你去打听打听,要悄悄的,千万别给他知道了,看看他跟后宫其他女人是否过从甚密,顺便查查他到底什么来路,说不定从哪儿就能打听点消息出来,我就不信他全无破绽” 为了躲着他,她以照顾太皇太后为名,在长信宫一住就是好几日。 外头天寒地冻的,她跟太皇太后躲在殿内,玩玩六博棋,投壶,簸钱,日子过得很是逍遥快活。 可太皇太后又担心了,玩罢一盘棋,太皇太后问她:“皇后这是又跟皇帝闹别扭了?” 她正玩得高兴,一听太皇太后这话,有点困窘,“皇祖母怎么这么问?” 太皇太后好言好语的,“在我这长信宫住了也有些日子了罢”。 “皇祖母不想让我来么?” “我当然想让你来陪着,可你是皇后啊,未央宫椒房殿才是你该呆的地方”,见她只顾着低着头捡棋盘上的棋子,又问:“是不是跟皇帝又闹别扭了?” “皇祖母放心罢,没有”,如今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哪还有什么别扭可闹,有别扭倒还好了,“我就是想陪陪皇祖母”。 “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好陪的,想我了,每天过来说会儿话就是了,你该多去找找皇帝,见面三分情,老不见面也不是那么回事” 每回去找陛下她都要鼓足十成勇气,可一见到陛下那不耐烦的语气,不屑的神情,她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陛下总能让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十足的挫败。 这样的陛下她还要怎么讨好? 她心情一下子低落,却还强笑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看来皇祖母也厌烦了我了”。 “皇祖母怎么会厌烦你,可你是皇后,哪有长住长信宫的道理,嫌宫里闷的话,叫阿芙进宫陪你” 她无奈道:“母亲说阿芙这阵子不舒服,在家里养着呢”。 太皇太后走神似的“哦”了一声,说了句:“这样啊”,没再说什么。 太皇太后给她支招,皇帝是个孝顺孩子,天天去太后那里,让她多去给太后请安,兴许能见上面,还能给皇帝留个好印象,既不唐突,又不显得刻意。 就这样,她被太皇太后“赶出”了长信宫。 她不愿意去太后跟前晃悠,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去讨好太后,连着几日问安示好,太后吃饭她从旁伺候,太后散步她贴心搀扶,太后午睡她守在旁侧,鞍前马后,无不周全。 太后从未见过这个皇后儿媳妇如此乖巧体贴过,往常除了日常问安侍疾,其他时候是能躲则躲,连照面都难。 如今殷勤起来了,太后倒浑身不自在了,看她的眼神也怪怪地,纳闷不已,“皇后这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我倒有些不适应了”。 她装巧卖乖,“以前是妾不懂事,想来惭愧,以后一定悉心侍奉太后,尽做媳妇的义务”。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太后身边人私底下对太后建言,“陛下对皇后冷淡已久,皇后特意到娘娘面前来,恐怕也是想博一个孝顺的贤名,让陛下多瞧她几眼”。 太后一琢磨,也觉得像那么回事,太后这样精明的人,怎么肯给他人作嫁衣裳,干脆就以身体不适要静养为由,让皇后问安后不用在身边伺候,把人赶了出去。 她讪讪地绞着手里的柳条儿发愁,怎么到哪儿都不受待见,也是,临渴掘井已然是晚了,又想起头几天交代婵娟的事情,便把人叫到身边问:“婵娟,我让你查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婵娟直摇头,“奴婢专门去少府查过宫人记录,没找到中常侍的,问少府的人说,有一回库里失火,烧掉了”。 “烧掉了?这么巧”,她满腹疑惑。 “听说那场火特别大,不单中常侍的,还烧了好些个宫人的,还有些典藏古籍” “那他跟什么美人啊良人之类到底有没有不轨之举?眼神说话什么的都算” 婵娟也摇头,“中常侍多在前殿,甚少来后宫,更别提跟后宫的美人说话了”。 也是,他到椒房殿也是趁着夜色,来无影去无踪的,想要抓住他的把柄,靠婵娟……,她瞥了一眼婵娟,叹气,真的是有点勉为其难了。 “不过,奴婢倒是打听出来些别的” “什么?”她又有了兴趣。 婵娟零零碎碎地说起了不知道哪儿听来的传言,中常侍是哪年入宫,跟哪个宫人走得近,在哪个宫殿当过差,林林总总,七零八碎的,就是没听到一星半点他入宫前的事情,她很是失望。 不过,婵娟末了隐晦地提了一嘴,“听说最近中常侍总往章台跑”。 “章台?”婵娟啰哩啰嗦地,听的她昏昏欲睡,听到章台的一瞬,她醒了神。 婵娟红着脸低声说:“似乎是说章台前段日子来了些扬州女子,温婉可人,身娇体软的,许多达官贵人都去那里找乐子”。 她手里的柳条一下折断了,难怪他平日里看起来也是仪表堂堂,怎么说起浑话来,一点都不害臊,原来是是风月场混惯了的。 从那些女人的床上下来再上她的床?她把牙咬得咯吱响,手指一勾,让婵娟把耳朵贴过来,她问:“王美人是不是扬州来的?” 婵娟点点头:“是”。 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是觉出来了,硬碰硬是不行的,打架不是他的对手,算计也没他心眼多。她已经过了那股子冲动恨意,好汉不吃眼前亏,总归是为了自己争一条活路,那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你听说过赵姬与文信侯的故事么?” 婵娟摇头。 “赵姬与文信侯有私,文信侯怕祸殃己身,就给赵姬找了个别的男人” “娘娘的意思是?” 她思索片刻,说:“去找几个扬州女子,容貌要选最佳的,手段要高明的,性子嘛,就照着王美人那样的找,都送到中常侍的府里”。 “送到中常侍府上?”婵娟诧异道。 她不疑有他,坚定点头,“正是,我想男人都是爱娇软美人的,他虽是个内侍,恐怕也不能免俗,既然如此,那便投其所好”。 婵娟担心地问:“娘娘,这样做会不会太惹眼?” “这有什么,后宫前朝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金银珠宝,田地房产的,我送他几个女人算得了什么,随便找个由头,给他送过去” 他许久不回府,今日是与人宴饮到深夜,宫门已关,不想再兴师动众,才回了私邸。 这是御赐府邸,高门大院,飞檐斗拱,雕梁画柱,好不气派。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也就无所谓回府不回府。 下了马车,他径直回房歇息,刚一进房,有两个面生的芊芊少女上前服侍。 室内暖烘烘的,两人仅着单薄衣料,跪伏在他面前,齐齐开口说道:“妾服侍大人”,嗓音软糯婉转,轻清柔美。 他轻皱眉毛,未置一词,由着两人伺候,红衣女子服侍他宽衣解带,盥手漱口。 “大人,可要再用些夜宵”,绿衣女子手里托着漆盘问他。 他一摆手,绿衣女子将漆盘交给了门口的奴仆,又折返回来。 更过衣,两人随他到了床榻旁跪下。 他斜靠着凭几,懒懒散散支起一条腿,伸手抬起红衣女子的下巴,真是个美人儿,肤如凝脂,唇若含丹,青丝如绢,眉目如画,打量完一个他又打量绿衣女子,竟是一模一样。 他取过矮几上的茶盏,慢饮一口,问红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香靥凝羞,低语道:“妾名红玉”。 “你呢?” “绿珠” “名字倒不错,谁让你们来的?” “妾不知,只知道有人买了我们姐妹送到中常侍府,让我们姐妹伺候中常侍大人” 是个美人,就是无趣 “妾不知,只知道有人买了我们姐妹送到中常侍府,让我们姐妹伺候中常侍大人” “看来你们也清楚我是谁了”,他放下茶盏,半撩起眼皮,来来回回看了两人好几圈,沉声道:“下去”,两人退出了书房,他又让人把管事景行叫来,问:“那两个人是谁送来的?” 景行猫着腰回禀:“是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说一是要谢公子多番出手相助,二是公子侍奉陛下辛苦了,送几个人来服侍公子”。 他道是谁,不成想是她,“你说送了几个,意思是不止这两个?” 景行回:“是,一共送来二十个,公子不满意这两个,要不要换其他人来?” 他听了不怒反笑:“皇后娘娘可真是用心良苦”。 她这阵子,又是太皇太后又是太后的,忙了一阵子就忙了这些?他还听下面的人说椒房殿的人在打探他的消息,这是求助无门了,才想到打这个主意? 他双目微闭,修长食指缓缓敲着凭几扶手,半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睁眼,脸上带了些不怀好意的笑,“既然送来了,那就留下,我自有说法”。 隔了几日,她问婵娟中常侍有没有收下那几个女子,婵娟斩钉截铁地回复收下了,她放下心来,心里也松快了。 那就好,但愿那几个精挑细选的女人不辜负她的一番苦心,二十个美人儿她就不信一个都拴不住他。 到了家眷该入宫的日子,建信侯夫人却没来,只派了贴身侍女青柠进宫,说君侯夫人病了,不便入宫。 她问是什么病,青柠只说是偶感风寒,她未做它想,赏了些参茸补品让青柠带回去,给建信侯夫人补身子。 建信侯夫人不进宫,连中常侍都没了踪影,不知他是不是被那几个扬州美人儿绊住了脚,有将近月余没再出现,她倒是乐得不见他,最好永远不别见。 可她还没欢喜几日,如意算盘又落空,再见他,满眼诧异。 在她复杂目光注视下,他悠悠然接过她手里的棋子,垂眼看了看棋盘,落子提子,置之死地而后生,棋竟然又活了。 他俯首看着她笑,神色自若,“娘娘怎么这么瞧着臣?” 现在才亥时,陛下都还没就寝,这会儿就过来,真是个不要命的。自己不要命就算了,还要带累她,该千刀万剐,她白了他一眼,收敛心神,看着棋谱继续下棋。 他径直坐到了她的对面,从她手里抢下棋谱,“棋谱是死的,人是活的,娘娘这样好的兴致,不如跟臣对弈几局”。 她掀起眼皮,冷眉冷眼瞧他,“燕大人不用伴驾么?以往这个时辰,燕大人不都还在宣室殿陪陛下批阅奏章谈论政事?” 他将棋盘收拾干净,微微笑着看向她,神秘兮兮地说道:“娘娘还不曾听说么?相士卜算王美人肚子里怀的是男胎,陛下一听高兴极了,早早地就去了漪兰殿陪王美人”。 他总是知道她的软肋在哪儿,几句话轻飘飘的,却像把刀子,专往她的心口窝上捅。 她知道他的图谋,当然不能上当,故作轻松说道:“那真是可喜可贺,燕大人难得清闲了,怎么不回府陪如花美眷?” 他面不改色,目光坦坦荡荡地,“如花美眷?眼前的不就是?” 她皮笑肉不笑,心道他还真能装傻充愣,多说无益,她眨了眨眼睛,移开了目光,手指探进棋罐里,摸出一粒黑子,“啪嗒”一声按在棋盘上,“不是要下棋么,下罢”。 他也是从容,不紧不慢地与她对弈。 可她实在不是他的对手,才不过几番交战,就被他占尽先机。 “犹犹豫豫,不肯弃子,反而拖累了全局”,他闲闲评价道。 她置若罔闻,不肯服输,想方设法打劫治孤,却渐入穷途。 “入界宜缓,彼强自保”,白子落下,她劫财全无,只要他再打一劫,自己便无子可下,只能认输。 “不算,不算,方才那一子是我落错了,重来重来”,眼见着要输,这么大的人了,居然开始耍赖。 他抓住她不守规矩的手,护住棋盘,“哎,落子无悔大丈夫”。 “可惜,我不是大丈夫”,她理不直气壮,“再说,你年龄比我大,理应让我几子” “这算什么道理?”他哭笑不得。 “你年长几岁比我走的路多,吃的盐多,下的棋自然也比我多,所以要让!”一番强盗逻辑,竟让她说得义正词严。 “那臣年长娘娘八岁,姑且让娘娘八个子”,他挑挑眉毛,无可无不可。 再对弈三局,每局他都让子给她,还许她翻着棋谱找对策。 他支颐而坐,右手食指跟中指夹着棋子,一下一下轻声敲着矮几,耐心等待。 临窗案几上青釉细颈花瓶里,插着几株盛开的梨花,幽香阵阵,雪白的花瓣,青色的陶瓶,胡桃木的直棂窗,简简单单却清雅别致,倒是像极这宫殿主人的性子。 跟她纠缠在一起也有大半年了,她像是被挫了锐角,失了骨气,渐渐认了命,可却又没完全认命,时不时地闹点动静,寻着机会就想翻身。 就像眼下这盘棋。 他眼珠一转,视线从窗前插花移到了错综棋盘上,她还未落子,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他的目光悄悄爬上了她的脸庞。 她长得像君侯夫人,细细的柳叶弯眉,坚挺的小巧鼻子,薄唇娇润,肌肤白腻,是个美人,就是…有些无趣,不过她伸长了脖子,喘息呻吟,尤其是被他弄哭的时候,也还算诱人。 他浅笑着,心头涌起一阵躁动,起了小小的旖旎念头。 此刻,她对他的心思全无察觉,正翻着棋谱,苦思冥想,突然,她抛开了棋谱,两眼放着光,毫不犹豫落了子,之后,又胜券在握似地看着他。 他淡淡笑了笑,果不其然,她入了他的圈套,他也不点明,而是兜兜转转,这边堵那边放,陪她绕了好大的圈子,才一子一子将她吃尽。 看着将死之局,她彻底恼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扔了棋谱,汲上软鞋,悻悻地回了床上。 还气么?(微h) 看着将死之局,她彻底恼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扔了棋谱,汲上软鞋,一撩帐子,悻悻地回了榻上。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帘子垂落,身影消失在帘后,他才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 默默将棋子收了,他走进了帷帐里,一眼就瞧见她后脑勺朝外,背身躺着,“下棋输了就翻脸了?”他脱了鞋袜上榻。 她闭着眼装死不说话,每每算计他,总被他反过来算计不说,连下棋都赢不过他,能不气么? “真的气恼了?”他探身过去看。 “没!有!”她推开他的脸,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 “还说没有,脸都气白了”,他靠着软枕,半躺在旁侧笑她,看戏似的。 她咬牙切齿,翻身坐起,冲他发火,“气恼了,如何?每回你都要压着我,让让我有那么难?” 他嘴角勾着,二话不说,伸手掐住她的腋窝,就把人拽到了自己身上。 她“啊”的一声,被人轻轻提起,又轻轻落下,只不过不是落在榻上,而是稳稳罗在了他盘起的腿上。 他两手一按,将她双腿分开,她不受控地一下子跪坐了下去,被他抱个满怀。 胸乳贴着他的胸膛被压扁,下身仅隔着一层亵裤一层中衣贴住他结实的腰腹,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堪入目。 她的脸顿时羞红,伸直了胳膊推他的肩膀,慌张道:“你这是做什么呀?” 他双臂一揽她的纤腰,“娘娘不是说,让臣让让娘娘么?那今晚臣不压着娘娘,换娘娘压着臣,如何?” 无赖!自己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你先放开我”,她挣着跪直起来,他含笑掐着她的腰肢不让她乱动。 这一挣一扯,她的中衣系带开了,衣裳料子质地细软,没了束缚一下散开滑落下去,松松堆在了臂弯里。 丰盈雪白的椒乳被她的胳膊夹住挤在一起,形成一道深沟,半露半掩,顶上的茱萸鲜红诱人,若隐若现。 她慌忙抽回手,想要拉起衣裳,却不及他眼疾手快,一低头被他含住了乳尖,一只手也摸进了亵裤里,揉捏她的臀瓣。 上下失守,顾此失彼,她半咬着娇唇,皱眉偏首,肩膀身子都含了起来,她挣扎着抗拒着,却又因他灵活的舔弄,一点点,像含羞草的叶子一样,缓缓舒展开,手上推搡的力道也越来越小。 他从乳尖亲到锁骨,又从锁骨肩颈往上亲到腮边耳后,啧啧轻响,腰臀上的手也从后面摸到了前面,抠弄着肿胀花蕾肉穴,叽咕有声。 她的腿颤巍着再也支撑不住,瘫坐了下去,腿心卡住了他的细长手指。 “啊…嗯…”,她娇吟着,一双素手搭在他的肩头,指甲几乎要嵌到他的肉里,屁股不停扭动,非但没能躲开他手指的肆虐,反而将他的手指含得更深。 耳朵里充斥着黏腻的捣水抽插声响,不一会儿,她就“啊啊啊啊啊”地抖着花穴,淋了他一手淅淅沥沥的春水。 他含住她的耳珠,吐着热气问她:“还气么?” 她软绵绵趴在他的肩头,热汗淋漓,娇喘吁吁,亵裤也湿哒哒地贴着他的腰腹,头昏脑胀的,哪里还顾得上生气不生气。 “真不中用”,他将她放回榻上,又倾身压了过去。 “真的不想让我来?”他鼻尖对着她的鼻尖,故意说些让她脸热的话。 她扭头躲开,把脸埋进软枕里微微喘息。 这才是最让她难堪的,心里别着劲儿,身子却不争气,她不想听他的诨话,抬脚就蹬,又被他抓住脚踝,拖到身前,亵裤被一把拽掉,膝盖也被大力分向两侧,露出湿漉漉的那处。 她不服气输棋给他,老想扳回一局,因此,他一来,就缠着他下棋到天亮,势要分出个高低胜负来。 其实,高低胜负已分,只是他的手下留情让她心里隐隐有了幻想,总觉得自己只要再留心一些,就一定能赢。 他一次两次应承,次数多了也烦了,不再跟她兜圈子,次次出狠招,顷刻之间,便把她杀得片甲不留。 她盯着棋盘,目瞪口呆,抬眼看他,这才明白过来,之前他都是在逗自己玩,这回才是真的。 他将棋子抛回棋盒里,似笑非笑看着她,问:“还下么?” 她气馁地摇了摇头。 “娘娘如今又不用主持后宫,整日里都在做什么?坐着发呆?棋下得还是这么差”,他拧起眉看她,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 “我跟婵娟皎月对弈,可是回回都赢的”,她被人当面羞辱,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拼命想争回些颜面。 可他偏偏就不给,嗤道:“这就难怪了,几个臭棋能下出什么好来”。 她冷笑回敬,“不是我棋差,是燕大人惯会做局害人,我跟皎月婵娟只是随意玩闹,不当真”。 “不当真?那是谁每回下输了都要翻脸的?” 她次次针锋相对,他回回不落下风。 隔了几日,她与宫婢玩射覆的游戏,正玩得不亦乐乎,有个小黄门送来了一本帛书。 她未做迟疑接过来翻看,竟是一本难得的上好棋谱—她托人找了许久,也只找到一本残本,这一本却是完本。 翻着棋谱,她漫不经心地问小黄门,“谁让你送来的?” 小黄门跪伏着回话,“小人不知,上头让送过来,小人就拿来了”。 她猜到了是谁,一甩手将棋谱扔到了矮几上,随便把人打发了。 安乐县主进宫,建信侯夫人还是没来,一问还是病着,她问安乐县主偶感风寒如何这么久还不好,莫非是大病? 阿芙神情闪烁,三缄其口,末了只说等母亲进宫了阿姐自己问罢,便不肯再说。 她不放心,派人去侯府问话,去的人回来,回话也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明白。 原来是近来侯爷新收了几房妾室,将府里弄得乌烟瘴气,还夜夜笙歌,流连温柔乡,差点连早朝都误了。 君侯夫人很是不满,说年轻的时候没什么花花肠子,怎么一把年纪反而为老不尊,纳那么多妾室,让人笑话。 建信侯听而不闻,建信侯夫人急火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 她再问:“父亲为何突然又要纳妾,还一下纳了好几房?” “说是中常侍送过去的,是从扬州网罗来的女子,娇香软玉,侯爷说…萧家子嗣单薄,夫人又无法再生养,就全都留下了” “什么?扬州女子?”难不成,她愕然语塞。 她又追问:“多久了?” “有一个多月了,上回没进宫就已经病得起不来了” 她肩膀一下子垮下来,满面愁云惨淡,真真是尝到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滋味。 事情传开了,建信侯夫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听诏入了宫。 建信侯夫人来时,面容显而易见地憔悴,那样心高气傲的母亲,在她面前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可轮到自己头上,也落下泪来,絮絮叨叨讲起陈年往事。 “我只当你父亲与其他男子不同,不成想,飞黄腾达了都毫无二致,还更甚于纨绔子弟,人心难测啊” 建信侯年少时不得志,全靠着建信侯夫人娘家姜家的襄助,才得以建功立业出人头地,自然是对建信侯夫人忌惮几分。 近年来,随着建信侯身居要职,权势地位早已今非昔比,再也不用看建信侯夫人娘家的脸色,故而,放浪形骸了起来。 “以前还是藏着掖着的,我也眼不见心不烦,如今愈发明目张胆了” “那群女人也像妖精似的,整日缠着你父亲,把你父亲勾得五迷三道的,我说你父亲几句,他还说我打翻了醋坛子,容不下人”,建信侯夫人说着也是泣不成声,却仍不忘替自己描补,“我又不是没替你父亲张罗妾室,怎么就容不下人了”。 建信侯夫人替建信侯张罗的妾室,是自家带过来的陪嫁丫头,比不上那些扬州女子娇媚可人不说,平日里,若是没有建信侯夫人的允许,也是断断不敢近建信侯的身的,有跟没有也差不多了。 她只觉无奈,虽说此事根本上是源自男人好色无耻,可跟她也并不是全无关系。 看着母亲的痛苦,想着父亲的荒唐,她的心像在油锅里煎,只得默默咽下苦水。 她给建信侯夫人递上一条干净帕子,好好安抚了一番,又说自己会找个时机,让哥哥劝父亲收敛些,尽快将人打发走。 他到底想做什么?(微h,有点点暴力) 建信侯夫人哭诉一通,告退出宫,她把人送到司马门,又往回走。 “婵娟,你知道中常侍把我送给他的女人,转送给侯爷的事么?” 婵娟吃了一惊,“奴婢不知啊”。 “这个老狐狸,他是有意的,想用萧家来拿捏警告我”,她叹气,又百思不得其解,“可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像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天长日久的,两人的事情迟早会被人知晓,到时候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她黛眉深锁,望向前殿,脑海里浮现他凭栏远眺时的清冷背影。 那抹身影像是拢在雾气里,朦朦胧胧,忽隐忽现的,他明明就站在那里,却又触不可及。 就像他的性子,让人捉摸不透,外人看来他谦和有礼,可她觉得那不过是他的皮相,他的骨子里可全是冷漠霸道。 他对自己偶有的温存,也不过是像对小猫小狗一样,全凭他的心情。 夜里,他将她轻揽在怀里,手里拿着那本他让人送过来的棋谱,死乞白赖要给她讲棋。 可讲了半天,她都没反应,他疑心她睡着了,偏头看过去,只见她眼睫低垂,牙齿咬着大拇指,正怔愣出神,他笑了一下,掐住她的腰肉,问:“娘娘在想什么?” 她一皱眉拍掉他的手,忖度了忖度才找到话似的,抬眼看向他,问道:“我母亲病了,你知道么?” “哦?君侯夫人病了?严重不严重?需不需要臣帮忙介绍几个大夫?”他并无太大反应,眼睛依旧盯着棋谱看。 “你当真不知?” “娘娘说的哪一桩?”他收起手里的棋谱,目光散漫地看过来。 “我问你,为什么把那些乐妓转赠给我父亲?”她将他推开,坐直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单刀直入。 “原来,娘娘说的是这个”,他装模作样点点头,“前些日子,御史大夫李大人过五十大寿,听闻舍下有善于弹唱舞蹈的乐妓,说要借过去以娱宾客,我见娘娘送的那几个美人不错,就送了过去,正巧君侯大人也在宾客之中,见了很是喜欢”。 “所以你就做了顺水人情,把她们送给了我父亲?” “有何不妥么?”他扯着嘴角,别有深意地打量她,“几个乐妓我还是舍得的”。 这番话听起来可真是冠冕堂皇,让她就算要兴师问罪都无从下口。 “可你一下子送了十个” 他笑,“十个多么?娘娘不是一下子送了臣二十个?”他观察着她的神色,又火上浇油,“剩下的那十个,臣还打算转赠给萧将军”。 “你!” 她怒视他片刻,强自压下心中火气,勉强露出些些笑容,道:“燕大人不是极喜欢温婉秀丽的美人?既然你喜欢我就送了,难道是我的不对么?” 他低下头闷笑出声,须臾抬头,仍满眼笑意,“臣要谢娘娘抬爱,只是臣,无福消受,那些美人留在臣那里也是白白虚度了大好年华,虚度年华的痛楚,娘娘应该是能了解体会的罢?” 她恨得咬牙切齿。 “娘娘不该高兴么?这么多女人臣瞧都不瞧不一眼,只一心记挂着娘娘”,他眉目带笑,含情脉脉看着她。 这回轮到她干笑两声,“燕大人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 他一哂,不置可否。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谁都不理谁,不一会儿,她又眼巴巴地看向他,软着嗓子问:“是不合心意么?” 人也真是奇怪,太好到手的,不感兴趣,难以掌控的,又百爪挠心。 说了这么久,他面上已然有些不耐烦,再一听她的话,又添心烦,手指捻了捻衣袖,目光投向别处,不发一言。 片刻之后,他嘴角一扯,又看着她问:“娘娘是不是觉得只要是个女人,臣就来者不拒?” 见他面色不豫,她陪着笑脸说:“那些可不是什么随便的女人,那是我着人精挑细选过的,都是良家女子,温婉贤惠,宜家宜室,既然你不满意,那我可以再命人替你找新的”。 寥寥几句话,让他心底更加烦躁。 他嗤地笑了一声,把牵着自己衣袖的柔荑包进手心里,视线重新转回去看她,“宜家宜室?像臣这样的人,要宜家宜室的来做什么?” 她讪讪一笑,“是我说错话”。 他嘴角挂着薄笑,语气却凉凉地,“其实若是选个温婉贤惠的,何必舍近求远,臣瞧着婵娟倒不错,满宫里打探臣的消息,怎么?婵娟对臣的事情感兴趣么?她想知道什么?不如臣直接说与她听”。 她神情一滞,抬眸看他,她是知道他手眼通天,没想到他竟还有闲心盯着椒房殿的举动,可话赶话,都到这儿了,没道理仓促结束。 她勉力镇定心神,莞尔道:“婵娟胆子小,人又蠢,没见过世面,不中用,不如我将皎月给了你,皎月倒是好几次念叨燕大人如何英俊如何潇洒,想必她是十分愿意服侍燕大人的”。 “服侍?如何服侍?端茶倒水,铺床暖被”,他将人扯进怀里,箍着她的身子,贴着她的耳边,柔声问道:“还是像跟娘娘一样,耳鬓厮磨,夜夜恩爱?” 她脸颊发烫,额头冒汗,偏首躲过他的亲吻,心虚地小声说:“自然是全凭燕大人喜欢”。 他瞳孔幽深,眉眼更冷,微凉手指滑过她的柔软面靥,“全凭臣喜欢?如果臣告诉娘娘,伺候过臣的女人都活不到天亮,娘娘还舍得把皎月送给臣么?” 她听得心惊肉跳,缓缓转头,慢抬眼看他的神情,见他目光冷冽,半点笑模样都无,晓得他不是在说笑。 “娘娘知道她们都是如何伺候臣的么?想知道么?”咻咻的鼻音响在耳边,他拉着她的手往那处去。 她像被火燎了一下,猛地甩开他的手,身子蜷缩一下,惶惶然垂下了眼睫。 “怎么不敢摸?之前娘娘不是还想摸来着?”他的气势排山倒海般压过来,她吓得把身子团得更紧了。 他眼里的柔情被怒火一寸寸烧尽,只留下一片灰败,可只一瞬,他又满不在乎地笑了。 那笑声寒浸浸的,听得人头皮发麻,让她想起了他差点掐死自己的时候。 之前,不知怎地有几回,他正在兴头上却突然变脸,掐住她的脖子不放,险些把她掐背过气儿去,之后又若无其事哄她,单想想都觉得吓人。 她偷眼瞧他,他正冷眼冷面睨着自己,那眼神那神色,直看的她心头狂跳,危险气息临近,她格外敏感,下意识地想离他远点,于是,用手撑着一寸一寸往后挪。 他压根不打算放过她,伸手就来抓,她见状慌忙转身要爬下床榻,却被他直接按在身下。 他掐住她的下颌,贴着她的脸,用异乎常人的平静语调说着残忍的话,“娘娘真是长进了,知道跑了,可娘娘能跑哪儿去呢?” “真亏娘娘想得出来,给臣送女人?娘娘大概忘了臣是个内侍,娘娘这是在抚慰臣还是在羞辱臣?” “你别这样,我没别的意思”,她几乎是在哀求,她怕了他搓磨人的手段了。 “没别的意思?不就是想对臣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不顾廉耻勾引了臣,过了瘾了,又想随便塞几个女人把臣打发了?世上有那么容易的事儿么?” “既然开始是娘娘决定的,那结束就该由臣来决定才公平,不是么?” “呲啦”一声脆响,是衣帛撕裂的声音,他将她的中衣从背后一分为二,亵裤也一扒到底,几下把她的衣衫除尽,又掐住她的下巴,给她喂了一粒药丸下去。 药丸苦涩难当,她摆头想要吐出去,却被他捂住嘴,药丸在嘴里融化,她很快失去知觉,像软泥一样瘫在榻上。 等她醒来,身边已经没了人,她一丝不挂,身上仅搭着一床锦被,身子像被巨石碾过,酸痛不已。 帷帐的缝隙里透出一点点光亮,照着榻下她被撕碎的中衣亵裤。 她手臂颤颤巍巍撑着床榻,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艰难坐起身,身上黏腻,腿心泥泞,她想去洗洗。 歇了半晌,她扶住床柱想要站起来,可一抬腿,眉眼就都挤到了一块儿,那处红肿外翻,一动就疼得厉害。 昨夜被喂了药,她并未完全沉睡过去,模模糊糊记得他折腾了一宿。 他手指掐住她的私处花蕾使劲碾压,还发泄似地将一个粗硬物件不停捣进她的身子。 一次次的高潮让她精疲力尽,麻木失神,全身上下都是汗,像水里泡过一样,嗓子也哑到叫不出声,他毫不怜惜,每每含口茶水,捞起她,将茶渡到她的嘴里,继续折腾。 昨夜的记忆碎片从脑海闪过,她扯过一条薄毯裹在身上,唤了婵娟来伺候她沐浴更衣。 婵娟见了一地碎衣,再见皇后披头散发,靠着床头身疲意懒,当下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也不多言,先麻利地将衣裳收起来,塞进箱奁里藏好,又过来搀她去浴房清洗。 她忍着疼揭开薄毯,将其缓缓褪下,肩头赫然一个清晰牙印,颗颗分明,血迹虽已经干涸,但仍触目惊心。 身上各处的暗红瘀痕青紫手印也是数不胜数,最要命的是,他竟在她的脖颈上也留了印子。 “这…”,饶是婵娟见过那么多回,也是大吃一惊,忍着眼泪,扶她进了浴桶,“他怎么下这么狠的手,这还怎么见人”。 她倒是淡定自若,“总归我也无事可做,就说我染了风寒,不便见人,等身上好了再说”,好在天气还冷,在殿里她围了狐皮围脖,也不会让人觉得怪异。 娘娘,您见过中常侍那个么? 自打知道他在椒房殿安插了人,她就开始疑神疑鬼。 婵娟皎月是自己带进来的,不可能被他收买,但其他的人就不好说了。 她寻思了许多日子,从烧火丫头到殿内掌事,从打更宫人到宫廷守卫,凡是出现在跟前的,她都刻意打量几眼,可看来看去,也分辨不出,后来,索性交代婵娟皎月,除了洒扫清洁,以后不许宫人随意出入她的寝殿。 出不去椒房殿,她就裹了厚厚的狐裘,抱着暖手炉,坐在窗前,看棋谱琢磨棋路,看累了,又推窗看外头的雪景。 都过了惊蛰了,又下了场大雪,房檐院落树木花草都被皑皑白雪覆盖,仔细听,还能听到积雪下落的声音。 扑簌扑簌的大雪中,婵娟披着蓑衣,带着斗笠,脚步匆匆往寝殿来,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到了廊庑下,婵娟呵了呵手,摘下蓑衣斗笠递给宫人,又掸了掸身上的雪,才撩开门帘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后,走到了她身边,见四下没人,伸出手给她看手里的白玉瓶樽。 “这是什么?太皇太后赏的?”她看了半天没明白。 婵娟摇头,“奴婢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送点心,在夹墙遇到了景安,他给了奴婢这个,说是上好的金疮药膏,清瘀消肿,还能祛疤”。 她厌恶地转头,没好气地说:“扔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趁早死了这个心。 婵娟低声劝她,“听说是治剑伤刀伤最好的药,涂了这药,一尺长的血口子几日就能长好,那边特意让人送来了,还是试试罢,您这万一留了疤,可就真要命了”。 她没再言语,婵娟扶着她去了榻上,放下帐子,褪下衣衫,伤口还红肿着,撒上药粉,她疼得龇牙咧嘴。 被他咬住的时候,她一声没吭,她心里清楚他是个疯子,就是想听自己求饶,她偏不遂他的愿,一开始伤处是钻心地疼,疼得久了,也就麻木了。 等他松口,皮肉都破了,他嘴唇染血,眼眶发红,凝视她片刻,又埋头舔舐她的伤口,舌头卷着鲜血啧啧有声,俨然一头吃人的妖怪。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婵娟小声说着,放轻手脚替她掩好衣衫。 她也想知道。 “娘娘,您就服服软罢,说几句好话,兴许还能少吃些苦头”,婵娟是了解她的,她性子硬,回回都因要足了强吃亏。 她伸展手臂站着,由着婵娟给她系好腰带,讪讪道:“那我多没面子”,自己如今也就只剩下做皇后的颜面了,她还不想屈服,不想被人捏在手里予取予求。 “不过,娘娘,您…见过中常侍那个么?”婵娟话还没问完,脸已经红透了。 “那个?哪个?”她一脸至清至纯。 “就…就是那个啊”,婵娟羞得开不了口。 看着婵娟的大红脸,她瞬间明白过来,也跟着脸热起来。 她也没见过,不知该如何作答,须臾功夫便臊出了一身热汗,“其实…我也没见过,每回他都捂得严严实实的,从来都不漏,我总不能扒开他的裤子看罢”。 昨夜他倒是抓着她的手,让她摸,可那种情形下她哪敢?这话不能说,说出来就太难为情。 “奴婢是听说,有些受过刑的会寻着法子让其重生,有些是压根没弄干净,才想三想四” “那东西切了还能再长?”她的好奇心总是不适时宜地出现。 “奴婢也是听人说的”,婵娟窘得厉害。 她醒了神,红着脸点点头,也不再追问。 “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他去了这些心思” 如果可能的话,她更想一剂毒药要了他的命,可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弄毒药,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婵娟的话倒提醒了她,是啊,有补身的,那是不是也有泄火的,没了想法,不就安生了? 这种事情不便问人,她便找了些药书来看,药书晦涩难懂,连着翻了几本,才略通一二,有那些一时参悟不透的,她也会趁着太医请脉的时候,借口打听。 太医终于得了在皇后面前卖弄的机会,也怪她问得太过拐弯抹角,太医愣是从神农尝百草讲起,直说了半个时辰才说到她问的问题,她跟婵娟听得云里雾里,好歹也算明白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真的找出几味难得的奇药,据说能给女人补身子,对男人却是大忌。 药是找到了,可如何喂给他吃,就又是个问题了。他来椒房殿过夜,从来都谨慎小心,顶多只是喝几口茶水。 冬日,殿里总搁着红泥小火炉,用来温煮茶水,她让婵娟找来了砂锅,放在小火炉上煎药,不一会儿功夫,殿内就热气缭绕,药香弥漫。 她将各味药材单独煎煮,又倒进了杯盏,跟婵娟一一品尝,可试来试去都不尽如人意。 “噗,苦的”,主仆两人苦得泪花闪烁,忙往嘴里塞了几个蜜饯果子。 “娘娘,这个一看就有毒”,婵娟仰着脸看她。 “这个味儿太大了”,婵娟捏起了鼻子。 这几味药不是苦涩难以入口,就是颜色太过浓稠,再不就是气味冲鼻。 她为难了,这样难以入口,他那么个谨慎的人会喝才怪了,无计可施,也只能先撇在一边。 上巳节就快到了,建信侯夫人同安乐县主一同入宫。 建信侯夫人身体已大好,提到了建信侯把那几个姬妾打发,还赔礼道了歉,皇后总算安下心。 同母亲阿芙用过饭,说起上巳节,陛下要带后宫佳丽去兴乐宫游玩,她问阿芙是否有意前往,阿芙欣然点头,当夜便留在了宫里住下。 翌日,姐妹二人同乘一车,跟在陛下的车驾之后,同后宫众人一同,浩浩汤汤前往渭水之滨踏青祈福。 车驾到的时候,渭河边上,一派热闹景象,曲水流觞,柳叶初裁,花蕾方绽,宫人已在河边一处空旷的平地设起帷幔,太后跟后宫美人下了马车,依次入座。 她跟阿芙刚坐定,皇帝跟王美人前后脚也来了。 王美人发福了,肚子里像是塞了个瓜,走路都要两个宫婢搀扶,但脸还是好看的,娇娇艳艳。 这会儿站定了,王美人一手撑腰,一手抚着肚皮要行礼,皇帝赶忙拦下,“不必了,小心伤了胎气”,太后也跟着附和,“说的就是,有这份心就够了,快坐下”。 她装作漫不经心,遥看远处风景,视线却偷偷打量过去。 皇帝命人给王美人预备厚厚的坐垫,又在王美人耳边低语几句,王美人螓首微垂,浅浅一笑,又往陛下身边靠近了些。 她漠然看着,手被人捏疼,她回神,看向身旁,阿芙也正瞧着那头,神色不快,她勉强挤出些笑容,拍了拍阿芙的手。 阿芙也看回她,下意识地松了她的手,垂首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少顷,又以旁人不易察觉的目光,横着眼看向了王美人。 皇帝皇后既已入座,太常奉命主持祭祀,高喊一声:“祭祀开始”,待命已久的宫人便活动了起来。 先是祷告上苍,祈求子嗣繁荣,又是祓禊祭礼,祛病免灾。 三月初,春寒料峭,池水寒凉,巫师围着众人念念有词,让几个身体健壮宫人入水,洗濯去垢,又请皇帝拿着沾了兰汤的柳条,挨个往贵戚美人额头上一点,算是应应景,洗去晦气。 礼毕,王美人便要告退。 “这才刚开始,过会儿还有好玩的,怎么就要走了?”陈良人扯住她的衣袖,不让王美人起身。 太后见状替王美人说话,“让她回去罢,挺着大肚子,在这里坐了半天,也怪难为她的”。 说完,还指了指下头坐着的美人,说:“她们没生养过,不知道这里头的辛苦,陈良人,你还不知道么?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当娘不容易,就盼着是个孝顺的,也算没白遭回罪”。 她低眉垂眼瞧着手里的酒盏,皇帝百无聊赖摆弄着柳条,各怀心思。 底下的美人则先是脸上神色各异,旋即又笑着,纷纷点头称是。 王美人也行礼谢过恩,让宫人搀扶着回去兴乐宫歇息了。 难得喜庆日子,众人也少了些拘束,美人贵戚各自找了要好的围在一起互赠香草,谈天说地,前来拜见太后的皇亲国戚也络绎不绝,争抢着陪太后说说笑笑。 她在席上坐了一会儿,便被阿芙拉到了水边,“这水里撒了兰草,沾沾水,沾些福气”。 宫里的老人都说,上巳节这日,若是沾了兰汤就有助受孕,先前她还信,如今也就只作一笑。 河水碧绿,清澈见底。 她站在水边,从婵娟手里接过一束兰草,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揪着花瓣洒在水里。 微风吹皱河水,看着花瓣被水流带走,她脸上难得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可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一个错眼,她瞥见了不远处的中常侍。 他一身玄衣,长身鹤立,正面无表情望着这边,只不过他那样子不是在眺望风景,而是久久地落在了戏水的阿芙身上。 你怎么跟中常侍在一起 皇帝陪着后宫女眷贵戚饮宴,他站在不远处候着,观完祭礼,众人四散开来,他的目光就被她吸引了过去。 她今日穿了件象牙白的素曲裾绕襟深衣,层层迭迭,腰间束着朱红色的衣带,青丝挽髻,由几支玉钗固定。 将近月余未见,她清减了些,腰身更显玲珑,脸上施了粉黛,倒还有些神采。 这会儿,她正敛着裙裾,坐在水边石头上,拿着一株兰草看了看,又将花瓣撕碎,抛洒进了河水里。 安乐县主则挽着衣袖,撩起河水朝她泼洒,她抬手遮挡,银铃般的笑声连续不断。 十分刺耳。 他眼神放空,定定地看着嬉戏的两人,心有所想。 等到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目光不疾不徐地迎了上去,与她对视,神情冷冷清清的,片晌嘴角却勾起一个凉薄的笑,接着撇开眼看向别处。 方才,他又想起了阿宁,那年他回京正值上巳节,跟着母亲妹妹们来渭水之滨踏青。 阿宁自幼长在边关,是母亲生了玉儿之后身体赢弱要回长安休养,才一起跟着回来,所以与京师的女子相比,性子泼辣,不拘小节,就算在病中,也鲜见柔弱模样。 她光脚踩在冰冷的河水里,冲着他大喊:“三哥哥,快过来洗洗晦气”。 母亲一个劲儿地笑着埋怨阿宁没有女孩子模样,“旁的世家公子都瞧着呢,把人都吓怕了,仔细嫁不出去”。 阿宁挺着腰杆回:“我才不要嫁人,我要跟着三哥哥回云中守边”。 母亲妹妹们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可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 她眼皮直跳,拧眉腹诽,“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她不怕他忽冷忽热,只怕他突然发疯,让自己无从应对。 “阿姐”,安乐县主见她盯着水面没回应,又喊了一遍:“阿姐”。 她回神:“什么?” “太后娘娘唤我们入席呢”,安乐县主粲然一笑。 “好”,她牵强笑笑,起身,又悄然回头看,他已经离开。 入了席,鼓乐声起,有歌舞助兴,众人推杯换盏,沉醉其中,她却心不在焉,食不知味,中常侍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她如芒在背,肩上的伤还没好利索,真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 太阳渐渐西斜,落日的余晖洒满河边,宴席散场,喧闹的一天收尾,她长长舒出一口气,终于捱了过来。 “阿姐,你的脸色不太好” “兴许是太累了,咱们也回罢”,紧张了一天,她的额角隐隐作痛。 到了别宫,将要下车,阿芙突然摸着耳珠,惊呼耳坠丢了。 她偏头一看,果见阿芙的右耳上只留一个孔洞,左耳上孤零零地挂着一支翡翠滴珠耳坠,“别急别急,入席的时候我还见你带着,再找找,兴许丢在车上”。 众人七手八脚一通乱翻,也没找到,阿芙跺脚撅嘴,眼圈发红,懊恼不已,几乎要哭出来,又执意要去河边找,“太皇太后赏赐之物,丢了就不好了,阿姐,我去河边找找”。 “也是,太皇太后赏赐的,总要找找的”,她看了看天色,放心不下,也要一起去,阿芙拦下了她,“阿姐累了一天了,还是先回去歇着罢,我带她们一起去找找看”。 她头疼欲裂,也不再坚持,点头应了,让皎月带人好好跟着。 回了安置寝殿,她心累体乏,卸了妆容,散了头发,躺着歇息,不知不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头疼的势头减缓,她懒懒坐起身,婵娟上前伺候她披上外衣,汲上软鞋。 她站起来往妆奁台走,边走边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婵娟整了整床被,回:“快酉时三刻了”。 没想到她已经睡了一个多时辰。 “县主呢,回来了么?”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展下腰肢,拨弄着头发坐到了妆奁台前。 婵娟走到她身旁,跪坐下去,轻柔地按了按她的额角,又拿起玉梳给她梳理秀发,“还没呢”。 她缓缓扭过上半身,用问询目光看着婵娟,“一个多时辰了,还没回来?” 婵娟点了点头。 “那让人去找过了么?” 婵娟又摇了摇头。 “有皎月跟着…按说不会迷路才对”,她喃喃自语着,心里莫名慌乱,无端端地,想起他今日看阿芙的诡异眼神,心跳得突突的。 “兴许是找到了耳坠,又在哪儿玩绊住了脚” 各处宫门都要下钥了,还能去哪儿玩?她越琢磨心越乱,推开婵娟的手,“不行,还是赶紧去找找”。 县主自己出去玩也是常有的,婵娟不明白皇后为何突然不安,但还是应了是,招呼了宫人来给她梳妆穿衣。 现时天色已晚,她不耐烦,只让宫人草草地挽了个发髻,便穿好衣裳,披上狐裘急急往外走。 刚刚走出宫门,就见朦胧夜色里,几个人正往这边走,只一眼,她就瞧见了身着葱绿色曲裾深衣的阿芙,再一搭眼,眼睛历时瞪大。 阿芙身旁擎着宫灯的竟是中常侍,两人边走边说笑,很是相熟的样子。 她站定静静地看着,一行人见到皇后,也匆匆加快脚步,到了跟前行礼。 “阿姐,你怎么在这里?”阿芙上前拉住她的手。 她看着阿芙安然无恙,紧绷着的脸这才露出一点笑,拍拍她的手:“老也不见你回来,就想去找找你,还等着你用晚膳呢”。 阿芙扭扭捏捏,摇着她的手臂,垂着脑袋半天不说一句话。 中常侍行礼,“臣已将县主安全送回,若娘娘再无吩咐,臣便告退了”。 “多谢燕大人相送”,阿芙面色红润,盈盈一拜。 “县主客气了”,中常侍微微一笑,又还一礼。 她探究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人之间流转,他嘴角带了些若有似无的笑,由着她狐疑打量,片刻之后才缓缓作揖,退了几步,带着宫人转身离开。 中常侍走远了,她收回目光,牵着阿芙的手转身回殿,又小声问阿芙:“怎么去了那么久,中常侍怎么跟你在一起?” “刚才燕大人一起帮我找坠子来着,天色晚了,看不清楚,找了好半天才在草窝里找着,又随便聊了聊,燕大人见时辰不早了,就送我回来了”,阿芙支支吾吾地回答。 “他跟你聊什么了?”她满心疑问。 阿芙似乎是不愿意再听她问东问西,不耐烦地回:“没聊什么,就聊一些宫里的趣事,哎呀,阿姐,你怎么像审问犯人似的”,见她把眼睛一瞪,又忙换了副笑脸,撒娇道:“阿姐,快进去罢,我肚子都饿了”,说完甩开她的手,撩起裙摆大跨步进了正殿,直奔着饭菜去了。 用着饭,她还是不遗余力地想要问出些什么,却被阿芙给蒙混过去。 她没办法只能提醒阿芙,“中常侍这人心机深沉,让人摸不透,你还是离他远点”。 阿芙嚼着饭菜,只是点头,却没认真听的样子。 阿姐,别拿我当小孩子看了 下榻在兴乐宫不过几日,却日日有朝官内眷递上名帖求见。 太后每日宣召几位侯夫人入宫,陪着说话解闷。 那些个夫人聊起长安城内外的家长里短来,滔滔不绝的,这家新纳了小妾,那家争家产的。 太后和其他美人听得津津有味,笑得前仰后合,她觉得枯燥,于是寻了个由头起身告辞。 回去引凤殿的路上,途径涔水,她停住了步子。 涔水是条天然河流,河流细小,河道又浅,水速缓慢,水质却极清澈,因此修建兴乐宫的时候,工匠并未将其改道,只是稍加修整,让其从兴乐宫中穿流而过,融入了兴乐宫景色里。 流水潺潺,河草清香,还有小鱼小虾栖息其中,很是有趣。 她喜欢这里,是因为它像极了流经南阳老家的那条小河,让她的记忆仿佛跳回那段童年一样,倍感亲切,故而,每回来兴乐宫小住,她总要到河边呆几个时辰。 “婵娟,你还记得外祖父家附近那条小河么?”她驻足河边回忆着。 婵娟笑着回道:“当然记得啦,而且奴婢不但记得那条河,还记得每回去,娘娘都央着表少爷带您去摸鱼抓虾,在河滩上烤鱼吃呢”。 与婵娟对视一眼,她也是一笑,“是啊,想想那时候可真有意思”。 一说起南阳老家,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童年那段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日子,抑制不住的兴奋起来。 “那条小河跟这条小河很像,就是不知道那条河还在不在” 前几日上巳节祈福,人多不便,再加上有个碍眼的中常侍,她都没有尽兴,眼下四周无人,她又起了玩兴,对婵娟说:“你去拿只罐子来,咱们抓几条鱼回去养”。 “好来”,婵娟满口答应了,拎起裙角转身,一溜烟儿就跑远了。 她走到了河边,弯腰看着几寸长的小鱼在河泥里钻来钻去,挽起了衣袖。 试了好几回,才捞起了一条。 她蹲在河边,欣喜不已,听到有人缓步向她走近。 她心头纳罕着婵娟腿脚还挺快,又怕手心里的鱼溜走,也没功夫细想,赶忙催促道:“快把罐子拿过来,它要跑了”,可说完一会儿了,也不见人把罐子递上来,她不解回头,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一不留神,鱼儿还是从手指缝儿里溜走,她也顾不得了,只能强装镇定,徐徐站起身。 “娘娘还真是童心未泯” 他这会儿面色和悦,语气温柔,与那日的狠戾疯狂判若两人。 她不说话,只是满身满心戒备地盯着他。 他并无恶意,仅仅是打从旁边过,见她挽着衣袖,提着裙摆,在河岸边蹑手蹑脚打转,心生好奇,便鬼使神差地走了下来。 此刻见她浑身紧绷,如临大敌似的,他蓦地笑了,“放心,臣只是路过,不是专程来找娘娘的”。 不说还好,一说她怒了,大声唤人,然而此处竹林茂密,山石嶙峋,风景甚美,却唯独不见一人应声而来。 “光天化日的,娘娘怕什么?” “我才没有怕”,她嘴硬道。 她是怕的,她紧攥着裙摆的手,出卖了她,看来那天是吓到了她,看着她的紧张神情,他竟有些自责,禁不住想安抚一下这个受惊的人儿。 如此想着,他朝她迈出了步子,可他一动,她也警醒地动了。 他一步步缓慢上前,就像猛兽一步步靠近自己的猎物,她一步步谨慎倒退,就像困兽在陷阱里寻找最后一线生机。 不觉地,他脸上露出一点笑,似乎是颇有些享受这种你退我追的游戏,就像原始的雄性生物,本能就喜欢追逐戏弄猎物。 她一双凤眸盯紧他,却忽视了背后的危险,一不留神就退进了淤泥里,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进水里,他一伸手,把人拽了回来。 “小心!” 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别的话,就听她表情痛苦地“哎哟”一声,捂住肩头,甩开了自己的手。 她五官都扭曲了,看来是疼得厉害,他一皱眉,不假思索问道:“伤还没好?送去的药没用?” 那日他下手是重了些,可那并非出自他的本意,她只要服下软,或者落一两滴泪,他就会罢手,可她偏偏就是死扛到底。 她捂着肩头,别开脸不说话。 她不说,他也不再问,无所谓地扬扬眉,“臣倒是忘了,是来给县主送画本的”,他挥了挥手里的东西,笑笑,“再不去,县主要等久了,臣不打扰娘娘的雅兴了,先行告退”。 他行礼转身要走,她却叫住了他,“你!站住!” 他停了步子,回身,有些意外,“怎么,娘娘是又舍不得臣走了?” “阿芙还是个孩子!” 他哂然一笑,“孩子?县主已然及笄,都能嫁人了,怎么还是孩子?”说着,他还颇有深意地上下打量她一番,轻声道:“娘娘初为人妇之时,还不到县主这个年龄罢”。 她脸红了,有种被他扒光衣裳又看光的羞耻感,“你硬要缠着她做什么?” “做什么…”,他长叹一声,抬眼望向天际,又转眼看回她,“娘娘以为臣要做什么?” “不管你想做什么,她都不是你能随便惦记的”,她警告他。 他笑里藏刀,却不正面回应,“所以娘娘在担心什么?” 看着她惊恐表情,他志得意满离开,一拐过假山正撞见跑得气喘吁吁的婵娟。 婵娟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他眉眼森森,盯着婵娟看了许久,直看得婵娟抱紧了怀里的陶罐,头恨不得埋进胸口,才压低声音问她:“药给娘娘用过了?” “用过了”,婵娟紧着点头,回答地战战兢兢。 “怎么还不见好?” “娘娘皮肤娇嫩,伤口又深…是以…” 是了,她的皮肉是太嫩了,轻轻一嘬就是个红印子,稍微使点劲儿握住就会青紫。 婵娟一直垂着脑袋,直到眼前那双脚离开才敢抬头,她轻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猛地想起了河边的皇后,又慌里慌张跑过去。 见皇后正坐在河边石凳上发呆,除了鞋袜裙摆湿了脏了,看起来安然无事,婵娟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婵娟走了过去,放下罐子,蹲到皇后的腿旁问:“娘娘,您没事罢?” 她脸色有些苍白,还在生气,“他是来找阿芙的?” “嗯,像是来给县主送东西” “他经常来么?”她看向婵娟,不敢相信似的。 婵娟看着她回:“也不常来,就有时候县主缺了什么会找中常侍要”。 “缺了东西为什么不跟我说,反而去找他?”她狐疑不止。 婵娟“兴许,或许”一阵子也答不上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她心里既想知道又怕知道。 在兴乐宫呆了十余日,陛下才率领宫眷众人起驾回未央宫。 她清楚阿芙年纪虽小,却极有主见,她说的话不见得都会听,眼下又是爱玩的年纪,在椒房殿根本就呆不住。 正值阳春三月里,她又要主持亲蚕礼躬桑礼,接连几天忙个不停,脚打后脑勺的,也根本顾不上阿芙。 她不能时时盯着,又放心不下,只能让皎月跟着并多加留心,嘴上只说是别让县主冲撞了宫里其他贵人。 这日,阿芙又说要去御苑赏花,她正在梳妆,便将阿芙叫住,微笑和善说道:“怎么天天往御苑跑,好好在殿里呆着歇歇多好,我让织染署的嬷嬷来,教你做做绣活”。 阿芙哪里肯听她说,揪着鬓边的散发,不悦道:“母亲在家里已经教过我了”。 “织染署的嬷嬷手艺高超…”,未等她说完,阿芙就不耐烦了,“阿姐,我又不做绣娘,学那么多做什么,会绣个帕子就行了”。 “那你告诉阿姐,你都去御苑做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 阿芙一听,脸上有一瞬间局促,接着小脸一拉,小嘴一撅,更不高兴了,“阿姐,我已经及笄,是个大人了,你别老拿我当个小孩子看,问东问西的”,说完,也不让皎月跟着,自顾自地出了殿去。 婵娟不解,等安乐县主离去就跟她说:“县主只是贪玩,在宫里有人跟着,娘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我总觉得阿芙有什么事瞒着我”,她满脸忧色,眼睁睁看着阿芙的背影消失在殿外。 “县主大了,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也是人之常情” 一听婵娟这话,她不乐意了,“我是外人么?我是她长姐,还管不着她了?” “娘娘是一番好意,可县主大概还嫌您啰嗦” 都是从这个年纪走过的,她也懂的,可就是…,她说出了心中的忧虑,“近来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安,你瞧见中常侍看阿芙的眼神了么?” “娘娘是担心?”婵娟没明说,只以眼神暗示。 主仆二人心意相通,她默默点头,“最近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接近阿芙,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人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日她忙完亲蚕礼,回了椒房殿,满头珠翠才卸了一半,吉服还没脱,就得知阿芙又不在殿里。 她找了宫人来问阿芙的去向,宫人摇头说不知,只说县主晌午就不在殿里了,看着像被中常侍身边的人叫走了。 她一惊,将手里的玉梳“啪”地一声拍在妆奁台上,发起脾气来,“都是死人么,这么久了,怎么也没人来回禀一声!什么人跟着县主去的?” 宫人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皎月姑娘跟着一起去了”。 婵娟揉着她的手,在旁劝说:“娘娘从早晨到现在哪里得空了,下面人就是想说,恐怕也找不到时机,眼下要紧的是,先让人去把县主找回来”。 “不用旁人,我亲自去!”他三番两次接近阿芙,这回她定要问出个缘由,她匆匆换了衣裳,听宫人说中常侍在暖香阁,便马不停蹄往那里赶。 难怪陛下说自己是块木头(男配女配微微h) 暖香阁建在几人高的基石上,周围并无其他建筑,视野开阔,还离得百丈远,就有眼尖的宫人瞧见了皇后车驾缓缓驶来。 其时,他正站在廊下,一手扶着汉白玉栏杆,另只手背在身后,闲适地仰望着天上的云彩,被风吹着从东南飘向西北。 宫人走到他身旁,哈着腰说了几句话,他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到了她的车驾由远及近。 车声粼粼,显然是冲着暖香阁来的。 他抬了抬眉毛,盯着车驾驶来的方向,嘴唇翕动,跟宫人交代了些什么,末了,他摆了摆手,宫人点头退了下去。 皇后车驾眼看就要到暖香阁前,他才匆匆步下台阶,迎了上去,作揖行礼,又缓缓起身,态度谦卑恭敬,“臣拜见娘娘”。 她隔着纱帐从安车向外张望,不止没有阿芙的身影,就连皎月也不见人,她眉心一皱,开门见山问他:“阿芙呢?”还是一贯的冷漠倨傲,咄咄逼人。 他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神情,回头看了一眼暖香阁,却伸手向相反的方向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低声说了句,“天气寒凉,还请娘娘移步到偏殿说话”。 她扶着婵娟的手臂走下安车,“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莫非中常侍是有见不得光的事?” 他收了手,笑笑,“娘娘言重了,臣不敢”。 “不敢?”她冷冷嗤笑,“这世上还有燕大人不敢做的事?” 他一摆手,身旁的宫人都自觉退到了一旁。 她个头不及他,气势却丝毫不逊色,踱着步子到了他跟前,“听说燕大人近来与安乐县主走得很近,不知所为何事?” “娘娘真的想知道?” 她的眼神不容置疑。 他叹了口气,说:“娘娘若是想知道,到暖香阁里一探究竟便可知晓”。 她面露疑惑,视线缓缓抬起,看向暖香阁,今日的暖香阁是有些不同,门窗紧闭,平时在阁内伺候的宫人都侯在了阁外,个个安静地出奇。 见她一脸茫然,他从旁解释,“县主眼下……就在暖香阁里”。 真相笼在一团迷雾里,影影绰绰又若隐若现,她心里的愤怒早已化为迷茫,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却不敢相信,于是,她敛起裙裾,抬脚往台阶上迈。 “其实,娘娘也不必为难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与他擦肩而过时,他挺直腰身,出声阻拦。 她自然明了他话中的意思,可她若是个听劝的,那跟陛下也不会闹到如今的地步。 她仰头看着阁门,脚下没有停顿,迈着平缓的步子拾级而上,固执地想要一探究竟,守在阁外的内侍早已齐齐跪在了阁门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起来罢”,她的语调平静。 众人跪伏在地,互相递着眼色,却没一个人敢起身,轻巧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是中常侍慢慢悠悠地跟了上来。 宫人都眼巴巴地瞧着中常侍,中常侍一点头,一片衣袂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内侍纷纷膝行到一侧,闪开一条道路。 她留了婵娟在原地,一步步走到阁门前,可手刚搭在铺首上,脚底下却生了钉似的,牢牢地定在了那里。 他踱着步子走到她的身侧,嘴角一牵,问:“娘娘还打算进去么?”事不关己似的语气。 暧昧声响从门缝里传出,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女人娇柔的呻吟声。 “陛下…别…是阿姐…啊…不要…”,声音像刚出生的奶猫莹莹弱弱,又娇又媚,是个男人听了都会血脉喷张。 可她只觉得五雷轰顶。 “管她做什么…” “啊…陛下…太快了…太深了…芙儿…芙儿受不住了…”,女人的柔媚声音被撞得支离破碎。 “这就受不住了?”皇帝爽朗一笑,“芙儿的里头又紧又热,吸得朕欲仙欲死,恨不得死在芙儿身上,芙儿快说自己的小穴只给朕肏” “芙儿…只给陛下肏…” “哪里只给朕肏,嗯?” “啊…小穴…啊哈…陛下…肏得芙儿好舒服…” 阁内有案几倒地的声音,而后是家俱互相碰撞,突然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软软地撞到了阁门上,阁门也跟着晃动了起来,发出吱吱哑哑的恼人声响。 “啊…陛下…奶子…要被…压坏了” “芙儿是谁的小骚货”,接着是一下拍在皮肉上的响亮巴掌声。 “芙儿…是…陛下的…小骚货…嗯…唔…” 木门上透出模糊身影,一个娇小身影被身后的高大强壮身影大力顶弄肏干,一下又一下,又狠又快,顶了几十抽,高大身影探过身去,与娇小身影激烈热吻。 真真是一出活色生香的春宫戏,隔着一层薄薄的木门,她不仅能听到男女的狂声浪语,黏腻亲吻,甚至还听到了硬物捣穴的噗噗水声。 原来…如此… 她闭着眼睛,紧咬着牙关,脸色难看得厉害,身子还在微微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太残忍了… 太愚蠢了… 为什么总是任性不自知,为什么总要追根究底,为什么老是自讨苦吃,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 一只有力的手附在她死死抓着铺首的冰凉的手上,股股暖意传来,让她的思绪回到了现实,她眼神幽幽斜看向他。 他冷眼旁观,瞧着她额头冒出虚汗,面色变得煞白,下意识地去牵她的手,原本是要把她带离这个让人煎熬的地方,却被她狠狠瞪住。 他一脸平静,见怪不怪似的,收回了手。 她试着深呼吸几下,平复着混乱复杂的心情,之后颓然垂下了摸在门板上的手,一转身,又恢复了镇定自若。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只要她推开这扇门,那不消一个时辰,安乐县主勾引陛下,皇后愤而抓奸的传言,就会悄悄传遍整个宫苑。 她自己,阿芙,萧家,甚至连陛下,都会颜面扫地,朝廷上言官的唾沫星子能把人淹死。 抬眼望了望天边的云彩,她抚抚鬓边,搭上婵娟的手臂,莲步轻移,缓步下了台阶,登上车辇离去,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落荒而逃。 回了椒房殿,她一直干坐着,面无表情,呆若木鸡,藏在衣袖里的双手,指甲反复扣着手心,那里已经破皮出血。 本以为与陛下几年有名无实,早已心如止水,可撞破不堪时,她才发觉自己的心还是疼的,太疼了。 那一声声娇喘,一再提醒她,自己是个被夫君厌弃的女人。 她的夫君为别的女人如痴如狂,意乱情迷,甚至都不顾白日宣淫的恶名,而对她呢,却厌恶至极,连正眼都没有一个,尤其是那个让她的夫君沉醉的,还是自己的亲妹妹。 她突然明白了上巳节那日阿芙看王美人时那怨恨的眼神,当初她还以为阿芙是在替自己鸣不平,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难怪陛下说自己像块木头,确实,她是块木头,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床下,都是,中常侍那个疯子不也是这么说自己的么? 自己确实是个木头…木头,木头!可笑,真可笑,太可笑了。 她心里疯狂地笑,疯狂地嘶吼呐喊,不仅是块木头,还是块榆木,愚蠢透顶!愚不可及! 矮几上的棋盘被挥落,“咣当”一声砸到了地上,棋子散得到处都是。 婵娟把宫人都打发了,独自在外头守着,她了解皇后,知道这种时候,皇后不喜欢旁边有人。 可这么着也不是回事啊,婵娟苦恼不已。 婵娟正琢磨着该怎样宽皇后的心,就听内室里突然传来一通咣当乱响,接着是一阵大笑,那笑声肆意疯狂,听着瘆得慌,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再顾不得其他,婵娟慌里慌张跑了进去。 皇后正声嘶力竭地仰面狂笑,脸上却涕泪横流,婵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带着哭腔喃喃着,“娘娘您别这样,您别这样,奴婢瞧着害怕”。 皇后东摇西晃地笑了好一阵子,又趴到了几上,无声无息的,肩膀却抖得厉害,间或传出一两声急促的鼻息声。 “娘娘,您要哭就痛快哭出来罢,心里还能好受些”,婵娟跪到她面前,痛哭流涕。 哭,她怎么能让别人听到自己哭,难道她还不够丢脸么?让别人瞧的笑话还不够多么?还要让别人听到自己哭? 她心中凄然,不能,不能哭,可是…心疼地无以名状,她只能咬紧下唇,默默流泪。 殿外的天光一点点收敛,夜幕一寸寸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抬起了头,用帕子一点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眼含泪光,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要笑,要告诉自己无所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忍不了了。 在这宫里,她无关紧要,可也有自己的骄傲,她什么都没有,不能再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嫉妒到要发疯的可怜女人。 连掩人耳目都懒得做了 “婵娟,我没事,真的”,她五内俱崩,还反过头来安慰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婵娟,“入宫这么些年,我早看淡些,接受了,方才也只是一时…” 心酸,是啊,早就该看开了,要不然迟早活不下去。 婵娟哭哭啼啼站起身,还不停用手背抹掉眼泪,“娘娘,您自己能看开就最好”,见她妆哭残了,又说:“我去打水,给您洗洗脸”。 她没说话,默许了。 婵娟端来温水给她擦脸,用面脂给她匀面,她的双眼红肿,又取来煮熟的鸡蛋,剥了蛋壳,用帕子裹了给她热敷。 天黑透了,有三两个宫人进来,散到宫殿各处去点灯。 婵娟给她热敷着,还时不时探头探脑地张望外头的天色,“都这个时辰了,不知道…”,婵娟觑着她的脸色,没再说下去。 虽然不合时宜,但又不得不面对,她让婵娟去殿门口瞧瞧。 不一会儿,婵娟就回来了,走到她的身前,矮下身子轻声唤她:“娘娘”。 她疲惫地抬头。 “宣室殿来人了”,婵娟低声说。 她勉强一笑,“做什么?” 婵娟颇有些为难,最后还是艰涩开口,“说今晚县主不回来了,留在宣室殿了”。 这是连掩人耳目都懒得做了。 也好,先缓一夜罢,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心平气和地面对阿芙。 见皇后两眼无神盯着窗外,久久不语,婵娟担心不已,“娘娘”。 她叹口气,按着额角摇头,说:“无妨,只是累了”。 婵娟一眼就看到了她掌心鲜艳的红,吓得惊呼出声,立马要找太医,被她拦下。 婵娟眼里兜了泪,边呼气边拿手帕给她轻轻擦掉血水,又撒了些药粉,“幸好药粉还有剩,想必也是对症的”,缠着绢布,婵娟还不忘宽慰她,“娘娘别为难自己,咱们不都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儿么”。 是啊,早晚的事儿,她已经默许了阿芙入宫这件事,可这还是不一样的,光明正大的入宫跟偷偷摸摸瞒着她来往还是不一样的。 婵娟又替安乐县主说好话,“县主大概也是有苦衷,若是陛下硬要,县主也不能不给”。 她问:“依你看阿芙有不乐意的样子?” 婵娟哑口无言。 阿芙每日言笑晏晏,哪有半分被胁迫的模样,如今想来那脸上分明,分明全是情窦初开的娇羞。 “这样也好,县主能得陛下喜爱,对娘娘也是好事,总归都是萧家,都是一家人”,婵娟点亮矮几上的灯,灯光照亮了她的面庞,年轻但憔悴。 “是啊,总好过费尽心思,也不讨陛下喜欢来得好”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婵娟推心置腹说道:“奴婢是说,既然木已成舟,娘娘不如主动跟太皇太后请求让县主入宫,做个顺水人情,太皇太后陛下也能承娘娘一个人情”。 陛下纳妃本就天经地义,让别人进宫,不如让自己人进宫,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出击,还能保留些颜面,得个贤惠的好名声,这些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点点头,叹口气,“还好,不是落在他的手里,要不然真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你去把皎月叫进来,我还有事问她”。 皎月来了,她问了皎月安乐县主近来的行踪,皎月也是含糊其辞。 “县主不让奴婢跟得太紧,常将奴婢支开,只带着贴身的秋容,一离开就是两三个时辰,奴婢也不敢过问,县主还说她做的事情娘娘都是知道的,让奴婢不要多嘴” “有多久了?” “奴婢跟着县主以来一直都是如此” 那便是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阿芙竟然把她瞒得死死的,亏她还担心得要命,也好,只要不是被中常侍惦记,就不算是最坏。 “婵娟,扶我去睡会儿”,问完了皎月,她的头更疼了。 “娘娘白天就没吃多少,好歹进些东西再睡”,婵娟上前扶住她的手,劝慰道。 “没胃口”,她摇头。 一道道的帷帐落了下来,寝殿被隔成小房子似的,她早早躺下,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她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不是陛下而是阿芙。 白天的事,她固然是伤心的,难堪的,痛苦的,可知道阿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与陛下暗中来往了月余,她还是觉得被深深地背叛。 阿芙为何要这样? 她的态度明明已经松动,若是母亲提起,她就答应让阿芙入宫,先不说在这孤寂宫廷里能有人陪伴,私心来说,阿芙若是得了圣宠,陛下兴许能对她有些好脸色,中常侍也会有几分忌惮。 可不是这样的,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蒙在鼓里,枉费她担心多时,还真是愚蠢又好笑。 这些是阿芙自作主张,还是母亲也都知情?若是阿芙自作主张,那自己该如何向母亲提起?是跟阿芙统一说辞,隐瞒母亲还是直言相告? 若是母亲也知情…那她真的要伤透心了。 第二日清早,安乐县主坐着辇车,由来喜护送了回来。 安乐县主脸上羞涩潮红,见了她还有几分怯意,低低地唤了一声:“阿姐”,迟迟不敢上前。 她也是刚刚梳妆完,笑盈盈地过去牵阿芙的手,对昨日之事只字不提,只说:“我在等着你一起用早膳,瞧瞧,都是你喜欢吃的”。 矮几上摆了几样清粥小菜,她一抬手,宫人端上一碗参汤。 她见来喜还不回去,跟在阿芙身边亦步亦趋,于是嫣然启唇,“来喜公公可还有事?” 来喜呵呵一笑,“老奴…老奴伺候娘娘用膳”。 宣室殿管事可从不曾来椒房殿当过差,她看看来喜,再看看阿芙,当下了然,这哪里是公公,这是陛下怕她会难为阿芙,特意派来以防万一的救兵,是陛下护着阿芙的圣旨啊。 真是用心良苦,她心里悲怆滴血,陛下啊陛下,您到底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这样想着,她却仍做笑颜,“有劳来喜公公了”,说完,挽着阿芙的手入座。 她把鸡汤推到阿芙面前,“这碗参鸡汤,炖了好久,撇去了最上层的油腥,不油腻补身子,快些喝了”。 阿芙不着痕迹看看来喜,来喜向前伺候,拿起汤勺,往小碟子里盛了一小口,吹了吹,竟端起来一饮而尽,喝完又意犹未尽似的抿抿嘴,看着皇后看着自己,又轻扇了下自己的嘴巴。 “哟,老奴该死,僭越了,老奴一瞧参汤这样鲜亮,就没忍住,该死,该死,污了县主的饮食” 阿芙倒是乖巧,立马给了来喜台阶下,“不碍的,多的是,要不再给公公盛一碗”,说着要指使秋容干活,被来喜迭声告罪拦下,“老奴惶恐,万万不敢”。 她冷眼瞧着两人一唱一和,垂下眼睫,自顾自地吃自己的。 一顿饭吃得安静。 安乐县主只捡了几粒米粒吃,她倒是胃口极好的样子,吃了大半盘笋尖,几个鹌鹑蛋,一碗小米粥,就这么尴尴尬尬吃到了中途,安乐县主轻声问:“阿姐,你不会怪我罢?” “什么?”她故意装作不知。 “就是…我与陛下…” 她笑了笑,双手握住阿芙的手,目光和煦,“阿芙,你要记得,阿姐与你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在这宫里没有人比咱们关系更亲密,陛下能喜欢你,阿姐是最替你高兴的,阿姐会回禀太皇太后恩准你入宫”。 来喜伺候完早膳,告辞离开,安乐县主也告辞出宫去了。 她扶着殿门,看着阿芙离开,嘴唇都要咬破。 “什么呀,装模作样的,要是真的顾及娘娘,怎么偷偷摸摸的,还拉个来喜公公来耀武扬威的,做给谁看” 皎月为皇后打抱不平,婵娟拽了拽皎月的衣袖,让她别说了,皎月撅了撅嘴,很不服气,却也没再说什么。 事已至此,已经瞒不住了,建信侯夫人得了太皇太后的召见,急急忙忙入宫。 虽然在座的都心知肚明,却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若无其事,装模作样地谈论起阿芙的婚事来。 太皇太后坐在上首,同建信侯夫人寒暄几句,又观察着皇后的脸色,缓缓说道:“阿芙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该考虑婚嫁了”。 “是啊,都十五了”,建信侯夫人附和着回答,又满怀怜爱地抚摸了下阿芙的鬓发,“是该出嫁的年纪了”,刚还满面笑容,说起阿芙该出嫁了,脸上突然多了些不舍,语调竟也有些许颤抖。 太皇太后见建信侯夫人眼圈发红,安慰道:“女儿大了总要嫁人的”,说着颇有深意地问皇后:“皇后可有合适的人选?” 三个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她,那里面的期盼等待她看得懂。 她浅浅一笑,“妾看倒也不用特意找了,阿芙这样的人才还是收入后宫最好,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不多,该充实一下后宫,阿芙入宫,妾身身边也能有个亲近的人,互相有个照应,母亲也能时常进宫见面,岂不是一举三得”。 太皇太后和建信侯夫人双双面露惊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建信侯夫人回过神来:“娘娘说的,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那我就尽快让掖庭安排,选个好日子接阿芙进宫” 阿芙脸上带了点薄红,羞涩低头不语,一副全凭太皇太后和皇后做主的姿态,嘴角盛满笑意。 没想到没费什么唇舌,皇后就同意了,太皇太后与建信侯夫人交换下眼神,满意地点头微笑,“既如此,那就有劳皇后费心了”。 建信侯夫人也像是了却一份心愿,笑得眉开眼笑。 累,这样的日子可真累啊,她心里暗暗感叹道。 喜欢上… 王美人肚子越来越大了,不方便伺候圣驾,一进四月,安乐县主便被迎进了宫,直接封了美人。 邓太后说宫中人少,既然要遴选新人,就一并将自己的侄女也接了进宫,普天同庆。 两位美人争奇斗艳,连昔日热闹的漪兰殿都冷清了许多,就更别提她那个平日里就没多少热乎气儿的椒房殿了。 天气回暖,万物复苏,百花争艳,虫鸟啾唧,到处都春意盎然,可与融融春景格格不入的,是她的落寞神色,别处的热闹,越发衬出她孤家寡人的寂寥。 闲来无事,她要去披香殿找阿芙说话,不成想在甬道与他狭路相逢。 他也正带着人自披香殿的方向来,看样子是去送东西了。 她遥遥看着他,背过身去,把目光投向春日美景。 中常侍也远远地瞧见了她,瞧着她一身红衣,分花拂柳朝着这边来,目光深沉。 年轻朝气的脸庞微微上扬,眼神里带着些孤傲冷清,可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立马就冷了脸。 这是从暖香阁那件事以来第几回了,她见了他不是怒目而视,就是视而不见,仿佛他才是这里头最罪大恶极,最该千刀万剐的那个。 他嘴角浮起浅浅的笑,一抬手,身后的宫人皆停下了步子,俯首贴耳站在原地,他则不紧不慢踱步,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娘娘”,他恭敬作揖行礼。 她淡淡瞥了他一眼,昂着头垂着眼,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又冷冷转回脸去,青天白日里,光天化日下,比夜里只两人独处的时候,她多了几分胆气和从容。 他不当回事似的,“臣刚刚去了披香殿送了陛下的赏赐”,说着话,还一个眼风投过来。 婵娟马上心领神会,抬眼瞧自家娘娘的脸色,“娘娘,奴婢看那边的花开得正当时,去采些来,带回去做点心花茶如何?” 她稍稍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婵娟带着宫人走开。 “娘娘这是要去哪儿?怎么瞧着一脸的不高兴?”他又走近了些。 “试问世间有几个人见了自己非常厌恶的人,还能兴高采烈的呢?”她侧转身子,看向一旁的花草,幽幽叹气。 “哦?不知那个让娘娘厌恶的人是谁?”他装腔作势四处张望。 真是装傻充愣的行家里手。 她蓦地笑了,把手里的牡丹花一扔,转过身子,朝他走了两步,驻足,上看下看打量他。 她真是越发好奇他这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瞧,那么久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清楚仔细地看他。 他身材颀长,她站在他跟前,也只到他的下巴,需仰着脖子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不似其他内侍那般阴柔,但也确实与普通男子不同,没有胡须,喉结也不甚明显。 他年长于自己,虽然刻意压着,声音却依稀听得出仍似少年,皮肤也比普通男子细腻得多。 长相算是清秀,鼻梁挺直,玉面朱唇,一双细长丹凤眼,微笑时妖冶,不笑时凉薄。 他倒也不躲闪,大大方方地给她看,“娘娘在瞧什么?” 她仰着头,嘴角微微上翘,一双桃花眼里半是风情半是笑,小声问道:“燕大人怎么如此关心我的事?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了我罢?”神情里带着洋洋得意,似乎在说:“你惯会耍弄我,我也耍你一回”。 阳光下她的笑容炫目,他不由眯起了眼睛,与她对视片刻,他回敬道:“是啊,不过娘娘多说了一个‘了’字”。 “什么意思?”她凝眉,好奇反问。 “什么意思?”他勾了勾唇角,笑得邪魅,“喜欢上了娘娘,去掉一个了字,很难懂么?”他嗓音沙哑,语调低沉,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语气却是正经的不能再正经。 “喜欢上了…”她逐字数着,忽地瞪大了双眼,本来是要戏弄他,却反被他将了一军,一败涂地,“你!” 他扬了扬眉毛,一副你奈我何的无耻模样。 她面色绯红,樱桃小口紧紧抿成一条线,恶狠狠地瞪他,那双眼里有团火,恨不能将他烧死,半天才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不要脸”。 说完,将他撞开,转身就走。 “娘娘留步”,他淡声道。 她鬼使神差停了脚步。 “臣这脸皮不要了,娘娘要不要?”他慢慢悠悠踱步到她身旁,稍稍俯下身子,在她耳边悄声说。 比脸皮厚,她甘拜下风。 紧走两步,她突然站住,片刻,又轻盈转身,手藏在宽袖里握紧拳头,面带微笑,冲他伸直胳膊,说:“燕大人,伸出手来”。 清风徐来,她的裙摆飘飘,带来一丝甜甜的熏香味道,明媚春光映照下,她显得格外光彩夺目。 他有些晕陶陶的,不疑有它,极配合地手心朝上伸出了手。 她的拳头放到了他的手心里,然后展开,又仰头与他对视,抿唇甜美一笑。他盯着那双笑弯的明眸,嘴角也不觉扬起,意外地,手心里什么都没落下。 他眉尾一挑正纳闷,她的小手钻进了他的衣袖,照着他的胳膊内侧就是死命一掐。 一层嫩皮肉被掐住,他“嘶”的一声,清秀的脸拧了起来,原来是她用宽大的袍袖遮掩着掐了他一把,她几乎使出十成的力气,丝毫没有心慈手软。 婵娟一面支使着宫人采花,一面焦急地看着那边,就怕自家娘娘又受欺负,见皇后跟中常侍说了几句话离开,忙招呼宫人一起跟了上去。 “看着罢,总有一天我要砍了他的头!”走出去不久,她回头看了一眼,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跟婵娟说。 他气定神闲掀起袖子查看,又紫了,他摇头苦笑,也不放在心上,只想到方才她凶巴巴气呼呼的样子,没来由地神清气爽。 皇后娘娘从身边急急走过,跪在一侧的景安跟其他宫人才站起身,景安看着中常侍的目光依然追随着皇后娘娘,不禁忧心忡忡。 在皇后眼里,中常侍在故意给自己添堵,在中常侍看来,自己只是无聊消遣逗闷子,可这一切看在景安那里,就是赤裸裸的打情骂俏了。 到了披香殿,阿芙拉着她去看陛下的赏赐,有说有笑,因着阿芙刚入宫,圣眷正浓,要预备着夜里侍寝,她也不多待,只稍稍一坐便走。 走出披香殿前,她回头,看到阿芙坐在妆奁台前挑选着配饰衣裳精心打扮,脸上几分娇羞,几分雀跃,她蓦然垂下眼帘,掩住眼神中的失落。 陛下喜欢的时候有多热烈,冷淡的时候就有多决绝。 她见识过陛下的温柔,也清楚陛下的冷漠,阿芙跟她,就像她的过去与当下,落差如此之大,让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按说她不该嫉妒阿芙的,那是自己的亲妹妹,可她也不是圣人,免不了俗。 她在慢慢适应了,可心痛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 这个过程太难熬了,像钝刀子拉肉,一下,一下,又一下,伤口破皮,出血,结痂,不等痂皮成熟,便被连着嫩肉一起撕开,再出血,再结痂,再撕开,如此重复几十遍几百遍,直到那个伤口变成一道厚厚的疤,成了疤应该就不会再疼了。 她的泪都流到了心里,越积越满,几乎让她窒息。 她早早打发宫人出去,待到殿内殿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她蹑手蹑脚下了床榻,从床底捧出一个小小的酒坛,封泥一启,瞬间酒香四溢。 她将酒坛搁在床榻上,拿出早已备好的酒盏,倒了满满一杯,浅酌一口,闭眼回味—清新馥郁,入喉丝滑鲜醇,回味甘爽香甜。 有人不打招呼掀开帷帐进来,她吓了一跳,慌忙把酒坛酒盏拿锦被盖了,才抬眼盯着来人瞧。 等瞧清楚了,她方松了口气,嘟囔道:“还以为是婵娟”,话说完了,又将锦被一掀,露出里头的东西。 他打帘子的手顿住,见她把东西拿出来,又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便满腹狐疑地坐到了床榻沿儿上,看着她问:“喝酒而已,怎么跟做贼似的”。 “燕大人不晓得饮酒误事么?”她说着话斜乜他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母亲怕我再惹祸,就严令婵娟看紧我,不准我私下饮酒”。 “哪儿来的酒?” “上回太皇太后寿诞,酒泉太守进献的,我偷偷藏起来了几坛”,她咧开嘴笑。 她显然带了些醉意,少了些戒心,笑得甚是灿烂,还透着几分狡黠,像贪嘴的孩子偷吃了点心,向小伙伴炫耀。 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也只笑笑,“原来如此”,停顿了一下又问:“今天什么日子,怎么想起喝酒?” “想喝就喝了,还要挑日子?”她斟满一杯,献宝似地举到了他面前,语笑嫣然,“我加了蜂蜜,酸甜爽口,好喝极了,燕大人要不要尝一尝?” 他睇了一眼眼前的酒盏,“娘娘是怕我说出去,要拉我入伙?” —————— 也不知道古代这个“上”字,有没有现在的意思,但是又想写…(^_^)a 娘娘还在等着陛下的回心转意罢 他睇了一眼眼前的酒盏,“娘娘是怕我说出去,要拉我入伙?” 她不高兴了,“不喝就算了,我还舍不得呢”,作势要收回手。 他按住她的手腕,截下酒盏,细长的丹凤眼瞟了她一眼,仰头一口饮尽,又将酒盏反转,看着她的水汪汪的眼眸,浅浅笑道:“果然好酒”。 她展颜一笑,颇有些自得的神色。 两人也不多言,你一杯我一杯,喝得起劲。 他喝酒的时候,话很少,这会儿也是,沉默无语,捻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扭头看他一眼,突然带着笑问:“你会划拳么?” 他一愣。 她解释道:“这样喝酒太无趣了,听说宫外的人喝酒都会划拳助兴,十分有趣,你会不会?” 他点头。 “那你教我,咱们来划拳罢” 他欣然接受。 她学得快,上手也快,不出几轮就已经掌握技巧。 他惯于场面上应酬,行酒令划拳,上得台面,上不得台面的,统统不在话下,就是今天差点运气,输多赢少。 “你输了!” “你又输了!” 输了要罚酒,他一连输了几轮,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完,又拿起酒壶替他斟满,他也不推拒,干脆举杯,眉毛都不皱一下。 玩了小半个时辰,她累了,肚皮也要笑疼了,便往床榻上大字一躺,连连摆手道:“不来了,不来了,今日过瘾了,等下回再玩”。 他的脸掩在酒盏之下,抿唇笑笑,又喝下一杯。 她大剌剌仰面躺着,盯着素白帐顶一动不动,眼神渐渐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若有似无。 “燕大人有喜欢的人么?” 莫名其妙一句话,听不出讨好,也听不出厌恶,平心静气地像跟相识多年的老友叙旧。 他并不惊讶,只是摩挲着酒盏,透过昏黄光影,神情淡淡地看向她,不答反问:“娘娘呢?” 她毫不迟疑摇头。 他又问:“陛下不算么?” 她脸上笑着,闭起眼睛,念念有词的,“嗯…陛下…” 是喜欢过的罢。 陛下也曾握着她的手教给她写字,也曾一下朝就迫不及待地去长信宫见她,也曾在月下漫步,湖上泛舟,只是曾经的那些美好都已经随着岁月远去了,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遥远又模糊。 她记得第一次对陛下心动,是七岁那年在太皇太后的宫里。 阳春三月的早晨,薄雾尚未散去,天边只露出了一条鱼肚白,凉风里夹杂着杏花的清香。 她还没睡醒就被母亲从被窝里拽起来,穿戴妥当塞进马车,一路颠簸进了宫里。 下了马车,母亲絮絮叨叨地交代着见了太后要如何行礼如何应答。 她困意沉重,哈欠不断,被母亲拖着,疾步走在长长的回廊上,对母亲的交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无在意。 忽然,母亲顿住了脚步。 有利剑刺破寒风发出的嗖嗖声响传来,她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不远处,熹微的晨光里,有个少年正在练剑。 春寒料峭,那少年却只穿着一件水色薄衫,一把环首刀舞得行云流水,虎虎生风。 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呆呆地看了许久,直到母亲拽着她跪伏了下去,她才惊觉那位少年已经行至眼前。 少年十二三岁,身子已抽条,体格高大结实,薄衫下肌肉起伏,面容俊朗英气,举止稳重大方,从容说道:“夫人请起”,声音有些低沉嘶哑,是那个年纪的少年独有的嗓音。 从他与母亲的交谈中,她才得知原来他就是太子。 太子只同母亲简短寒暄几句便潇洒离去,母亲则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太后娘娘的寝宫走,她默默回头,看着太子渐行渐远。 她不知道自己那天被急匆匆带进宫,是太后有意要选她做太子妃,要嫁的正是这位少年郎君。 时光远去,物是人非,她将自己从回忆里拖拽了出来,笑着说:“应当是喜欢过的罢,陛下英武不凡,雄才大略,会有人不喜欢么?” “喜欢过?那就是现在不喜欢了?”他记得以前她每回见陛下,眼神里都闪着光芒,藏都藏不住,后来那光芒就消失了。 她想了想,摇头,“不喜欢了,陛下又不喜欢我,我做什么要喜欢他,自讨苦吃”,带着些孩子似的负气。 他将她短暂的沉默收进眼底,点破她话里的玄机,“看来是陛下宠爱萧美人,娘娘吃醋了”,他起身盘腿坐到榻下,拿起酒盏,小酌一口,“娘娘终究还是在意的”,话里没有讽刺,也没有嘲笑。 “很明显么?” 他轻轻一笑,点头,“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娘娘能那么快就接受了萧美人”。 她有些无奈,“那毕竟是我的亲妹妹,难道为了一个男人,跟亲妹妹,跟父亲母亲翻脸么?” “可娘娘心里还是不舒服的罢” 她睁开眼,脸上笑意渐渐消融,“我要说一点都不在意,你信么?自己的丈夫与其他女人柔情蜜意,自己却独守空房,有多少妻子会不在乎呢?” “喜欢才会在乎,不喜欢了也就不在乎了,其实陛下也算是个专情之人,只是…” “只是厌倦地太快”,她替他说完。 她当然清楚得很,陛下专情又多情,很快地喜欢上一个人,又很快地厌倦,喜欢的时候,铺天盖地,抛下的时候,又毫不留情。 他点了点头,“也是因人而异”。 “是啊,王美人和阿芙就是例外,王夫人温柔贤淑,阿芙青春美丽,还有什么?”她十分好奇。 “还有什么,娘娘想不到么?”他玩世不恭似的,言语倏地低沉暧昧,让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暖香阁那一幕。 她脸红了。 “想到了?”他笑着追问。 “不就是放开点么?”她冷哼一声,一咬牙,从床榻上走下来,大着胆子撩起裙摆,跨坐到了他的腿上,手臂缠上他的脖子。 双腿一沉,她突然坐了上来,险些撞翻了他的酒盏,多亏他眼明手快,将酒盏高高举起,搁到了榻沿儿上,才躲过一劫。 真是个冒失的性子。 她看着他,昂起下巴说:“瞧,我也会”。 他淡笑着看回她,一手扶住她的后腰,一手在她脸庞滑动,“小巫见大巫,生涩得很,还需多加练习”。 四目相对,眼波流转,不知是谁乱了心跳。 “喜欢一个人哪里那么多理由,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已情根深种”,他的手探进她的薄衫,在腰间留恋,“娘娘还在等陛下回心转意?” 她脸色一下子冷了,从他身上翻下去,又趴到了床榻上,“不可能了,痴心妄想”。 早就不可能了,她曾把这个念头埋在心里极深极深的某处,期待着哪一天心想事成,可是,不可能了,她心酸道:“陛下讨厌我”。 怀里骤然一空,她已起身离去,手指上还残留着她柔软面靥的温度,他搓了搓手指,略作回味才无奈笑笑,取回酒盏,又为自己斟满。 她趴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似地问:“你说喜欢一个人没有理由,那讨厌一个人呢?” 他唇角勾起,“讨厌一个人那肯定是有理由的了”。 “比如说,什么理由?”她喃喃地问。 “比如说”,他仰头想了想,说:“陛下就是陛下,他是天子,不可能让任何人凌驾在自己之上,不管是妻子还是孩子,甚至母亲都不行”。 “是啊”,她哀叹道,怪只怪自己懂得太晚了。 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臣子,本该各不相干,却有了首尾,眼下还像谈论不相关的人似的,大谈特谈陛下的感情喜好,多少有些讽刺。 她心里怪怪的,不想再谈皇帝,换了个话题,又问:“那你说,阿芙入了宫,王美人也会嫉妒么?” 轻柔甜美的声音近在耳边,他转过脸去,才发觉不知何时,她已翻身重趴在榻边上,此刻,正带着几分醉意几分娇憨,歪着头瞧着他。 两人之间相隔不足一尺距离,视线相对,呼吸相闻。 她的气息拂在脸庞,带着些葡萄酒特有的香甜味道,他喉头一紧,眸色渐深,问道:“娘娘方才说什么?” 她似乎是并未察觉有何不妥,眉眼一弯,痴痴一笑,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王夫人是不是也会妒忌?” 他凝视着那一双秋水剪瞳,失神般说道:“或许会罢”,嗓音无端低哑起来。 “是么?原来她也会有,我以为她不会呢”,她将头歪向另一侧,把一个乌黑的后脑勺留给他。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睫,不易察觉地清了清嗓子,恢复些神志,“有没有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陛下觉得她有没有,陛下喜欢她有没有”。 她单手支起下巴,缓缓点头,连连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茅塞顿开的样子。 化不开的愁绪在酒里发酵,她的话匣子打开了,把他当成了知己似的,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这殿里是越来越没人气儿,我打小养在宫里,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关系亲近的就只有婵娟跟皎月” “后来生辰的时候,哥哥送给我一条狮子狗,雪白雪白的,毛茸茸肉嘟嘟的,特别乖巧懂事,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雪儿” “我把它当做朋友,有些不能跟别人说的话,都会跟它讲,它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好像真的能听懂似的” “跟嬷嬷说了许久,嬷嬷才同意把它留下,可后来它就不见了” 她的语调开始悲伤,“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它就那么消失了,我常常在想它是不是嫌我的殿里太冷清了,找到新的好玩的地方了,还是…” 她喉头哽住,停顿了一下,“我倒希望它是去到了好玩的地方”。 他听着她的话,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眼眶里含着泪将落不落,低头饮下杯中剩余的酒。 他记得那条狗,她那段日子不管到哪里都会抱着它,每天都笑盈盈地,他不想看她高兴,一根肉骨头把狗毒死,埋在了御苑的柳树下。 她像是不想被他瞧见眼含热泪的模样,背过了身去躺着,自说自话,自问自答。 “阿芙进宫,我心里不痛快,可不痛快又怎么样,我什么都不能说,因为我是皇后,我应该心平气和跟其他女人分享丈夫的爱,就算是心里再不痛快也要表现出大度,否则就是善妒” “可我心里真的难受啊,有人关心么?没人关心,他们只关心皇后有没有讨陛下欢心,有没有诞下皇子” “他是天子,是圣上,他能拥有天下,能拥有所有,我呢,我是皇后,可我就只是皇后,不是妻子” “我只是一个生育的工具,一个装点门面的摆设,要贤良淑德,稳重体面,我不能嫉妒不能吃醋”,她摇摇头,“皇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我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 “阿芙比我强,得了陛下宠爱,我是她的姐姐,本该替她高兴的,可越这样我就觉得自己越悲哀” “为什么我想要的都得不到?母亲的陪伴,丈夫的疼爱,子女绕膝,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名不副实的皇后之位” “每个人都说是为我好,可这真的是为我好么?又不是我自己想要做皇后的”,对于旁人提起这些,她十分厌烦,“是我要的太多了么?” 果然是我想要的太多了么? “皇后地位尊崇,多少人盼都盼不来”,建信侯为了让她坐上皇后宝座,费了多少力气,要是听到她这番话,不知道是不是要被气死。 “是么?那对不住了,是我想要的太多了” * * 入宫第一年的元日,母亲奉命入宫陪了她大半日,她很高兴,可到了午后,母亲还是要走。 姜太后破例让她将建信侯夫人送到司马门,一路上建信侯夫人叮嘱她要听话,要懂事,她紧咬唇瓣,默默听着。 母亲的车辇近在眼前,她拽住了母亲的衣袖,眼里含泪,小声嗫嚅,说出了憋了好久的话,“母亲,你带我回家罢”。 说完,她仰起了小脸,带着祈求的目光,看着母亲,一行泪从眼角滑落。 建信侯夫人忙伸手捂住她的嘴,慌张看向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嬷嬷,又徐徐蹲下身,替她擦眼泪。 她小小一个人怎么那么多眼泪,擦都擦不完。 建信侯夫人红着眼睛紧紧抱住她,吸了吸鼻子,又轻声宽慰她,“殿下,以后休要再说这样的话,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听了要不高兴的,殿下如今是太子妃,未央宫,东宫才是你的家”。 “不,不,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没有母亲,这里只有我自己,不是我的家” 建信侯夫人抱着她又哄又劝,她不听,开始小声哭闹。 身后的嬷嬷见状走上前来,“时辰不早了,夫人该走了”。 周遭来往宫人不少,建信侯夫人越发困窘,末了,没法子,说了一句,“阿衡,听话,母亲下回再来,给你带最喜欢吃的芝麻胡饼”,还不等她说话,就红着眼睛,狠心转身,钻进了马车。 她想要追上前去,却被嬷嬷拽住胳膊,挣脱不开。 她终于绷不住了,哭喊着:“母亲,母亲”。 北风吹起车辇帘子的一角,她看到母亲在车里掩面哭泣,可马车没有丝毫停留,消失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 裘衣在拉扯的时候掉落在地,她也不管,只站在原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寒风呼啸,雪片打着卷儿堆在脚边扑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浑身上下都要冻透。 嬷嬷去禀告皇后说太子妃不肯回东宫,皇后听了,走到窗前,望了一眼漫天飞舞的大雪,紧了紧身上的裘衣,满不在意地说:“她想站就站着罢,站够了自然就回来了”。 婵娟皎月将裘衣裹在她身上御寒,北风越刮越紧,两人不停地哈着气跺着脚,还是冻得受不住,皎月几乎要哭出来,“殿下,咱们回罢,这样下去要冻死人的”。 她固执起来要命,充耳不闻,一直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不愿挪动一步。 嬷嬷冷着脸站在远处的廊庑下,袖手看着,婵娟皎月冻的瑟瑟发抖也没办法,只能陪着硬扛。 暮色四合,宫里掌灯了,灯光熹微模糊,三个孩子抱成一团,影子投在了白茫茫的雪地上。 最终她放弃了,挪动冻僵的双腿,一步步挪回了东宫,当夜就发起高烧,太后命人将她接进长乐宫。 退烧之后,她郁郁寡欢,对太后说:“皇祖母,阿衡把母亲气哭了,阿衡是个坏孩子”。 太后听罢将她抱在膝头,抚摸着她的鬓发,许久才语重心长地说:“阿衡不是坏孩子,你母亲哭也不是因为生你的气,只是…” 看着她扬起的稚嫩的脸,太后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叹息一声,“大人有很多不能向外人说的无奈,阿衡长大了就会懂了”。 她听不懂,却也点了点头,那之后她不再说想要回家,只是将这个念头埋进了心里。 * * 可她的无奈又要对谁说呢。 “十岁那年,我做了皇后,阿芙跟着母亲一起入宫来庆贺,她一直腻在母亲的怀里,母亲同我说话她都不让,她才多大一点,就直说那是她自己的母亲,不是我的” “我心里很委屈,我也想像她一样,不管不顾地扯着母亲的衣袖哭闹,可我不能,因为我是皇后,要有皇后的威仪,虽然我不懂什么叫皇后的威仪,可嬷嬷说皇后娘娘不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一言一行都不能只随着性子,要顾及皇家颜面” 她把脸埋进臂弯里,“可我不想做皇后,不想呆在宫里,我想母亲,想回家,可嬷嬷通通不许,若是我不听话,她就会告诉太后,不许我吃饭”。 “人要是能一直活在小时候该多好,我记得六岁被母亲送去外祖父家那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跟着表姐妹踢毽看百戏,跟着表兄去骑马摸鱼” “可人终究是要长大的” “贫苦人家女儿进宫,为的是给全家找条活路,光宗耀祖,我进宫呢,父亲身居高位,母亲也有诰命在身,还要我进宫”,她拧了拧发酸的鼻子,笑笑,“富贵荣华,权力地位到底要多少才算够”。 “我生不了皇子,得不了圣宠,白白辜负了父亲母亲的期望,他们对我也是失望至极”,她问他:“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他一直静静听着,这会儿才说:“人各有志,强求不来”,他看她一眼,又问:“那娘娘想要什么样的夫君?” “什么样的夫君?”她坐起身,双手揽膝,思索了片刻,脸上渐渐浮起少女怀春似的娇羞,眼里也堆起甜蜜笑意,“大概就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回来,死亦长相思”。 “他不必出身世家大族,也不必出将入相,郡丞长史做不成,户曹参军也可以,但有一点,他必须要对我一心一意,不能朝三暮四” “生当复归来,死亦长相思”,他跟着轻声呢喃,嘴角不由地上扬。 “为什么笑?是觉得我的想法太蠢?”她皱起了眉头。 他淡笑着摇头,“娘娘以为男人没有权势地位就不会变心了么?” 他的话一下子让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建信侯,她想了想,“起码,我还有机会脱身不是么?” 他看着她点了点头,又问:“不过户曹参军小小职位,即便能入得了建信侯的眼,也养不起娘娘,外头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两人只顾谈情说爱,靠什么过活?” “你忘了我是县主,有食邑”,她说得理所当。 “若不是为了送进宫,太皇太后不会封娘娘为县主,更不会赐汤沐邑”,他总是毫不留情把她的美梦戳破。 “我总归还是建信侯长女,父亲兄长总不会连份嫁妆都不给我预备” 他笑笑:“如果娘娘出身在贫寒之家也会这样想么?” 她神色突然黯淡,“如果?没有如果,我就是出生在萧家,外祖父姜家是世家大族,从小享受了殊荣富贵,也注定要为这份基业充当棋子,正因为世间本来就没有如果,才越想越觉得这样没有尽头的日子可怕”。 她叹口气,举起酒壶就要喝,他按下酒壶,“娘娘醉了”。 她不肯给他,眼神忽地变硬,又倔犟起来,“我没醉!” “没醉也不能再喝”,他按住酒壶,一步不让。 她像个孩子一样闹了起来,“这酒是我的,是我的!我谁都不给!这是我的!” 他嘴里应承着:“好,是”,却还是给她抢了下来。 她醉得厉害,发起酒疯。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陛下喜欢?”她抓着他的前襟,拼命想问出个答案,“你说对了,我嫉妒王美人,我嫉妒阿芙,陛下满心满眼里都是她们,正眼都不瞧我一下”。 一行泪水从眼角滑落,她泪眼婆娑看着他,“所有的人都在说你已经是皇后了,怎么还不知足?好像我做了皇后是她们给我天大的赏赐,可谁问过我要不要?” “我只想要一个真心疼爱我的人啊,哪怕他不是只有我一个,哪怕他也喜欢别的人,哪怕他一年里头就见我几回,但只要对我好点,不厚此薄彼,我也可以骗骗自己,让我觉得自己没那么差劲,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失败的女人” “可陛下不是啊,他是真的厌烦我的,他对所有的女人都好,就是对我不好” 她总是装作不在意的,可是一到只有自己的时候,寝殿那么空,那么静,她又会痛苦。 她囔着鼻子,靠着他的胸膛喃喃说道:“我才只有二十岁,这种日子我还要熬多久?” 泪水洇湿了他的衣裳,他以为她睡着了,她却仰起了脸,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你真的喜欢我么?” 他面色平静,垂眼看着她,并不作声。 她不依不饶,纠缠不休,“你不是一直说喜欢我?你真的喜欢我么?喜不喜欢?”像个缠着大人要糖吃的孩子。 有些话无心之时,张口就来,若是有心了,反而说不出了。 “你亲亲我罢”,她鼻尖发红,眼睛湿润,几乎是在乞求,可怜又可爱。 他蜻蜓点水似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娘娘醉了,先歇了罢”。 她失望了,蹙眉看他一会儿,又趴在他的胸膛上,小声抽泣起来,“你也是个骗子,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要是你真的喜欢我,我死了也甘心了,可你不喜欢我,只会欺负我”。 “你们都讨厌我,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在意我” “好孤单啊,好孤单,明明周围那么多人,父亲,母亲,阿芙,哥哥,婵娟,皎月,个个都是我最亲最近的人,可我怎么觉得这么孤单” “我好想离开这里,我不想呆在这里” 她曾经以为陛下会是她留在这里的理由,可曾经对她说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那个陛下早已将曾经的誓言抛弃,与其他女人双宿双栖了。 他将她抱紧,轻抚她的脊背,又抬眼看向矮几上的烛火,目光幽远深邃,像是望着不存在的虚空。 她断断续续地哭,最后竟然睡着了。 他将手臂稍稍放松,歪头看她,她眉间轻蹙,眼睛闭着,脸颊上还挂着泪,他显而易见地松口气,将她横抱着安放在榻上。 她依偎进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像是落水的人死命抱住一根浮木,任他如何去扯她的手,她都嘟嘟囔囔地不撒手,直到她睡熟了,他才得以脱身。 看着她酣然入睡,他曲起手指轻柔划过她的面厣,眼神神情都有些复杂。 入宫前,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奋勇杀敌驰骋疆场,从未想过儿女情长,入了宫,更是再没有心力去想,他有什么资格去想,即使是想,也不该是她。 盯着她的脸孔看了许久,他替她盖好锦被,转身靠着床榻坐下,拿过酒坛酒盏,伴着清冷的月光对影独酌。 一坛酒喝完,他眼神反而越发清明,回头去看她,她蜷缩在榻上,睡得正酣。 你偷喝了我的酒,你还有理了! “娘娘,娘娘”,婵娟把她唤醒。 睡了一夜,脑子仍是混沌的,她睁眼,婵娟气愤的双眸映入眼帘。 “娘娘,怎么这么大的酒气,您是不是又偷喝酒了?”婵娟一双细眉要飞起来似的。 她一摆手继续蒙头大睡,任凭婵娟怎么叫都不睁眼,一直睡到金乌西坠才醒。 她无精打采坐起身,揉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帷帐内没有点灯,也瞧不见外头的天光,辨不清时辰。 婵娟听到响动,打帘进来,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将帐子挂起,服侍她起身,脸上挂了霜似的。 她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都要用晚膳了,您说什么时辰了”,婵娟没好气地说。 “都这么晚了,这一觉睡的还真沉”,她惬意地伸了伸懒腰,葡萄酒真是个好东西,善醉而易醒,昨日喝那么多,今日睡醒却不觉得头疼。 因着没看住皇后,婵娟生了一整天闷气了,这会儿给皇后套好绣鞋,还禁不住大倒苦水:“您倒是睡得舒服了,奴婢这一天提心吊胆的”。 早上一进寝殿,闻到满殿的酒气,婵娟就知道坏事了,千防万防也没防住,她疑心是不是挨千刀的中常侍引着娘娘胡闹。 婵娟怕引起风言风语,只说皇后身体不适,将寝殿守得死死的,不许人随意进出。皇后如今处境艰难,若是再有人把事情捅到太后那里,不知道又要怎样难堪收场了。 当事人倒是无动于衷,睡得昏天黑地。 “您偷着喝酒,醉的人事不省的,得亏今日太后陛下没有召见,寻常也没人来找您,要不然就又捅了大篓子了,太后那里自不必说,就是陛下也得训斥您,奴婢受一顿责罚也就算了,要怎么跟君侯夫人交代?” 睡了一天一夜,她口干舌燥,接过婵娟递过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还不解渴,又催人再端来一碗,一连几碗醒酒汤下肚,她才觉得通体舒畅。 “知道了,知道了,下回不喝这么多了”,听着婵娟抱怨个不停,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还有下回?”婵娟小脸都气绿了,再三追问:“是不是有人引着您喝的,还是您自己藏的?您把酒藏哪儿了?不能再由着您的性子胡来了”。 趁着她呼呼大睡,婵娟都翻箱倒柜找一天了,别说是酒,就是连个空酒坛都没找见。 她佯装不知也不答话,自顾自地下了床榻,坐到妆奁台前,怡然自得对镜梳理妆容。 看着镜中的自己浮肿双眼,她又发起呆来,对于昨晚的一切,她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自己喝过酒,后来中常侍还来了,两人行酒令聊天喝酒,再后来脑子里就只剩下一片空白,竟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去岁中秋节喝醉了,办了糊涂事,这回应该没有了罢,她趁着婵娟在榻上榻下箱笼里到处翻找的空当儿,揭开衣领往里瞧,又对着铜镜看了看脖颈耳后,确认身上没有不明原因的暧昧痕迹才稍稍放下心来。 “别找了,我饿了,想喝桃花粥,告诉她们多放些蜂蜜”,她打发婵娟去传膳,见婵娟不情不愿地走了,她蹲下身子往榻下伸手,挪开挡在前头的匣子,蓦地两眼瞪大,她又趴下去看,才确定藏在榻下另一坛酒的确不见了。 不是婵娟拿走的,要不然婵娟也不会到处乱翻乱找,她悄么声地找遍了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找到。 一找就是十几天,还是踪迹全无。 自打知道了阿芙与陛下的来往,她每晚都要饮酒才能入睡,这猛不丁的,十来日不喝,抓心挠肝的。 往常她怕被婵娟发现,不敢多喝,喝完还要撒许多香粉遮掩,若不是那日一下子喝多了露了馅儿,她盘算着两坛好酒都够喝到年下的,可所有打算都被中常侍打乱了。 她在他往常走的路上来回溜达。 “娘娘,您这是丢了什么东西?咱们这几天可都在这里溜达了,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啊”,这几回出来,婵娟就老跟着皇后在这条道上转悠,可皇后既不看景也不登高,不是拨弄花草就是抬眼四望,婵娟十分好奇。 “总归都是散心,哪里散不是散”,她漫不经心地说话,眼神又飘向了他可能走来的方向。 婵娟注意到皇后的样子,也伸长着脖子看过去,试探着问:“那您是在等什么人?” “多事!”她左等人不来,右等人还是不来,本来心里就有火,一听婵娟盘问,心火更盛,眉毛一皱就要发作,回眼看婵娟一脸无辜,她又压了压火气,随口说了一句:“你闲着没事就去告诉春兰,说过会儿我回了要吃芙蓉糕”。 “这个时节,去哪儿弄芙蓉糕啊”,婵娟为难道。 “你在问我么?”她瞪了婵娟一眼,烦躁地说:“我要都知道还要你们做什么?自己想办法”。 她正在来回溜达的时候,有人在复道上遥遥观望着她。 “公子,今日怎么办,还是绕道走?”景安问身旁的人。 他负手冷眼瞧了一会儿,问:“她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还是像往常一样,下棋练字游戏逛园子”,景安看看皇后,又看看中常侍:“公子,皇后娘娘都在这里转悠了好几日了,到底要做什么?” 景安还有话没敢问出口,他老觉得公子心里有鬼,头一日见皇后在这里转悠,公子就悄无声息地绕道走开了,连着数日也是躲着不见,不见就不见罢,怎么还躲在远处偷偷地看? 他想问,公子,您是不是在躲着皇后? 他不着痕迹叹气,抬眼看了看日头,不再踟蹰,“时辰不早了,今日不绕道了,走罢”。 “娘娘”,婵娟挤眉弄眼悄悄暗示她身后。 她回身,见他带一队宫人抱着竹简正往这边走,她立马将手里揉的不成样子的山茶花丢到一旁,挺腰直背,做出一副闲逛偶遇的样子。 他在不远处停下,款款施礼:“娘娘”。 两人对视,她轻轻颔首,端得一副贤惠模样,“竟然在此处遇见中常侍,还真是巧”。 他别有深意看她一眼,微微一笑,附和道:“臣也没想到大清早的,能在此地遇着娘娘”。 婵娟偷偷瞄了皇后一眼,又瞟了一眼中常侍,突然明白了皇后这几日总来这边闲逛的缘故。 她禁不住腹诽:“这话说的欲盖弥彰,谁不知道,从宦者署去前殿,这条路是最近便的”,腹诽归腹诽,婵娟可不敢拆皇后的台,乖觉地抱手含腰,听着皇后说话。 她问:“听闻陛下近日龙体欠安,不知今日太医可有去请脉,陛下的身体如何,好些了么?” 他面色一凝,心不觉沉了下去,不过很快又若无其事,恭敬回道:“娘娘放心,陛下是因国事操劳,又偶感风寒,才身体不适,只需静养休息,不日便可痊愈”。 “那就好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中常侍侍候在陛下身边,还需提醒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国事要紧,龙体更为要紧,还请陛下善自珍重” “臣遵旨” 她跟他东拉西扯,从陛下的健康到饮食再到平日里读的书,很快能问得都问完了,实在找不出话来了,她却还是不走。 他渐渐回过味儿来,怪道平日里根本不关心陛下饮食起居的人,怎的会突然过问起陛下的近况。 他淡淡一笑,看破却不说破,一抬手,身后的宫人上前,他小声交代宫人将竹简先行送去前殿,自己随后就到。 她也侧头看着婵娟说:“不是让你去叮嘱伙房做芙蓉糕么?怎么还不去?” 婵娟这才醒过神来,连连点头,知情识趣地带着宫人退避三舍。 她见该走的人都走了,蓦地换了副面孔,冷着脸低声问:“你把我的酒藏哪儿了?” 他一瞬欣喜她是来找自己,一瞬又防备她是有事而来,才打发了身边的人,没成想她第一句话问的是酒,他神情略显无奈,又忍俊不禁,看了她一会儿才问:“娘娘在这里等着臣,就为了问这个?” “谁等你了?只是正巧遇上”,她坚决不认。 他低头一笑,又抬眸:“那是臣看错了,这几日在这条街上来回溜达的一定不是娘娘”。 蹩脚戏被戳破,她面子有些挂不住,脸上一阵发热,却仍是倔强:“没有就是没有,我的酒呢?” 他淡然回道:“我都喝了”。 “怎么可能?!两坛酒!”她一百个不信。 “再有两坛,我也喝得下,娘娘信么?”他对自己的酒量还是很有自信的。 她一下泄气,接着火冒三丈,:“你!我…你知道那酒有多难得么?那可是我好不容易藏起来的”。 她越恼怒,他越从容,“臣替娘娘毁尸灭迹,没让婵娟找着,娘娘不该谢我么?” “你,还有理了是吧?我不管,你得给我赔!”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在椒房殿,酒可比钱难得。 “这倒简单,臣那里倒有几坛好酒,改日让景安给娘娘送过去”,出乎她的意料,他答应地很爽快。 这下火气没了发泄的由头,她哑巴了,抬脚刚要走,又站定,揪着绢帕,一会儿抬头望天,一会儿又蹙眉含唇扫他一眼,反反复复,踌躇不定的,显然是有话要说。 似乎经过昨夜,她在他面前再也拾不起往日的威仪,鲜见的扭捏作态起来。 他打定主意作壁上观,既不主动发问也不告退,只管袖手而立,静候一旁,耐着性子看她来回踱步。 半晌,不见他问话,她憋不住了,只能装作不在意地提起,“那日”,话开个头又咽下,她抬眼觑了觑他的神色,见他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又继续往下问:“那日我没失态,没说什么丢人的话,做什么荒唐的事儿罢?” 难怪见了自己,还能泰然自若,原来是忘了,不过那日她醉得不省人事,不记得倒也属正常。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嘴角不自觉牵起,目光也柔和了几分,“娘娘不记得了?” 她垂着脑袋,手里边揉搓着绢帕,小声说:“记得是记得的,只是没记那么清楚罢了”。 他本想打趣,但想到那日的她,突然没了调笑的心思,只柔声说道:“没有,娘娘这回乖得很”。 她这才扬起头,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脸上随着露出一抹笑,只不过那抹笑还未完全绽放又被收起,嗯?等等,这回?她想到了什么,脸一拉,白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禁想,她确实没变,跟小时候一样的心性,只是,他抬头望天喟然长叹,没变的不仅是她的性子,还有她的身份。 他是谁? 原本说是让景安将酒送过去,可他想了想,还是自己亲自来了,还带了些香橙,肉桂,丁香,蜂蜜,她坐在矮榻上毫无头绪看着他忙活。 他先将红泥小炉里奄奄一息的炉火稍稍调旺,又将酒倒进砂锅里,加了香橙之类的搁在红泥小炉上温煮,一切都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只一会儿,砂锅里的酒便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泡,酒香混着丁香橙子的味道弥漫开来,飘进了她的鼻子里。 她裹着薄被迈步下了榻,凑过去闻,“真香”,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为什么要跟橙子肉桂之类的一起煮?” 他只笑着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垫着厚厚的抹布端起砂锅,将煮好的葡萄酒滤进酒杯,放好砂锅,又把酒盏拿给她,“尝尝味道如何”。 她半信半疑地接过酒盏,抿了一小口,热热烫烫的,喝下去,身子像被注入一道暖流,从嗓子眼一直暖到胃里,味道虽然比冷酒淡些,却因有水果清香,别有滋味,“好喝,不过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加那些东西煮呢”。 “冷酒伤身,尤其是女人,容易宫寒体虚,手脚冰冷,温煮一下,可以驻暖御寒,舒筋活血,也不易醉”,他说着话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他说得漫不经心,她的心里有暖流涌动。 她偏过头,咬着酒盏边缘儿,偷偷瞄了他一眼,他正举杯品酒,意犹未尽的样子,她悄悄收回视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指尖冰凉的手,垂着眼睫,轻声说:“好喝”,慢吞吞几口喝完又把酒盏递给他,“再来一杯”,脸上带了些腼腆笑容。 看着他修长手指端起放下砂锅,不知怎地她开口问了一句,“这是你以前在尚药监的时候学到的么?” 他手略顿了顿,抬眼看她,“娘娘还知道我在尚药监当过差?” “听人提起过”,她假装不在意地回答。 “听谁提起,婵娟说的?”,他淡淡笑了笑。 “不是,婵娟什么都不知道”,她急忙否认。 “知道也无妨”,他面色如常,又递上了一杯酒。 她怕他下一句又会说出骇人听闻的话,赶紧接了酒,岔开话题,“没想到酒里还能加这些东西煮着喝,下回我也照这样煮了喝”。 他笑看了她一眼,“不止这些,红枣龙眼一些药材都可以”。 “药材也可以?”她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砂锅自言自语。 酒过三巡,一坛酒被喝完,他神态自若,步履如常,全无醉意,她却已经满面红霞,眼神也朦胧起来,他接过她的酒盏,“是时候该睡了”。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听了他的话,她的脸更烫了,心脏也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他随她躺下,从背后轻轻揽住她的腰肢,下巴抵着她的发心,“就睡一会儿,寅时我还要去陛下那里当值”。 她笼在他暖蓬蓬的气息里,听着他的呼吸声,躁动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丑时刚过,他便起身,也不过歇了一个多时辰,身后失去了那个温暖的胸膛,她也醒了过来,翻身揉着眼睛,梦话似的:“要走了么?” 他穿上外袍,斜睨她一眼,嘴角带笑,“时辰不早了,该走了”,说完俯下身子,眼瞳里倒映出她涨红的俏脸,呼吸相接,还有些葡萄酒的余香,“天儿还早,娘娘再睡会儿罢”。 眼前出现他的脸,她一下子清醒,慌着把薄被拉起,盖住下半张脸,眼珠滴溜转,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小声说:“不是还要当值,快走罢”,翻身朝里,用薄被盖住了头。 身后帷帐被撩起,一停,又落了下去,她悄悄回头去看,他的身影已经不见,她久久地盯着帷帐,若有所思。 她想到了哄他喝药的法子。 她让婵娟关了殿门,找出药材,混着丁香桂皮香橙放进了葡萄酒里煮。 “娘娘这能行么?”婵娟不安地问。 她盯着咕嘟冒泡的砂锅,喃喃自语似的,“总要试试才知道”,她学着他的样子,将酒细细滤出,斟满酒盏。 因着葡萄酒本身的颜色,酒盏里的酒看起来并无异样,混着丁香桂皮香橙,药材的苦涩味道也被遮掩。 她先是自己浅酌一口,咂巴咂巴嘴,又加了些蜂蜜,端给婵娟,“尝尝味道如何”。 婵娟尝了一口点点头:“尝不出药材的味道”。 她“嗯”了一声,殷红琼浆里倒映出她一双忧郁的眼,“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不过,娘娘,奴婢还是担心,您那酒量,万一喝醉了,让人一忽悠,说了实话,那可就糟了”,婵娟咧着嘴,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 婵娟的忧虑不无道理,她不敢打包票,只能应付道:“我见机行事”。 婵娟还是担心,看着她的时候,脸上写满怀疑和不相信。 庭院里,她胳膊揽着秋千绳,颔首低眉,用脚尖点着地面,漫无目的荡着秋千。 下药的事,她心里矛盾得很,迟迟做不了决定,恨他是真的,可亲手下药害人,她也害怕。 她长长深深叹口气,仰头看着碧蓝天空,轻轻荡起秋千。脑海里,他那抹浅浅淡淡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在旁人眼里,他凡事都能不愠不火,从容应对,谈笑间便能杀伐决断。 皎月每每提起中常侍时,都是一副心向往之的蠢样子,也是,那么一个看起来光风霁月,胸怀洒落的人物,若不是自己遭了他的几次搓磨,说不好也会动心。 可他怎么是这么个不怕死的性子,还要拉自己做垫背的,他是进宫前疯的还是进宫后疯的? 她又好奇他到底为什么来了宫里,看那一身由内而外的优雅内敛贵气,也不像是个穷苦出身的,难道是犯了王法,还是被无辜牵连? 他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有怎样的过去?他说过他是孤身一人,那他的家人去了哪里? 想着想着,她的目光随着天上的白云飘远。 婵娟拿来一件氅衣给她披上,“虽说是天儿暖和了,一早一晚还是凉的,娘娘,您披件衣裳”。 她正要说什么,春兰走了过来,屈膝行礼,手里还抱着毛茸茸雪白一团。 “抱的什么?是新领的皮子么?天都暖和起来了,也用不上了呀”,婵娟走过去摸,吓一跳,热乎乎的,还动了,那皮子扭动着身体抬起头,原来是一只不大的狮子狗。 “哇”的一声,她欢喜地从秋千上跳下来,跑到春兰身边,伸手去摸,狮子狗一身雪白的毛发不掺一点杂色,软软的暖暖的,摸上去人的心都要融化了。 她问:“哪儿抱来的?” “膳食署里抱来的,说是膳食署的人去宫外采买,见着有卖狗肉的,就买了条活的回来,本来打算再养养就把它宰了吃了的,我正好过去,看着这么好的狮子狗被吃了怪可怜的,就抱来了” “是啊是啊,这么可爱,吃了怪造孽的”,她连连应声。 “娘娘,您看这像不像您之前养的雪儿?”婵娟也随着一起抚摸着狮子狗松软的皮毛。 “别说,还真像”,她从春兰手里抱过狗,左看右看,样子不能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也八九不离十,都一样可人,“还很乖,你们看,我抱着它,它一点都不认生”,她高兴地挠了挠狮子狗的脖颈儿。 “跟娘娘真是有缘,娘娘不如把它留下”,婵娟提议道。 “好啊好啊,奴婢正发愁该怎么安置呢,娘娘,咱们就把它留下罢”,春兰附和道。 那条狮子狗便留在了椒房殿,还是被取名雪儿。 —————— 估计下章能炖肉,希望能炖得香香的 不急,先喝酒(微微h) 自那日推杯换盏之后,两人之间相处似乎自如了许多,起码不再针尖对麦芒。 “今日是加了红枣桂圆么?”她在他身边探头探脑。 “尝尝”,他擎着酒杯送到她的嘴边,她伸手要接,却被他抬手拦下,眉毛一挑,眼神暗示她直接喝。 她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像警觉忐忑的初生小鹿,他也眼眸含笑从容看着她,像稳操胜券的沉稳猎户,最后还是她低头垂眼,就着他的手小抿一口。 她的唇瓣含住杯沿,浅浅地贴着他的指腹,他喉头耸动,等她抬头,便盯紧她的莹润饱满红唇,轻声问:“如何?好喝么?”声音目光都沉了下来。 她眯起眼,回味一番,又眼神一亮,惊喜点头道:“嗯,好喝,虽说没有上回橙子肉桂浓郁的香味,倒更显出了葡萄酒的甘醇,你也尝尝”。 他缓缓吐出一个“好”字,却没去喝杯里的酒,而是单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胳膊转到背后,一下把人带进怀里。 她的胳膊被拧到身后,被迫和他胸口贴着胸口,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下巴被人挑起,她一句“你…”刚说出口,柔软唇瓣就被吻住了。 她唔唔作声,用那只未受束缚的手推他的胸膛,不知是她力气太小还是他力气太大,她推不开他,反而多了那么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 两人推拒之间,碰倒了矮几上的酒杯,泼洒的酒液淋湿了她的裙子。她正要张嘴说什么,一条柔软湿滑的舌头趁机钻进她的嘴里,她渐渐泄了力,腰肢也软了下去,只剩纤细手指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裳。 两人抱在一起,顺势歪在了矮榻上。 他的舌头极其灵活,扫过她的口腔每一个角落,又勾缠着她的舌头,追逐嬉戏,唇齿间沾染了他的气息,津液互换,她小口吞咽着,咽不下的顺着嘴角流出,画面格外淫靡。 她头脑沉沉,好似做梦。 “嗯…嗯…” 他的手游蛇一般钻进了她的领口,在她的锁骨胸前留恋不去,擒住一边儿雪乳轻揉,揉了一会儿又捏住顶上乳珠,又捻又拽。他亲吻她的嘴唇时,带了些急切,揉捏胸乳的时,却格外轻柔。 有些朝廷权贵为了巴结他这个天子近臣,时常会邀他同去章台饮酒取乐。席间有人追着要喝乐妓含在口中的酒,他们戏称此为琼浆玉液,喝过一回就如羽化升仙,欲仙欲死。 他听了只是一笑,心里颇为不屑,如今浅浅一试,才发觉滋味确实销魂,竟有些欲罢不能。 娇喘声愈来愈急,好痒,那里好痒,她悄悄绞起了双腿,期盼着能缓解腿心的空虚。 好一会儿,他才像品尝够了她嘴里的美酒似的,放开她被亲的微肿嘴唇,蜿蜒而下,亲吻着她的下巴脖颈,那只原本揉搓着椒乳的手也慢条斯理地扯松她的中衣,将其褪下,露出一侧圆润肩头,又像剥莲子一样,将那侧椒乳一同剥出。 他抬眼看她,她满面红霞,黛眉稍蹙,双眼轻闭,樱桃小口微微张着,发出一声声娇软呻吟,在那一连串让人心肝乱颤的娇吟声中,他将乳肉连带乳珠一齐含进嘴里。 “啊…嗯…”,她身子一颤,难耐的扭动着腰肢,胸脯越挺越高,像是要摆脱,又像是要把更多的乳肉喂到他的嘴里。 他就像婴儿吃奶似的埋头吸吮,啧啧有声。 她气喘着羞涩地垂眼去看,正瞧见他眼梢微红,边含吮着乳珠,边含笑看着自己,那画面实在香艳,只听“啵”的一声,他吐出了被吸得又红又肿,水亮润泽的乳珠。 她的脸又涨红了几分,私处偷偷吐出一股股蜜液,她无从再想,红着脸移开眼,牙齿咬住食指,压抑着喘息。手指被他拿开,他微微笑着又俯身下来亲吻她的嘴唇,腻腻歪歪,黏黏糊糊。 砂锅里的葡萄酒滚了好几滚,他才放开绵软无力的她,还不忘赞叹一句,“果然好酒”。 她轻咬唇瓣,俏脸偏向一旁,衣领大开,露出的细白肌肤隐隐透着粉红,乳珠鲜红,颜色艳丽,随着深深长长的呼吸,像波浪一般起起伏伏,一副被蹂躏惨了的模样。 他忍了又忍,才忍下冲动,贴心地替她拢住领口,声音沙哑着说道:“不急,先喝酒”,手指似不经意地划过她肿胀挺立的乳珠,又引得她娇喘颤栗。 被他半路撂下,不上不下的,她睁开那双水汪汪的朦胧含情双目,盯着他一时怔忪。 “还有力气坐起来么?”她懵懂失神的样子可爱,他忍不住俯身咬住她的耳珠,轻笑着问。 她这才回神似的,一双绵软素手轻推他的胸膛,他起身,顺带着拖住她的后腰,将人扶坐起。 腿心湿了,亵裤湿湿嗒嗒凉凉地贴着花心,她夹紧了腿,这一切无不告诉她,刚才的自己有多狼狈。 她被他弄的娇喘吁吁,他却好整以暇,只是面色稍红,呼吸都克制着不曾混乱,是谁推着打着说着不要,又是谁躺在他的身下呻吟浪叫。 她紧了紧领口,一双桃花眼嗔怒着看他,脸像被火烤着似地滚烫了起来。 “还喝么?”他眼里笑意绵绵。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抢过酒杯,一口饮下,又捂住了嘴。 他看她的幼稚举动,笑笑:“今夜臣不当值,可以跟娘娘慢慢对饮”。 ———— 哎…憋了一晚上就憋了个这… 他像在驯兽,又像在熬鹰(微h) 不知不觉间,她又喝多了,浑浑沌沌,昏昏沉沉,被抱上了床榻,任人为所欲为。 衣衫散落一地,她的中衣,亵裤,抱腹,小衣,而他仅仅脱掉了外袍,深衣。 不公平,她要去扯他的衣裳,却被他单手钳住按在枕上。 他用了些力气压着她,修长匀称的身体挤进她的双腿中间,埋头在她的柔软脖颈耳后轻吻细吮。她耳后敏感,他的嘴唇一贴上来,她就扭着身子,忍不住轻声哼哼。 他轻笑一声,热气喷在她的脸侧,她咬住唇瓣,稍稍偏头,亲吻没有落在她的脸颊,而是落到了她的肩头。 她的肩头圆润,弧度很是优美,深深一吸气,露出诱人的锁骨。他伸出舌头,从肩头锁骨细细舔过,又去亲吻她肩头旧伤,痂皮已经落了,依稀还能看出淡淡的伤疤,那是他留在她身上的印记。 “疼么?”他问她。 “疼,疼死了”,她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像是要报一咬之仇。 他用食指跟中指夹住她的乳珠,又用指甲刮蹭她的乳尖,那一点酥痒难耐,她软软地“嗯”了一声,立时松口。 他总是有法子对付她。 “怎么不咬了?”他语气缠绵,指尖将她的乳珠狠狠拽起又使劲揉捻,他像在驯兽,又像在熬鹰,猎物稍有反抗,就会被掐住软处。 “啊…”,她被拽得挺起胸,腿心最深处也空虚起来,她情不自禁要夹紧腿,却夹住了他的劲腰,敏感花心完完全全贴上了他的腰腹。 柔软丝滑的中衣被她流出的蜜液浸湿,嵌进了肉缝里,稍微一摆腰,就被布料摩擦得全身战栗,她贪恋这样的酥麻痒意,于是悄悄将腰肢摇摆得越来越快,摩擦也跟着越来越重,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得爽快。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被他抓了现行。 他观察着她忍耐的表情,知情识趣地将手探到她的腿心,摸到一手的黏腻,“湿了啊”,说完,插进一根中指。 她身子一紧,扭腰摆臀,想要摆脱他手指的肆虐,却被他又塞进两根手指,游刃有余化解。手指在花穴里左突右击,肆意搅弄,她再也挣扎不起来,只能乖乖承受。 她软了身子,他又继续亲吻她的肩头,又沿着锁骨一寸寸地往上,轻吻过她的颈子,面颊,唇角,最后寻到了她的柔软嘴唇。 四片嘴唇相贴,他不急着将舌头递进她的嘴里,而是一面捣弄着她温暖多汁的花穴,一面辗转含吮她香糯甘甜的软唇。 她被亲得喘不过气来,鼻子咻咻直喘。 一吻作罢,他的嘴唇要离开,她却像得了个蜜饯果子似地舍不得撒手,紧接着亲了过去,一吻上,就又咬又啃,全无章法。 他微微一愣,抬起身子要看她,她却伸出藕臂,勾住了他的脖子,跟着抬起头,追着他的嘴唇不放。 “像个贪吃的小猫”,他脸上漾起笑意,又故意戏弄她,道:“刚才还没亲够?” 她声音带着哭腔说:“不够…还要…”,像撒娇又像哀求。 他浅浅一笑,咬着她的耳朵问:“哪里想要?上面,还是下面?嗯?哪里?告诉我”,他像个杀人越货的男妖精,一步步诱她沉迷堕落。 “都…想要…”,她把羞得通红的脸埋在他的肩头,诚实作答。 “好”,他温柔答应,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玉势,“噗呲”一声塞进了她的私处,私处已经足够湿润,玉势毫不费力一插到底,甬道瞬间被填满,又麻又涨,她腰臀一缩,舒服地呻吟出声。 她睁开了一双水汽氤氲的眼眸,瞧着他,妩媚又多情,他脸上带笑,俯身要亲她的嘴,却被她圈紧脖子,一口含住耳珠,又舔又吸。 咂咂吸吮声就在耳边,他小腹一紧,额头渗出汗珠,为了压抑住体内汹涌澎薄的躁动,他抽插几下花穴里的玉势,她一下哼哼唧唧地软了下去。 他重新占据主动,与她十指相扣,深深吻下去。这回的亲吻激烈又冲动,热切又缠绵,唇舌缠绵勾缠,气息瞬间紊乱,他将她揉进怀里,她的舌根被吸得生疼,嘴唇微肿,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嘴角扯出一条晶亮的银丝。 他的鼻尖对着她的鼻尖,努力平稳着呼吸,问她:“还要么?” 她闭着眼别开脸,不说要也不说不要,他不死心,伸手往下一探,拇指按在花蕾上揉搓,又将食指塞了进去抠弄。 玉势还紧紧含在体内,被滋润得通体翠绿,花穴湿得厉害,一股股吐着花蜜,顺着玉势从被撑大的花穴边缘流下来,洇湿了一小片床褥。 花穴被撑到极致,她颤抖着手去拽他的,气喘着说:“太涨了…拔出来…”。 他起身,按住她的膝盖,不让她的腿闭拢,又死死盯着那一处,看着花穴像小嘴一样含着玉势翕动,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灼热。 他哑着声音循循善诱,“怎么拔?这样?”将玉势缓缓往外抽时,他感觉到了阻力,他清楚那是花穴软肉不舍玉势的离开,在拼命挤压挽留。 她眼神可怜地看着他点头,他睇了她一眼,嘴角勾起,猛地又将玉势一推到底。 “啊!”她咬紧唇瓣,腰肢一下拱成一座小桥,很快又软软地塌了下去。 他压到了她的身上,狠狠吻住她的肿胀红润双唇,将玉势抽插得飞快。他的腰也随着耸动不停,好像插在她体内的不是玉势,而是他的分身。 “噗呲噗呲”的羞人水声响彻帐内,她嘤嘤哭泣声,娇娇喘息声也久久不息。不一会儿,她骤然绷紧了身子,指甲扣进他的皮肉,拼命摇头,断断续续地求饶:“啊…不行…那里,那里不行”。 “哪里?这里?”他附在她的耳畔问,手里的动作又加快几分。 很快,她就承受不住了,要缺氧似地急促喘息着,如秋风里的瑟瑟红叶一样,颤抖着泄了身。 身体跌回被褥间,手臂无力垂下,浑身筋骨酥软,像条被抛在岸上的鱼,一动不动,只剩小嘴一张一合地大口呼吸。 他将玉势从她的花穴缓缓拔出,股股花蜜顺势流出,整个私处变得水亮润泽,花穴穴口还微微张开着,久久无法合拢,他的眼神越发幽暗深邃。 她仰躺着,大脑一片空白,闭眼平顺着呼吸,等回了神,一睁眼便对上了那双坏笑的眼眸。 她想若不是醉酒,自己定不会如此无状,此时酒已醒了大半,神志也恢复清明,她红着脸,把薄被拉过来,掩住因情事而泛着潮红的身子,垂下眼睫。 不高兴么?不是,高兴么?似乎也不是,是不能高兴,毕竟,不合礼也不合情,他的怀抱是温暖的有力的,让她沉醉,被他抱着似乎就没那么寂寞了,可是她不想任由自己沉沦进去。 她的姿态落在他的眼里,就是娇羞,“不要了?”他贴着她的脸颊亲昵。 她桃红满面,一咬嘴唇,侧过身子,掩上薄被,闭紧双眼,不再搭理他。 ———————— 替换一下,试着写了好几次,感觉这车就是开不起来(′Д` ) 是自己的错觉么?(微微h) 闹腾一场,虽身心舒爽了,但她又乏又累,躺了一会儿,困意沉重起来。 身后的人一直静静躺着,不知过了多久,窸窸窣窣一阵过后,他翻了个身,她隐约觉得他正面对着自己的后背,还很近,因为她能感受到他湿热的呼吸喷在了自己的后脖颈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着,自己也要睡过去的时候,却感觉出锦被被掀开一条缝,透着凉风,有一只手从那条开启的缝儿里缓缓探了进来,搁在了她的腰腹上。 它先是不动,像是只是试探,接着才或轻或重地抚摸按揉起来,后来那股力道逐渐加重,身后人的呼吸也粗重了些。 她仍是装死,一动不动。 锦被被从后面掀起,后背先是一片冰凉,紧接着轻轻贴上来一个赤裸的,火热的,坚实有力的胸膛。 他竟然脱了中衣,意识到这一点,她头皮一麻,悄悄咬住了嘴唇。 很快,那只手不再只满足于抚摸腰腹,开始沿着她侧躺曲线蜿蜒向上,准确无误地掬住她的一侧乳肉,拇指和食指捏住乳珠,轻揉慢捻,时不时还用指甲刮蹭乳尖,同刚才的粗暴不同,这回他极有耐心,极温柔。 把玩完一侧,他又依葫芦画瓢,玩弄起了另一边。 又酥又痒,腿心里又开始空虚难耐。 胸乳还被他掬在手里把玩着,一个吻毫不征兆地落在了她的后背上,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缓慢而轻巧,都只是嘴唇轻轻地触碰一下便离开,点到为止。 没有咂咂亲吻的水渍声,也没有舌尖舔过的黏腻声,就像少男少女的干净纯洁神圣的初吻。 许久之后,那只手似乎厌倦了乳肉,又沿着她的身体慢慢往下去,抚摸过浅浅的肚脐,卷曲柔软毛发,之后不骄不躁地挤进了她的腿缝,摸到了她的私处。 一根手指探出,沿着她的花蕾肉缝缓缓前后滑动,刚才的蜜液还未干,又带出新的花露,湿漉漉,滑腻腻的,那根手指滑动地很是顺畅自如,“叽咕”一声,不知是不是肉缝太过润滑,手指滑进了尚未合拢的肉穴里,之后无师自通般慢慢地抽插了起来。 她身子一紧,颤抖了一下。 身后的人轻轻一笑,却不说话,他似乎知道她在装睡,却不打算拆穿,仍是不厌其烦又怡然自得地进行着他沉迷的游戏。 手指深深插入,又缓缓拔出,在肉缝里不急不慢地来回滑动,又“噗”的一下插入,手指从软肉中徐徐穿行而过,叽咕叽咕慢响。软肉经受着手指的抚慰,手指感受着软肉一轮轮的挤压,手指穿行到了尽头,再次慢条斯理的抽身出来,循环往复。 他的薄唇还在一下下吻着她的肩头,似乎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为了挑逗情欲,而只是他纯粹迷恋着这些简单重复的动作。 她紧咬住嘴唇,才没发出呻吟,身上却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 抽插了几十下之后,她的私处早已汁水横流,沾湿了锦被,他这才将她搭在上头的那条腿稍稍掰开,在腿缝里塞进了薄被,又将她抬着的腿合起,手臂揽住她的腰间,稍一用力,将她的屁股向后挪动翘起,隔着薄被贴上了他的腰腹。 她已经被这缓慢又磨人的游戏消耗没了力气,只能听之任之。 完成这一切之后,他的手臂箍住了她的腰,腰臀一下下耸动,撞击她的臀部,那耸动一开始像他之前的动作,很是缓慢,后来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她觉得这暧昧的举动像极了男女欢爱的时候,那不言而喻的动作姿势。 身后人的呼吸渐趋粗重,手臂也越箍越紧,像是要把她揉进他自己的身体,似乎是为了缓解焦灼,他的手使劲攥紧了她的椒乳。 胸乳要被挤爆了,疼,她轻声哼哼,腰腿软了一软。 “夹紧”,他一声令下,低沉的压抑的喘息声响在耳边,她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也夹紧了双腿间的薄被。 突然她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她感觉出自己的腿间夹着一个,不,一根粗粗硬硬的东西,那个东西正随着他腰臀的耸动,在她夹紧的腿间进进出出。 是错觉么?她夹得更紧了些,想要感受的更加真切,他却将头埋进她的肩窝里,急促喘息着突然撤了出去。 热烫的气息尽数拢住她的脖颈儿,她的脸都被烘热。 良久,等呼吸渐趋平稳,他动了动身子,狠狠亲了一口她的肩头,才平躺回去,似乎很疲倦又很舒畅,不一会儿,他又霍地一下起身,俯在她的身上,亲了亲的侧脸,轻笑着说:“睡罢”,说完起身下榻,掀开帷帐,走了出去。 等他走出去,她才徐徐转回头去看,她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可空气里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味道。 是自己的错觉么? 他最后那透着隐忍又透着爽快的喘息声在她脑海里久久不散,那声音就像…就像那些晚陛下伏在她身上的最后时刻。 她脑袋空空的,茫然盯着帐顶看,脑子里想起了婵娟的话,有些会寻着法子让其重生,有些是压根就没弄干净。 那他呢? 一柱香的功夫,他竟然又穿戴整齐地回来了,还是那个芝兰玉树,清风明月的翩翩君子模样,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 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解释,掀开她盖的锦被,躺了进去,不顾她的询问眼神,霸道地将她揽进怀里,闭眼睡觉。 她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想问又不敢问,怔怔地无法入睡。 卯时他起身,她压根没睡着,抱膝坐着看他穿衣,说:“下回,什么时候来?” 他系着外袍系带,嘴角一勾,将目光投向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突然想知道,不能说么?” 他探手取过腰带,“不是不能说,只是不知道”,他得安排好一切,万无一失才能过来。 她走下床榻,从他手里接过腰带帮他系好,又帮他整理衣裳褶皱,“我只是想这两回都是你煮了酒给我喝,下回我也煮一次给你尝尝”。 他垂眼看她,她也抬头,两人对视许久,各有心思,末了他说:“我那里还有一坛好酒,下回让景安提前给娘娘送过来”。 她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走了,天边已经泛白,她又累又乏,脑子木木的,打了个哈欠,闭眼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被迷雾包裹,辨不清东西南北,只隐约觉得自己正身处一座庭院之中。 她身上穿着跟七岁进宫时裁剪式一样的翠绿色齐腰襦裙,只不过她长大了,不再是七岁的孩童,而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站在原地,茫然四顾,心里越来越害怕,“有人么?”她试探着小声问,没人回答,她不敢动,也不知道去要哪儿。 突然手腕被人抓住,又被拖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她吓了一跳,拼命挣扎。 “你是谁?放开我!”她捶打着那个人的胸膛。 那人将她揽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却不说话,怀抱和气息莫名熟悉,她渐渐不再反抗,小心观察着周围的动静,问:“你是谁?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儿?” 那人轻笑出声,松开了些手。 她徐徐抬头,那人的脸却藏在薄雾中,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但她认定自己认识他,可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一会儿,太阳出来了,雾气终于散去,露出一张俊美清秀的脸。 是他,她一颗心落地。 他微微笑着开口:“娘娘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他的温和声音和轻柔笑容,轻而易举抚慰了她内心的不安,驱散了她心头的恐惧。 她正沉醉在他柔情似水的眸光里,不可自拔,就听身后有人大喝一声,“贱人,你对得起朕么?” 她吓得回头,身后的人头戴冕冠,身穿玄衣,脚踩赤舄,手里握着一柄长剑,剑锋闪着寒光,杀气腾腾。 她尖叫着要逃,却被他钳住手臂动弹不得,上一刻还温柔缱绻的他,陡然像是变了个人,寒着脸冷着声音问她:“娘娘想逃到哪儿去?” 一剑劈来,她从梦中一下坐起,心突突直跳,她有片刻失神,脑子混沌地甚至不记得自己身处何地,今夕何夕,大口喘了好半天的气,才渐渐安下神来。 她捏着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疲惫抬眼看看四周,外头天光已经大亮,床帐飘飘荡荡,身边空无一人。 内室静悄悄的,帷帐外有人走近。 “娘娘”,婵娟掀开帷帐进来,走到榻前挂起床帐。 一张明丽灿烂的带笑脸庞出现在眼前,她长舒一口气。 一整天,她都没能从噩梦的惊吓里抽出身来,悻悻恹恹的,那个梦或许哪一天会成真,她心里怕得要命。 陛下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饶过她,一定不会。 她偶尔还会想起那一夜,他的喘息声一直在耳畔回响,她羞于启齿又好奇不已,偷偷摸摸地翻些书简,可书简里提到了也多是一笔带过,什么重生啊什么未除净,只字未提,她想婵娟所说也不过是市井杂七杂八的流言,算不得数。 燕大人对陛下对王美人真是一片赤胆忠心 天儿越来越暖和,她抱着雪儿去河边玩,玩累了,放着雪儿在草地上撒欢,坐在亭子里跟婵娟皎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皎月突然神秘兮兮地说:“娘娘,您听说了合欢殿的事儿了没?” 她摇了摇头,“什么事儿?” 皎月回:“就前些日子,陛下在合欢殿发了脾气”。 她终于有了点正常的情绪波动,“还有这事儿?” “是啊,陛下当夜就回了宣室殿,邓夫人在太后那里都哭哭啼啼诉苦好几日了,哭得太后都称病不敢见她” “为了什么呀?”婵娟站在她身旁,用团扇给她遮着太阳,好奇地问。 皎月说:“说是陛下怪罪合欢殿,吃穿用度太过奢靡,犯了僭越之罪”。 僭越之罪可大可小,就看陛下有没有心思追究了。 “按说邓夫人娘家大将军是三朝元老,征战无数,封地广大,太后又时不时的封赏,吃穿用度自然是旁人不能比的,邓夫人想必是一贯如此,也并非进了宫才变的,陛下何故此时发这么大的脾气?”婵娟抬眼瞧了瞧四周,又用扇子遮住嘴,轻声说:“怕不是借题发挥”。 她跟皎月都点头。 建信侯夫人入宫,闲聊时曾说起同西羌打仗的事。 说是西羌北部反叛,一直侵扰陇西,劫掠往来商队,企图切断大成与西域的连接,陛下苦恼不已。护羌都尉邓图自告奋勇,要去讨伐谋逆,可邓图这人态度傲慢,爱得罪人,又好大喜功,不听劝阻,贪功冒进,孤军深入,不但无功而返,还折损了两万精兵,三十万石粮草,闹得其他几个西羌部族也纷纷反叛。 陛下盛怒,下旨将死里逃生的邓图下狱治罪,太后与大将军却齐齐施压,最后邓图只被判了个抄家流放岭南了事。 陛下心里正有火没处发,邓夫人就一头撞到了陛下的枪口上。 同西羌的战事胶着不定,国库支出巨大,连陛下太后都要缩衣节食,以慰民心,邓夫人却依旧不改铺张本性,此举无异于触了陛下的逆鳞。 难怪会拿邓夫人开刀。 “这才进宫没几日,就把陛下给惹怒了,这以后的日子啊,真不好说”,婵娟撇撇嘴。 “有什么不好说的,人家有个太后姑母,大将军的亲生父亲,怎么着也不会让陛下冷落了邓夫人”,皎月那头说个不停,忽然婵娟清了清喉咙,接着眼睛看着皎月,嘴唇一努皇后,皎月立马领会,忙岔开话题说别的。 婵娟跟皎月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乎,她倒没怎么留意她们说什么,因为她的注意力全被不远处的人吸引住了。 她轻拍了下皎月的胳膊,说:“别说了,有人来了”。 婵娟皎月顺着皇后目光的方向看过去,正见王美人由宫人搀扶着慢悠悠沿着河岸散步。 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王美人,跟瞧奇景似的,她说:“是我看错了么?我怎么瞧着王美人的肚子在动”。 婵娟眯起眼仔细看,又摇摇头:“没瞧见啊”。 皎月也盯着看,说:“不过孩子在肚子里是会动的”,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皇后跟婵娟又一齐将探究的好奇的目光投向皎月,皎月嘿嘿一笑,“奴婢也是听说,听说”。 这宫里好像就没有皎月打听不来的话。 皎月大概是嫌椒房殿太冷清,整日里没事,不是转东家就是串西家,皇后与后宫美人的关系不怎么样,她倒是跟那些宫人宫婢处得挺好,闲聊的多了,犄角旮旯的事儿都能给她翻出来。 皇后跟婵娟同时收回目光,又看向王美人。 她接着说:“那倒真新奇,不过,你们说这么大个孩子怎么从肚子里生出来啊?那得多疼啊”。 婵娟说:“一回生两回熟,兴许生得多了就不疼了”。 她们瞧着那边,那边也瞧见了她们,王美人停了步子,同贴身宫婢莺儿说了几句话,莺儿给她理了理鬓边乱发,扶了扶簪子,抹了抹衣裳褶皱,稍作收拾,王美人这才慢慢走上前来。 王美人产期将至,整个人浮肿了,肚子大得像个叵罗,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等王美人走近了,三人也停了话头,王美人到了近前,就要跪下向她行礼,她忙抬手给免了,太后面前都不让行礼了,她这要是受着,回头出点事儿,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坐下,歇会儿罢”,她指了指身旁,又有样学样地,让皎月去前头阁子里给王美人多拿几个垫子。 王美人坐定,她掐算了下日子,问:“下个月就该生了罢?” 虽同属皇帝后宫,可两人交情并不深,见面也只是互相道好的程度,即使交谈,顶多也只是说说天气如何,这回皇后破天荒地问了王美人何时生产,倒是把在场的人都惊了。 王美人倒还是那副笑模样,“是啊,还有不到半个月”。 “瞧着是挺辛苦的” 王美人垂首摸了下浑圆的肚皮,微微一笑,“还好,就是腰疼地厉害”。 正说着话,王美人的肚子又动了。 她瞪大了眼睛,这回瞧真切了,王美人的肚子方才鼓起来一个包立马又瘪了下去,她拉着婵娟的手臂,兴奋地指着王美人的肚子说:“你看,真的动了”。 婵娟神情无比窘迫,冲她摇头使眼色,她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气氛一时很尴尬,还是王美人先开了口,“是啊,闹得厉害,劲儿还不小,前阵子踢得五脏六腑都疼,衣裳薄的时候,都能看得清楚手脚的形状,这要生了,才安静了些”,说着说着王美人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停下不说了。 她惊异道:“连手脚形状都能看得清楚?”一直盯着王美人的肚皮瞧总是不好的,可她又按耐不下心里的好奇,突然试探地问,“我能摸摸么?” 皇后提了这样的要求,王美人先是愣了一愣,才微微笑着点点头。 她随口一问,不意王美人竟能应允,心头也有些欢喜,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可那只手还没碰到王美人的肚皮,就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臣拜见两位娘娘”,她顿住了手,缓缓直起腰,只听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见她停了手,他这才走过来。 “燕大人这是要去往何处?” “有几道圣旨要归档,臣带人送过去” 他身后不远处,果然有几个小黄门捧着圣旨垂首等着。 “那就去罢”,她言笑晏晏,却下了逐客令。 “刚才臣见刘太医正往后宫去,想必是要去漪兰殿给王娘娘请平安脉”,他看了眼王美人说。 王美人抬头看了看太阳,伸手让莺儿扶自己起来,“那妾先行告退了”。 她微笑颔首。 王美人告退而去,两人目送着她离开,等王美人走远,她瞥了一眼他,说:“燕大人还真是够谨慎的”。 他望着渐行渐远的王美人和她带的宫人,神色凝重,“干系重大,还是小心为上”。 她嗤的一笑,“那倒是,王美人这一次可怀得是男胎,是要防备着别人暗害,燕大人对陛下对王美人真是一片赤胆忠心”。 他听出了她话里的阴阳怪气,皱着眉转回头,冷冷地睨着她,想说什么又忍下了,半晌才说:“日头大了,娘娘还是早些回去罢”。 “回去当然要回的”,她温声唤雪儿,雪儿迈着小腿,撒了欢地往她这边跑,把个脖子上带的铃铛,晃得叮铃叮铃乱响。 雪儿跑到她跟前,吞吐着舌头扑到了她跪坐的腿上,她也不嫌弃雪儿满爪子的泥,将雪儿团团抱进怀里,站起身来,走出了亭子,可在中常侍身旁又停住了脚。 她笑盈盈地跟怀里的雪儿说悄悄话,“雪儿啊,咱们走了,别在这儿碍眼,若是不小心伤到了谁家的心肝宝贝,那可就是咱们的罪过咯,你说是不是?”说是悄悄话,却也足以让他听得清楚。 他刚要说什么,就见皎月带着人拿着垫子回来了,他暂时咽下了想说的话。 “人走了?害得奴婢紧赶慢赶的”,皎月走得急,脸都红扑扑的,拿起帕子扇风抱怨,可一见中常侍,性子泼辣的皎月却一下子规矩了,收起帕子,屈膝行礼,“燕大人”,脸更红了,整个人看起来也温柔细腻了。 中常侍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她却说话了,“对了,皎月,我上回不是让你去帮我找一本如何养狮子狗的书么?正好,燕大人要去石渠阁,天禄阁离着石渠阁不远,顺路,你也不识字,让燕大人帮忙找找”。 皎月一时有些紧张,瞪大了眼睛瞧着皇后。 她冲皎月眨眨眼睛,“还愣着做什么?燕大人公事繁忙,你就别磨蹭了”,说完了,她回眸,瞟了他一眼,淡然一笑,“有劳燕大人了”,接着轻盈转身,抬腿走人。 他啼笑皆非,凝神盯着她远去的背影许久,一哂。 方才他从复道上经过,听到犬吠声往这边一瞧,正瞧见她跟婵娟皎月坐在亭子里。 他停了步子,遥望着她,心底有丝丝缕缕的情愫悄悄冒了出来,那夜一起饮酒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她娇喘的声音,沉醉的神情,无不刻在他的心里,想着这些他嘴角不觉牵起。 等见到她邀王美人坐进亭子里,他暗暗担心起来,果不其然,等他一走近,就见她竟打算抚摸王美人的肚子。 真是太过大意。 他叹口气,见身旁皎月垂首等着,她走得远来越远,没再说什么,也转身离开,身后脚步声凌乱,是小黄门们追赶他的脚步声。 走出去很远,她才哼了一声,“我是凶神恶煞么?能吃了王美人不成?瞧他紧张的”。 婵娟刚才站在一旁,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仔细,现下一听皇后抱怨,不禁说道:“娘娘,您是不是误会燕大人了?” 她顿住脚步,眼神疑惑看向婵娟:“什么意思?” “奴婢怎么都觉得中常侍是为着娘娘好才出言阻止的”,婵娟想了又想还是犹犹豫豫地说了。 “何以见得?” “娘娘您忘了赵姬的事了么?” 她当然没忘,当年赵姬仗着皇帝的宠爱对她言语不敬,她在陛下面前不长脸,心里早就闷着一口气,索性拿出皇后的威仪,让宫人教训了赵姬,还让赵姬跪两个时辰反省。 可没想到没一会儿功夫,就有宫人慌慌张张前来回禀,说赵姬死了。 人就这么死了,廷尉署验过尸后,说人是被重物击打头部致死,可她只是让宫人打了赵姬几下嘴巴子啊,并未下死手,人怎么就死了呢。 赵姬的娘家人不依不饶,皇帝亲自过问,她百口莫辩。 既找不到她杀人的证据,她也确实让人责罚了赵姬,一时谣言纷纷。 之后廷尉署是找到了凶手,凶手说与赵姬有私人恩怨,所以他心怀怨恨趁四下无人打死了赵姬。 可许多人还是在背后议论,说那个宫人只不过是被萧家买通出来顶罪,只为替皇后脱罪,还有人绘声绘色地描绘那个宫人的家人已经得了许多银钱,远走异乡。 “听说王美人这一胎怀得辛苦,三天两头要找太医问诊抓药,奴婢先头听娘娘说要摸王美人的肚子也是吓一跳呢,想您跟王美人也不熟络,万一有个闪失,那可就麻烦大了” 她听了若有所思,半信半疑赌气道:“你又哪里知道他对王美人的心思”。 我的帕子呢(微h) 一个多时辰后,皎月当真带着一卷书简回来。 她捻着一枚棋子,正犹豫着在何处落子,漫不经心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燕大人找得仔细,还问了奴几句话,所以多花了些时间” “问话?”她幽幽转过头去,看向皎月。 “嗯”,皎月应声,连连点头。 她若有所思,单手托着下巴,盯住皎月的脸多瞧了会儿,然后饶有兴趣地问:“中常侍都问你了些什么?” 皎月被她瞧得不好意思了,垂下眼睫,脸红着小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问奴平日里是如何服侍娘娘,辛苦不辛苦之类的话”。 “没别的了?”她接着问。 “没了”,皎月缓缓摇了摇头。 她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趣般,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笑了笑,“燕大人倒是真会怜香惜玉”。 “那…娘娘,这书简…”皎月奉上了那卷在手里捧了许久的书简,问她。 她随意一摆手,说:“搁着罢,我有功夫再看”。 皎月却将书简举到她的眼前,满怀期待地说:“燕大人说让您打开瞧瞧呢,说里头有可多说法呢,怎么养,怎么训,都有,是燕大人精挑细选的,燕大人还说若是娘娘不满意,回头再选一本给您送来”。 “是么?”拗不过皎月,她撩起眼皮,瞥了皎月一眼,接了过去,心中腹诽,“燕大人,燕大人,叫得倒是亲切,你可知你的燕大人是个什么人物?知道了还不得吓死”,可她又转念一想,或许也不会,总会有人为那副皮囊不知死活地如痴如醉的。 书简由一方灰色的帕子系着,装在书简袋子里。 “怎么还有一个帕子?”她问。 “燕大人说,编连书简的牛皮绳旧了,怕拿回来的时候会散,所以用自己的帕子捆了,让奴婢拿回来的” 她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解开了帕子的结扣,蓦地,想起中常侍交代皎月要她打开看,她疑心中常侍是不是在里头藏了什么东西,于是,停下了手,吩咐皎月道:“皎月,去帮我拿碟点心过来”。 “好来”,皎月似乎还沉浸在方才与中常侍近距离的接触的激动心情里,一转身,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她见皎月走了,又瞧了瞧近旁没人,才解开帕子,小心展开书简,就是一本书简,竹片微微发黄,散发着竹子和油墨的清香。 她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抖了抖,万幸,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什么呀,就会吓唬人”,她松了口气,手放在矮几上,摸到了系书简的那方帕子上。 帕子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花样也没有刺绣,可上头有一片不明原因的干巴巴的痕迹,摸起来硬硬的,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针扎了一样,一下子挪开了手。 趁皎月还没回来,她拎起帕子的一角,快速丢进了一旁的香炉里,火苗升腾,一下子把帕子吞噬,一股奇怪的味道弥漫,她忙开窗散气,又扔了几块熏香到里头。 皎月拿着点心回来,一耸鼻子,心想真该把照看香炉的小宫婢打一顿,这是搁了多久香料在里头,腻歪得紧。 她正坐在矮几前翻看那册书简,皎月将点心放下,问道:“娘娘觉得如何,有用么?” 她点点头,“很有趣”。 书确实是好书,只是中常侍可恶,她见皎月几上几下的看,问:“找什么呢?” 皎月说:“那方帕子啊,奴婢想着洗干净了,给燕大人送回去呢”,说完脸上染了些红霞。 见皎月脸红了,她也红了脸了,皎月脸红是因着提起中常侍,她脸红是因着帕子,这个挨千刀的。 她心里骂了他千百遍,脸上却装作不在意,“刚才还在呢,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还是什么好东西了?去织染署领个十条八条的还给他便是了”。 皎月有些悻悻地“诺”了一声。 她把帕子烧了,过了不多会儿,他竟派人来讨要。 小黄门说:“燕大人说帕子本身不值什么,只是那条帕子对燕大人来说意义重大,所以才来讨要”。 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她也不能说把帕子烧了,只能忍着气,说:“对不住了,没留心,兴许被风吹走了”,说着,要皎月现在就带人去织染署领。 小黄门却说:“燕大人又说了,若是找不见了,就算了,燕大人再想法子就是”。 小黄门退了出去,她有不好的预感。 皎月在她身旁站着,嘀嘀咕咕的,“重大的意义?莫不是旁的宫婢送的?” 她横了皎月一眼,“想知道啊?那你去问问不就得了”。 皎月撅了下嘴,不再说话,脸上明明白白的不高兴的。 夜里,他把她按在榻上。 “娘娘把臣的帕子弄丢了,臣自然是要再讨一方回来的” 他侧躺在她身旁,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摸在她的私处,只不过那只摸在私处的手的中指上缠了块灰色的帕子,亚麻的。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那根缠了帕子的手指在她花蕾肉缝里来研磨,她咬紧红唇,拿一对含怒明眸瞪着他,似娇嗔似享受。 他不以为然,又加重了几分力度,帕子触感粗粝,磨在软嫩的贝肉花蕾上,没几下,就让她软了腰肢。 那双瞪着他的眼睛也不再凌厉,而是拢上了一层朦胧水汽,渐渐失焦。 “嗯…啊…啊!”她忽地一下双腿收紧,夹住了他的手,指甲也掐住了他的手臂。 他竟将那根手指插了进去,疼痛里带了点酥麻痒意。 他笑笑,将手指插得更深,她的双腿渐渐泄了力,张得更开了,腰肢也一下下挺起,像是要把他的手指吃得更深。 他洞若观火,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她的呻吟越来越急,最后掐着他的手臂,登上了高潮。 他将手指拔出,却把帕子留在了里头,一个翻身压住她,讨了一个绵长深入的吻。 烛光昏黄的帷帐内,几层轻纱的床帐后,有两个交迭在一起的野鸳鸯正肆意交欢。 压在上头的男人,一身雪白中衣,身材颀长,一面膝盖抵着身下人的私处研磨,一面同身下的人黏黏糊糊亲吻,唇舌勾缠,咂咂有声。缠缠绵绵吻了一会儿,男人又往下去,将一对胸乳凑拢,来回舔弄,餍足了,又把两个乳珠一齐含进嘴里。 被压在身下的人浑身赤裸,勾紧了身上人的脖子,两腿夹紧了身上人的腰,在嗯嗯啊啊地引颈低吟,腿间依稀露出鼠灰色的布料一角,想是那布料早就被花蜜浸湿,再也承受不了,在她屁股底下,滴滴答答流下了一滩。 高潮了几回,她又被喂了药丸,他似是有了顾及,这次让她彻底沉睡了。 在她闭上眼之前,她看到他跪在她身前,慢条斯理宽衣解带,她努力撑着眼皮,想要再瞧清楚一些,可惜,脑子越来越混,眼皮越来越沉,无声无息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私处又疼又肿,感觉像还有东西留在里头似的,她掩紧领口,心里暗骂一句畜生。 ——————— 算了,肉就随缘吧,我也不立flag了,真的不咋地会写肉,随缘还能写出点干巴巴的,要是当真写,就真写不出来了(^_^)a 曲终人散皆是梦 不两天,漪澜殿就传出消息,王美人晨起腹痛难忍,看样子是要生了。 “陛下歇了早朝,一早就过去陪着了”,婵娟给她梳理头发说。 “不是说,下个月才到日子么?”她望着镜子里的婵娟问。 “说的就是啊”,婵娟说到这儿,看了看四周,又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不过,娘娘,您瞧瞧多险,万幸中常侍叫住了您,要是当时您伸手摸了,指不定这会儿就赖在您的头上了”。 她也是后怕,陛下对王美人这一胎可是相当看重的,就看平日里的赏赐就可见一斑,幸好,幸好。 不过,她仰脸看着婵娟,唧唧咕咕的,“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为着王美人才叫住我的?早产了最受罪的是王美人啊”。 这下婵娟被问住了,这么说好像也…可是…但是…,难道要告诉皇后说,这是女人的直觉? 自己连男人都没有,怎么算得女人呢,可是,凭借她这么些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单看中常侍那日欲言又止的样子,婵娟还是觉得中常侍是为了皇后。 毕竟…如今中常侍跟皇后是一个被窝,哎,这话太别扭了,简直要人命,算怎么档子事儿。 婵娟叹气。 “你也说不出来了罢”,看着婵娟时而皱眉时而叹气,她扭过身去。 不到正午时分,宫人过来传话,王美人早产了,生了一位公主。 她跟婵娟皎月面面相觑,那神情似乎在说不都说怀的是皇子么?不过这话也没法问。 后来听说,公主一出生,漪兰殿的人脸色就变了,全都屏声敛息,半点动静不敢出。 稳婆颤颤巍巍把襁褓里的女娃抱给陛下看,陛下也只匆匆看了一眼,叮嘱王美人来日方长,好好休养,便出了漪兰殿,回了宣室殿就大发雷霆,命廷尉将之前算命的术士以大不敬治了罪。 她跟婵娟皎月暗暗咂舌,对看几眼,也无话可说。 她去看望王美人和小公主。 刚踏上漪兰殿的台阶,她就觉出异样,太安静了,除了殿外廊下的画眉清脆啼鸣,整个披香殿竟再无动静,像是沉睡了一样,悄无声息。 要知道以往的漪兰殿可是未央宫里最热闹的地方,后宫美人往来不断,门槛都要被踏平,可自打小公主出生,反而冷清了起来,简直可以说是门可罗雀。 陛下不来也就罢了,连平日与王美人交好的陈良人也不见露面了。 她不动声色张望着走上台阶,叹口气,世道人心不过如此。 她缓步迈进殿门,刚一进门,一股复杂的气味就扑面而来,潮热气味混杂着血腥味,难以言喻。 她随意扫了几眼殿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只角落里点了几盏油灯,死气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王美人生产后就没有通过风,气味实在是不敢恭维,她悄悄地掖了掖鼻子。 漪兰殿的宫人全都垂首帖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沉闷地像是木偶。 她继续往前走,绕过屏风,进了内室,一眼就瞧见床榻上,王美人头上系着红带子,正无精打采地歪靠在软枕上出神,旁侧的襁褓里裹着一个奶娃娃。 她没让王美人起身,自己坐到了榻旁,一坐定先不着痕迹把人打量了打量。 王美人身上浮肿已消,气色还好,只是眼下带了些青,想来是睡得不好。 她也不寒暄客套,直接从婵娟托举的漆盘里拿起一个吊坠递给王美人,“这是给小公主的见面礼”,说完又指着案几上摆的漆盘说:“还有一个长命锁,一对金手镯,十匹绢布,几样补品”。 她递给王美人的是一块由西域于阗进贡的和田玉如意扣吊坠,雕工精巧,玉质细腻,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王美人犹豫一下,双手接了过去,“谢娘娘”,替小公主收下。 “听老嬷嬷说,刚生完孩子不宜久坐,容易落腰疼病” 王美人微微笑了笑,“刚坐起来一会儿,躺得久了,怪难受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闲话几句,她俯身去看小公主,小公主早产半个月,还是瘦瘦小小的,这会儿眼睛闭成一条缝,睡得正香。 她忍不住拿手指轻轻戳了戳奶娃娃的脸颊,软软糯糯的,触感极佳,“小公主起名字了么?” 王美人淡淡笑着摇了摇头,“陛下还不曾给小公主赐名”。 看着王美人局促神情,她动了恻隐之心,“想个好名字且要花时日呢”,说着盯着奶娃娃看:“长得可真好看,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承皇后娘娘吉言了” 芝焚蕙叹,昔日连话都没几句的两个人,竟也有毫无芥蒂地闲聊的时候,王美人仍在月子里,她也不好呆得太久,小聊了片刻,便起身走了。 王美人承宠时,她觉得她讨厌极了,如今陛下对王美人冷落了,她心里倒生出几分怜悯。 有道是,曲终人散皆是梦,繁华落尽一场空。 做帝王的女人就是这样,今日承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他日失宠,看尽脸色受尽冷眼,一切都要靠着帝王的宠爱维系。 不过回头想想又觉得可笑,自己有什么余地同情王美人。王美人也算顺风顺水了,入宫就承宠,一过这么多年,眼下,陛下只是稍稍冷落她而已,哪像自己,是被陛下厌烦的人,想来想去,也是自己更落魄罢。 她正感慨,一晃眼,看见墙角拐弯处探出个小脑袋。 那个小脑袋正朝这边张望,察觉到有人,又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又探了出来,这回小脑袋没有再躲,而是眨巴一双澄澈清明的大眼睛瞧着她。 是个梳着羊角髻的小女孩,看模样也就三岁上下,侍女乳母跪伏在地,小女孩只是扒着墙角看着她。 她也好奇,歪着脑袋看小女孩,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她冲着小女孩招招手。 乳母起身,弓腰领着小女孩走到皇后跟前,又跪了下去,小女孩也跟着磕头。 皇后让婵娟把小女孩扶起来,弯腰打量着问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话,我叫夷安” “听着耳熟”,她缓缓直起腰,小声跟婵娟说。 婵娟尴尬地冒一头汗,咬着耳朵告诉她:“这是王美人生的大公主”。 她汗颜,住在漪兰殿的,被人前呼后拥服侍的,还能有谁,自然是王美人的孩子了,只是之前,她不常与后宫美人走动,也不亲近她们的孩子,夷安出生时她也不曾细看过,不认得也算是情有可原。 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 “你在瞧什么?” 夷安摇了摇头,又看了眼寝殿。 “你是想去看你娘?” 夷安瘪着嘴,点点头,明亮的大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 见夷安要哭,蓦地,她想起了阿芙出生时,自己有一阵子没见到母亲,也是整日盼着能见母亲一面,看来孩子眷恋母亲的心情大抵都是一样的。 她于心不忍,忙蹲下身去,握住夷安软绵绵胖乎乎的小手。 夷安腮边掉下一滴泪,小声问:“娘娘,我娘是不是快死了?” “怎么这么说?”她问。 “前几天我娘说肚子疼,疼得都哭了,还流了好多血,她是不是生病了,快死了”,夷安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了下来。 她觉得夷安的话童真有趣,可又一想,一个孩子能懂什么呢,于是捏着夷安的小手,想了想说:“你娘呢,不是生病了,只是生了个小娃娃,需要静养几日,过段日子,等你娘身体好些了,你就能见到她了,还能见到小妹妹了,好不好?”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她语气笃定,表情温柔,“我啊,刚才去看了你娘和小妹妹,好着呢,小妹妹特别可爱,你见了也会喜欢的”。 见夷安抬起手臂擦掉眼泪,不再哭了,她暗暗松口气,轻轻揉了揉夷安的头发,站起身,说:“去跟嬷嬷好好玩罢,过几日就能跟你娘见面了”,又吩咐乳母宫婢好生照看公主,看着夷安一步三回头走远了,才离开。 枕的不是枕头 回了椒房殿,春兰说景安送过来一坛黄酒,还让告诉娘娘,明日子时喝是最好的。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婵娟听不懂,“这喝酒还分时辰的么?” 她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果然是一坛好酒,一开坛便酒香四溢,浓郁醇厚。 到了当天夜里,她提前煮好了酒,捞出里头的药包跟婵娟说:“婵娟,快把这些扔出去”。 婵娟一脸忧色:“娘娘,奴婢心里觉得怕,要不,咱再想别的法子罢”。 “这又不是毒药,毒不死人,再说了,这点药量中不中用还另说呢”,她举起酒杯,往婵娟面前一递:“你闻闻,有没有怪味道?” 婵娟摇头。 “那就好”,她主意已定,有用没用总要试试才知道。 夜色浓重,人还没踪影,她坐在矮几前,读一卷帛书,百无聊赖,又趴在矮几上拨弄雪儿。 “雪儿,雪儿”,她唤了几声,雪儿不理她,只是呼扇了两下耳朵,换个姿势又睡了,“懒狗”,她嗔了一句,打个哈欠,就着矮几闭目养神。 月上中天,他才安顿好了一切,从地道进了椒房殿。 这条地道是未央宫初建之时高皇后为了与人密谋朝政,命人偷偷修筑的,地道的入口出口都极其隐秘,知道的人不多,一百多年下来,知晓的人就更少了。 出了地道,地道出口已经有人等着,他整了整衣衫,随意问了几句她的近况,听那人说完,他点点头,推开殿门,进了寝殿。 掀开帷幔,宽敞的内室里烛影晃动,一抹单薄身影正趴在火炉旁的矮几上,一动不动,矮几上放着酒樽酒盏,袅袅热气从里头飘散出,满室都是青梅煮酒的香气。 他放轻脚步走到跟前,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双眼微闭,嘴唇轻抿,睫毛弯弯在眼下投下一片弧形阴影,身子随着轻浅呼吸不明显地一起一伏。她睡着的时候藏起了眼神嘴角的倨傲,倒是显出几分乖巧。 地上掉了一卷帛书,他拾起来翻了翻,是讲解酿酒过程和饮酒文化的,他眼角余光撇了她一眼,嘴角上扬。 雪儿此时趴在火炉旁也睡得正香,听到动静抬起头,见了来人,摇了摇尾巴要起来。他食指压住嘴唇瞪了它一眼,雪儿当即低声呜嗷着又耷拉下脑袋躺了回去。 虽说已是四月末,可一早一晚还是凉的,他脱下外袍轻轻披在她的身上,又坐在了她的身旁。他挨得她很近,近到他能看清楚她脸上的细小绒毛,能感受到她的温热体温。 他伸手轻轻一揽,她歪进了他的怀里。 她陷进了一个又沉又甜的梦里。 梦里她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温暖柔软,母亲轻声哼唱着歌谣哄她入睡,她不睡,闹着还要再听一个故事,母亲柔声细语吓唬她,“再不睡,大老虎就要来把阿衡叼走了”,她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往母亲的怀里又钻了钻。 在梦里,她也晃神自己怎么睡在了母亲的怀里,难不成进宫做皇后才是个梦?她心中狂喜,想着等醒了,一定要告诉母亲,自己不进宫,不去皇太后的寿宴,一高兴她就翻了个身。 这一翻身她就跌出了香甜梦境,迷迷糊糊睁眼,眼前火炉里的炭火通红,暖意融融,哪里还有母亲的踪影,哎,果真是假的,但那温暖柔软的感觉太真实了,让她舍不得就这样醒来。 困意犹重,她还想接着睡,重温美梦,脑袋下的枕头太高了,让她脖子发酸,婵娟何时给她换了枕头都不说一声。 她伸手去摸,想把枕头抚平,可摸到枕头的那一刻,登时睡意全无,光滑的绸缎之下的触感是温热饱满的。 “摸够了么?”须臾,头顶上传来一道声音,清清冷冷。 这回她彻底醒了,红着脸悄悄抬眼,他正单手擎着帛书卷,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垂眼看她,原来自己枕的根本不是什么枕头。 她睡觉不算老实,一个劲儿往他怀里拱,后来又翻了个身,头蹭来蹭去,手也摸来摸去,似乎在找一个舒适的角度接着睡。 不过只一会儿,她的手便不动了,身形也僵硬住。他看着她徐徐睁开双眼,蝴蝶挥动翅膀般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之后,终于清醒。 两人四目相对,你看我,我看你,一个满脸涨红,一个笑意绵绵,她掩了掩面颊,若无其事缓缓起身,嘴里念念有词,“我怎么睡着了”,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袍,浸着清幽冷洌的香,她低眉顺眼收起来放好,又抬手拢了拢头发,“你来了多久了?” “吵到娘娘了?”他将帛书卷搁在一旁。 两人同时问出声,又是四目相对,她先移开了目光,“本来就没打算睡,你说子时过来,我就早早预备了酒,在这里等你,老等你,你也不来,我自己喝了几杯就醉了,这火炉旁又暖和忍不住打了个盹儿”,她抬眼看看窗外,夜色正浓,“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丑时一刻” “都睡了那么久了,还以为只一眨眼的功夫呢”,她伸了个懒腰。 “打个盹,鼾声都快赶上那条狮子狗了”,他取笑她。 “我睡觉才不打鼾”,她脸色绯红争辩道。 “对不住,有事耽搁,让娘娘久等了”,他伸手替她将落下的鬓发拢到了耳后。 这倒是他头一回跟她道歉,她怔住,抬眼看他,他斜靠着软枕也看着她,烛光点点,映在他的眼瞳上,宛若璀璨星光。 他的目光炙热,她承受不住又低下头,视线落在了手边的酒樽上。 她一看,酒樽里的酒少了小半,她迟疑片刻,问:“你喝了?”神色复杂。 好奇他跟王美人的关系 她一看,酒樽里的酒少了小半,她迟疑片刻,问:“你喝了?”神色复杂。 “喝了一些了”,他揉着额角,仰头闭眼躺下,语调慵懒惬意。 “味道…如何?” 他睁眼,支起一条腿,浅浅笑着看她:“味道不错,还劳烦娘娘找了书来看”。 她原本还怕他会察觉里面的猫腻,准备了好些说辞,想先试探试探,再相机而动,没想到他自己先喝了。 也好,这兴许就是天意,她暗暗想着,不露声色地说:“总算没糟蹋了一坛好酒,我看古人说的青梅煮酒颇有意境,就找了书来看,如何制作,看来是找对了”,她拿过酒盏倒上满饮一杯,梅子香气浓郁,黄酒绵甜爽口。 她又斟了一盏,自然而然地递给他,“王美人生了”。 “嗯”,他坐起身接过酒杯淡淡应声。 “术士不是说是个皇子?” 他抿了一口酒,轻笑,“那群人的话怎么能信,一群赌徒罢了,赌对了就是荣华富贵,赌输了人头落地”。 “也对,总有一半的胜算,只是不知道为了荣华富贵赔上了性命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富贵险中求,人各有志,外人也不好评价什么”,他习以为常似的,“娘娘去看过王美人了?” “嗯,去了,王美人气色还算好,小公主也很可爱,就是小公主出生几日了,陛下也没去瞧过,连名字都没取” 看着她眉宇间有些愁绪,他笑,“娘娘怎么突然跟王美人这样要好了,还替她打抱不平?” “哪有什么打抱不平,只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罢了” “王美人是穷苦出身,心性坚韧,不会消沉太久,再说,她还年轻,又有孩子,即使陛下一时冷落了,也总有想起她的时候” 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自己,这话还没出口,他不说话了,偏头看她,她正咬着酒杯出神。 察觉到周围突然安静了,她才回神,见他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忙眨了几下眼睛,没事人似的抿了一口酒,“这酒不错”。 这是郢州太守上贡的酒,听说是下一个山洞里寻得,窖藏了百年,自然错不了。 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瞧出她胡思乱想的小心思,他又凑近了些看她,“娘娘方才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呀”,他的脸靠得太近,她往后躲了躲,柔软一笑否认,“哪有想什么,只是觉得陛下未免太不近人情,王美人还刚生完孩子呢,说冷就冷了,也不顾及王美人的感受”。 他显然没那么相信,还是盯着她瞧,她也不看他,自顾自饮酒。 难道要告诉他,自己在好奇他跟王美人的关系,不过真是有些好奇啊,他怎么这么了解王美人。 他嘴角勾起,也不再追问,只说:“陛下心情不好,近日又有朝臣劝谏陛下收养藩王之子,说是给宫里冲喜,陛下早已烦不胜烦,一直都盼着王美人能生个皇子堵住那些人的嘴,盼了那么久,最后一场空,心里难免失落,过阵子就好了”,说了这个又想起朝廷上的明枪暗箭,他一阵阵头疼,不愿再聊。 “陛下春秋正盛,过继藩王之子未免言之过早”,谈起皇嗣的话题,她又满怀惆怅。 说句大不敬的话,不知是否大成开国杀戮过多,天不佑大成,后宫一直子嗣绵薄,当今陛下的后宫也曾先后诞下三位皇子,除一位生下来就夭折了,还有两位也只勉强长到两三岁。 其中广陵王最为聪慧机敏,一岁开口说话,两岁就已会背诵诗歌,陛下甚是喜爱,可惜天不假年,未到三岁就夭折。 临川王因为生母陈良人不受宠,生下来就不受陛下关注,未满一岁也没了。 陛下已经二十有七,坐拥庞大帝国,膝下仍无子,怎能不心焦。由人及己,若自己能有一儿半女,是不是就能摆脱眼前的困局,可又谈何容易,想着,她将满腔愁绪化做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怎么不去找萧美人了?” 她咽下最后一口酒,回味了回味,嘴角一弯,说:“阿芙那里人多,应付起来累”。 “娘娘也是奇怪,旁人都爱往热闹处去,娘娘却独爱冷清僻静之处” “这有什么,你也说了人各有志,不是非要热闹的地方才会觉得有趣,安静的地方,没有拘束,更自在些,而且”,她想了想说:“阿芙近来身子不爽利,胃口不怎么好,还总是哈欠连天,昏昏欲睡的”。 他听了,意味深长瞥她一眼,“娘娘没让太医给萧美人瞧瞧?” “青柠说太医每日都去诊脉,并无大碍”,她说完笑了笑,有些晦涩,有些寂寞,“想来是与陛下新婚燕尔”,余下的话她没说出口,随着一口酒全都灌进了肚子里。 他垂着眼看着手里的酒盏,附和道:“或许是罢,其实,娘娘多跟王美人来往未必是坏事”。 “是啊,王美人温柔娴静,倒是个好相处的性子”,她单手支颐点点头,又不经意似的看向他,说:“御苑那回我要谢谢你”。 虽然她别扭着,可不管是中常侍是为了袒护谁,总算是救了她一回的。 他嘴角带笑回看她,“那娘娘打算怎么谢我?” “嗯……”,她寻思了一会儿,说:“金银珠宝你不稀罕,高官厚禄我也给不了你,那就薄酒三杯”,她笑盈盈地看着他,说完又补了一句:“但我酒量不济,我喝一杯你喝三杯,如何?” 他没有讨价还价,看着她斟满酒,举杯喝尽,她再斟满他又喝,接连喝下三杯,她才饮尽自己手里的那一杯。 他靠着榻上软枕,胳膊搭在支起的那条腿上,用欣赏优美画卷般的眼神看过去。 她仰着头艰难咽下杯中酒,优美颀长的脖颈随着吞咽一下下耸动。喝完一杯,她深深吐气,抚了抚艳若桃李的脸颊,长出一口气。 这酒,对她来说是烈了些。 娘娘不想让臣来么? 他今夜怪得很,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她怕露了马脚,不敢与他再对视,放下酒盏走下矮榻,蹲下身去看趴在火炉旁的狮子狗。 “奇怪,你来,我也没听见雪儿叫,往常它见了生人总要叫两声的” “它叫了,娘娘没听见” “是么?”她一脸不信。 他看着她逗弄雪儿,问:“娘娘喜欢这狗么?” 她点头,“喜欢啊,雪儿聪明听话,还跟个孩子似的特别粘人”。 “那就好” 他不说话了,她却说个不停,像在没话找话,“你都不知道,雪儿会作揖,转圈,还会跟人握手,我生气了,还会看脸色”。 “我觉得啊,它肯定是从哪个大户人家里跑丢的,不走运让一群粗人给抓了,不过也是它幸运,要不是春兰见了,说不好真被人宰了吃了,那可真的可惜了” 半天听不见他说话,她好奇,回头看他,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神态微醺,眼神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来”,他冲她伸出手。 她下意识地抗拒,不愿意上前。 他也不多说话,一探身,拽住她的胳膊将人拖起。他力气大得很,拽得她的胳膊都疼,她脚下趔趄,一下坐在了他的腿上,他顺势将人圈住。 不知是因着醉了,还是因着害羞,她红着脸推他,“放我下来”。 他箍住她,柔软的嘴唇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臣的腿被娘娘枕麻了,娘娘不给揉揉么?”声音连同潮热气息一齐涌进耳道,震得她鼓膜嗡鸣,浑身战栗。 耳尖染了红晕,她扭扭捏捏不依,他却拽住她的手不放,她越挣他拽得越紧,最后他干脆就势倾身压了下去。 雪儿被吵醒,“呜”了一声,臊眉搭眼走开了。 “哎…”她捂住他亲下来的嘴唇,挤出些许笑容,“咱们说会儿话罢”。 他将她的双手按在头的两侧,十指交扣,“娘娘说,臣听着”,说完又俯身去亲她。 她偏头躲避,怯怯地说:“咱们就说说话喝喝酒不是挺好的么?” “能陪臣一起喝酒聊天的女人多的是,不差娘娘一个”,他的吻从她的腮边印到脖颈上。 她心里莫名酸楚,盯着火炉里翻滚的火舌,思绪万千,“那…能服侍燕大人的女人,想必也是不少的罢?” 他顿住,挺起身子看她,不明所以,“娘娘什么意思?” 这回她没躲闪,直直看了回去,眼神暗淡,“听说燕大人的私邸有许多乐妓,即温柔多情又能歌善舞”。 他眉毛一挑,不置可否,手却从她的宽大袖口探入,又往上抚摸着她的如玉手臂,随口说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还能如何,她明明就知道,可心里还是一下子冷了,眼前的人突然变得面目可憎,她轻“哼”了一声,直言道:“我不想这样下去”。 他似乎并未察觉她情绪的变化,那只手仍顺着袖管想继续往里头钻,“娘娘不想让臣来么?不是说一个人孤独寂寞么?” 她按住了他的手,“可陛下若是知道了,你我必死无疑”。 他收回了手,看着她的脸,思索了片刻,问:“怎么突然又说这个?” “还能因为什么,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长此以往,东窗事发是早晚的事,你得陛下倚重,人又风流潇洒,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何必冒着杀头剥皮的风险来这里”,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他沉默着曲起手指,在她脸颊上滑来滑去,“这时候说这种话未免太扫兴”。 “你不早就说我不解风情么?” 他哑然失笑,“娘娘倒是记仇”。 “其实…咱们一起就说说话,也挺好的,不是么?” 他的手指从她的下颌游移到颈侧,又一直向下有意无意地拨弄她领口,问:“可以说说笑笑,就是不能做别的?”语气淡淡的。 她点点头。 他笑笑,“看得见摸不着,娘娘能忍得了?”见她不说话,他又问:“跟臣在一起不快活么?” 快活么?快活呀,跟他在一起,自己好像终于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 可这算什么呢?奸夫淫妇? 与陛下圆房时,她还小,不通男女之事,或许陛下从她身上得不着什么乐子,因此没让她侍过几次寝。 她也懵懂无知,觉得陛下只要心里有自己,即便是没有那回事,夜里只是抱在一起睡,也是高兴的。 不过,等到稍大了,她作为女人的心思多了,想要的也多了,可陛下对她已然没了耐心,回回敷衍应付,完事之后,还倒头就睡,半点温存都没了。 而她却被撩在了半路上,不上不下的。 夜深人静时,她迟迟无法入睡,偷偷侧身,静静地盯着陛下的后背黯然神伤,一夜又一夜,默默忍受孤独,心里备受煎熬。 仲秋那回开始,他闯进了自己的孤单寂寞的生活里,开始的害羞不情愿好像也随着他一次次地搓磨渐渐淡了。 他是个内侍,也让她体会到了些些男女之间的乐趣,可是啊,人不是只为着这么点欢愉活着的,还是得先保命要紧。 还有就是,现下他对自己和风细雨的,可她又怎么能忘得了他对自己心狠手辣的时候,他对自己如何,全凭心情,自己一日攥在他的手里,就一日不得安宁。 但,这话不能这样说,说了他又要翻脸。 她就这么出神地想着,却被他捏住下巴,扭过脸去,对上他一双问询的眼睛,他问:“娘娘怎么不回答?” 她看着他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在他又一次问她快活不快活的时候,她回答,“可我更怕死”,见他眉心越皱越紧,她又虚以委蛇,“我也是为了你好,真的”,是一副赤诚无比,谆谆劝人向善的模样。 他一下一下亲吻着她的脖颈,手也隔着衣裳轻轻揉捏她的胸乳,“还有呢?” “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她情绪低落下来,“近来,我总是疑神疑鬼的,有时候旁人无心说一句话,我就要琢磨半天,生怕是别人察觉到什么,整日里担惊受怕”。 “宋美人死了,你知道么?” 我不想死(微h) “宋美人死了,你知道么?” 他埋首到她的颈窝,不紧不慢地解她的衣带,“听说了”。 “听霜华殿的人说,是病死的,冬天里染了风寒一直都没好,咳个不停,最后咳出血就病死了,还是宫人看着送进去的饭菜都没动,进去看了看,才发现人趴在殿门口,都死了三天了”,说着这些,她觉得脖子后头嗖嗖的风,身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他却没太大反应,似乎只对眼前的人感兴趣,“嗯”了一声,像剥粽子似的,将她的衣衫一件件揭开。 “当初陛下多宠她啊,好东西尽着她挑,才分给其他美人,还提拔了她的父兄,赐了许多田地,可才过了多久啊,一朝惹怒了陛下,就被打入冷宫,落了个孤身死去的下场” 她木然地盯着房顶,呢喃着,“王美人也是,进宫数年,荣宠不断,就因为没生下皇子也被冷落了,两个美人还是被陛下放在心尖上的,说冷落就冷落了,我是被陛下厌弃的人,若是陛下知道了你我之事,我实在是不敢想像后果”。 他说:“自古伴君如伴虎”,眼睛却在她饱满的胸乳,平坦的小腹之间来回逡巡,像是要找个合适下口的地方。 “是啊,这样的地方,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想进来呢?” 他捏了捏她的胸乳,又摸了摸她的小腹,说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就像那几个被灭族的术士,只不过是在赌谁的运气更好”。 她的手松松地搭在他的肩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他的后颈,黯然道:“我时常在想,要是那回我不闹那一场,宋美人是不是就不会死”。 “生死有命,宋美人恃宠而骄,不是因着娘娘也会因着旁的事,惹怒陛下,娘娘不必过于放在心上”,他终于找到了心仪的地方,一低头,含住她隆起的一侧。 他像个吃奶的孩子一样裹住了她的乳尖,她咬住嘴唇,轻吟一声,又努力平稳住呼吸,“可终究是与我有关的啊”。 “想想人活一辈子,到头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后宫里的美人,锦衣玉食的,可每天过得都是一样的日子,盼君恩,沐君恩,从日出到日落,又从黑夜到白天,重复,无趣,朝堂上又如何呢,机关算尽,今日富贵,明日抄家” “那日在苍池边上,我就想要不干脆跳下去,跳下去一了百了,这一切就都结束了。这一世轮回结束,重新投胎做人,若有来生…” 他轻笑插嘴,“找个对娘娘一心一意的夫君,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思绪一下被打乱,她掐了下他颈子上的肉,以示不满。 见她面带愠色,他正了正脸色,道:“娘娘接着说”。 她白了他一眼,又继续说道:“可我又想了想,我是皇后,虽说不受帝王宠爱,好歹也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就这么死了,也太亏了,人要活着才有希望,我还有许多事情没做,我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该这么短命,而且…” 她抬眼,迎上他的目光,脸上即没有畏惧也没有柔情,“就算我非死不可,也要拉害我的人做垫背”。 她本意是警告,但在他听来却像是娇嗔。 他低声笑了,真想死的人会想这么多么? 自己费尽心思,说了这么些剖心剖肝的话,他却笑了,她皱着眉,气恼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自然知道娘娘说的是真心话”,他收起了笑,凝视着她的双眼,有那么点郑重其事,“那娘娘一定要说话算话,到时候,娘娘要记得拉我一起死,黄泉路上孤单,彼此做个伴儿”。 她愕然,半晌无语,好一会儿才小声回道:“我说了,我不想死的”,这是实话。 “娘娘一会儿说怕死,一会儿又说于理不合,那若不是因为这些,娘娘是不是就不讨厌这回事了?”他独辟蹊径,问得她张口结舌,支支吾吾半天没答上来。 他不再给她反驳的机会,俯首,吻了下来,带了些急切,像猛虎捕食,撞得她的嘴唇牙齿都疼。她还没喊出那个“疼”字,就被他紧紧抱住,舌头被攫住,肆意含弄。 她像只被拎住脖子的兔子,被迫仰头,艰难迎合着。 一吻作罢,他与她额头相抵,气喘吁吁问她:“真的不想让我来?” “不想”,她同样喘着粗气,却别开脸坚定回复。 他锲而不舍,想迫她改变主意似的,继续折腾。灼热的亲吻不断落在胸乳之上,她胸膛起伏地厉害,浑身细碎的颤抖。 他的唇吻到她的小腹,再往下就是私处,她扭动身子想要躲开,却被他按住。 “还是不想?”他冷冷地睇着她,逼问道。 “不想”,她的声音已经带了些娇柔。 他缓缓打开了她软绵绵的腿,私处粉红柔嫩,已被花蜜浸湿,闪着淫靡的光亮。 他俯下了身去,头埋进她的两腿之间,两手捧住她的臀瓣,贴近了那处。 “不要…”,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也有不好的预感,靠着本能想要往后退。可他的手捏紧了她的臀瓣,让她动弹不得。 “疼…” “知道疼就老实些”,他抬头瞄了她一眼,又看回她的私处。 “不要…不要…” 他追问:“不要什么?”呼吸喷在那处,又热又痒。 她脑子顿时嗡嗡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咚咚咚,咚咚咚,打鼓一样。她拿手背盖住双眼,苦苦哀求,“不要…看…”,不要盯着那里看,不要靠得那么近。 他恍若未闻,心醉神迷似的开口,“娘娘这处好看极了,粉嘟嘟,肉乎乎的,就像嫩豆腐,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口”。 “不要…不要…”,她挣扎了挣扎,没挣脱。 她的挣扎实在是没有意义,若是他想,就一定会想法子做到。 “不要?可细缝里已经在吐口水了”,说着,他伸出中指,从花蕾到肉缝缓缓滑过,又在花穴入口转了一转,手指收回时,上头勾起一条黏黏的银丝,“娘娘是饿了么?” 一被触碰,她就像寒风里的树叶似的,不停抖动,花穴一瑟缩,吐出更多花蜜,她羞耻地无以复加,又…舒服地想大声尖叫,突然,她瞳孔一缩,咬紧了嘴唇。 他埋在她的腿间,张开嘴,像与她接吻一般,含了上去,花唇柔软滑腻,含在嘴里像新鲜贝肉,他一吮一吮的,爱不释口,吸吮得啧啧有声。 只不过这张小嘴不会像那张会说话的小嘴,会与他互相含吮,也没有舌头与他勾缠,可是,口水真多真甜。 她颤抖着身子,伸手推他的头,屁股也扭来扭去,像是往后躲,又像是往上迎。 他一口咬住了贝肉往外扯,手还死死捏住她的臀瓣,不让她乱动,力道之大,在雪白臀肉上都留下了十根红印子。 她被连番刺激得浑身乱颤,纤细手指不觉插进了他浓密的黑发里。 不意这个举动竟把他带得更深,英挺的鼻尖戳到了花蕾,灭顶的快感袭来,她像条搁浅的鱼,大口呼吸着撒开了手。 许久,他才放开了粉嫩花唇,舔了舔嘴角的花蜜,抬眼瞧她。 她交迭着双手将小嘴捂个严实,可就算是这样,也有娇娇呻吟声不断从指缝里倾泻而出。 他再次低下了头,伸出舌头,舔进了那条微微敞开着的肉缝里,在花穴和花蕾间来回舔弄,最后,又舌头探进了她的花穴里,模仿着肉棒抽插的动作,进进出出。 “啊…哈…别…”,她浑身颤抖着推他,可根本无济于事,忽地,她双腿收紧,夹住了他的头,哆哆嗦嗦地泄了身子。 花穴一张一合分泌出股股花蜜,被他“咕咚咕咚”全数吸入腹中。 她嘤嘤哭出声,“你欺负人”。 “怎么欺负了?娘娘不是也想要么?叫得那么大声,那么好听”,他重新爬了上来,俊脸微红,咬住了她的耳朵。 她双眼含泪推他,“你是不是把我当成那些女人?” 他声音低低地笑了,轻声软语道:“傻,娘娘就是娘娘,独一无二的,那些女人算什么?臣可只伺候过娘娘一个人”,他伸出舌头舔她的耳道,“还要臣走么?” “走开!走开!你走开!”她仍是哭着推他。 她无地自容,即羞耻又罪恶,可方才明明那么舒服和愉悦,她迷茫了,是自己变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女人,还是自己原本就是这样的女人,明明不对,却堕落沉迷,心中想要反抗,却不敌精神的空虚和身体的寂寞,她的内心被各种撕扯,快要崩溃。 阿芙有喜了 婵娟一面给她捶腿,一面觑她的脸色,反复斟酌思量之后,小声问道:“娘娘,昨夜…还好罢?” 她正斜倚着软枕,望着窗外那一大片开得姹紫嫣红的大朵芍药发呆。 昨夜她哭得太久,清早起来脑子都是昏昏沉沉,恍恍惚惚的,耳朵里像塞了团棉花,婵娟叫了她两三声,她才回神,懒懒收回视线,看向婵娟,问:“你说什么?” “奴婢问昨夜…娘娘还好罢”,婵娟瞪着一双杏眼,却问得鬼鬼祟祟的。 想到昨夜的情形,她脸一下子红了,“你又听到什么了?” “没有…没有…”,婵娟连忙否认。 婵娟哪敢再偷听,中常侍说了,让她要么躲远点,要么他给她打晕。二选其一,婵娟只能每回听到里头有动静,就赶紧躲得远远的,又怕皇后叫她叫不应,又不敢走太远。 “就是那个药啊”,说到那个“药”字,婵娟不敢说出口,只敢用嘴型提示,“喝了么?” 原来是自己想岔了,她红着脸垂下头,拿帕子掩了掩面颊,故作轻松地说:“喝了,他…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婵娟抚了抚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奴婢这担心地一夜都没睡好,就怕出个岔子,那…娘娘觉得有用么?” 这要怎么说,她手里绞着帕子,略难为情,“这才一回哪里就试出来了,又不是仙丹”,嘴上那么说着,心里又忍不住犯嘀咕,自己是不是领会错了医书,怎么觉得他喝了那酒之后更像个禽兽了,“再喝几回看看罢,实在不行再想别的法子”。 “君侯夫人没过来么?”两人正说着话,皎月拎着裙摆进了殿来,“刚奴婢从外头回来,瞧见君侯夫人跟萧美人一齐往长信宫去了”。 婵娟摇头,“不曾来过”。 阿芙入宫后,建信侯夫人得了陛下的应允,不经传召也可入宫,因此是三天两头往宫里跑,却不常到她这里来。 “这君侯夫人也是,离得又不远,去披香殿,不来椒房殿”,皎月将一捧石竹插进花瓶里搁在案几上,满腹牢骚。 “你这张嘴啊,迟早惹祸”,婵娟过去点了一下皎月的额头。 她想了想,坐直身子,双腿落地,汲上软鞋,说:“有日子没去太皇太后跟前了,咱们也去陪太皇太后说会儿话”。 她略作打扮,乘安车去了长信宫。 此时的长信宫大殿里,建信侯夫人正同太皇太后道喜,“妾今日来,是要给太皇太后道喜了”。 “哦?何喜之有?” 建信侯夫人坐到太皇太后身旁,用手遮着嘴唇,几乎是用气音说道:“阿芙啊,有喜了”。 “真的?”太皇太后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看看建信侯夫人,又看看阿芙,得了建信侯夫人肯定的眼神,又见阿芙螓首微垂,含羞带臊的,太皇太后这才确定不是自己年老耳背,瞬间眉开眼笑,喜悦要从胸腔溢出一般,高兴地无以名状。 “几个月了?”太皇太后欢喜了一阵子,才想起来问。 建信侯夫人附在太皇太后耳边小声嘀咕,太皇太后脸上笑容更盛,连连道好,“好,好,如此我便放心了”,说着又将赞许的目光投向阿芙,“阿芙还真是争气”。 身旁的宫人也随身附和:“难怪早起就有喜鹊在枝头上叫唤,原来是来给太皇太后您报喜来了。” 她进殿的时候,建信侯夫人正与太皇太后坐在一处唧唧咕咕。 见皇后来了,太皇太后招招手,指着身旁的位子,对她说:“皇后来得正好,你母亲跟阿芙都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见太皇太后脸笑得像盛开的牡丹,她心里也一下子亮堂,坐到太皇太后跟前,问:“何事?皇祖母这样高兴”。 太皇太后拉住她的手拍了拍,说:“阿芙啊,有喜了,都四个月了”。 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她转头去看阿芙,说了一句,“真是可喜可贺”,心头却在快速地盘算,四个月前是什么日子,上元节? 太皇太后又问:“皇帝知道了么?” 建信侯夫人含笑点头,“一诊出喜脉,就回禀陛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太皇太后点头不迭。 “妾原本也想早些告诉太皇太后您跟皇后的,可又一琢磨,月份不大还不安稳,还是等着月份大了,胎象稳了再说,也省得跟着一起担惊受怕” 太皇太后春光满面,点头赞许,“还是你考虑周全,头四个月是要万般小心的,马虎不得,不过,如今虽说过了四个月了,饮食起居还是要多加留心的”。 说完,随即吩咐身边人选几个可靠心腹去披香殿伺候,又让人给萧美人更换更厚更软的垫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太皇太后和建信侯夫人阿芙,连带着长信宫的宫人,上上下下都洋溢着喜庆。 长信宫詹事,女官们都向太皇太后道喜,讨要赏赐,太皇太后一高兴,说各个有赏,宫人们跪倒一片,恭维的吉祥话不绝于耳。 她满面笑容,眼神里却无半点光彩。 阿芙有孕是一桩天大的喜事,陛下跟萧家都有了指望,她也跟着沾光,可她脑子里乱极了,浑身不舒服,头晕,恶心,甚至想吐。 她抬眼看看建信侯夫人,又看看阿芙的粉脸,最后目光久久落在了阿芙的肚子上。 那里面有一个孩子,是自己夫君的,而这个孩子的母亲是自己的亲妹妹。 四个月… 四个月… 阿芙入宫也不过才两个月的功夫,却有了四个月的身孕,难道是从上元节开始的?阿芙与陛下到底何时开始的… 自己到底还有多少事不知道? 母亲呢? 她又看向神采飞扬的建信侯夫人。 母亲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还跟阿芙一起瞒着她,若不是今日正巧她来向太皇太后问安,恐怕自己到这会儿还蒙在鼓里。 她一时震惊到说不出话。 论心机手段,娘娘都不是萧美人的对手 她一时震惊到说不出话。 对于母亲来说,对于阿芙来说,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萧美人有孕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各处。 中常侍奉命前来,见过礼,禀告太皇太后,“王美人生产,萧美人有喜,陛下已着尚书郎拟定诏书,不日会将王美人与萧美人同晋为夫人”。 太皇太后听了略微有些不满,“进封是应当的,阿芙出身贵重,一入宫封为美人已是委屈,趁此机会不如直接升为婕妤”,邓家的女儿一入宫便封为了夫人,太皇太后一直心有怨言,如今阿芙有了身孕,倒是个名正言顺找回面子的机会。 二品婕妤,宫里只能有一个,并且大成朝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常以婕妤迁为皇后,她为皇后之前,也曾做过几个月的婕妤。 她沉默着,坐在太皇太后身旁,垂首抚着裙裾的褶皱,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他不着痕迹扫了她一眼,躬身回话,道:“陛下的意思是,等到萧美人生产将会另行封赏”。 太皇太后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 从长信宫里出来,她并未坐车,而是一路往回走,遇见她的每个宫人都在向她道喜,她都微微笑着颔首,心里却是麻木的。 中常侍还站在阁道上,见她过来,行礼,她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从他身旁走过。 他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却什么都不说。 等走到一处寂静无人的回廊,她的胳膊被人扯住,她先是一愣,猛然回头,好半天才认出来似的,如梦初醒。 她举目四望,空旷无人的长廊里,只有他跟自己,“婵娟呢?其他人呢?我怎么在这儿?这儿是哪儿?” 他眼神暗示她看看前面。 前头的殿宇破败不堪,宫墙外长了许多半人高的野草,宫门斑驳,漆皮剥落,正上方的牌匾也因年代久远,字迹模糊了,一切的一切都与这富丽堂皇的未央宫格格不入。 一阵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个寒战,分明已经四月天,又艳阳高照,怎么还这么冷。她正满腹疑问,他开口了,神情语气都有些沉重,“这里就是霜华殿”。 她心里一惊,想起了宋美人,诧异自己怎么无知无觉地走到了这里,难道是冥冥中自有指引? 她心里一慌,转身就要走,却被他拦下,“娘娘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她细长的双眉一皱:“你一直跟着我?” 他面色沉静,看着她点点头。 她不快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没回话,观察着她的神色,问:“魂不守舍的,连走岔了路都没发现,不高兴了?” “什么不高兴?”她若无其事,斜斜看着他,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似的。 他嘴角一扯,忍不住走得更近些,略低下头,“娘娘何必在我面前演戏”。 闻言,她肃然,“哦?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不高兴?” “是因为萧美人有孕的事,还是因为娘娘发觉自己被骗了?或者说是都有?” 他那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的样子,让她更加心烦,她甩开他的手,走到一旁,努力平复心绪,道:“与你有何相干?” “是与我无关”,他淡然一笑,默默走到她身旁,“可我也忍不住要为娘娘担心,论心机手段,娘娘都不是萧美人的对手,娘娘把这样一个人当作救命稻草,实非明智之举,小心一招不慎,反受其害”。 她斜乜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转过脸去面对她,“萧美人入宫,已经板上钉钉,娘娘自知无力改变,只能接受,还臆想做个顺水人情,让陛下高看娘娘一眼,让萧家对娘娘心怀愧疚,我猜的对么?” 她不意外被他看穿心思,不以为意道:“不行么?” “当然可以,娘娘比以前多了层考虑,这是好事”,他笑,“只是娘娘千算万算,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娘娘的盘算都在萧美人的盘算之中。娘娘一心算计着萧美人进宫能给自己带来便宜,却不知自己只是做了萧美人的垫脚石”。 他欲抑先扬,耍得一副好心机,她嗤之以鼻,“我与阿芙是亲姐妹,我帮她也是在帮我自己,都是为着陛下,为着萧家,何来垫脚石一说”。 他笑得讳莫如深,“亲姐妹?那萧美人怎么连有身孕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娘娘?今日也是绕过娘娘直接去跟太皇太后说的?怎么,是怕娘娘先知道了,会哭会闹?” “亲姐妹?亲姐妹就能毫无芥蒂地分享一个男人?娘娘不也是嫉妒萧美人的吗?难道只有娘娘有嫉妒心?娘娘察觉不出萧美人入宫后对娘娘的冷落?” 她紧咬着嘴唇,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萧美人入宫这些日子了,可曾替娘娘说过好话?陛下可有去过椒房殿?” “阿芙入宫时日尚浅,陛下什么性子你比我了解,就算阿芙肯说,陛下也未必肯听…” 他哑然失笑,幽幽叹气,“入宫时日尚浅,还是舍不得把陛下让给娘娘?明明已身怀有孕,还每每留陛下在披香殿,是何缘故?” 看着她的不忿神色,他顿了下,问:“娘娘以为萧美人是何时开始与陛下来往的?”说着负手矮下身子,与她视线齐平:“上元节?”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上元节,可…,她眼神飘飘忽忽,不敢肯定。 他直起腰身,“去年岁末陛下去骊山温泉宫并未带任何美人随行,娘娘都不好奇月余的时间是何人伴驾?” 她张口结舌,愣在原处,片刻之后,才缓过神来,侧身抬手扶住廊柱,指甲抠得漆皮吱嘎作响,猜测归猜测,可真的验证了,她心如刀割。 嘴唇被咬得发白,脑子乱成一团麻,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被蒙在鼓里,阿芙啊阿芙,你可真沉得住气。 “娘娘一直以为是我在帮着萧美人,其实呢?这些都只不过是萧美人的盘算,你,我,都不过是萧美人的棋子” 她心上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心口疼得厉害,但她嘴上人仍是要强,“是又如何?阿芙不入宫难道陛下就不会宠幸旁人了么?” “谁还没点私心?” “阿芙得宠诞下皇子,对我来说,也不是坏事” 她拼命要维持的体面,实在是不堪一击,他真的要开始同情她了。 他颇有深意看她一眼,“若是萧美人向娘娘要皇后之位,娘娘也肯给么?” “萧美人如今身怀有孕又得陛下宠爱,诞下皇子是迟早的事情,有道是,母以子贵,子以母贵,萧美人一朝得子,就有可能获封为太子,到时候,萧美人会甘心将孩子交给娘娘抚养,甘心屈居于娘娘之下么?” “若萧美人不甘心,太皇太后跟建信侯又会作何选择?” 她神情黯然,抬眼望着远处,有那么一会儿才说话,“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他站到她的身后,抚摸着她的双臂,低声说:“娘娘方才在长信宫里孤零零坐着,像个没人要的小可怜,何必呢,娘娘将萧美人当作亲姐妹,萧美人未必肯领受娘娘这份心意,何必上赶着去给人冷落,何必为不值得的人伤心难过,臣真是于心不忍”,嗓音缱绻,目光温柔。 她离家的时候,阿芙才两岁,还不到记人记事的岁数,她入宫的这几年里,也没见过几回,要当真论起来,她与阿芙的关系还不如她与婵娟皎月亲近。 她又怎么能痴心妄想,阿福对自己掏心掏肺。 她也是没有办法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罢了。 被人冷落也好过等死罢。 可眼下的情况,确实不在她的掌控之内,阿芙不会甘心把孩子给别人养,太子的母亲也不可能不尊贵,那到时候萧家会作何选择,根本就不用猜。 她看向霜华殿,还是不肯放弃那最后一点微薄希望,可底气已经去了八九成,“值不值得,也要我自己说了算”。 还真是食古不化,他冷哼一声,无奈摇摇头,放开她,“娘娘说的是”。 “萧家不见得想要一个废后” 他看向远处,皮笑肉不笑,“那就要看君侯夫人如何抉择了”。 这句话点到了她的痛处,原本她只是伤心,蓦地火大,“你句句意有所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想挑拨离间,我劝你还是省省”。 他垂眼看她,面色冷峻,静默片刻,才说:“是不是挑拨离间娘娘自己心里清楚,我只是想提醒娘娘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同胞姐妹未必比外人靠得住”。 她脸上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外人?你说的外人是谁?该不会说的你自己罢,你不害我,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看着她,眉眼都冷了,“我害你?娘娘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害的么?送娘娘入宫的不是我,逼着娘娘生太子的不是我,夺走陛下的人更不是我,我害娘娘?”他逼近一步,凝视她,“娘娘大概也忘了是谁把我拽上凤榻的”。 旧事被人重提,她又羞又恼,只恨手里没有一柄长剑,要了他的命。这口恶气吞不下吐不出,她捂住胸口,喘不过气来,眼前发黑,身形不觉晃动。 他见势不妙,从后扶住她:“怎么了?” 她闭眼,等那阵子眩晕之感过去了,才紧咬着后槽牙推开他,“不要你管!” “这些你跟母亲从始至终都是知情的,但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拿我当什么?当傻瓜是么?” “看着我什么都不知道,被耍的团团转,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趣,你是不是特别得意?”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看着就要坠落,却又被她硬憋了回去,“你还特意跟着我到这里,是为了看我的笑话?想看我气急败坏?现在你满意了,得逞了?折磨我,嘲笑我,你快活了?” 他平静道:“我提醒过娘娘”。 她无语凝噎,“所以还是我自己太蠢了”。 看着她通红的双眼,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又松开,酸酸涨涨的,隐隐作痛。 发了一通火,她又笑了:“后位是么?我不在乎,让给阿芙好过让给他人,有了阿芙,即便哪天东窗事发,萧家也能得以保全,我的罪孽也能减轻几分”,说完,她又看向他,一双眸子里水汽氤氲,却仍藏着倔强:“你以为我会在乎?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最后一句话,她是咬着牙一字一句说的。 她在他面前总是要斗志昂扬的,鲜少说灰心丧气的话,就连上回表露出脆弱无助,也是在醉酒之后。 这会儿看到她眼里的彷徨无措,却还要硬撑着,一切的是非对错似乎都不重要了,他无心再与她争执,抬起手摸向她的脸颊,说:“娘娘脸色不好”。 她拍掉他的手,不想再听他蛊惑人心,四下张望,看清来路,抬腿就走。 他也不再阻拦,自觉让开,在原地呆立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才仰天自嘲似的喟叹一句:“真是疯了”。 母亲最疼的终究是阿芙 走出去时,景安正守在一旁,见了她,没有惊讶,只恭敬行礼。 她狐疑地扫了景安一眼,埋头往前走,又走了一段,才看到婵娟和安车。 婵娟一直张望着这边,在原地打转,一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忙迎了上来,满脸焦急,关切地询问,“娘娘,您怎么了呀,奴婢在后头叫都叫不住您”。 她摇头只说:“先回去”,踩着脚凳上车,又回头看了一眼,心里还是惶惶然,一坐定,就让安车赶紧离开。 回了椒房殿,想起霜华殿的森森鬼气,她还是觉得后怕,吩咐人备水,没等到进浴房,一进寝殿,就宽衣解带,从殿门口到浴房,衣裳扔了一路。 婵娟也很是忌讳,嘱咐所有的人,今日之事不许再提及一句,要不然就全都打发到永巷去干活。 她沐浴更衣,又焚香祝祷,心里才稍稍安定,一坐到了妆奁台前,想起阿芙的事,心中茫茫然,又是一阵消沉。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陷入沉思。 不得不承认,母亲最疼的始终都是阿芙,而自己在母亲心里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阿芙的,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也是,阿芙乖巧懂事,又是自小在母亲身旁长大,而她呢,性情乖张,还与母亲分离太久,母亲多疼爱阿芙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她还是伤心了。 为何母亲不能顾及一下她的感受?哪怕一次也好… 阿芙背着自己与陛下私会,母亲知情,阿芙珠胎暗结,母亲会意,可这些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母亲难道不懂么? 是背叛,是欺骗,是痛心,是被亲人抛弃的无助。 一次是这样,第二次还是这样,拿她当什么? 阿芙不顾及她,她可以理解,毕竟感情本来就不深厚,可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自己也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呀,怎么可以… 母亲难道忘了自己是如何在她面前撕心裂肺,哭诉父亲见异思迁的?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可以视若无睹。 母亲如此毫不掩饰自己跟阿芙是一条心,而她则被撇在一旁,像个外人。 外人,这个词可真刺耳。 她明明记得小时候母亲也是真心疼爱她的,可如今…也是,沧海都能变成桑田,人心又怎么会不变呢。 “娘娘”,婵娟边给她擦着头发,边望着铜镜里的皇后,见皇后的眼眶里有水光闪烁,心头也是酸涩,婵娟知道皇后心里不好受,便柔声劝说,“以后,咱们也不指望谁,不为谁,就为自己好好活着,再不济,还有奴婢和皎月陪着您”。 她垂首,吸了一下鼻子,一颗眼泪落在手背上,又被她慢慢抹掉。 许久之后,她才抬头,打开妆奁匣,从里头挑了几样上好的玉簪步摇,挨个好好地摆在了漆盘里,又将皎月唤到身边,说:“你去披香殿一趟,把这些首饰拿给萧美人”。 “娘娘,这可都是您最喜欢的首饰”,皎月看着漆盘里的首饰,诧异道。 她浅浅笑着说:“托萧美人的福,我就要当姨母了,心里高兴,理当送些贺礼的”,以后说不定连住的地方都要让人了,几件首饰又算得了什么。 “对了,你再去库里选几匹上好的料子一道送过去,我记得有几匹织金蜀锦,就那个罢” “可…娘娘…”皎月还想说什么,被婵娟拽了拽袖子。 她捋着雪儿的毛发,看着窗外淡声道:“都下去罢”。 皎月与婵娟互想看一眼,退了出去。 不几日,皇帝颁下旨意,王美人擢升为王夫人,萧美人擢升为丽夫人。 不过两个月,阿芙便一跃成了众夫人之首,这其中的恩宠不言而喻。 建信侯夫人也奉旨进宫,与皇后和丽夫人一道庆贺。 二更天了,宦者署里还点着灯,他同属官交代完交接事项,又将腰牌发给各个管事,一摆手,让人都退了出去。 属官鱼贯而出,景安擦身进了门,说:“公子,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明日就可以如期启程了”。 “知道了”,他靠着凭几,手搭在扶手上,淡淡地说。 “那公子…要安置了么?” “不急”,他垂首坐了一会儿,站起身,绕过屏风进了内室,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过后,他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已经退下官袍冠帽,换上轻便衣衫,小冠束发,一副风流倜傥公子哥儿的做派。 看样子是要出去。 景安小心从旁伺候,他知道中常侍近段日子心情不佳,老是对着案上展开的书简愣神,还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 身边的宫人也都大气不敢出,做事轻手轻脚的,唯恐无端被迁怒。 “公子,是要出去么?”憋了半天,景安还是问了。 他整整衣袖,没抬眼问:“有事?” “无事,只是”,景安听他的语气,又打了退堂鼓。 “有话就说”,他睇了景安一眼。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了”,景安又一遍提醒他。 “我早些回来便是了”,他一意孤行。 见状,景安深吸口气,壮着胆子,视死如归似地说道:“公子,景安本不该多嘴,可又不得不说,公子莫不是真的…”,他冷眼瞧过来,景安住了口。 “说”,他面无表情催促。 “景安知道公子凡事心里都有打算,可这件事,景安觉得公子不宜再坚持下去,不能再去见她了,景安担心公子的安危” 他走到景安面前,拍了拍景安的肩膀:“我自有分寸”。 “公子”,景安还是不死心地试图规劝,“您别忘了她是什么人”。 他停了脚步,好一会儿才转回头,面有愠色,怒道:“我还不知道她是谁?”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月末月初,夜幕黑漆漆的,没有月亮,只有满天星星格外璀璨。 小黄门擎着宫灯走在前头照亮,他负手漫无目的地走在幽深空旷的夹道里,回想着白日的场景。 * * 白天,他经过御苑,正见她跟丽夫人一起赏花饮宴,说说笑笑,全无那日的萎靡颓废。 他冷眼瞧着她体贴地为丽夫人温酒倒酒,扶丽夫人过桥,替丽夫人整理裙摆,笑语盈盈,毫无芥蒂。 景安也在旁边瞧着,边看还边给他敲边鼓,“公子,她说的没错,她跟丽夫人是亲姐妹,血脉相连,血浓于水,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就心生嫌隙”。 “您瞧瞧丽夫人带的金步摇,是不是淮南王进献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又赐给皇后娘娘的那个?那上头的元珠,翡翠,啧啧啧” “您再瞧瞧丽夫人穿得那身衣裳,那不是蜀锦?一年才得几匹,想必也是皇后娘娘赏赐的” “您瞧瞧姐妹两个关系多好,哪用别人替她们操心” 他缓缓转头,冷冷睨着景安。 景安还想再添油加醋,可感受到他迫人的眼神,忙垂下头闭上了嘴。 * * 他在外头晃悠了小半个时辰,又偷偷去了椒房殿。 出了地道进入寝殿,他驻足聆听,平常这个时辰,总是能听到她一点动静的,或是下棋游戏,或是读书习字,今日却诡异地安静。 他挑开帐子看进去,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她正在一个人喝酒。 远行在即,今日不吵架 他挑开帐子看进去,果不出所料,她在一个人喝酒。 他背着手慢慢走上前去时,她正伏靠着矮几,一手扶着脑袋,一手在酒盏边缘摩挲,眼睛半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在她对面,还摆着另一只酒盏,酒盏里斟满了酒。 她在等谁?是自己,还是陛下。 阴影投在酒盏摇曳的琼浆里,袍子的一角映入眼帘。 顺着那片袍角,她慢慢抬头往上看,看到他的脸,立马认出是他,她随即两眼一弯,嘴角上扬,热情相邀,“你来了?正好,坐罢,来,来陪我喝一杯”,她双颊艳红,看来喝了不少。 “娘娘在等人?”他撩起袍子,坐了下去。 她没回答,只是沉默地将那杯斟满的酒推给他。 他举杯一口饮尽。 两人隔着矮几对饮,相顾无言,殿内只听得酒液从高处注入酒盏和酒盏举起放下的声响。 她的酒量比之前好了许多,一坛黄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了将近一小半。 当她又将酒盏举到唇边,他按住她的手,劝解她道:“这样饮酒伤身”。 她嘴唇微微嘟着,有些不服气地看向他,见他丁点没有松手的意思,默默把酒盏放了下来,趴到了矮几上,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没有半分睡意。 他看着她,问:“娘娘心里还是不痛快?” 她缓缓摇头,“痛快如何,不痛快如何,还不都得照常过日子”。 “娘娘不恨丽夫人么?” “为什么要恨她?恨她抢走了陛下,还是恨她身怀有孕?”她摇头笑笑,“陛下的心根本就不在我这里,何来抢走之说,至于有身孕,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不是她也会是别人,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就由阿芙来生这个孩子”。 她的笑容掺着苦涩,他看得清楚。 “何苦委屈自己?” “委屈?你指什么?”她单手支起脑袋,含含糊糊地问。 “在丽夫人面前刻意讨好”,他眉头稍皱,竟有些生气。 “哦…你说这个啊…”,她又想喝酒,可拿起酒盏,才发现酒盏已经空了,只能放下,于是,醉眼朦胧看他,笑问:“自家姊妹之间,怎么能说是刻意讨好?” 自家姊妹,哼… 他深深看她一眼,想说,有些人心中没有畏惧,也没有感恩,你对她再好,等她要对你下手时,也不会手软半分,可是,他眼睫一垂,仰头喝尽杯里的酒。 罢了罢了,她未必不懂,明日就要启程,今日就不吵了。 两人又是沉默,未几,她用手指敲着矮几打着拍子,小声哼起了歌谣。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只莲” 是一首采莲曲,曲调舒缓优美。 她就那么闭眼哼唱着,忽然,睁眼,眼睛瞟向他,问:“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他原本盯着酒盏看的眼,一下抬起,看向她,她正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自己,眼神迷离,意识混沌的样子。 他略想了想,心平气和道:“我母亲是个很温柔又很坚强,心里很有主意的女人”。 “很温柔…”,她重复着他的话,“那你母亲一定对你很好”。 他点头,“母亲对我很好,虽说对待课业很严厉,但从来都是好好说话,不会发脾气”,谈到他的母亲,他的眉宇之间先是一紧,接着舒展开来,脸上笑容一点点汇集,眼里闪着柔和的光。 “那她现下在哪儿?” “已经不在了”,他眼里那点光亮骤然熄灭。 “不在了?”她喝醉了,脑子糊涂了,这么简单的话竟然听不懂了。 他微不可察地长长叹口气,看着她,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须臾又移开目光,说:“她服毒自尽了”,声音低低沉沉的。 她心里一惊,脸色都变了,待一点点坐直了身子,她抱歉道:“对不住,我不该随意问的,我只是…” 他随意勾起嘴角,“没什么”。 灯芯爆出噼啪轻响,一盏油灯熄灭,夜已深了,她趴在矮几上,昏昏欲睡。 他走到她跟前,两手一探,将她轻松抱起。她顺势搂住他的脖颈,温顺地依偎到他的胸前。 将她搁在榻上,他附身过去,亲她的脸颊脖颈,手在她身上揉了会儿,又去解她的衣裳。 她闭着眼,抖动着眼睫,轻轻推他,又懒懒侧过身去,说:“我不想…,求你了,今天不想…”,声音娇娇软软的。 他也不勉强,侧躺在她身后,揽住她的腰肢,闭上了眼睛。 身后人的呼吸渐轻渐浅,她也闭眼睡了过去。 梦里响了她唱的那首歌谣。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只莲” * * 新落成的右将军府的后花园,有一个少年在陪着一个三四岁的女童玩耍。 女童梳着垂挂髻,身穿鹅黄襦裙,蹲在地上对身旁的少年说:“哥哥,你再帮我抓只蛐蛐罢”。 “好”,少年答应道,不一会儿,又给女童从草丛里抓了只蛐蛐来。 斗了一会儿蛐蛐,女童又被花园里的各色鲜花吸引住了目光,她蹦跳着一边用童稚的声音唱着采莲歌谣,一边到处采摘鲜花,最后一股脑塞进了少年的手里,“大哥哥,这些都给你,好看不好看?” 少年坐在回廊的石阶上,微微笑着都接了。 花园里的花几乎都要被她采秃了,到处散落着零落的花瓣。 一个满头珠翠,衣着华丽的年轻妇人沿着回廊一路寻来,看到少年跟女童坐在台阶上,女童正把一朵妍红的牡丹插在少年的头上,年轻妇人掩唇一笑,扬声唤道:“破奴,要回去了”。 年轻妇人今日是跟夫君一起,带着少年来庆贺右将军府落成的。 席间,女童闹着要去玩,女童的亲哥哥一心要跟其他少年比拼射箭,无暇顾及她,女童就拽住少年的袖子,“哥哥,你陪我去花园里逗蛐蛐罢,很好玩的”。 少年笑了笑,放下筷箸,跟女童来了后花园,一玩就是一个多时辰。 少年陪在女童身旁,看她将抓来的蛐蛐丢进陶罐里,又拿草秆逗它们打架,时不时地还被女童指使着去抓蛐蛐,最后还被她插了满头花。 跟年轻妇人一道的前来的是新晋升为右将军夫人的姜氏,一见满园狼藉,禁不住哀痛惋惜,“阿衡,又是你作的业,看我不打你的屁股”。 女童往少年身后躲了躲,少年站起身,拿掉头上的牡丹,说:“萧夫人,是我没看住阿衡”。 “这哪能怪你呢,阿衡是调皮惯了,一个看不住,她就能把天捅破了”,姜氏将羡慕的目光投向年轻妇人,“破奴真是稳重温和又有耐心,不像我们家那个毛小子,跟阿衡玩一会儿就厌烦了”。 年轻妇人听了一笑,“我倒是想着破奴的性子能活泛些还好,如今这样,太少年老成了”,说完,转头对少年说:“破奴,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小女娃却拖住少年的手,“不!大哥哥不走”。 “阿衡,不要顽皮了”,姜氏为难道。 “不!我不!”阿衡抱紧少年的手,“大哥哥愿意陪我玩”,说完还扬起脸来,问:“是不是,大哥哥?” 被唤作大哥哥的少年不过十一二岁,闻言,偏垂着头看着阿衡,笑了笑。 阿衡小脸昂起,更加得意。 “阿衡,你喜欢哥哥,哥哥也喜欢你,大娘伯伯也喜欢你,不如你跟大娘一起回去,给哥哥做新娘子如何?” 阿衡咬着手指,想了想,问:“那我娘也一起去么?” 年轻妇人笑说:“你娘不能去啊,你娘要留在家里”。 “那我也不去了”,阿衡慌了神,忙放开少年的手,跑到姜氏身边,要姜氏抱,恐怕自己被人带走似的。 众人哄笑。 乳母抱着阿衡到门口台阶上送别少年,年轻妇人钻进马车里,撩开车窗帘子,同姜氏寒暄道别,少年随着父亲各自上马,也向右将军抱拳告辞。 阿衡眼瞧着车马动了,忙催着乳母向前,她伸长了手臂将一个草编蚱蜢递给少年,“大哥哥,这个送给你”,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俯下身接了过去,捧在手心里。 阿衡仰着脸,说:“哥哥,你下回回来,再来陪我玩”,声音清脆悦耳。 “好”,少年那被边关的风吹得粗糙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笑,郑重其事点头。 “你要说话算话,一定要来找我玩”,说完,还让少年俯下身来。少年弯下腰,以为小女娃要跟自己说悄悄话,不成想被小女娃香香地亲了一口。 少年的脸红了。 马车的车轮声吱呦吱呦,马蹄声哒哒,哒哒,在夕阳里,越走越远。 * * 一觉醒来,不过才一个时辰,他望着顶上的床帐发了会儿呆,又扭头看看怀里的女人,女人睡得香甜安然,他悄然起身,在她脸上印下一个吻。 —————— 歌是用的甄嬛传里那个采莲曲,想象不出汉乐府【江南】的曲调,只能借用这个了。 舒缓的曲调感觉跟整部小说很搭。 出行 自孝武皇帝以来,黄河屡次决口,梁楚之地百姓苦不堪言,是以,朝廷重视河务。每年临近汛期,皇帝都要委任朝臣,与大司农一齐,巡查黄河下游堤坝,以备水患。 翌日一早,诸事准备妥当,他带人如期启程。 他将沿着黄河沿线一路向东,出司隶,经豫州,过兖州冀州,到青州后折返,巡视黄河堤坝,兼领监察黄河沿岸各县吏治之职务。 出巡一次,历时大约要两到三个月,如今尚是初夏,再回来恐怕就已是夏末了。 离开未央宫前,他掀起车窗帘子一角,往外望,东方透出一点亮,启明星依旧闪烁,深蓝的夜幕下,椒房殿屋檐上的吻兽被勾勒成一个黑暗轮廓,他望了一眼,收回视线,放下帘子,说:“出发罢”。 一行车马队伍浩浩荡荡出了京师。 不知是不是昨夜饮酒过多,他头晕目眩的,第一日启程,只走了几十里路,他便让停车,安排驿馆歇息。 看着中常侍脸色苍白,步履飘忽,联想起出发前夜,中常侍执意出门,景安免不了心中腹诽。 这个皇后表面上是极端庄典雅的,看来也是个专吸男人精气的女妖精,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勾引他们家公子,把公子迷得神魂颠倒,身子都要被掏空了。 歇了一夜,头晕目眩之症并未缓解,他盘腿坐在榻上,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底下的人前来回禀,“车队已整装待发,请大人示下”。 景安担心地劝他,“公子,叫韩无忌来看看罢,出行路途遥远,这才刚启程,还是让韩无忌看看,最为稳妥”,景安吞吞吐吐的,“而且,公子最近的药是越喝越多了,我怕…” 为了不耽误行程,他坚持出发,只坐车不骑马,如此休整几日,身体才渐渐有所恢复。 端午节后几天下起了雨,众人赶在雨停前,将手上戴的五色彩绳解下来,扔进了河里,期盼着五色彩绳将一年的霉运都带走,河面上一时飘满了各种彩带。 天空乌云密布,压着头顶,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她趴在廊庑的美人靠上,手伸到了外头,接房檐上流下来的雨水,眼瞧着雨水在手心里聚成一个小水洼,再看着它从指缝静静流走。 婵娟跟春兰在廊庑下借着天光,煮蚕茧抽蚕丝。 婵娟拿着长长的竹筷子,乘热挑起蚕丝一头,缠在缫车上,春兰则摇起缫车的丝框收线,吱吱呀呀的。 “怎么瞧着皎月最近无精打采的,跟丢了魂儿似的”,婵娟问春兰。 “小丫头有心事了”,春兰一笑,说得神秘兮兮的。 “什么心事?”婵娟追问。 “好几天都没见着想见的人了,心里不痛快了呗”,春兰笑着回道。 “想见的人?谁啊?”婵娟又问。 “还能是谁?天天嘴里念叨的还有谁”,春兰放低了声音,往婵娟耳旁凑了凑说道:“中常侍啊”。 “中常侍?”婵娟烫了下手,她含着手指,偷眼看了看趴在美人靠上那位,见那位还在接雨水,浑然未觉的样子,又屏住呼吸看回春兰,小心询问:“中常侍跟皎月怎么了?” “也没什么,还不是因为中常侍那张脸太招人,你也不瞧瞧有多少宫女喜欢,就算绕远也要去趟飞阁复道上,就盼着能看中常侍一眼” 春兰的话里一半说笑一半真,宫里本来就没什么消遣,宫人天天苦闷之余,就想寻摸些乐子,因此打飞阁复道上过的时候,看看从下面经过的样貌英俊的达官贵人王侯将相,也成了消遣之一。 婵娟松口气,她是常听皎月念叨中常侍,可也就当个玩笑话,“这么说起来,这几日确实在后宫里也没见过中常侍”。 “听说是领了旨,出宫办差事去了” “领旨出宫办事?”原本趴在美人靠上一动不动的那位突地转回身,一脸茫然问道:“去多久?” “听前殿的春熙说,一来一回的,怎么着也要两三个月呢” 她脸上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神情,徐徐扭脸,看向远处的雨景,若有所思,不一会儿,又站起身回了殿内。 “娘娘怎么了?”春兰小声问婵娟。 婵娟的视线追随着她,略想了想,含糊其辞道:“兴许是累了,我去瞧瞧,立马回来”,说完,放下东西也紧跟着进了殿里。 瞧见皇后安静坐在窗下对着棋谱,却久久不翻动书页,婵娟凑过去问:“娘娘,您怎么了?” 她这才动了动,随口说:“什么怎么了?” “您是心里不舒坦了?” “我为何要不舒坦?”她把探究的眼神看向婵娟。 “中常侍出宫去了,都没跟您说么?” “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与我有何相干”,她立起眉毛,发作道:“死在外头都跟我无关”。 他说了么?兴许是说了罢,不过,谁在乎。 那日,他只睡了一小会儿,就又爬起来缠着她,手里捻着她柔软乳尖,对着她的耳朵,说了许多话,但她醉得晕头转向的,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或许是听进去了,眨眼却忘了。 她心情不佳,原本是不想的,被他半推半就解了衣裳,上下一通抚慰,便撩得浑身燥热,筋骨酥软,花穴湿透,也有些耐不住了,哼哼唧唧配合起来。 可她抬起胳膊,刚要搂住他的脖颈索吻,这个当口,他却忽地一下子起身,她迷迷瞪瞪地睁开柔情似水的双眼,模模糊糊看见他坐在榻沿儿一动不动。 她软绵绵支起身子,伸手轻搭在他的背上,刚要靠近问他怎么了,他却突然站起来,走到了屏风前,穿起衣裳来。 隔着薄透的纱帐,她困惑地看他慢手慢脚地穿好了衣裳,末了,他在帷帐前立了片刻,脸色不太好,之后,又偏头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弄得她一头雾水。 莫名其妙。 ———— 兔年大吉 公子看上的女子是哪家的姑娘? 到地方已有些时日,每经过一处治所,拜帖就如雪花一样纷至沓来。 他白天要巡视黄河堤坝,查看河道状况,审查案卷,看是否有冤假错案,夜里又要同地方上的官员豪族饮宴,周旋应付,回了驿馆还要书写公文奏章,忙得脚打后脑勺。 一个月连轴转,身体就有些吃不消,疲惫感铺天盖地袭来。 夜里,他又觉得身体乏累,正靠着凭几,按住额角歇息,突然,喉咙一阵发痒,他手作拳状,掩住口鼻,咳了几声。 口里有腥甜味道,手掌湿润温热,他摊手一看,掌心里赫然有一两滴鲜血,触目惊心。 他眉间微蹙,一言不发地看着,面色凝重。 侍奉在旁的景安见了大惊失色,赶忙让人去请韩无忌。 韩无忌自长安骑快马星夜而来,一去一来,到了第三日的清晨才赶到,他没有歇息,又马不停蹄地替中常侍诊脉。 那老头端坐在床前,捻着胡须闭着眼睛,枯枝似的手指按在他的手腕上,脸上神情一会儿凝重一会儿释然。 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老头才点点头,睁开眼睛,看看他的脸色舌苔眼白,按了按肚腹,又问了些日常起居的细节,身体有何不适之症。 他自述,“近些日子,总觉得容易疲累,腿脚无力,气短自汗”。 韩无忌点点头,开门见山,“脉象虚浮,心火旺盛,肾气亏损,肝脾肿大,双目浑浊略微发黄,似是肝脏受损所致”。 “肝脏受损所致?” 韩无忌又点头,“听景安说,公子近来用药比之以往强劲不少?” 他看了眼景安,回道:“是比平常稍稍增加了些药量”。 “老夫提醒过公子,是药三分毒,此药不宜多用,日积月累是要伤身的”,韩无忌慢慢悠悠收起号脉枕,又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公子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景安低头不言语。 他脸色微变,清咳一声道:“心仪倒也说不上”。 “有了也无妨,只是公子身子不比常人,这些药物可维持身体正常所需,但若过度依赖,则会对身体产生极大伤害” “按说公子平日里清心寡欲,即便偶有闺房之事,只要不过分,也是无碍的,不必用太过霸道之药”,韩无忌说得还是有所保留。 面对着韩无忌,他收起了几分清冷,现下一听这番话,脸上竟有羞赧之意,“说起来,也并未过度,只是最近这两次即便像往常一样用药,也总觉得力不从心,故而增加了用药剂量”。 “并未过度的意思是?” 他抬眼看了看景安,景安会意,退了出去。 “一个月里大概有那么两三回的样子” 韩无忌捻着胡须,点头应着,“倒也寻常,不会亏损多少,兴许是这些日子连日奔忙,这样,我先给公子开几样方子调理看看”。 景安不放心,留了韩无忌在身边,以备万全。 私底下,韩无忌偷偷问景安,“没听说公子娶妻纳妾啊,公子看上的女子是哪家姑娘?莫不是府上的歌姬舞姬?” 景安把头一扬,不屑道:“公子养着那些歌姬舞姬可不是给自己用的”。 韩无忌又问:“那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还遮遮掩掩的”,说着话,他看了一眼景安,“多久了?” 景安问:“公子的私事您就别瞎打听了,跟您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这关系到写方子抓药”,韩无忌胡子都要翘起来,拿指尖点了点几上的麻纸,故作义正严辞。 景安有那么一点不信,但也回答了,“有大半年了罢”。 “公子平日里看起来冷脸冷心的,没想到啊”,韩无忌心知肚明似的,神秘一笑,“看来公子对那位姑娘…还挺满意”。 景安心里鄙夷道,什么姑娘,就是一个女妖精,要不是他,公子身子也不至于变差,并且,身份说出来,吓死你这个糟老头子,脸上却不显,“我是瞧不出有什么好来”。 韩无忌倒是开明,“有喜欢的女人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再给公子开几剂温补汤药便是了”。 说完,韩无忌又在景安身上打量一番,“你小子要么?”换来景安一个不屑的白眼,那意思像在说,你懂个屁。 韩无忌拍着景安的肩膀,露出一个隐晦的、不言自明的笑,“温柔乡,英雄冢,等你有了亲身体会就懂了”,说完呵呵一声走了,像在反驳景安,你才懂个屁。 他服了几副汤药之后,身子渐渐好起来,再也没有咳血疲乏之症。 临走之前,韩无忌留下几份丸药,说是钻研古籍得来的方子,对补身大有裨益,嘱咐景安按时给中常侍服用,又交代中常侍说:“公子日常所服之药,对身子还是有所损伤,老夫还是劝公子少服用为妙,如若不然,恐怕活不过三五年”。 闻言,他毫不在意地扯扯嘴角,目光落在远处的梧桐树上,眼神幽暗深远,“三五年,已足够”,声音沉静到不起波澜。 韩无忌叹气,“罢,罢,老夫就再找找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方子罢”。 “有劳先生了” 六月了,天越来越热,树叶打着卷,知了也在枝头“知了,知了”的叫个不停。 婵娟掀开竹帘,端着切好的甜瓜走了进来,“这天可太热了,出去都能把人晒干了,还是殿里阴凉”,把甜瓜放在案上,又说:“外头树上的知了可太吵人了,听得人燥得慌,真该让人都给粘下来”。 她午睡刚醒,意识朦朦胧胧,听完婵娟的话,笑着说:“那哪能粘得完,再说,你不觉得有知了叫,才是夏天么?知了,知了,多好听”。 婵娟无声笑笑,替她梳了梳头发,又给她松松绑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矮几上的甜瓜问:“哪来的甜瓜?” 婵娟回:“鄯善进贡”。 “往年不还有哈密瓜么?”她又问。 “说的就是呢,可来喜公公说今年鄯善雨水多,哈密瓜都绝产了,只能送些甜瓜来” “不过就算是这些甜瓜也是不易得的,听说甜瓜的收成也不好,难得挑了些好的,送来的半路上又赶上山路崩塌,耽搁了,到了京城里就没剩几个了,供奉完宗庙,赏赐了大臣之后,也不富余,就只给了太皇太后,太后和娘娘,别处都没有呢” 婵娟把甜瓜往她面前放了放,“奴婢已经用冰镇过了,娘娘尝尝罢”。 她随手拿起一块竹签插好的甜瓜,放进嘴里,清香甘甜,她两眼顿时一亮,“好吃,阿芙总说天热吃不下东西,给她送一些过去”,说完,她又想了想,“对了,夷安前阵子说了想吃,给夷安也留一份”。 说去就去,她稍作打扮,拿起给阿芙的那份,便去了披香殿。 天气果然热得厉害,她只是坐在车里,也闷得小脸发红,鬓边还渗出细小汗珠。 到了披香殿,殿外停着青盖车,看来陛下在里头。 “婵娟,要不咱先回罢”,她一下打了退堂鼓。 闻言,婵娟紧着摇头,又跟她咬耳朵,说:“别呀,娘娘,多好的机会啊,平常您送多少东西过来,陛下都看不着,眼下,陛下在了,您更该把东西送进去啊,让陛下瞧瞧您对丽夫人有多好,而且…”,婵娟用眼神暗示她,“来喜公公刚看见您,已经进殿去回禀了,您啊,就安心等着罢”。 两主仆正交头接耳,来喜出来传话,“陛下请娘娘进去”。 一锤定音。 婵娟替她擦擦鬓边的汗珠,又帮她略整了整衣衫,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两人才一起步入殿中,可进去了,她才发觉自己此行,属实多此一举。 ——————— 病症,历史,地名,都是我杂七杂八的揉的,勉强看看,勉强看看 撒娇,你会么? 丽夫人年纪小,怀胎不易,孕吐止了,又开始腰酸背疼,入伏之后,天气炎热潮湿,更是这也不适那也不适。 她进殿时,丽夫人正依偎在陛下怀里倾诉。 皇帝抬头瞥了一眼皇后,便对丽夫人柔声说道:“皇后来了,让皇后陪着,朕先去看会儿奏章,待晚些再过会儿陪你”。 丽夫人抱紧皇帝的胳膊,轻轻摇晃,“不,妾要阿姐陪,也要陛下陪,陛下就再多呆一会儿罢”,一撅嘴,一歪头,楚楚动人。 皇帝宠溺一笑,“有你阿姐陪着还不够?” “阿姐是阿姐,陛下是陛下,怎么能一样呢”,丽夫人将下巴搁下皇帝肩头,一脸陶醉地看着陛下,嗓音娇软缠绵。 “怎么不一样?你说说”,皇帝凑近了丽夫人,同她低声密语。 耳边是两人旁若无人打情骂俏的声音,她施过礼,从婵娟手里接过食盒,走上前去,将甜瓜取出,默默搁在矮几上,一搭眼,瞧见了矮几上碟子里的荔枝,堆积地像一座小山一样。 两相一对比,她的甜瓜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婵娟也瞧见了,她睇着皇后的脸色,心里暗暗叹气。 岭南此去五千里之外,荔枝又不易存放,若非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恐怕送到京城里也是吃不成了,这荔枝还如此新鲜,可见陛下是花费了极大心思的。 “皇后怎么来了?”皇帝见她站在身旁跟个呆头鹅似的,一清嗓子,开口问。 婵娟轻轻拉了一下皇后的衣袖,以作提醒。 她回神,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鄯善国进贡的甜瓜,妾尝过,觉得味道甜美,想着阿芙胃口不佳…” “坐罢”,未等她说完,就被陛下硬生生打断了。 “诺”,一腔热忱付诸东流,她低眉顺眼,无声无息地坐到了一旁。 宁静的夏日午后,阳光穿过殿门口的竹帘和窗户,在地上投射出一块块斑驳陆离的光亮,满殿里只听到陛下与阿芙的低声笑语,呜哝不清的。 她无所事事,看着那片光影拘束地坐着,时不时喝一口茶水,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愚蠢又可笑。 “好了好了,朕真的要走了,待晚些再来陪你”,皇帝将丽夫人揽在他肩头的双臂轻轻扯下。 “那陛下一定要来,妾可等着陛下一起用晚膳” “好”,皇帝捏了捏丽夫人的鼻子,得了陛下的承诺,丽夫人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皇帝的手。 殿里众人恭送皇帝离开。 皇帝一走,丽夫人又恢复了精神,“近来天热,也没去向阿姐问安,请阿姐恕罪”。 “哪里的话,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你身子不方便,阿姐过来也是一样的” 两人寒暄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她就起身离了披香殿。 出了披香殿,婵娟看着皇后落寞神情,自己也难受起来,突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主意似的,快走几步跟到皇后身侧,悄悄跟皇后说:“娘娘,奴婢觉得您要是也学着丽夫人那样,没准陛下也能喜欢您”。 阿芙的样子?她又想起方才殿里陛下与阿芙腻腻歪歪的模样,心中黯然。 是啊,她也看到了,能不懂么?知道陛下喜欢就那样的,现成的模子也摆在那里了,可知道不知道是一回事,学不学得会又是另一回事。 再说了,撒娇可是门学问,撒得好的,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娇媚,撒得不好的,就是矫揉造作,是东施效颦。 撒得好才能让人喜欢,撒得不好就难堪了,她横了一眼婵娟,问:“你会么?” 婵娟眨巴着眼睛,皱着眉,回忆了回忆,就笨拙地拉起她的手,嘟着嘴说:“娘娘,你就陪陪奴婢嘛”。 装腔作势,扭捏作态,简直是不忍直视,她叹口气,挪开了眼。 婵娟也觉得臊得慌,忙恢复常态,小声说:“娘娘恕罪,奴婢愚顿,兴许皎月会的”。 她想想皎月也是撇嘴,又想到陛下对自己一贯的冷漠无视,心里更加感伤泄气,嘴里也叽叽咕咕的,“什么撒娇不撒娇的,如今恐怕是脱了衣裳站在陛下面前,陛下也未必肯正儿八经瞧一眼,还撒娇”。 她声音很小,婵娟没听清楚,追问道:“娘娘您说什么?” 她失落地又瞧了一眼一脸纯真的婵娟,心话婵娟怎么会懂这些呢,便皮笑肉不笑地随口道:“没说什么,就说兴许这个人撒娇,陛下就喜欢,换个人,陛下就不喜欢了呢,王夫人就不见得会撒娇罢”。 婵娟想了想王夫人那张温婉的脸,犹豫着点点头。 她眼神空洞望向远处,“谁知道呢,走罢”。 婵娟也只能一声叹息,扶着皇后,上了安车。 皇后一坐定,便吩咐驾车之人,说:“去漪兰殿”,转道去了漪兰殿。 小公主出生,她去探望,作为回礼,王夫人回赠了她几条亲手绣的帕子,之后她偶尔会让人送些瓜果过去,王夫人也会回赠些点心,一来二去的,两人也熟络了起来。 她跟王夫人其实没多少话聊,也不会刻意没话找话,可恰恰正因为两人谁都不刻意亲近,相处起来,反而说不出来的轻松自在。 陛下到底在小公主满月的时候赐了名字—柔嘉,大抵是盼着小公主像她的母亲一般柔美和善。 王夫人没出月子身子就已大好,容貌也恢复到往日动人模样,只是身形仍略显丰腴,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陛下还是一回都没来过,可王夫人也不哭不闹,丝毫不见萎顿,这会儿,坐在矮榻上静静地做着针线。 见皇后来了,王夫人将手里的针线活搁在矮几上,下榻行礼。 她让王夫人起身,自己随意坐在了床榻沿儿上,把甜瓜端了上来,说明来意。 王夫人忙谢恩,又让人去把夷安公主带回来。 “刚出月子怎么就做针线活?让嬷嬷做就是了” “做一会儿歇一会儿也累不着”,王夫人笑了笑。 她凑近些看躺在榻上的小公主,点了点她肉乎乎的脸颊,“柔嘉又长胖了,越发好看了”。 小公主除了襁褓,穿着小襦裙仰躺着咿咿呀呀,她将一根手指头伸到小公主面前,小公主拽了她的手指就要往嘴里送。 “有骨头不愁长肉,正是长得快的时候”,王夫人又捡起了针线活。 她拿起手边的布老虎逗小公主,逗了有一会儿,才留意到手里的布老虎精巧非常,随口问道:“这个布老虎看着别致,是织染署制的么?” 王夫人摇摇头,“闲着无事,是我自己琢磨着瞎做的,夏日里蚊虫多,做个布老虎装些驱虫药草,让柔嘉能拿着玩又能防蚊虫”。 她这下吃惊了,“还真是手艺了得”。 王夫人笑笑,“我不像娘娘会识文断字,平时也没什么消遣,就喜欢做些针线,比不得织染署的手艺,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听了王夫人自谦,再看王夫人的神情,确实不像卖弄。 王夫人手里还在做着针线,她探过头去,“那你现在在做什么?给小公主做衣裳?” “做几件无袖薄衫,天气越来越热,有了这个,夜里盖不严也不怕着凉了”,王夫人拿给她看,“还多亏了娘娘送来的那几匹上好的绢布,派上了大用场了”。 大红绸布上绣着五毒图,纹样极其繁复却栩栩如生。 她抚摸着薄衫大为感慨,“绢布算不得什么,东西再好,也要人用得好才不算糟蹋了。你心灵手巧,又这般耐心细心,公主有你这样的母亲,有福了”,她又多看了一眼,才将薄衫还给王夫人。 “娘娘过奖了” 王夫人接过东西,温柔笑望了她一眼,又低头安静地忙手里的活计。 外头有响动,接着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她笑着一招手,让夷安进来。 见过几回面,夷安也不再认生,一见皇后向她招手,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先向皇后见了礼,又躲进了王夫人怀里,小脸红扑扑的,额角的头发也被汗湿了黏在脸上,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向皇后。 皇后点了下夷安的小鼻子,“瞧你这满头大汗的,又去哪儿玩了?” “跟鸽子玩”,御苑里一到春夏就会飞来许多鸟,夷安一见满地的麻雀鸽子,就兴冲冲地跟在后面追,玩得不亦乐乎。 王夫人从莺儿手里接过浸湿的帕子给夷安擦汗擦手,擦完又将碟子里的甜瓜递给夷安,“吃块甜瓜罢,皇后娘娘特意给你带来的”。 夷安早就看到了矮几上的甜瓜,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目不转睛盯着看,这会儿接了就小口吃起来,吃了一会儿又仰起脸来,用童稚的声音慢慢悠悠地问皇后,“娘娘,听嬷嬷说娘娘殿里有一条小狗,我能去找它玩么?” 她欣喜地看了眼王夫人,王夫人只是微微笑着,她又看回夷安说:“当然可以了,想来尽管来就是了”。 “太好了,谢谢娘娘”,夷安拍着小手,高兴地说。 夷安吃完大半甜瓜,又坐不住了,王夫人放她下地,叮嘱乳母不要带公主去太阳底下晒着,才让人领着又出了门。 看着夷安身影消失在门口,再看看榻上的柔嘉,她羡慕不已,感叹道:“你真有福气,两孩子都乖巧可爱,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王夫人瞧了瞧皇后的脸色,垂下眼眸,“娘娘若是不嫌弃,那妾就常带公主去娘娘那里坐坐,给娘娘解解闷,只求娘娘别嫌她们吵闹才好”。 回了椒房殿,好半晌她都在想王夫人的话是在故意讨好还是真情实意,又想起陛下与阿芙当着她的面,旁若无人的亲密交谈,就忍不住琢磨是不是没了男人夹在中间,女人之间也开始惺惺相惜起来了。 怪道太后要邀她一同赏花 至于剩下的甜瓜她也再没心思吃,就那么孤零零地被摆在了几上。 稍晚些,皎月才从外头回来,脸色不好看,进殿一见婵娟就唠叨,又是抱怨天气闷热,又是抱怨蚊虫太多,总之,这也不顺意那也不顺意。 她刚翻了几页棋谱,本来已经静下去的心,又被皎月呱噪扰得烦躁起来。 她把棋谱往几上一拍,“天热,就在殿里头呆着,没事老往外瞎跑什么?整天里也见不着人影,今日又跑哪儿去了?” 皎月被皇后一通脾气吓住,磨磨蹭蹭走到跟前,低眉垂眼也不说话。 皇后见皎月这样,心下也猜到了几分,问:“又跑前殿去了?” 皎月小声说:“奴婢就是去找春熙借几个绣样,绣个帕子”。 她心中暗忖道,这是要疯魔了,再见皎月那模样有些可怜,也不忍在说什么,她一指矮几上的甜瓜,说:“这个甜瓜你同婵娟拿下去吃罢,消消暑”,又开始翻手头的棋谱,却也看不进去多少。 皎月福了一福,“谢娘娘”,喜滋滋地接了,刚要走又回身道:“娘娘,奴婢方才回来的时候,遇上了长乐宫的人,说太后娘娘邀您明日申时过去赏花”,方才只顾着发牢骚,险些忘了大事。 她抬头看了一眼皎月,难以置信似的,怪事,太后竟然会邀自己去赏花,往常这样极私人的场合,太后只会邀自己中意的人前往。 拄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不过,既然太后开了金口,她也不好拂了太后的面子,当日,稍作打扮,便欣然前往。 原来是长乐宫的清风池里,今夏一连开出了几十株并蒂莲花,场面蔚为壮观。太卜上言这是天降祥瑞,寓意吉祥,太后大喜过望,邀请各殿娘娘和贵戚女眷前去赏花饮宴。 席面布置在了水榭里,众人皆临水而坐,一面赏菏一面说笑。 在这后宫里,要数邓夫人与太后关系最为亲近,她时常侍候在太后左右,端茶倒水,体贴入微。 这会儿邓夫人就跪坐在了太后身侧,葱白手指拿着一个刚采摘上来的新鲜莲蓬,正将莲子一颗颗剥出,边剥还边说:“近日长安城里有一桩趣事,不知太后听说了没有?”说着话,往太后嘴里塞了一颗白嫩的莲子。 太后细嚼慢咽,将莲子咽下,才缓缓道:“是何趣事?” 邓夫人扫视一圈在座众人,才说:“说是这长安城里,有一个有头有脸的官宦家小姐,前几年风风光光嫁入了名门侯府,可成亲几年肚子也不见动静”。 “心里烦闷,把自家小妹接进府里说话,没想到,过了不久,这姐姐还是没动静,倒是进府小妹有了身孕,您猜猜,这小妹怀的是谁的孩子?” 大家伙一听,皆是面面相觑,有些猜到的也不敢瞎说,或是埋头饮酒,或者装作不知,还有几个没猜着的,微微倾斜着身子,同身旁人窃窃私语。 午后依然闷热,一丝风都没有,舒缓的丝竹声夹杂着阵阵蝉鸣,让人昏昏欲睡,她对邓夫人的故事提不起兴趣,轻摇团扇,眺望着远处。 绿油油的荷叶连成一片,遮住了水面,荷花开得正当时,由一根根碧绿的茎杆托出水面,峭立枝头,粉的可爱,白的淡雅,甚是好看。 邓夫人见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徐徐说道:“恐怕大都猜不到,那小妹肚子里怀的竟是姐夫的孩子”。 她心里咯噔一下,团扇在胸口略一停,眼珠转动,将目光缓缓移到邓夫人那张娇艳的脸上,扫了一圈,确定邓夫人也在斜眼瞧着自己之后,又不动声色看向别处。 “这姐姐是个惯爱吃醋的,平日里夫君多看一眼底下的丫鬟都能大吵一架,更别提纳妾了” “孩子是姐夫的,还是被姐姐抓奸在床,这实在是打了姐姐的脸,可木已成舟,姐姐再不甘愿也没了奈何。小妹肚子大了,名声毁了,嫁人也难了,自己又不争气生不出一男半女,只能将小妹迎娶进门,姐妹共事一夫” “外间有传言,有说是小妹与姐夫私下里眉来眼去,两情相悦的,也有说是姐姐怕被休弃,跟妹妹串通要借腹生子的,众说纷纭的,倒成了长安城里的笑谈” 她眼睛看着别处,耳朵却听着邓夫人接下来的话,摇着团扇的手也越来越慢。 或许,长安城里真有这么一桩事,可放在这里,意图就昭然若揭了。 阿芙与陛下的事,许多人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没一个人敢挑破,邓夫人没点名没道姓,轻轻松松揭了那层遮羞布。 在座众人当然也听出来了,或低头闷笑,或尴尬沉默,丽夫人不在场,最没脸的倒成了她了。 太后点头,“按说这姐姐生不了,让妹妹嫁过来也是常有的,只是这妹妹实不该暗约偷期,珠胎暗结,真是不知检点”。 世间的事往往如此,犯错明明是两个人,可被人戳脊梁骨的却是妹妹。男子却大多全身而退,甚至还会被当成风流韵事,成为某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什么世道。 可,眼下邓夫人并未指名道姓,她若恼了,就是上赶着给人打脸,邓夫人还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眼前,她也不好得罪,罢了罢了,装聋作哑罢。 她拿起酒盏,浅酌一小口,细细品味,是米酒,还加了些荷花花瓣和花蕊,酒香之外,还有荷花的清香,美味甘甜。 不过,她想躲是非,是非却不会绕着她走,她装聋作哑,却有人要当面提点她。 “不知…皇后娘娘,如何看待此事?”邓夫人看热闹似地瞧着她,其他人,连同太后也都将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 此时,她正拿扇柄指着不远处的一株双色并蒂莲花给婵娟看,闻言,她故作惊讶,转回头看向邓夫人,笑语嫣然,“邓夫人方才说了什么?” 邓夫人嗤然一笑,“未婚女子同自家姐夫暗通款曲,珠胎暗结,娘娘,如何看待此女子?” 该来的还是来了,怪道,太后怎么会好心邀她赏花,原来是又要借机敲打她,还是阿芙机灵,知道太后不好惹,能躲就躲。 邓夫人也是,针对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含沙射影都算不得什么了,有时竟还会拉拢旁人孤立自己。 先头她并未放在心上,禁不住次数多了也觉得心烦,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这会儿又来了。 她再愚钝,也能察觉这是邓夫人有意为之,心情好的时候,她视而不见,心情不好的时候,难免会心里窝火。 正巧这几日,她心情算不得好。 众目睽睽之下,她看着远处,缓缓摇着团扇,略想了想,才说:“孟子曰,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 “婚姻大事,当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相授受,坏了伦常,授人以柄,实为人所不齿”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垂首抚弄着美人扇面,又接着说:“只是,私相授受一人也是成不了事的”。 “要我说,这姐夫尤其可恨,小妹年纪小不懂事便罢了,姐夫好歹还年长几岁,竟也不顾及后果,任性妄为。女孩家的名声有多要紧,姐夫就算目不识丁,也不会不晓得,竟也下得去手,真是虚长了年纪”,说罢,她惋惜地摇摇头。 太后听了前半段,不住点头,听到后半段,脸瞬间拉了下来。 邓夫人同样脸色铁青,“必是小妹勾引的姐夫,能跟男人偷摸弄出个孩子来,能是什么好货色”。 她用团扇掩住嘴唇,微微一笑,“牛不喝水哪有强按头的道理,我懂,邓夫人想必也懂”,邓夫人的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她看在眼里,心头一阵暗爽。 “这小妹必定有什么狐媚招数”,邓夫人情急,越说越往下作里去。 她听了,“哎哟”一声,拿起团扇挡住脸不接话,脸上绯红一片,一副邓夫人的话不堪入耳的模样,再看其他美人贵戚也都垂下了头。 挖个坑没成想把自己埋了进去,邓夫人当即面红耳赤,还想说什么,却被太后使了眼色,不甘地闭上了嘴。 险胜,她轻舒一口气。 须臾,她拿开团扇,若无其事笑说:“好在最后是个圆满结局,我想姐姐也不会气恼妹妹,总归都是夫君的孩子,又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血脉相连的,哪有隔夜仇,大家和和乐乐过日子便罢了,何必多生事端”。 说着,她拿起手边的莲蓬,递给身旁伺候的宫人,“暑天酷热,莲子清心,我瞧着邓夫人的双眼微红,脸色暗黄,想必是有些心火的,多吃些莲子,清心降火”。 邓夫人听她说自己脸色暗黄,两眼瞪大,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更是羞恼。 她轻摇团扇,满脸带笑看着邓夫人,心里积聚的怒气随着邓夫人脸色越发阴沉,也烟消云散了。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一场斗嘴下来,太后兴致散了大半,让在座各位自便,自己先回了寝殿歇着。 她也不愿再干巴巴地坐在席上,同其他人大眼瞪小眼,干脆起身,带着婵娟到了清风池边赏荷。 “早知道就不来了,没讨好太后反而又把人得罪了,下回不知道又怎么找您的麻烦呢”,婵娟忧心忡忡的。 “难道要一直被她压一头?况且今日之事,也不是我起的头”,原本下去的火气,一说又起来了。 “可您都忍了这么久了,眼瞧着太后才给您一两分好脸色”,婵娟可惜道。 想想也是,斗嘴赢了又如何,背地里还不是照样编排。 “也是,那下回还是躲着,眼不见,心不烦”,她讪讪地说,“算了算了,别说她们了,还是赏荷罢,你看那边荷花开得多好”,她指着不远处几朵盛开的白莲。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见了满塘荷花,婵娟也起了玩心,指着池底说:“娘娘,您看那儿,还有鱼呢”。 她往前探头,婵娟小心扶住她,“娘娘,河岸湿滑,小心些,别靠得太近了,您可是掉进去过一回了”。 “你当我还是小孩子么?”她俏皮一笑,也想起了小时候落水那一回。 主仆两人正聊得兴高采烈,她一个趔趄就往前栽,要不是婵娟眼疾手快抱住她的腰,她险些跌进荷花池里,水不深,也够她一身狼狈的。 她站稳了脚步,猛地回头,正见邓夫人像只骄傲的花孔雀,昂首挺胸,一脸得意从她身后走过。 婵娟先头还说让她忍耐,这会儿却先气不过了,要跟上去理论,被她一把拽住,“空口无凭的,不知道她又会怎么胡搅蛮缠,别搭理她”。 真是应了那句话,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邓夫人是故意的,可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她得不着好,先不说有没有人看见,只说看见了也未必敢替她作证,还是安生着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鞋袜湿透,正好借着更衣的由头,离了长乐宫。 到了傍晚时分,长乐宫传来话,太后身子不适,头疼不止,传话的人有意无意提起赏花宴后突然就如此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连晚膳都没用,忙赶去长乐宫侍疾,却又被挡在殿外,嬷嬷说:“邓夫人已守在太后身旁,娘娘若进去,恐怕又要惹太后生一场大气,还是在殿外稍等片刻,奴婢进去回过太后娘娘,再做定夺”。 嬷嬷这一进了殿去,就没见再出来。 站在廊庑下,婵娟忍不住嘀嘀咕咕,“您瞧,说来就来了,都不待隔夜的”。 “那有什么法子?难道我就该挨着?”站都站了,还要如何。 婵娟又庆幸,“幸好不是寒冬腊月的”。 她满不在乎,“寒冬腊月又不是没站过”。 也是,寒冬腊月里,炎炎烈日下,太后看着皇后不顺眼,总能找到个由头惩戒。 不一会儿,皇帝处理完政务也过来长乐宫,一路带风似的,眨眼间就走到了殿前。刚要跨步进殿门,眼角余光瞟到皇后,他顿住脚步,转头,目光在皇后身上逡巡一圈。 皇后似乎也意识到皇帝的目光,老老实实地跪伏行礼。 皇帝没说什么,迈出步子进了大殿。 更漏滴答,她在殿外又站了将近一个时辰,皇帝终于走了出来,依然只是看了一眼皇后,就默不作声走了。 事情早早就传到丽夫人的耳朵里,她歪靠着软枕,轻柔地抚了抚微微隆起的肚腹,全然不在乎,还洋洋得意的。 “不过是嫉妒我得陛下宠爱,心有不甘,随便她们吃干醋,气死她们才好”,说完,丽夫人明眸一转,招手将青柠唤到身旁,在青柠的耳畔叮咛,“待会儿,陛下若是过来,你就跟陛下说我不舒服,明白了么?” 青柠在君侯夫人身旁服侍多年,周到体贴,又极会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君侯夫人特意让她跟着丽夫人进了宫,也是自有其用意,这不就派上了用场。 青柠轻轻点头,心领神会,“奴婢知道该怎么说”。 “哼,想看我的笑话?做梦去罢”,丽夫人想到接下来的好戏,脸上一笑,嘴角露出两个小巧梨涡,甚是妩媚动人。 不出半个时辰,陛下果然来了。 青柠拦下圣驾,回禀道丽夫人身子不适,请陛下去别处歇息。 皇帝一听,也不顾青柠阻拦,径直进了殿里,正见丽夫人歪靠着凭几,对着微弱烛光,暗自垂泪。 “芙儿,怎么哭了?身子不适找太医瞧过了么?”皇帝紧走几步,坐到丽夫人的身旁,双手扶住她的双肩,想要将她搂进怀里。 丽夫人稍稍侧身,躲开了,眼睛看都不看皇帝一下,“妾如今不便侍驾,陛下还是去别处歇息罢”。 “朕看芙儿不是身子不适,是怪朕这几日没来?” 皇帝凑到跟前,拿过丽夫人的帕子替她擦泪,丽夫人偏偏要躲开,不让皇帝擦泪,端详她的脸,皇帝解释道:“朕这几日政务繁忙,都宿在了宣室殿的偏殿”。 皇帝问来问去,丽夫人都只是哭却不说话,他索性将青柠叫来问话。 皇帝肃容问道:“夫人怎么了?” 青柠看了几眼丽夫人,又垂下眼,一副左右为难,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皇帝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不说朕治你的罪”。 青柠只得面色为难地一五一十地交代始末,末了,还说:“夫人为着这事儿都哭了一下午了,一听太后娘娘身子不适,晚膳都没怎么用”。 丽夫人拿帕子将眼角的泪一揩,伏到了皇帝胸前:“都怪妾,若不是因为妾,太后不会气病,阿姐也不会被迁怒”。 “陛下是妾从阿姐身边抢的,妾心中一直不安,眼下阿姐又因此受了连累,心里更是难过,芙儿是不是不该进宫?”阿芙泪眼婆娑凝视皇帝,“可芙儿真的是喜欢陛下的”。 皇帝将她搂在怀里,“朕都知道,是朕让你受委屈了”。 “妾还好,就是连累了阿姐一起被人笑,妾于心不忍”,说着,萧夫人又悲悲切切呜咽起来。 皇帝又是一番柔声细语安慰。 哄着丽夫人睡下,皇帝出了殿来,抬头瞧了瞧夜色,月亮已经爬到了半山坡,他冲来喜一招手,来喜弓着腰身,快步走到皇帝跟前,皇帝背着手压低着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 来喜便如此这般,将午后赏荷之事简要交代了一番。 皇帝长出一口气,点点头,说:“这么说,皇后这是李代桃僵了”。 来喜附和,“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皇帝粲然一笑,“皇后这脾气还真是没怎么改”。 来喜也跟着嘿嘿一笑,“性子哪是那么容易变的,不过,老奴觉得也比以前好多了”。 “也是”,皇帝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你去长乐宫看看皇后是不是还在那里站着,要是还站着,就让她先回椒房殿罢,就说是我的意思”。 “那太后那里?” “啧,太后无非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要折腾折腾,折腾不了丽夫人,就折腾皇后,皇后都站了几个时辰了,还要如何?” “再让皇后站下去,更深露重的,让旁人知道了,太后难免要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去罢”,皇帝说完又转身折回了殿里,边走还边嘟囔:“邓少儿这个蠢女人”。 来喜到了长乐宫,先去太后寝殿拜见太后,又出来到了皇后面前,毕恭毕敬转述了皇帝的话。 婵娟目瞪口呆,皇帝竟主动过问起皇后的事,真是破天荒了,她也同样吃惊,问来喜:“当真是陛下说的?” “来喜可不敢假传圣旨” “那,陛下没生气?” 来喜笑面虎似地笑着摇头,“若生气了,又怎么会让娘娘回去?” 说的也是,就是不生气的时候,能给个好脸色,也是极少见的。 此事虽因邓夫人而起,可后宫之事归内命妇掌管,皇帝不便过问,又碍着太后的面子,只能着意厚赏了皇后和丽夫人以示宽慰。 至于邓夫人,原本就是太后和大将军硬塞入宫的,皇帝有怨气,经此一事,对邓夫人更添了几分厌恶。 看着堆积起的绫罗绸缎,珠翠首饰,椒房殿上下欣喜不已,可她却高兴不起来。她清楚明白,陛下的赏赐不是给自己的,只是为了安抚阿芙,顺带着给她的罢了。 丽夫人也过来椒房殿陪她说话,像从前一样,左一句撒娇右一句赔不是,她还是展露了笑颜。 皇后在宫里,中常侍到青州 陛下赏赐之后,关于丽夫人的谣言是销声匿迹了,可邓夫人上回没占着便宜,不肯善罢甘休,时不时要与她为难。 说来奇怪,丽夫人得宠,受闲气的反而是她这个做姐姐的。 大抵,邓夫人也是见人下菜碟,嫉恨丽夫人得宠,可陛下护得紧,无从下手,而皇后不受待见,她又有太后撑腰,自然肆无忌惮。 总归在外人看来,都是一家人,妹妹动不得,欺负姐姐也是一样的。 天气闷热,人也倦怠,她为了躲清静,索性在椒房殿不出门,每日读书下棋,投壶射覆,消磨时间,可游戏再好玩,也总有厌烦的时候。 这时候她就会在殿里来回溜达,从这头溜达到那头,又从那头溜达到这头,最后她登上了飞阁复道,用团扇遮着太阳,极目远眺。 在未央宫外是长安城,长安城外是上林苑,上林苑占地广大,有数不清的参天大树,奇珍异兽,宫殿楼阁,那上林苑之外呢?她好奇地想知道。 人眼能看到的距离有限,伸长脖子也再看不到更远了。 她缓缓摇着团扇,看着天上的飞鸟有片刻怔忪,等鸟飞远了,又讪讪地回了殿里。 百无聊赖之际,她坐在春兰婵娟身旁,看两人做绣活,想起再过十几日就是乞巧节了,便跟着婵娟有一搭没一搭地学起了女红。 这日午后,她午睡起来,跟婵娟两个一人拿一个绣绷子坐在光亮处,商量该怎么把牡丹引凤里凤凰的眼睛绣得更好看。 她说:“我瞧着王夫人绣的那个布老虎的眼睛很好看,那个针法你会么?” 婵娟为难道:“那可不容易,王夫人那手艺,奴婢瞧着没有几年功夫是练不成的,要不咱把王夫人叫过来问问?” “小公主离不开人,王夫人眼下也未必得闲” 两人正说着话,皎月又从外头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皎月跟她行过礼,拿起鸡毛掸子,这边扫扫,那边扫扫,无精打采的。 她跟婵娟的目光跟了皎月好一阵子,见她又出去了才收回,对视一眼。 “奴婢瞧着皎月这是要做病了,相思病”,婵娟垂下眼,继续做针线活,“隔三差五地就去打听,打听了又能怎么样呢,天上的月亮,够都够不着,水中望月倒是看着近,可一碰就碎了,何苦呢”。 她没搭腔,搁下绣绷子,抬眼望向殿外,外头天阴沉沉的,看样子又要下雨,他走了有近两个月了罢,这两个月可真安静啊。 说真的,她倒是有些羡慕皎月,敢爱敢恨,敢想敢做,多好啊,不计后果一往无前的,像曾经的自己。 当初与陛下成亲圆房,一头扎进了情网里,回想起来是那样的热烈,爱得死去活来,吵得惊天动地,醉生梦死的,现在是万万不敢了,一颗心千疮百孔,好像枯萎了,做什么都思前想后,顾虑重重的了。 “要不给皎月送出宫去,找个好人家嫁了罢”,她想,这兴许是个法子。 婵娟却说:“哎,皎月认死理儿,不撞南墙不回头”,说完也抬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忧心道:“今年雨水可够多的,别有水灾才好”。 难得这样平静的日子,婵娟又劝她多到陛下跟前走动走动,“眼下那人不在,多好的机会,万一他回来了,恐怕要再横生枝节”。 原本他在的时候,她整天想的是怎么寻个法子把他打发了,或者找个靠山摆脱掉他,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眼下他不在身边了,她心里那根弦松了,就又懒散了。 谁知道呢,兴许出去三个月,他就老实了呢。 其实,还是她拉不下脸来,不想再一而再,再而三地碰钉子。 “我的腰又开始疼了”,她不想听婵娟啰嗦,借口要离开。 婵娟忙搁下东西来扶她,“娘娘的月事上个月就拖了大半个月,这个月又这样,还是找太医瞧瞧,别落下病根”。 她摆摆手,说:“这个月好多了”,由婵娟扶着去内室榻上躺下。 等婵娟给她掩好帐子,退了出去,她又徐徐睁眼,眼神飘飘忽忽,从素白帐顶飘到了纱帐外的屏风上,影影绰绰的,那里像站了个人。 她翻身盯着那处,想起了他临走前那回,如今想想,他那日的脸色是真的差极了,她掩唇笑笑,懒懒打个哈欠,又背过身去,迷迷糊糊地想,那药还真是仙丹,才几回就这么厉害。 六月七月正值黄河夏汛,出京之时,雨水还不多,进了六月,就阴雨连绵不断了。 他与大司农披着雨蓑斗笠,亲上堤坝查看。眼前河水汤汤,夹杂着上游河水携带而来的泥沙,奔腾翻滚着向东流,几乎要漫上堤坝。 形势凶险,好在春季以来就加强了堤坝建设,一路下来,除几处小决口,淹了几十倾农田,总的来说,有惊无险。 沿着黄河再继续向东,就到了青州地界,在这里他与大司农分道而行,大司农继续前行,直到黄河入海口,而他会在青州逗留几日,等大司农回来,再一同折返京师。 这头,他刚在广县驿馆安置好,那头,青州刺史周攸和齐郡太守魏仲卿就递了帖子来求见。 他冷然一笑,看来是早就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了。 他也不接帖子,先沐浴更衣,慢条斯理洗去一身尘土,晾干头发,才从景安手里接过帖子。 翻开上头的那张,抬头赫然写着青州刺史周攸几个大字,醒目的很,再翻出下面一张来看,是齐郡太守魏仲卿的。 他手指崩起,弹了一下拜帖,感慨道:“真是没想到,不过才几年,周攸就从一个小小的户曹爬到了刺史的位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景安颇为不屑,又问:“那公子是见还是不见?” “见,怎么不见”,他下巴一扬,“把人请进来罢”。 等到景安去请周攸两人,周攸和魏仲卿在前厅已经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前厅的字画品评个遍,茶水也换了好几波了。 景安陪着笑,“让二位大人久等了,真是对不住。方才我家大人正在写奏章,一时走不开,故而现在才让我来请大人,两位大人恕罪,请罢”。 “不妨事,不妨事”,周攸也多少知道这位天使的官威,自然而然地应承道。 景安领着周攸魏仲卿二人穿门过户,到了后院书房前,一敲门,“大人,青州刺史周大人,齐郡太守魏大人到了”。 门从里头开了,只见他一身常服站在门里,小冠束发,唇红齿白,哪里像传说中的玉面阎罗,俨然一个白面书生。 几个人一碰面,他先拱手赔不是,“让二位大人久等了,见谅,快请进”。 天使亲自开门,周攸和魏仲卿先是一愣,又忙拱手作揖,嘴里寒暄着,“不敢,不敢”,整整衣冠,随后进了门。 皇后长大了 “不知二位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他的面色极和善,让周魏两人紧张的神经稍稍放松了,周攸道:“驿馆简陋,不宜居住,若是天使不嫌弃,不如到下官署府下榻”。 “不碍的”,他斜靠着凭几,稍稍动了动身子,微微笑着说:“我奉皇命前来,一为查看黄河堤坝,二为监察政务,太过兴师动众,劳动地方百姓,陛下知道了也要怪罪的”。 “可驿馆实在是寒酸…”,周攸费尽唇舌,他也不为所动,便不再说什么。 魏仲卿又开口,“天使千里迢迢而来,下官已备下酒宴…” “不必了”,他的脸色无端变冷,“若二位大人无其他要紧的事,今日便到这儿罢”。 周攸和魏仲卿两人受了冷脸,只能悻悻而归。 他与景安看着两人走远,相视一笑。 每日,他都会乘车去署府办公。各类卷宗堆积在案头,他着重查看了千乘郡的案卷,翻了不过几卷,就发现了蹊跷,案卷上记载的田地数量与实际的田地数量相去甚远。 千乘郡的平安县乐安县是大将军的封地,早就有传言大将军在封地周边大肆圈占土地,肆意敛财,看来传说所言非虚,而且青州刺史,各郡太守也都在帮着大将军刻意隐瞒。 “景安”,他一抬手,景安凑到了跟前,他跟景安耳语几句,景安领命而去。 不几日后的夜里,景安向他递上一份厚厚的账簿。 他随意翻看几页,又心满意足地合上,修长手指在账簿上敲了好一会儿,才说:“难怪大将军极力推荐周攸做青州刺史,周攸可真会替大将军盘算”。 “可惜,他就快要人头落地了”,景安笑着说,透着那么点阴险狠毒。 两人互看一眼,心领神会,他说:“放出风声去,就说周攸的小妾跟家丁跑了”。 “诺” 账簿是他花重金买通了周攸的小妾偷出来的,是青州刺史与各地郡太守勾结的证据。 其中不仅有周攸与千乘郡太守替大将军圈占土地,受贿索贿的记录,还有周攸与其他几个太守亏空修整河道银两和克扣军饷的罪证,甚至还牵扯三辅衙门。 这回不止周攸难逃一死,恐怕京中大批官员都要牵连治罪。 隔天夜里,广县城内突然热闹起来。 齐郡太守在城门处张贴告示说有贼人偷了印信,封锁了城门,又让人在广县城城内大肆翻查搜捕,驿馆当然也在其中,到处都是点着火把乱冲乱撞的兵士,城中彻夜灯火,百姓哀嚎,搅得人仰马翻。 齐郡太守亲自前来请罪,“惊扰天使,实在是罪无可赦,只是印信丢失,非同小可”。 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负手微笑,“无妨,事关重大,大人请自便”。 齐郡太守一连搜了几日都一无所获,带着大队人马铩羽而归。 他怎么会笨到要把重要物证留在此处,自然是让景让连夜快马加鞭,将小妾和账簿悄悄送往京城才最为稳妥。 此刻,账簿想必已经送到了宣室殿的案头上。 午后骄阳似火,她溜溜哒哒去了漪兰殿,站在殿外,听不到孩童嬉笑声,问过才知道王夫人正陪着柔嘉公主午睡,看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她不让宫人惊动睡梦中的人,转身往外走,一出门就遇到了夷安。 她问:“夷安怎么不午睡?” 夷安奶声奶气回答:“夷安不想午睡,午睡不好玩”。 她笑了,弯腰看着夷安问:“午睡不好玩?那夷安觉得什么好玩?” 夷安咬着手指头,半天也想不出来。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夷安不是说过想跟雪儿玩,现在去不去?” 夷安仰着小脸,拖着长调,高兴地说:“去”。 她交代宫人告知王夫人,一会儿就把夷安公主送回来,又让人去椒房殿抱雪儿,牵起夷安的手,说:“走!”一同去了御苑。 与此同时,皇帝正负手徜徉在御苑的羊肠小道上,凝眉深思,手里还捏着中常侍传回的密奏。 密奏上写着已查实周攸等人罪行,账簿和人证已经秘密护送进京。 此时大将军正在西羌作战,自领十数万精兵,若此时查办大将军,恐他会孤注一掷,连同西羌一齐叛乱,那大成岌岌可危。 思来想去,皇帝最后决定,“传令燕绥,先将周攸几人以贪污索贿的罪名羁押起来,交由廷尉查办,剩下的以后再说”。 来喜领命。 皇帝又边走边零零碎碎地同来喜交代了几句话,来喜不住点头称是,宫人在身后跟着,一行人行至一处竹林密处,依稀听到女人和孩子忽高忽低的嬉笑声音。 兴许是因着诸事进展顺利,兴许是被这欢快笑声感染,皇帝心头阴云散开了些,嘴角也随着弯起,问道:“前头是什么人?” 来喜会意,让宫人前去查看,宫人在前头一阵探头探脑,片刻之后,又返回,弓着腰,压低着声音回话,“陛下,是皇后娘娘在前头空地上带着夷安公主玩呢”。 “皇后?” 宫人点点头。 皇帝一听是皇后,心头的欢喜瞬间散去,皱了皱眉,掉头就要走,可刚迈出步子,又心生好奇,皇后会带着夷安一起玩? 听着像假的,以前太皇太后让人把陈良人的孩子抱给她养,她连看都不看,直接让人抱了回去,对其他孩子也是冷淡的很,很少过问,现在怎么突然跟夷安亲近起来了? 他作了个噤声手势,悄悄走近了些。 竹林后头,一片开阔的草地上,皇后正跟夷安追逐嬉闹,两人脚边还有一条雪白的狮子犬正来回乱窜,追着二人吠叫不止。 “快跑,快跑,我要抓住你了”,皇后在后面追着夷安。 夷安在前头,尖着声音边叫边笑,撒开丫子跑,不一会儿,就被皇后一把抓住胳膊。 “抓住你了”,皇后把夷安揉进怀里。 这回换夷安去追皇后,皇后故意跑得慢,没多远就被夷安追上,抱住了腿,皇后又回身抱住了夷安,两人笑闹作一团。 “陛下,要不要通禀一声?”来喜看皇帝看得入神,上前询问。 皇帝一摆手,又悄悄走开了。 想着刚才皇后弯腰拿帕子给夷安擦汗,那一弯腰探身,身段婀娜,那一举手投足,温柔多情,让人不禁心旷神怡,他问来喜:“皇后怎么带着夷安玩了?” “听说,娘娘最近跟王夫人亲近,皇后常去王夫人殿里,王夫人也时常会带着公主们过去问安” “这倒是奇了” 再想起前几日的事,皇帝感慨,“皇后确实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来喜抿唇一笑,附和道:“娘娘这是长大了”。 皇帝点点头,“有点意思”,背起手走远了。 ——————— 出现几个地名,改了又改,我也是捋了又捋,才顺了一点。 千乘郡,齐郡都是青州郡县,广县是青州刺史部和齐郡的政治中心所在。 历史知识有限… 都不重要! 中常侍遇刺 从官署去往驿馆的路上,要经过一条人声鼎沸的热闹集市。 往常,他都要在官署忙到入夜,这日难得在日落前回来,不成想正赶上集市最热闹的时候。 马车被堵在人堆里,几乎是寸步难行,景让焦急地举目四望,沿街都是小贩,中间可容两辆车马通行的道路挤满了来往行人,进,进不得,退,退不出。 景让让人去前头探路。 那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很快就挤进人群里,不一会儿又挤了回来,说前头一人的板车撞翻了小贩的摊位,两人争执不下,吵着要官府断案,将路堵得水泄不通,怕是要耽搁些时辰。 景让隔着车窗问中常侍:“公子,要不要改道?”可眼下,前后左右都是人,改道也实非易事。 他坐在马车里手撑着额头,颐养精神,听了景让的话,回道:“无妨,等等看看”。 马车就这么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正值伏天,空气黏腻湿热,到了傍晚了,也丝毫不觉凉爽。方才马车走着,还有些许风,现在停下了,马车里顿时溽热难当,像在笼屉里蒸煮一样。 他将车窗帘子挑开一条缝儿透气,微弱的气流吹进马车里,带来些清凉,随同微风一起涌进来的,还有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 从车帘缝隙里看出去,落日余晖洒满大地,屋顶行人身上都镀了一层淡淡的金,此情此景,静谧安详,他的心莫名安定,犹如一下从孤寂荒原回到了热闹人间。 他把头后仰靠在车壁上,贪婪地感受着这份安宁,不过,只一会儿,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清冷。 待要将车帘放下时,他一眼瞥见马车旁的杂货摊子。 摊子上摆的都是些市井常见的不起眼的小玩意儿,粗粗一打量,样式还算是精巧。 他被摊子一角摆着的草编蚱蜢吸引住了目光,看着看着,嘴角不觉扬起,他略微想了想,将从旁侍候的人唤过来,随意指着几下,低声吩咐了几句,又放下了车帘。 他闭目靠着凭几,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有节奏地敲着扶手,片刻又睁眼,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托在手心里。 帕子一看就是女人用的,雪白轻薄,角上绣着鱼戏莲叶,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莲叶旁绣着一个小小的衡字。 是他哄她的,中秋那夜,这方帕子随着衣裳落在了榻下,他离开的时候,心思一动,将手帕塞进了袖口带走了,没想到还真把她唬住了。 他唇角勾起,淡淡一笑。 离开京师,一个多月,转眼两个月了,她,还好么? 因着她一句说情的话,他得以升迁,先是在先帝跟前伺候,很快,他离开未央宫,去了建章宫思贤苑当差。 重回未央宫已经是几年后的事。 再见她,是在未央宫连通长信宫的复道上,他要代陛下去向太皇太后问安。 * * 那天阳光明媚,她抱着一条雪白的狮子犬从他的面前走过,喜笑颜开的。他跪伏在她的脚下,清风徐徐吹来,空气里都是微甜的熏香味道。 突然,狮子犬从她的怀里跳脱。 她惊慌道:“哎,雪儿,快,快,抓住它,别让它跑了”。 宫人扑来扑去,为了抓一只狮子犬乱作一团。 他静待时机,等那条狗离他近了,一把就给薅住,团抱着还给了她。 她接了狮子犬,很高兴,仰起脸来,笑着对他说:“你可真厉害,一下子就抓住了”。 她笑得那么灿烂,像夏日的骄阳,能灼伤人的眼睛,他与她对视一眼,很快垂下了头。 可她却好奇地盯着他的脸瞧,眼神里藏着些许迷茫,瞧了好一会儿,她问:“我见过你么?” 那时的她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十三四岁,花蕊初绽的年纪,一切都朝气蓬勃的。 而他也变了,因常年呆在殿里整理文书,让他褪去了黝黑粗糙的皮肤,也褪去了少年的棱角,模样与从前已大相径庭。 他归还了狮子犬,后退几步,才躬身回复,“小人之前在建章宫当差,想来是未曾见过”,声音冷冷清清的。 “是吗?奇怪…”,可奇怪在哪儿她却没说,只是缓缓点了点头,让身旁的奴婢赏了他点东西,转身就走了。 路过未央宫的苍池,他将她赏的东西随手扔进了水里。 她十四岁初潮刚过,就与陛下圆了房,那夜,他伺候在帷帐外。 帷帐内传出陛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她嘤嘤哭着喊疼的声音,后来她不哭了,没了动静似的,不知道是不是晕了过去,第二天,宫女换下的床褥上,有一滩血迹。 后来几次值夜,还是在椒房殿,他依然站在帷帐外,听着陛下哄她趴好,可她又是害羞又是害怕,怎么都不肯,几次下来,陛下没了耐性,回回草草了事,后来就极少再听到床帐里有什么动静了。 那之后,她变得不那么爱说笑了。 他知道她喜欢去的地方不多,喜欢做的事也不多,最常做的就是抱着那只叫雪儿的狮子犬站在水边,仰望天上的飞鸟。 秋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吹皱了她的衣裙,她只是抬头望着天上,眼里的落寞越来越多,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能看到她笑,也是极偶然的时候。 有几次,他从御苑往后宫去,会见她站在临水阁的廊庑下,难得的,她浅浅露笑,仰头望着房顶,等他从后宫里头回来,她还是站在那里。 一日躲雨,他心生好奇,也站到了她常站的地方,抬头一瞧,才发现廊檐下有一个燕子窝,里头有几只嗷嗷待哺的雏燕。 他眉尾一挑,心道幼稚,却不觉莞尔。 * * 他自顾自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忽然铿锵一声,嗡鸣作响,是箭羽深深钉进木头的声音,接着马车晃动,景让浑厚的声音打破黄昏的宁静,“有刺客!” 人群乱作一团,大人叫小孩哭,推搡着四处奔跑逃散。 他顿时警醒,将手帕揣回怀里,全神贯注聆听车外动静。 马车一沉,紧接着,一柄长剑划破车帘刺了进来。 他侧身躲开剑锋,抬腿出脚,将帘外的刺客踹下马车,又从旁抽出环首刀,掀帘出去,蹲在车辕上,他飞速看向四周,三四个侍卫已被刺客围住,景让也在其中。 他的侍卫是百里挑一,以一当十不在话下,他自然是不担心的。 一个刺客跳上车顶,想要从他背后偷袭,他一个利落回身,用环首刀一格,铿锵一声响,刺客的剑被挑落。接着,他长剑一挥,刺客脖颈上被划出一道血口子。 那人双手捂住脖颈,还没来得及出声,就一头栽下了马车。 “留活口!”他撩袍跳下马车,一个刺客又冲了过来,被他直接挥剑斩杀。 景让杀了几个缠着自己的刺客后,同另一名侍卫围拢到中常侍的身边,还不住劝他,“公子,您还是到马车里去,小心暗箭伤人”。 他不说话,只皱眉定定地看着刺客剑招路数,沉声问道:“看得出是哪家的剑客么?” 景让回:“出剑凶狠,招式干脆,都是奔着命门去的,像是襄阳雷家”。 “襄阳雷家剑术从不外传”,他嗤笑一声,周攸的门客雷奔就出自襄阳雷家。 雷奔其人名声在外,是当地有名游侠,勇猛果敢,仗义疏财,只是为人太过冲动,看谁不顺眼就动手杀人,有不少人死在他的剑下,而雷奔总能得周攸庇护,逃脱罪责。 甚至有人得罪了雷奔,被雷奔所杀,被杀之人的家人去府衙告状,竟然也被其斩杀于府衙门外,猖狂至此,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这样一个人物,若是因为之前中常侍轻慢周攸之事恼怒于心,对中常侍起了杀意,倒也是说得通的。 一番激战过后,十数名刺客毙命,只留下几个半死不活的被堵住嘴,捆紧了扔在地上。 他踏着一地的鲜血走到成排的尸首跟前,用刀尖挑开一个刺客的面巾。 一见刺客的脸,众人面色一变,他又将余下刺客的面巾一一挑开,皆是如出一辙,刺客的脸上刀痕遍布,样貌无从辨认。 他又让人掰开刺客的嘴,果然,嘴里空空荡荡,舌头早被割掉。 景让蹲下,仔细查验一番,刺客浑身上下并无明显特征,“这是怕日后被人认出,泄露机密,故意毁去了面容,割掉了舌头,看来都是些亡命之徒”,景让站起身,说:“公子,得马上去刺史府抓捕雷奔”。 他眉头紧锁,看向景让,“谁会在自己家里明目张胆地杀人?周攸门客里就有雷家的人,这不是此地无银?既然所用剑式能被一眼认出,又何必毁容拔舌?” “公子的意思是这是栽赃嫁祸?” “我只是猜测,是雷奔目无王法也未可知”,他将环首刀收回刀鞘,“雷奔这会儿怕是已经逃出了广县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传令下去,刺史府襄阳雷家都要查”。 “诺” 待到他要将余下几人压回驿馆,再做打算,郡都尉才带着大批人马姗姗来迟,将集市里三层外三层围个密不透风。 郡都尉先是跪地请罪,接着又要把人带回去严加审问,他打量完来人,点了点头。 “公子,不能把人交给他们”,景让压低声音阻止。 “看看罢”,他用眼神暗示景让,“你有法子把他们活着带走?” 景让鹰鹫般的眼睛观察了一下四周,无奈回答:“不能”。 “那不就得了”,说完,他回身踩着脚凳上车,视线落在车底散落的小巧竹篾花篮上,脚步顿住,略想了一下,又一步跨上马车。 抓捕青州刺史 天使遇刺,朝野震动。 皇帝龙颜大怒,直斥天子的土地上竟有人明目张胆刺杀天使,这是谋逆,是反叛,并亲派御史中丞、廷尉正携禁军前往青州,势必要将刺客余党及幕后主使抓拿归案。 刺史和郡太守亲自登门负荆请罪,发誓赌咒必定查个水落石出。 只是某天夜里大牢里突然失火,几个被拷打的奄奄一息的刺客,连同十几具尸首全都烧成了焦炭。 雷奔本人也已潜逃,广县襄阳,连他的岳丈亲友那里也都没找到人,仿佛一滴水落进了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遇刺之事线索中断,整个成了无头公案。 青州刺史周攸急得头顶冒烟,跟在中常侍身后,边擦汗,边咬牙切齿,“必定是贼人的同伙怕走漏风声,所以杀人灭口,请大人再给下官一些时日,必定能将此案查明原委”。 “此事陛下已经派了御史中丞和廷尉正前来查办,我也不便插手了”,他在各个书架之间徜徉,随手拿起一卷书简,翻了翻问道:“雷奔去哪儿了?” 一滴汗珠砸在地上,周攸迭声请罪,“下官也在追查,只是目前还没有雷奔的踪迹”。 “嗯…没有踪迹…”他沉吟着斜乜周攸一眼,意味深长点点头。 周攸的头一下垂得更低了。 皇帝怕再有闪失,下旨催促他尽快返京。启程在即,周攸派人送来了一个匣子和一张送行宴请帖。 书房里,景安将东西转交给他,“公子,这是方才周攸让人连同请帖一起送来的东西,说是给公子压压惊”。 他掀开匣子,里头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黄金,粗粗估量也有两百金,看来青州刺史果然是个肥缺,他挑眉一笑,把匣子盖上。 景安看着那个匣子,讥讽道:“看来周攸真是黔驴技穷,慌不择路了,指望着能用钱收买公子保住一条狗命”。 他轻轻一笑,“或许是他的惯例,千乘郡的账目漏洞百出,显然他们是仗了大将军的势,有恃无恐。前几任监察史到了青州,都一无所获,恐怕也是被收买了”。 “也好,就先以公然行贿的罪名把他押回京师”,说着话,他把匣子递给景安,“拿好了,这是罪证”,倒是连找借口都替他省了。 景安一听,又问:“公然行贿?不是与大将军勾结,圈占土地,鱼肉百姓?” 他往凭几上一靠,“陛下的意思是,如今大将军在跟西羌打仗,要是陛下在后头抄他的家,怕会引起大将军的反叛,朝臣不满,不合时宜,让先把周攸几人抓起来再说”。 “可…夜长梦多”,景安忧虑道。 “陛下与大将军毕竟还有甥舅之情,又有太后在,不到万不得已,陛下恐怕还下不了决心,欲速则不达,这些罪证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那,公子明日还要去赴宴么?” “去”,他点点头,“去看看,他还要耍什么花样”。 “怕是鸿门宴”,景安阻止他道:“刺客的事都还没查明,就怕姓周的狗急跳墙”。 他的眼神暗了暗,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上的旧伤,“刺客之事,也未必就做实是周攸这边派的人”。 这几日,他观察着周攸的神色做派,心里隐隐觉得刺客一事,或许与周攸无关。 周攸只知道小妾带着账簿与人私奔,未必就知道是落到了他的手里。 再说,此等多事之秋,若再出了纰漏,那也不用押去京师了,周攸及其族人,即刻就会人头落地。 周攸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懂。 到了第二日傍晚,他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整了整腰带发冠,对景安说:“点齐人马,封住刺史府的所有进出口,酒宴一散就动手”。 “诺” 两列黑衣铠甲侍卫手握长剑,守在堂前,周攸等人都是一惊。 他和颜悦色安抚众人,“陛下怕再有行刺之事,特意派了御林军前来护卫,各位大人不必惊慌,安心饮宴”。 周攸等人这才放下戒备。 席间,周攸及各个郡太守县令轮番向他敬酒,先是大肆恭维奉承,极尽溢美之词,又大力撇清与雷奔之关系,只说其人是个莽夫,做事不计后果,一定严加搜寻,给中常侍给朝廷一个交代,求中常侍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他一一领受,虚与委蛇,左右逢源。 酒宴气氛其乐融融,觥筹交错,席上诸位,除了中常侍,无人知晓禁军已悄悄将刺史府团团围住。 有乐妓陪酒跳舞助兴,酒过三巡,醉意朦胧间,他也卸了劲儿,坐姿慵懒随意起来,饮下身旁佳人递到嘴边的酒,一抬眼,与一个乐妓眼神撞在一起。 那乐妓先是一愣,继而莞尔一笑,形容甚是甜美可人,他眼底含笑,脑海里一抹若有似无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他沉醉着,周攸唤了他许多声,他才还魂似的,又漫不经心地听起周攸力表对朝廷的忠心,眼神却往方才乐妓的方向瞟,手指指尖还在支起的膝盖上轮流敲击。 须臾,他微笑颔首,轻推开身旁的佳人,扯了扯衣领,探手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最近的药似乎是喝得多了些,一想到她,浑身压抑不住的燥热。 夜深了,他起身告辞,周刺史及从属官员嘴里一面说着的恭祝中常侍前途似锦,一面将人往外送。 他脚步虚浮,被乐妓搀扶着出了刺史府。 要上车了,周攸见中常侍伸手,刚要往前去扶,却见中常侍那双细长秀美的丹凤眼斜斜盯着那个乐妓,立马心领神会。 周攸把乐妓往中常侍跟前轻轻一推,“还愣着做什么?快扶大人上车”。 乐妓赶忙上前扶他上了马车,刚想松手,却被他拽住手腕,拖了上去。 车帘落下前,他眼神暗示景安。 景安微乎其微点头,缓缓放下帘子,转身一挥手,守在府外的大队禁军便手持兵器冲进了刺史府。 黑暗的夜空被火把照亮,刺史府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脚步声纷乱,尖叫声不断。 景安站在刺史府门前的台阶上,面对着一群吓得手足无措的官员,展开一卷圣旨,扬声念道:“陛下有旨”,语调抑扬顿挫。 官员一听,纷纷颤着腿跪了下去,聆听圣旨。 “周攸身为青州刺史,世沐皇恩,不思回报,与地方官员勾结,公然贿赂朝廷命官,陛下下旨,即刻抓拿周攸,押回京师,交由廷尉署查办”,之后又连念几道圣旨,将出席刺史府酒宴的一应官员全数拿下。 马车里,乐妓被外头的阵仗吓得一哆嗦,眼神楚楚可怜地看向中常侍。 方才还醉得脚步踉跄的中常侍,此刻却精神奕奕,稳如泰山般听着外头的动静,脸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中常侍察觉到身旁人探询的眼神,轻轻揽住她抖个不停的肩膀,说:“别怕,只是抓捕几个犯事的官员”。 乐妓茫茫然点头,还是焦躁不安。 他似是为了缓解乐妓的紧张,于是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乐妓小声答道:“琇莹”,嗓音婉转动听。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他想了一想,笑着赞叹道:“好名字”。 琇莹见这位大人说话和善,便大着胆子问:“大人,周大人犯了事,那奴跟那些姐妹会怎样?”琇莹问他的时候,还在瑟瑟发抖。 “放心,只要不牵扯罪案,就与你们无关,安心就好”,他偏头,垂眼瞧着她,柔声说道。 中常侍的声音沉稳,让琇莹莫名安下心来。 ——— 预警:下一章,有中常侍和乐妓的擦边,乐妓会给中常侍口 ,中常侍会回忆些跟皇后的欢爱片段,介意的表看。 我酝酿了一整天才写出来的,我发现我真是写不出大肉…挠墙…抱歉 中常侍是个温柔又可怕的人(h?微h?有乐妓 书房的矮榻上,他衣衫半解,白皙结实的胸膛袒露着,双手搁在凭几扶手,身子向后靠坐,目光柔和盯着身前的人,喉结缓慢地一下下滑动。 浑身赤裸的琇莹跪伏着,埋在他的腿间,正卖力地上下吞吐。 分身被女人湿润温暖的嘴唇包裹,蟒首又被灵活柔软的舌头舔弄,他眉宇微蹙,喘息渐重。 睇着眼前的女人,他恍然出神,片刻,伸出手指,拨开女人腮旁散落的长发,露出她一侧粉嫩嫩的,鼓鼓囊囊的,隐隐显出肉棒形状的脸颊。 他用手指勾住琇莹的下巴,要抬起她的小脸。 琇莹极懂事,乖乖吐出了嘴里被含的水亮的分身,娇娇怯怯地抬眼看向他,眼里像是蒙着一层水雾,分外妩媚动人。 他目光沉沉,将拇指插进琇莹的嘴里搅弄,琇莹乖觉,闭眼含住他的手指咂咂嘬食。 突然,他开口,问:“是你要杀我么,阿衡?”声音听起来低低的,有些含糊不清。 琇莹正昏昏沉沉,如坠烟雾里,一听他的话,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望着他,问:“您说什么,大人?” “没什么…”,他极随和地笑了笑,抽出手指,在琇莹的后颈上来回抚弄几下,又将她轻轻压了下去。 分身再次被含住,这次被含得更深,更紧,更快。 他头颅后仰,搁在扶手上的双手越攥越紧,结实的臀部也忍不住,一下快似一下地耸动,想要把分身插得更深。 饶是他压抑着隐忍着,越来越粗重动情的喘息声还是从微启的嘴唇源源不断溢出,“阿衡…阿衡…”,声音魅惑又脆弱。 这是他跟她欢爱之时,最爱说的话,那就是一遍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阿衡…” 她吃了药,总是意识朦胧,双眼呆滞,可当他附在她耳畔,喊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又会睁开那双饱含春情的明眸,搜寻声音的来源。 “陛下…” 她像只迷途的小动物,眼神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嘴里却喊出别的男人的名字。 他心中不快,将分身整根插入又整根拔出,捧住她的脸,问:“阿衡,我是谁?” “陛下?” 他又一次惩罚似地整进整出,“错了,再猜”。 她摇摆着脑袋,泪水从眼角滑落,嘴里喃喃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声线都有气无力的。 “不哭…阿衡不哭,现在就给你”,他吻掉她腮边的眼泪,又一次将分身强势地插进她的花穴。 花穴甬道紧致温暖,每次进出,里头的层层软肉像无数张小嘴,像个吃人的泥沼,将他的分身紧紧吸住裹住,连同他的人都要一同拖进无底的深渊似的。 她舒服地浑身颤栗,想要尝试着将他抱紧,手臂却绵软无力,只能虚虚地将自己拢住。 他展开她的双臂,埋首在她的胸乳间,用力地吮吸乳珠,像个贪吃的婴儿,拼命要从里头吸出奶水一样。 两粒乳珠已艳红微肿,他才恋恋不舍吐出,掬起她的身子,与自己紧紧相贴。 浑圆的胸乳贴着结实的胸膛,平坦滑腻的腰腹贴着壁垒分明的腰腹,下身一凹一凸,也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 被他满满抱在怀里,她的情绪似乎才真正得以抚慰,双臂牢牢搂着他的脖颈,柔软脸颊也不住地磨蹭他的脸颊,私处贪吃地裹着他的分身,汁水横流。 等抱够了,她又开始扭着腰臀哼哼唧唧,于是,他将她摆弄成各种诱人的姿势,挺动腰臀,把分身一次次重重撞进她的花穴。 直到她高潮几次,再承受不住,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闭眼带着哭腔娇娇哀求,他才松开咬紧的牙关,将温暖精水注入她的花穴深处,同她一起呻吟着攀上欲望顶峰。 待到伏在她身上平稳了呼吸,他会气喘着,意犹未尽地拔出半软分身,心满意足看着被欺负惨了的花穴,可怜地张着小口吐出一股股白浊液体,里头有他的精水,也有她的花蜜,混合在一处,淫靡又艳丽。 脑海里回忆着与她的种种,他克制着喘息,加快了动作,琇莹呜呜咽咽,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突地,他劲腰一耸,低吼一声,精水喷薄而出。 琇莹将他的精水一滴不拉地吞掉,又游蛇似地贴着他的腰腹胸膛爬了上来,一口含住他的耳垂,娇滴滴地问:“阿衡…是大人喜欢的人么?” 他嘴角带着笑,等呼吸平顺了,才将嘴唇附到她的耳畔,琇莹娇羞一笑,可转瞬间又面如土色。 琇莹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谨慎小心地说道:“大人一定是在说笑”。 他笑笑,“你且就当作我是在说笑”。 琇莹脑子里快速地旋转,努力回忆着眼前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她记得自己被这位清俊的大人拖拽上了马车,之后刺史府所有的大人都被抓了起来。 她怕得厉害,大人像安抚孩子一样,让她别怕,那么温柔,那么细致,是自己十六年来从未遇到过的,她想世上竟有这样好看又柔情似水的男子,禁不住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简直意醉神迷。 来到了驿馆,大人牵着她的手进了书房,驿馆的书房她不陌生,她曾被周大人送给过许多在此停留的人过夜,可从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的。 她给好看的大人跳了一支舞,大人看着她跳舞的时候,脸上一直都洋溢着醉人的微笑,就像方才在刺史府,他也是笑得那样迷人,自己一见就心生摇曳,向往不已。 大人靠着凭几,手撑着脑袋,迷迷瞪瞪地端详她好一会儿,冲她招手,让她上前。 她心里有了期盼,有了想法,壮着胆子,一件一件脱掉身上繁琐的衣裳,脚踩莲花似地,听话地走了过去,跪坐到他的身前,又羞怯地抬眼。 他浅浅笑着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从她的秀发一路抚摸到脸庞。 琇莹如蒙特赦,猫咪似的怯生生地将脸埋在他的手心里蹭,柔软小手钻进他宽大的衣袖,沿着他的手臂蜿蜒向上,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之后跪伏到了他的面前,用尽温柔手段,费尽心思讨好他取悦他。 她以为自己比那些前途莫测的姐妹幸运,得了大人的垂怜,即便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即便只有一夜风流,即便他只是个内侍,可也满足了,因为他实在比自己伺候过的那些肮脏男人要好几百倍。 他这样一个好看的人,清秀俊朗的,身上还有淡淡的男子体香,跟那些油腻肥胖的男人一比,简直是一个天上白云一个地下烂泥,别说是荣华富贵,单单只是欢好一场也是不枉此生的。 他眼底含笑看着自己的时候,她的半边身子都酥了。 她也曾伺候过内侍,知道内侍下头的样子,心里没有畏惧,反而是怕他,这么个芝兰玉树的人,脱了裤子会无地自容,可真当她解开他的亵裤系带,摸到了里头的东西,心头又抑制不住的喜悦。 那是一个滚烫的坚硬的分身,一只小手都握不过来,只是下面两个阴囊里空空的只剩一层皮囊,可这已经是最好的了,她惊喜地看向大人。 他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地淡淡笑看着自己,琇莹心甘情愿地俯下身去,含住了他火热的分身。 他舒服地长长地低吟了一声。 明明直到刚刚还在愉悦欢欣里,可这位大人说了什么,说他嘴里叫着的名字,是一个女人的名字,那个女人是未央宫椒房殿里的皇后。 疯了,疯了,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一定是哪里出错了,琇莹惊恐地瘫坐在一旁,浑身抖个不停。 明明是三伏天,怎么这么冷,自己怎么一得意就忘了形,为何要探听大人的秘密,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她抬眼望向那个长相清俊的大人。 他从榻上取来一床薄被,温柔地裹在琇莹的身上,他明明柔情似水,可怎么让自己觉得这样害怕。 中常侍是个温柔又可怕的人(跟上一章的内容 他头颅后仰,搁在扶手上的双手越攥越紧,结实的臀部也忍不住,一下快似一下地耸动,想要把分身插得更深。 饶是他压抑着隐忍着,越来越粗重动情的喘息声还是从微启的嘴唇源源不断溢出,“阿衡…阿衡…”,声音魅惑又脆弱。 这是他跟她欢爱之时,最爱说的话,那就是一遍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阿衡…” 她吃了药,总是意识朦胧,双眼呆滞,可当他附在她耳畔,喊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又会睁开那双饱含春情的明眸,搜寻声音的来源。 “陛下…” 她像只迷途的小动物,眼神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嘴里却喊出别的男人的名字。 他心中不快,将分身整根插入又整根拔出,捧住她的脸,问:“阿衡,我是谁?” “陛下?” 他又一次惩罚似地整进整出,“错了,再猜”。 她摇摆着脑袋,泪水从眼角滑落,嘴里喃喃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声线都有气无力的。 “不哭…阿衡不哭,现在就给你”,他吻掉她腮边的眼泪,又一次将分身强势地插进她的花穴。 花穴甬道紧致温暖,每次进出,里头的层层软肉像无数张小嘴,将他的分身紧紧吸住裹住,像是要把分身拖得更深。 她舒服地浑身颤栗,想要尝试着将他抱紧,手臂却绵软无力,只能轻轻将自己抱住。 他展开她的双臂,埋首在她的胸乳间,用力地吮吸乳珠,像个贪吃的婴儿,拼命要从里头吸出奶水一样。 两粒乳珠已艳红微肿,他才恋恋不舍吐出,掬起她的身子,与自己紧紧相贴。 浑圆的胸乳贴着结实的胸膛,平坦滑腻的腰腹贴着壁垒分明的腰腹,下身一凹一凸,也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 被他满满抱在怀里,她的情绪似乎才真正得以抚慰,双臂牢牢搂着他的脖颈,柔软脸颊也不住地磨蹭他的脸颊,私处卖力地裹着他的分身,汁水横流。 等抱够了,她又开始扭着腰臀哼哼唧唧,于是,他将她摆弄成各种诱人的姿势,挺动腰臀,把分身一次次重重撞进她的花穴。 直到她高潮几次,再承受不住,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闭眼带着哭腔娇娇哀求,他才松开咬紧的牙关,将温暖精水注入她的花穴深处,同她一起呻吟着攀上欲望顶峰。 待到伏在她身上平稳了呼吸,他会气喘着,恋恋不舍地拔出半软分身,心满意足看着被欺负惨了的花穴,可怜地张着小口吐出一股股白浊液体,里头有他的精水,也有她的花蜜,混合在一处,淫靡又艳丽。 两三个月就淡了? “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从哪儿来的?”他转身,拿起一旁的衣裳穿起,语气又正常起来。 琇莹收回神思,老老实实回答,“云中”。 “云中”,他手下一顿,心道难怪有些耳熟,半晌才继续手里的动作,“不在云中好好呆着,来这里做什么?” 琇莹从他的问话里,像是窥见了一线生的希望,于是抬眼看向中常侍,嗓音颤抖着回话,“呆不下去了…郑将军不在之后,匈奴一再进犯,朝廷派来的人不中用,守不住关口,家人先后被杀,没有办法,七岁那年,跟着逃难的人南下来投奔这里的亲戚,可惜也没找到亲戚,无依无靠,只能卖身为奴”。 “七岁?那路上一定吃了很多苦罢?”他思量着问,系好身侧的衣带。 琇莹的声音悲切起来,“从云中一路乞讨走到这里,脚都磨烂了,好几回差点儿病死饿死,也有几回差点被卖被杀…好不容易才到了青州”。 “也是个可怜人”,他又取过外袍穿上,“都这么苦了,也没想过一死了之?” 琇莹眼珠一颤,“蝼蚁尚且偷生,能活着为什么要死?活着才有盼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就这么死了,也太亏了,人要活着才有希望,我还有许多事情没做,这么死我不甘心”,她的话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不觉轻笑,“是啊,活着才有盼头,不过,看你年纪不过十六七,也知道郑将军的事?” “在来青州的路上常听同行的人念叨” 他手下缓缓系着腰带,“都念叨了什么?说来听听”,似乎很感兴趣。 “说…若是郑将军还在,匈奴断然不敢靠近,雁门云中也不会一再受害,百姓也不会受苦,大家伙也就不用背井离乡” “郑将军…死了有十三年了罢”,他神情黯然,声音平缓得听不出喜怒。 “是啊,雁门云中百姓一日都不曾忘记郑将军的功绩”,琇莹回得战战兢兢。 “功绩?”他忽地冷笑一声,“你不知郑慎是勾结匈奴意图谋反的逆臣么?”他的声音骤然变沉变冷。 “大人息怒,奴也只是道听途说,不知详情”,琇莹吓得跪伏在地。 他衣裳穿戴整齐了,缓缓回过身来。 黑暗里,似乎能感受到头顶上那道慑人视线,琇莹虽跪伏着身子,仍害怕地一寸一寸往后退。 一只玉手徐徐探了过来,轻轻摩挲琇莹的脸颊,琇莹怕得浑身发抖,想往后缩,却被他的手掐住了下颌,被迫抬头。 他问:“你在发抖,是在怕什么?” 琇莹想要抓住最后机会,急着表明心迹,“大人,奴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他笑,“哦?刚才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琇莹一时语塞,呼吸都变得短促,一会儿又拼命摇头,“没有,大人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眼里泪光闪烁。 他幽幽说道:“其实听到了看到了也无妨”。 “大人饶命,奴什么都不知道,求大人放奴一条生路”,感受到他的手慢慢收紧,她怕得语无伦次,含泪乞求。 “放你一条生路?然后看着你挽回那个人的心,欢欢喜喜地跟他生孩子,是么?” “大人,奴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琇莹的脸涨红,声音都嘶哑起来。 蓦地,他嘴角一扯,松开了手,琇莹没了骨头一样瘫软了下去,伏在矮榻上大口喘气。 他直起腰身,走到门前,一打开门,景安已经等在门外。 景安一拱手,“公子,人都抓起来了”。 他点点头,刚要抬腿出去,景安看了一眼趴在地上浑身赤裸的琇莹,问:“公子,这个女人怎么办?” 琇莹惊魂未定,一听有人问该拿她怎么办,吓得连滚带爬地扑下榻,抱住中常侍的腿,哭泣哀求,“求大人饶奴一命,若是您不嫌弃,奴愿意一辈子当牛做马报答大人”。 琇莹没读过书,也不懂得大学问,可在欢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也懂得一个道理,若是知晓了旁人的惊天秘密,要么义无反顾地入伙,要么就只能痛痛快快地去死。 她不想死。 他轻笑,弯腰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倒是聪明,知道如何保命,你当真愿意跟我回去?” 琇莹仰着脸看他,忙不迭点头。 琇莹哭得梨花带雨,还真是越发与她肖像了,他抬头思索片刻,叹气道:“罢了,带回去罢”。 景安恶狠狠瞪了琇莹一眼,劝他,“公子,她身分不明,还是周攸的人,留在身边恐怕是个祸害”。 琇莹抱紧中常侍的腿不撒手,“不会的,大人,奴只是一个乐妓,是被刺史大人当个玩意儿似的买了回来,奴也是身不由己,绝不会谋害大人,求大人怜惜,求大人怜惜”。 “好”,他气定神闲道,“那就留你一命”,琇莹这才松开他的腿,磕头谢恩。 走出房门前,他回头,淡淡笑着对琇莹说了一句话,似提醒似警告,“看好你自己的命,别不小心弄丢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琇莹穿起衣裳,梳洗匀面之后,景安才明白了中常侍留下琇莹的缘故,像,眉眼里,甚至姿态都有几分相似。 也好,有那么个人,中常侍兴许会断了那边的念想。 可琇莹来历不明,景安又不敢掉以轻心,让人将琇莹的身世背景查到祖上几代,差点把祖坟都扒了,确实没发现一丝可疑,才稍稍安心。 可又怕琇莹不老实,便派人时刻盯着,交代道,若是有何不轨举动,即刻斩杀,才把人塞进回程的马车。 陛下交代的事情都已完成,他与察看完黄河入海口的大司农一道,压送周攸等人回京。 至于刺客一事,则交由御史中丞负责查办。 回京的脚程比出京快,乞巧节前便已回到京师复命。 一回来,他先去了未央宫面圣,交还印信文书,之后才回私邸歇息。 回了私邸稍作歇息,才有功夫听手下的人回禀。 书房里,他斜靠着凭几,眼前的案上摊开着几本文书,他边时不时地随手翻看,边听主薄景行回报这两个月京师里的动静。 说到周攸家人正在京城到处找人活动,要把人救出来,景行问:“要不要把人抓回来?” 他一摆手,“让他们找,派人盯住了,也省得我们费功夫挨个去搜寻罪证了”。 一开始他听得还算用心,可半个时辰听下来,除了飞鸽传书给他的几件要事之外,其他的琐琐碎碎的,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了。 他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行了,我知道了,景让那边来信了么?” 景行回:“还没有”。 他慢条斯理把案上的文书挨个合起来,转头又对景安说:“去跟盯着椒房殿的人说,明日我入宫,让她入了夜到老地方去找我”。 景安听了,嘴里应着,却不动声色跟景行交换了个眼色,见景行默不作声闭眼点了点头,景安应了一声“诺”。 领命出了门,景安却躲在离门口不远的廊柱后等着,片刻,见景行掩了房门出来,忙冲他招手。 景行见景安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指指通往前院的回廊,景安会意,紧走几步凑过去。 两人一凑头,景安就迫不及待地说:“行大哥,你比我跟公子都年长,你该劝劝公子,公子或许能听”。 “劝?怎么劝?哎,当初我就说使不得,人非草木,日子久了,难免会往心里去,你权当耳旁风”,景行两手一摊,作无奈状。 景安也后悔不迭:“要知道,我就,嗨,这两个多月了,我还以为怎么着也得淡了,没想到”,但还不算无药可救,兴许还能亡羊补牢,就又说:“那趁现在赶紧劝劝”。 “两三个月哪儿能呢”,景行拿指头虚点了点景安,摇摇头:“你呀,还是不懂,这时候劝是劝不分的,越劝越不听,人嘛,迟早有厌的那一天”,说着朝内宅努了努嘴,“这不刚带回来个新的,还是静观其变罢,你们只要保护好公子的安危就好,公子心里有数,不是轻易乱来的人”。 景安心里直翻白眼,都跟当朝皇后滚一个被窝里去了,这难道还不够惊世骇俗?还要怎么着才算乱来? 景安自知着急也没用,不敢轻举妄动,心里却有了打算,一入夜便叫人将琇莹打扮了打扮,又狠狠敲打了一番,送到了中常侍的书房。 他回来了? 夜里,中常侍还点灯坐在案前看书简。 有人敲门,他抬眼看过去,门上有一抹淡淡的影子,看身形不像景安,他说了一声“进”,房门应声推开,一个身穿留仙裙,打扮素净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她一手托着漆盘,一手掩上房门后,又朝书案这边走了过去,步履轻盈,风姿绰约。 他眼瞧着女子跪坐到了书案旁,一双白皙的纤纤素手捧了一盏茶搁在了案上,女子细声细气说道:“大人,请喝茶”,说完又袅袅起身,走去榻边铺床迭被。 他往后靠了靠凭几,记起来了,是他前几日带回来的女人—琇莹。 “在这里住得还习惯?”等到琇莹又重新坐回矮几旁,他问。 琇莹怯怯地瞧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点点头,“多谢大人关心,奴住得习惯”。 借着昏黄的烛火,他毫不掩饰地打量琇莹,琇莹褪去了花哨繁复的舞衣和艳丽夺目的浓妆,只用玉簪轻挽发髻,面容稍作装扮,一身青衫白裙,身上再没其他配饰,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乖乖巧巧的。 琇莹是周攸买来伺候达官贵人的,原本就有嬷嬷教导规矩言行,如今进了他的私邸,又被景安狠狠调教一番,言行举止更是谨慎,如大家闺秀一般了。 看着琇莹,他心想,长得是有些相像的,可惜性子看起来天差地别,琇莹太柔软的,少了她身上的棱角和倔强。 “夜深了,怎么还不睡?” “奴…伺候大人读书”,声音柔柔弱弱的。 “景安让你来的?”他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又放下。 “是”,琇莹螓首微垂,小声回道。 他无声笑了笑,又翻开一卷书简,说:“你去睡罢,我这里不用人伺候”,继续把目光落在了书简之上。 琇莹看了看中常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琇莹退出书房,抬头看天,一弯月牙挂在西边天上,静谧祥和。她想命是保住了,可自己这样一个草芥似的人,恐怕注定一生都要像浮萍一样无依无靠,从这个男人那里到另一个男人那里,漂来漂去,没有根基。 在椒房殿也憋闷了十几日,她终于忍不了了,想去御苑散心。 今日是乞巧节,到了黄昏时分,御苑里会有年轻宫婢穿针乞巧,乞求姻缘,往年她常跟婵娟皎月一起去凑热闹。 太阳即将西沉,天儿稍稍凉爽了些,她打复道上往御苑去。 夕阳从厚厚的云层后透出几道光线,将整个未央宫都照成了橘黄色,前殿建于龙首山之上,从复道看过去,巍峨挺拔,瑰丽堂皇,她一面欣赏着这壮丽景色,一面往前走。 皎月问:“云这么厚,待会儿能不能看见银河,牛郎星,织女星”。 婵娟回:“难说”。 途经清凉殿,她不由自主地往下瞧,正瞧见邓夫人和贴身宫婢端着一大碟子哈密瓜往殿里去了。 “哎,你们看”,她一招手,皎月婵娟跟了过去,“不是今年没有进贡哈密瓜么?”她小声问婵娟皎月。 “兴许是别处得来的”,婵娟回。 “别处?哪儿?”她好奇地看向婵娟。 是啊,除了鄯善国还有哪里有? 皎月说:“是不是西域商客带来的?听说长安街上,有许多来往西域的商客,各色货物,应有尽有”。 婵娟随声附和,“也说不定”。 “鄯善国主都弄不来的东西,商客可以弄来,那可真是厉害了”,她摇着团扇,不住点头。 三人正凑头看着清凉殿,猜测哈密瓜的来路,就见刚还欢欢喜喜进去的邓夫人,这会儿抹着眼泪出来了,宫婢手里的哈密瓜原封不动。 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三人一同把头往回缩,看向别处,掩耳盗铃似的谈论起天气来。 “天可真热啊” “不知道待会儿下不下雨” 东拉西扯一阵子,再往下看,邓夫人已经走远了。 三人面面相觑,继续往御苑去,也好,邓夫人看样子今日是没兴致去御苑凑乞巧节的热闹了。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云层渐渐散开,月亮娇羞地露出半张脸,漫天星星闪着璀璨的光。 月色如练,她在御苑边纳凉边看着宫婢穿针乞巧。宫婢们提着一颗心,挨个拿着五彩丝线尝试穿过七孔针,针孔又细又小,极难通过,颇费心思。 她看了半天,眼晕得不行,抬眼望了望远处。 飞阁复道上有人走过,模模糊糊只能看得清楚轮廓,可一看那清冷身影,只一眼她就认了出来,心头一跳,是中常侍。 他已经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晚了,是要去清凉殿? “皇后娘娘,彩青穿过去了”,宫婢一阵欢呼,飞阁复道上的人脚步一停。 她匆匆收回目光,看回七孔针,五彩丝线当真穿过去了,她面露喜色,说道:“有赏”。 婵娟从荷包里取出一吊钱递给彩青,彩青磕头谢恩,等她再悄悄看过去,复道上已经没有人了。 “娘娘,奴婢想起来,今日跟春熙约好了去还绣样”,突然,皎月在她耳边小声说。 她转过头去,瞧着皎月,眼神耐人寻味。 皎月做贼心虚似的,“约好白天就还的,奴婢忘了”。 她也不再问什么,语气淡淡地说:“去罢”。 皎月“诺”了一声,提裙起身,往清凉殿方向去了。 皎月那头走了,婵娟这头还在兴致勃勃地看着宫婢们穿针引线。 不管皎月是不是在撞南墙,起码她可以随着自己的心走,即便真的是撞到了南墙,撞到头破血流,那也是她心甘情愿的。 她摇着团扇又闲坐了一会儿,便回了椒房殿。 不一会儿皎月也回来了,兴高采烈的。 皇后正卸妆梳洗,皎月凑了过来,一福身,从宫婢手里接了铜盆,把宫婢打发了出去。 “绣样还了?”她从铜镜里瞟了一眼皎月。 “还没”,说话的时候,皎月都是笑着的,整个人容光焕发了,像是在阴凉地里放久了的月季晒足了阳光似的。 “怎么没还?”婵娟将皇后的发髻松开,把她一头乌发放了下来,随口一问。 皎月原本笑逐言开的,忽然敛容屏气,说:“奴婢方才去清凉殿找春熙,还没走到殿前,就听到陛下在殿里头发火,奴婢偷瞧了一眼,见宫人都在殿外跪着,就赶紧跑回来了,魂儿都要吓飞了”。 她问:“陛下为什么发火?” 皎月摇头,“奴婢哪里知道啊,不过依稀听到陛下说什么,鄯善国主,大不敬什么的”。 鄯善国主,大不敬,再联想到邓夫人那碟子哈密瓜,她心下已有了几分眉目,提醒皎月婵娟,“其他的便罢了,陛下私底下说的话谁都不许瞎传,要不然,你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诺”,婵娟皎月乖觉回应。 就寝时分,内室安静了,她躺在榻上,却迟迟无法入睡。 一闭眼,那阵熟悉的蠹蠹脚步声总是在脑子里回荡,她老疑心有人在走近,好像下一刻就会掀开帷帐进来,可竖着耳朵仔细听,又什么都听不见,睁眼看,也什么人都没有,搅得她心神不宁的。 她索性光着脚下榻,蹑手蹑脚地去查看,帷帐一掀,外头空无一人。 站在地上,四顾茫然,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愚蠢! 亥时三刻,一个翩跹身影出现在御苑的临水阁前,她左右瞧瞧,确定没人跟着,才走了进去。 而中常侍早已候在阁里多时。 来人施礼请罪,“娘娘今日歇息得稍晚,故而来迟,让公子久等了”。 他淡淡回道:“无妨”,又回身将手里的一卷帛书递给那人,说:“这是令郎新做的文章,看看罢,很有长进”。 那人双手接过,如获至宝,借着微弱的火光将帛书看了又看,之后屈膝再拜,感恩戴德,“多谢公子照拂幼子”。 他微微点头,开门见山,“你说说,她这两个月都在做什么?” 那人将皇后这两个月的生活大概描述一遍。 他猜中了七七八八,她每日不是在椒房殿,就是在御苑苍池,除此之外,也就是跟太后太皇太后问安,招建信侯夫人进宫说话,好像再没别的新鲜事儿,乏味的很。 他又问:“她跟中郎将可有见过面,或者通过书信?” 那人回答:“未曾”。 “那与外人有无联系?” “没见与外人联系,倒是常去漪兰殿” “漪兰殿?”他眉头一挑,“不是披香殿?” “先头去过几回披香殿,后来说是丽夫人不方便,就多去漪兰殿了” “去漪兰殿做什么?” “看两位公主,跟王夫人说话,王夫人有时也会带两位小公主到椒房殿” 他点点头,拨弄几下窗前案几上的凤仙花,又瞥了一眼来人,“方才你说陛下给了她许多赏赐?” “是” “所为何事?” “是邓夫人言语奚落娘娘跟丽夫人,娘娘气不过同邓夫人吵了几句嘴,惹得太后不高兴,娘娘便受了罚,陛下知道了,为了安抚娘娘跟丽夫人,特意给了很多赏赐” 他不觉一哂,点点头,交代来人继续留意椒房殿的动静,有什么事尽快来报,又摆了摆手,让那人退下了。 椒房殿的人走了,景安走上前问他:“若这回的刺客还是娘娘派的,公子当如何处置?” 他拨弄着凤仙花的手一停,双眼微眯,看着窗外夜色,思忖片刻,说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一连气了好几天(h?) 隔了两日,是去长乐宫给太后问安的日子,在长乐宫大殿前,她遇见了他。 她走进长乐宫时,他正垂手立在大殿台阶下,同长乐詹事凑头低声交谈着什么,看样子是在等着太后召见。 听到宫人通传,他同长乐詹事一齐回过身来,眉眼低垂,拱手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她装作不经意似的将目光从他身上扫过,颔首致意,又镇定自若从他身旁走过,上了台阶。 他依然垂着眼,无比恭敬的样子。 到了殿门前,守在门口的掌事女官行过礼后,说:“不巧,邓夫人正在里头问安,太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在外头稍等片刻”。 她了然点头,站在原地等侯,两个人就那么隔着几层台阶,不远不近地站着。 枯等着有些无聊,她转身去看挂在廊下的黄鹂鸟,黄鹂鸟站在笼中的横杆上左顾右盼,她看了一会儿,视线穿过鸟笼悄然停在他的身上。 两个月未见,他瘦了也黑了,看来出行一趟并不容易,听说他还遇险,不知有没有受伤,不过,看起来并无大碍。 此时,他仍在同长乐詹事低声密语,时而微笑点头,时而抬头望下大殿。 说来也怪,他与长乐詹事同是进贤冠,玄色官袍,虽说两人都是年轻俊美的,可站在一起一比较,还是他看起来更加飘洒脱俗,倜傥不羁。 就是,两人相距不远,他却一眼都没瞧过她,甚至连个眼风都没有。 她静静敛回目光,暗暗撇撇嘴,心里头不服气,他都不瞧自己,自己又何必眼巴巴地瞧着他,望穿秋水似的,傻不傻。 他再也别来烦自己,她才求之不得。 可心里怎么还有淡淡的失落,他回来这么些日子,难到一回都没想到过自己么?两个月前还甜言蜜语的,痴缠着自己,这会儿就云淡风轻了? 她拧眉,难道是那药…真的让他…没了那心思? 那药是有用的,她是知道的,可两个月过去了,自己都恢复了,他呢? 她又忍不住偷眼往他下身打量。 正胡思乱想之际,殿内突然传出低一声高一声的哭泣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慌忙回神,听清楚了,是邓夫人在哭。 “妾也不知道会这样啊,父亲把东西送了来,妾觉得甚好,才送去给陛下,没想到陛下会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妾也是为了讨好陛下才去的” 看来还是头几日那件事,宫里都传遍了。乞巧节这日,邓夫人特意端了哈密瓜去清凉殿讨好陛下,想让陛下去合欢殿坐坐,不成想哈密瓜一端出来,就被陛下撵了出来。 明面上像是为了一碟子瓜果置气,实际上这里头大有文章。 西羌大兵压境,大将军率军平叛。鄯善国主为求自保,一味巴结大将军,陛下是真命天子不假,可真命天子在长安,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得靠眼前的大将军才能救命。 于是,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紧着大将军,鄯善国主派了使者进京说今夏瓜果颗粒无收,背地里却都给大将军送了过去。 鄯善国主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却不想大将军博望侯向来是个张扬的性子,不管不顾的。 好几次饮宴之时,博望侯都同宾客炫耀,“当今的太后是我的亲妹妹,陛下是我的外甥,我说的话他没有不听的”,嚣张跋扈可见一斑。 这回也是,不但派人将哈密瓜送回了长安大将军府,还送进了未央宫长乐宫。 明目张胆告诉陛下,告诉世人,大将军不把陛下放在眼里,邓夫人还巴巴地把东西端去清凉殿,陛下不发火才怪。 殿门开了,嬷嬷探头出来同掌事女官耳语几句,掌事女官点头应了,又走下台阶到了中常侍跟前,请他入内回话。 中常侍随着女官进了大殿。 不一会儿,邓夫人红肿着眼睛从殿内出来了,草草向皇后行了礼,便离去了。 掌事女官随后对皇后说:“太后乏了,今日不用问安了,请皇后娘娘回去”。 她转身要走,他也正从殿里退了出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心跳莫名快了几下,脸也突地热了,却强撑着没有躲开,他却似笑非笑瞟了她一眼,气定神闲避开了。 是自己看错了么?那眼神太过疏离,同两个月前迥然不同。 她坐着安车回去椒房殿,他从复道去往宣室殿复命,虽一段路程短暂同行,两人却从始至终都没交谈过一句。 她坐在安车里生闷气,为着自己的胡思乱想,为着他冷漠淡然的眼神。 嘴唇被咬得死死的,腰背却挺得直直的,她暗自想着自己才不会在意,又宽慰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本来就不是什么深情厚谊,两个月了,足以让人清醒。 可她还是生气,这一气就一连好几天,是自己在缠着他么?何必摆出那副撇清的姿态,她用团扇把脸一盖,侧躺在矮榻上,闭上眼睛继续生气。 什么动静? 她眼睫颤动几下,硬是睁开眼,这一睁眼才发觉殿里已经掌灯了,帷帐内昏昏暗暗的。 咦?方才明明还是中午,自己还在生气,怎么一眨眼就睡着了,还睡到了夜里?她伸了伸懒腰,看样子睡了有好几个时辰,婵娟也不叫醒自己。 又有响动,是从帷帐外传来的,明明就在耳边却听不太清楚,她轻唤:“婵娟?皎月?”没人应声。 奇怪,人都去哪儿了,殿里透着奇怪,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她汲上软鞋,下榻,走了过去,撩开帷帐往外瞧,眼睛瞬间瞪得铜铃大。 这一瞧不要紧,帷帐外的矮榻上,有一男一女,正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 女人双腿分开,跨坐在男人腿上,一只手扶着男人的肩膀,一只手托着自己一对饱满的乳儿往男人嘴里送,还奋力扭动腰臀,上下起伏,一上一下之间,屁股下露出一段紫红的肉棒,闪着水亮的光。 男人则盘腿坐着,双臂环住女人的后背,一张脸埋在女人的胸乳间,咂摸吮吸。 这!她一下扭开脸,耳边男女的欢爱呻吟声音仍旧不绝,胆大包天!竟然在椒房殿当着她的面,行此淫乱不堪的勾当。 不要命了! 等等,那男人看着眼熟,她缓缓转回头再看过去,不是中常侍是谁。 他手里正使劲捏着女人的臀瓣,嘴里叼着女人的一颗乳珠,眉眼带笑斜看了一眼自己,那样子像是在耀武扬威。 那个女人,藕白的身子,婀娜的身段,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有肉,独独看不清楚脸,此时正被颠得像是风浪里的小船,左摇右摆,娇喘连连。 忽然,男人将女人掀翻在榻上,压了上去,两人的私处自始至终都连在一起。 男人撑在女人上方,挺动腰肢,快速在女人花穴里抽插。 女人的双腿牢牢勾紧中常侍的劲腰,伸长了脖子,紧咬着嘴唇也难以抑制喉咙里不断溢出的呻吟。 “啊…不要了…我要死了…”,女人求饶。 男人看着女人全身泛着粉红,兴奋地更快地挺动抽插。 须臾,女人像水一样瘫在了榻上,男人则喘着粗气拔出半软的肉棒,直起身子看向她,冲她伸出手。 你!自己被迫看了一场春宫不说,还要跟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一起淫乱不成! 她血气上涌,几步抢过去,一巴掌打在中常侍的脸上,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打得中常侍的脸歪到了一边,也打疼了她的手。 ————— 妈呀,千万不要给我朋友看到我写小黄文…捂眼… 不知不觉,泥足深陷 她一下清醒了,手钻心的疼,睁眼一瞧,手掌都红了,团扇掉在了地上,外头依然艳阳高照,蝉鸣阵阵,哪有什么中常侍和女人。 婵娟在外头听见响动忙寻了过来,见她捂着手在揉,问她:“娘娘,怎么了?”见她还在发愣,婵娟拿了她的手来瞧,吓一跳,“这手怎么肿了?” “没什么,方才…没留心碰了一下”,她解释道,她可没脸说自己是被一个梦气着,一巴掌拍在围栏上了。 “难怪咚的一声响,奴婢还以为雪儿又推倒了什么物件”,婵娟拿来药油替她揉手,揉了好一阵子才消了些肿。 她问:“我睡了多久了?” 婵娟收起药油,回:“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这么会儿就做了个这么荒唐的梦?真是鬼迷心窍了,可今日就是中元节,想到鬼啊怪的,又太邪门,大白天的,她汗毛倒立。 她想起了什么,又问:“给宋美人的荷花灯做好了么?” 婵娟点头,“娘娘放心,都做好了,一入夜啊,咱们就去河里放了”。 她点点头,却没什么心情起身,又躺了下去,手还是疼,似乎是在一遍遍提醒她想起刚才的梦。 她愤愤地想,是了,男人不过如此,喜新厌旧,朝三暮四,哪有个常性,陛下如此,他私邸养着一群女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心里骂了他千万遍,当事人自然是一无所知。 那日自长乐宫离开,到宣室殿复了命,他就回了宦者署呆着,未几,景安急匆匆进了房,将一封书信交给他,“公子,景让的飞鸽传书到了”。 他面容冷峻,双眉微蹙,看着景安手里的信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单手接了过来,捏在手里,又犹豫再三,才不紧不慢将书信展开。 他一字一句地读着。 书信上写着,景让已查遍雷家子弟,并无嫌疑,但从一位宗族长老的口里得知,雷家曾有个晚辈叫雷泽的,武艺高强,但其人放荡不羁,不服管教,早些年被宗族除了名,后来改姓陈,投奔到了胶东王的门下,此人曾扬言有朝一日,要让雷家鸡犬不宁,以雪被除名之耻。 景让不打算放过这条线索,已悄悄赶去了胶东国查访。 胶东王,他冷哼一声。 胶东王赵闳是孝文皇帝最小的儿子,博学多识,文武全才,颇有高祖皇帝的遗风,孝文皇帝对其宠爱有加,曾有意立为太子。 只是当时胶东王年纪尚幼,又非嫡子,因此群臣以废长立幼是亡国之举为由,纷纷上表劝阻,再有,孝文皇帝与太皇太后—当时的姜皇后夫妻情深,不忍让姜皇后伤心,还是立了先帝为太子。 胶东王心有不甘,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无奈接受,赴胶东国就藩,也是多有怨言。 当今陛下登基之时,曾有诸侯叛乱,胶东王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叛乱被平定,陛下念及骨肉亲情,只是削去了胶东王三个郡县,以作惩处。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胶东王还是不安分,想着浑水摸鱼。 中常侍在青州那几日,暗查过大将军私占田地一事,他若是被杀,大将军必定难逃干系,如此便能一举除掉两个天子近臣,而刺客使的又是雷家剑法,雷家也将难逃灭族之祸,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 他捏着字条琢磨了半晌,察觉到景安从旁歪着脑袋,也想一探究竟,于是将书信递给景安,说:“看看罢”,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 景安拿了书信展开一看,也是不可思议似的,“胶东王?” 不是周攸,不是大将军,更不是皇后,竟然是胶东王!这个答案太出人意料。 “不是…皇后…”,景安喃喃自语道。 “怎么,你盼着是她么?”他要笑不笑地抬眼看向景安。 “景安…景安没这个意思”,这回换景安皱眉了,“公子,景安怎么想都不重要,关键是公子怎么想的”,说着话,景安将书信又交还给中常侍。 方才一将书信递给中常侍,景安就在观察中常侍的脸色。中常侍展信前,踌躇不定的,展信后,雨过天晴似的,眉眼都舒展了。 景安知道,这十几日公子都在静静地等一个答案,景安猜不到公子心中所想,只是暗暗地希望刺客是皇后派的,这样公子就不会再犹豫,可结果,不得不说让人大失所望。 他接了书信,淡淡一笑,默了片刻,说:“给景让回书,务必要抓住陈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雷奔也要抓”。 “此事与雷奔也有关?” 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陛下说有关就有关,说无关就无关”。 正经话说完了,景安说:“公子,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 他靠着凭几,闭眼掐了掐额角说:“照往年一样,让景行看着办罢”。 “诺”,景安退了出去,他苦笑,心想自己把自己拖进了一个泥潭。 中元节当夜,他如往年一样,来到了河边,从宫人手里接过一盏荷花灯放进了水里,又缓缓起身。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宫里也不拘着,准许宫人流放河灯,听说河灯能指引黑暗里的亡魂托生,也可承载活人的祝福心愿。 河面上荷花灯盏盏,远远望去,星星点点像天上的银河,那都是生人对死人的怀念。他的荷花灯越飘越远,与许多荷花灯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看着河面许久,默默收回眼神之际,他看到了河对岸正在放河灯的她。对面站了一群人,可他一眼就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似是心有灵犀,她也看了过来,只不过看清楚是他之后,就别开了脸。 婵娟将河灯放进水里,又双手合十叽里咕噜说完一串话,才起身,听见她嘟囔,问:“娘娘,您说什么?” 她拨浪鼓似的摇摇头,“河灯放完了?” “嗯”,婵娟点头。 “放完就回去罢,怎么都立秋了,还这么热,出一身汗” 浴房里静悄悄的,只有水被不停撩动的声响。 她趴在浴桶壁上,怏怏不乐的,用手指在桶壁上一遍遍地写着什么,可写完了,又一下子抹掉。 婵娟撩着水给她擦背,心里纳闷地想,自己真是看不懂皇后了。 自打从长乐宫回来,皇后就怪怪的,先是脾气很大,动不动就发火,后来又心情低落,话都很少讲。今日也是,明明方才还高兴着,突然又冷了脸,这情绪一天三变的,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婵娟正琢磨着,皇后说话了,“婵娟,你说世间真的有十几年,几十年对彼此都是一心一意,矢志不渝的感情么?” 婵娟歪头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是有的罢,画本子上不就有,牛郎织女,一年才见一次面,也没忘记彼此”。 她动了动身子,挥动着手臂搅乱水里的玫瑰花瓣,靠在浴桶上,神情惘然。 是啊,一定是有的,要不然画本子上怎么会写,可应该也不常有,要不然怎么一则故事就流传千百年呢。 真是让人羡慕。 自己也就只有羡慕的份儿了,她的一生在八岁那年就已注定,不管陛下对她如何,生生死死,她一辈子都离不开未央宫。 想到这些,她沮丧地把沾湿的手帕盖在脸上,黯然道:“婵娟,水凉了,再添些热水”。 婵娟脚步轻巧走了出去,一会儿又走了回来,不知是不是拎了水的缘故,脚步沉重了许多。 热水哗啦哗啦倒进浴桶,木桶落地一声轻响,婵娟拿起棉布给她擦洗双腿,动作轻柔。 她徐徐开口,“婵娟,你千万要记得,将来你挑选夫婿,钱财地位是要紧,可不是第一要紧,最要紧的是他的品行如何,是否把你放在心上,要不然,守着一个不在意你的人,能脱身还好,脱不了身,那日子就苦了”。 “说什么夫为妻纲”,她笑,“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也可以仿效么?世间道理都是一套一套的,可总归都是为着男人着想的,男人找女人是风流韵事,女人找男人就是寡廉鲜耻,这是为何?” 这话让旁人听了就是大逆不道,不知道婵娟是被惊呆了,还是没听懂,总之是没有回答。 她等了又等,问:“你觉得我说的不对么?” 有人附到了她的耳边,轻声说:“娘娘说得极是,简直醍醐灌顶”。 她终究还是动了情(微h) 有人附到了她的耳边,轻声说:“娘娘说得极是,简直醍醐灌顶”。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她猛地揭开布巾,正对一对灼灼眼眸,顿时愕然无语。 那人只穿一身素白中衣,双手撑住桶沿儿,居高临下笑看着她,问:“娘娘,别来无恙?” 她仰靠在浴桶壁上,直直地盯着他的眼,像是要从他的眼里看出点什么,此刻,她心情复杂极了,这段日子经历的种种情绪又在心头盘旋。 那日这双眼里的疏离,她绝不会看错。因为那份冷漠,她从陛下那里已经感受了许多年,刻骨铭心。 所以当相似的眼神在他眼里一闪而过时,她的心一下被刺痛。 她又想起来了那些让她痛苦的回忆,自己是个失败的女人,不被人爱,不管是陛下还是燕绥,或早或晚都厌倦自己离开自己。 他那日是那样的冷淡疏离,今日怎么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对着她含情脉脉? 那自己那些纷乱复杂的可笑心绪,算什么?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脸上的笑渐渐淡了,“娘娘,怎么这样看着臣?”说着话,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她的脸颊。 她躲开了,把自己的身体缩到了玫瑰花瓣底下,冷冷说道:“怎么是你?婵娟呢?” 没有臆想中的“小别胜新婚”,他淡淡一笑,伏低了身子,握住她的肩头,柔声说道:“臣来伺候娘娘沐浴更衣”。 她板着脸瑟缩一下,小声抗议,“不要你,叫婵娟来”。 他温柔笑着,在她的肩头落下一记轻吻,“臣伺候娘娘也是一样的”。 她对他的冷淡并没有消磨掉他的热情。 两个多月没碰过她,如今能再面对着她,他只觉得心痒难耐,手下实实在在是她白嫩细滑的肌肤,便忍不住摩挲起来。 他的手在她的肩头臂膀来回抚摸,她转头,面无表情斜乜着他,“你来我这里,就只为了这个?” 他看着她,微微笑着说:“为了这个,又不全是为了这个,男女之间互生情愫,免不了会想要亲近对方的身体,这是人之常情”。 “互生情愫?”她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谁?你是说我跟你?” 他很自然地一点头,脸上丝毫没有愧色。 “你是在说笑么?”她轻嗤一声。 他亲了一下她的脸庞,“没有么?臣以为那日在长乐宫,娘娘躲在鸟笼后头,偷偷瞧了臣那么久,是对臣多少有些想念的?” 她愕然,瞪大了眼。 “怎么?是臣会错了意么?”他深深叹了口气,“若是娘娘对臣并无感情,臣可是会伤心的”,语调极其做作。 好的坏的都是他,还贼喊抓贼? 她简直无言以对,翻了个白眼,转回脸。 “看来是臣回来后,未及时来看娘娘,娘娘生气了”,调侃了一阵子,他像是终于察觉到了她的怒气,安抚似的,用柔软嘴唇轻轻磨蹭她的脖颈,含糊说道:“那今夜,臣好好补偿娘娘,如何?” 灼热气息缭绕脸庞颈侧,湿滑的舌头舔过他亲吻过的每一寸肌肤,她本想要硬挺着,可身子却开始不争气地颤抖。 她的身子对他太过熟悉,稍一撩拨就会情不自禁,心头涌起了久违的渴望,腿心里泛起阵阵的空虚,双腿在花瓣的遮掩下也悄悄绞了起来。 他感受到她的身子在抖动,亲吻得更加用心更加卖力了。 可她仍是强忍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拒绝,“不要…我不要…”,她还在生气,很生气,非常生气,不接受这样的求和,但她的声音却背叛了她,脱口而出时,软得不成样子。 “不要什么?”他含住她的耳廓,轻轻噬咬,一只手钻进了水里,潜伏到玫瑰花瓣之下,捧住她的胸乳,轻揉她的乳尖。 乳尖被指甲刮蹭得又酥又痒,耳道里被气息烘得又热又烫,她僵硬的身子,在他的亲吻抚弄下,渐渐柔软,嘴里的“不要…”也变得婉转动听,像黄鹂鸟的啼鸣一样悠扬。 她觉得自己真是糟糕极了,方才明明还那样生气那样委屈,怎么这么轻而易举就被他收服了,自己应该更坚决一些,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得逞。 不想再被他攻城略地,感受到他的手指拂过自己的小腹,要往那处去,她夹紧了双腿。 他并不强攻,只是诱降,轻轻一笑,单手控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扭了过来,吻住了她的香软唇瓣。 嘴唇被轻柔舔弄含吮,下颌被牢牢钳住,动弹不得,她只能紧紧咬住牙关,不让他的舌头得寸进尺。 她把精神全用在了对付他的舌头上,不意夹紧的腿稍稍松懈了,这一松懈就给了他可乘之机。 中指趁机挤进了双腿之间,按在初绽枝头的花蕾之上,重重揉搓,狠狠碾压。 “嗯…” 娇柔地轻哼一声,她软了腰肢,牙齿防线被全线攻破,他的舌头乘胜追击,占领了她的小嘴,香舌也被他的舌头裹挟着栉风沐雨。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上头被占了便宜,私处也被他的手指支配,肉缝花蕾被肆意蹂躏,手指接二连三地争先恐后地钻进了她的花穴。 “里头还是这么热…”,他咬着她的唇瓣,含糊地温柔笑道:“这么紧…” 被他揶揄一句,她的脸热辣辣的,花穴里的软肉却条件反射似地收缩,将手指含紧含深。 “啊…” “舒服么?”他故意臊她。 她羞愤地别开了脸。 浴桶里的水来回摇摆,幅度越来越大,他的袍袖,与漂在水面上的玫瑰花瓣一起,随着晃动的水面起起伏伏。 地面被溢出的水湿了一大片。 她招架不住,意志一点点崩塌,头无力地靠到了他的肩膀上,口唇又被迫与他相接,互换津液,身子随着他的手上的动作摆动,呻吟声也越来越急促。 她终究还是动了情,花穴紧紧地含住手指,一阵阵痉挛。 片刻之后,等呼吸渐渐平稳,她用绵软的手轻推他在水面之下的胳膊。 他的嘴唇心不甘情不愿地与她的嘴唇分离,手指却不舍花穴内的柔软温暖似的,仍留在她的体内,迟迟不愿意出来。 他与她鼻尖相抵,哑声问她:“怎么了?”一呼一吸都是滚烫的。 她缓缓抬起一双含水眼眸看向他,脸红的像樱桃,有气无力地说:“有水进去了”。 她的眼里怒气已经消散,只余妩媚春情,他满脸笑意凝视着她,问:“是有水进去了,还是有水出来了?”问完又轻吻她的嘴唇,含糊说道:“我怎么觉得是有水出来了,喷在了我的手上”。 她张嘴一口咬住他还想跃跃欲试的舌头,他得逞一笑,手指在她花穴突起一点使劲一压,她轻吟一声,松了口,身子软软地靠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瘦了?”他掂了掂她胸前的几两肉,低声缱绻问道:“是天太热,吃不下饭,还是为着旁的?嗯?” 她闭眼不答,徐徐喘气。 “去床上罢”,他视有如无,轻笑着对她说。 她就是要折腾(微微微h) “去床上罢”,他轻笑着对她说。 她将头一撇,红着脸,说:“你出去,让婵娟进来,我要穿衣裳”。 “娘娘身上,还有臣不能看,没看过的地方么?” 他弯腰将别扭着的她从浴桶里捞出,用棉巾裹了,就朝外走。 他身上热得像是烧着一团火,隔着棉巾她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并且,他好整以暇,自己身上却只裹着一条棉巾,遮住了胸乳就遮不住屁股,遮住了下身又露出一条深深的乳沟。 她心跳如鼓,有些怕,怕被婵娟看到自己的狼狈,忙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忐忑不安地看着他问:“婵娟呢?” 他看着怀里羞涩的女人,温柔说道:“婵娟被臣打发了,娘娘尽管放心”,说完,抱着她绕过屏风,一路大步进到了帷帐里头,将人搁下。 一将她搁在榻上,他就迫不及待俯身上去要亲她,却被她按住头拦下,“我身上还没擦干”。 “一会儿就干了”,他敷衍着,嗓音克制,平静又低沉,可手下却急不可耐的,像个初尝情事的毛头小子,急于求欢。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回丢了面子,所以这回急着表现,想要以雪前耻。 她语气坚定,“不行,要擦干”。 他叹口气,起身,全身给她擦过,又压了下去。 她寸步不让,“擦干了,还要擦香粉,全身上下都要擦”。 头埋在她的肩窝,他无声地笑了,好,是自己冤枉了她,让她受了委屈,理当受罚。 尽管身体涨得难受,崩得疼,可他还是咬着后槽牙,缓缓起身,盘腿坐下,点了点头,说:“好,臣给娘娘擦香粉”。 他从妆奁匣子里取来一盒香粉,用细绢布蘸着,仔仔细细给她涂抹。 方才还急吼吼的,这会儿他像换了个人,平心静气地专心给她涂抹,细微之处也不曾放过,那样子是虔诚的,心无旁骛似的。 她平躺在榻上,由着他伺候,心里好受了那么一点点。 渐渐的,她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涂抹得实在过于精细,像在打磨一件稀世珍品,胸乳下侧,脚趾缝里,甚至…。 当他要分开她的双腿,她突然想起了手帕那回,按住他的手,红着脸说:“好了,不用再擦了”。 他反而不满了,“娘娘不是说各处都要细细涂抹?”话音刚落,他强势将她的腿分开,拿绢布从她的私处不轻不重擦过,带出了一条粘粘的长长的银线。 她一下子收回腿,羞怯地跪坐起,可接下来,她错愕了,亲眼看他用修长指尖捏起那条银线,用指腹细细揉搓,又将指尖凑到了鼻下,细细嗅闻。 末了,他撩起眼皮,用那双细长秀美的丹凤眼瞟着她,说道:“娘娘的香粉固然好,可臣更喜欢娘娘自己的味道”。 她的脸涨红地能滴出血来。 “你!”指甲掐在他绷紧的小臂上,他全不在意,只用鼻子笑笑,垂眼追着她红透的脸看,说:“好了,不逗娘娘了,娘娘现在可以安置了么?” 她贝齿一咬红唇,倔强昂起下巴,眼睛也不看他,咬牙切齿地说:“不行,头发还湿着,没法睡,擦干了还要抹头油”。 见他半天不言语,只盯着自己瞧,她挺了挺脊背,横了他一眼,“怎么?不愿意伺候?不愿意伺候那就把婵娟叫进来伺候”。 他明白她就是要折腾,也只宽容一笑,说:“好,臣伺候娘娘”,干脆下榻,拿来干软的布巾,动作轻柔地给她擦干头发,半干之时,又给她抹匀头油。 待一切都停当了,已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折腾得他一身燥意都消了,耍性子的人自己倒先阖眼睡了。 好在夜还长,先让她休息片刻。 没了方才的急躁,他微微笑着,欣赏着裹在薄被里的美人,慢条斯理拿起手旁的棉巾擦自己的衣裳。 衣袖方才泡在浴桶里,虽拧干了,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却仍是潮乎乎的,怎么擦都擦不干。 没一会儿,他抛了手里的棉巾,将搭在了雕花衣架上的外袍穿起,走出了内室。 帷帐刚落下去,薄被里的美人蓦地睁眼,凝神听了会儿外头的动静,他竟是在跟婵娟说话! 不过,她无暇多想,趁着这个空档儿,赶忙取了衣裳来穿,刚穿好小衣亵裤,他又回来了。 他手挑着帷帐,眼尾带笑扫了一眼手忙脚乱的她,撂了帐子走过去,一把将她穿了一半的中衣扯落,“夜深了,还穿这些做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抢回,中衣就被抛扔到了一旁的案几上,接着他附身过去,要一亲芳泽,她双手推他的胸膛,不情不愿地别开脸,“你的衣裳,湿的”。 他说:“已经告诉景安,让景安送一套进来”。 她瞠目结舌,“你!”真的是活够了! “那娘娘打算怎么着?打算夜里让臣什么都不穿就睡?只要娘娘不介意,我是无所谓的”,他要笑不笑看她,一副无辜面相。 ————— 中常侍怎么越来越色了…可怕,可怕… 我不是你养的姬妾 他说都说了,争执也无益,她也懒得再费唇舌,又问:“你几时来的?” “也不久,就娘娘感慨世上有没有伉俪情深,相濡以沫的感情之时”,他眼瞧着她,话里带着几分戏谑。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看来圣人的遗训,中常侍大人是都忘了”,她暗自松口气,心里有些后怕,万幸方才没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可还是气不顺,“以后,还是先让景安带个话过来”。 一听她这话,他心有所想,皮笑肉不笑的,“听娘娘这话,像是有什么打算?” “怎么,你怕我找人杀你?”她直接把话挑破。 他双手撑榻,逼近她,满不在乎,又一本正经的,“娘娘说过,死也要拉着我垫背,那我今日不妨告诉娘娘,我也正有此意,若是哪日我死了,那娘娘也得陪着”。 感受到那股凛冽气势,她下意识想要逃,可不想被他笑作胆小鬼,于是,咬牙硬撑,目不转睛与他对视。 两人正剑拔弩张,云母屏风外响起婵娟小心翼翼的声音:“娘娘”,就没了下文,想必是衣裳送到了。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已经吩咐道:“拿进来”。 她目瞪口呆。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景安就悄悄送进来一套他的换洗衣裳。 十五的夜里,圆盘似的月亮挂在天上,把一切都照得明晃晃的,无所遁形。 景安敲了敲寝殿的大门,婵娟从里头鬼鬼祟祟打开,连头都不好意思抬,慌里慌张从景安手里接了东西,就关了门。 看着眼前重新闭紧的寝殿大门,景安撇撇嘴,心中忍不住腹诽,“前脚还说有些狼是喂不熟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后脚一知道刺客不是她派的,就巴巴跑来摇尾巴”。 婵娟捧着衣裳到了云母屏风前,不敢再往前走,刚轻唤了一声娘娘,不成想回答她的却是中常侍。 一句“拿进来”,掷地有声。 婵娟听不到皇后的声音,稍作犹疑,便满脸通红,低头快步走进内室帷帐内。她捧着衣裳搁在案几上,又欲匆匆退下。 “慢着”,中常侍头都没回叫住了婵娟,淡声说道:“被褥湿了,换套新的”,那份从容与淡定,好像他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 婵娟本就神经紧绷,一听这话险些将手边的香炉打翻,她顿住了脚,迟疑着转头,看向皇后,像是要向皇后讨个主意。 可皇后此时也正自顾不暇,她跪坐在榻上,身上只穿一件象牙白抱腹和素色亵裤,烟眉微蹙瞪着中常侍。 而中常侍则背对着婵娟,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势面对着皇后,看不见表情。 气氛诡异。 听不见婵娟的动静,中常侍微微侧过脸,斜眼看过来,眼见情势不妙,婵娟应声“诺”,忙掀开帷帐闪身出去,翻找新的被褥来换。 最后还是他先偃旗息鼓,面色渐渐和缓下来,什么都不说,将她连人带薄被抱起往外走。 婵娟还在,她不愿意与他过分亲近,推着他的胸膛,两腿乱蹬,小声警告道:“放我下来”。 他脸色如常,不为所动。 一被放在矮榻上,她就迅速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他的拦腰抱住,拖了回去按在腿上。 她怕给婵娟看见,窘迫得很。 他却不当一回事,揽着她的细腰,将矮几上一个紫檀木匣子推到她的面前,绵声细语道:“打开瞧瞧”。 她又探头瞧了一眼婵娟,见婵娟已经抱着被褥进了帷帐里,才不悦地瞟了他一眼,问:“这是什么?” “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她垂眸看看,匣子甚是精美,体积又不大,想来装的是贵重物件。 翡翠珍珠,还是玉簪金钗? 这是把她当成了他养的姬妾,冷落几日,再拿着几样首饰哄她开心? 她的心头火腾得一下燃起,心道,我可是皇后,有享用不尽的财富,什么没见过,还稀罕你的小恩小惠? 做你的白日美梦去罢。 她面色阴沉着,将匣子往外一推,硬邦邦地回绝道:“我不要”。 他眼瞧着她脸上神色变化,也不言明,只把匣子塞进她的手里,温声哄她,“先打开瞧瞧”。 她还想说什么,但看了他眉眼带笑扬扬下巴不断催促,只好抿了抿嘴,冷着脸打开了盒子。 可盒子里的东西一展现在眼前,她脸上的坚冰瞬间消融,眼里闪烁着亮光,喜笑颜开了。 里头不是珠宝首饰,是几件市井常见的小玩意儿。 她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风鸢托在手上细看,竹蔑的骨架,丝帛的面儿,做成了春鹊模样,绘着百鸟朝凤图案,画工细腻,做工精巧。 “这个可真好看”,她面露惊喜之色。 “还有别的,再瞧瞧”,他看着她笑,嘴角也不禁上扬。 她兴致勃勃又拿起一组泥捏的杂耍小人,几个小人被固定在泥台上,有顶缸的,有舞剑的,有钻火圈的,还有胸口碎大石的,模样各有不同,却都栩栩如生。 她有多少年没见过市井生活了,进宫前,哥哥倒是常常带她出门去玩,那时年纪还小,只记得长安城里繁华热闹,可具体模样早已模糊。 她喜滋滋地看了一阵子,又笑看他一眼,“这个摆在案几上倒是正好”。 他微微点头。 她接着从匣子里往外拿东西,突然眸光一闪,拿出一个草编蚱蜢。 她无限怀念似地摸着蚱蜢,好一会儿才说:“入宫前还总玩这些,入宫后,太后说我是太子妃是皇后了,再玩这些显得不庄重,就不许我再玩”。 “我曾托哥哥帮我带进宫,可哥哥总是不记得”,回忆往事的时候,她的笑容里总是掺杂些伤感。 他盯着她的侧脸,知道她是触物生情,感怀旧事,声音也柔和起来,“这不就给娘娘带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些?”蓦地,她笑容敛起,瞪着眼睛瞧他,“你偷听了我跟哥哥说话?”刚还满怀愁绪,突然就变脸,像个小孩。 对于她的小人之心,他嗤之以鼻,极为不屑道:“这么点小事我至于偷听?” 她眨了眨眼睛,对自己的武断有些些惭愧,又装没事人似的,拿起别的来看:“这个看着别致,是什么?” “九连环”,他已经习惯她的疑心,也不把刚才的话当回事。 “听人说过”,她点点头,又问:“这个呢?” “鲁班锁” 她把鲁班锁放在手里翻看,“要怎么玩?” “拆开再装好” 她皱眉问道:“这叫什么玩法?” “娘娘试试自然就明了了” 她瞧着这些东西个个都爱不释手,侧头笑看着他问:“这些,都是给我的么?”像是怕声音一大,就把美梦惊醒,问得小心翼翼。 他含笑点点头。 她咬着下唇,又将这几个小玩意儿翻来覆去地看:“上回看百戏,看了皮影戏,那些人偶十分有趣,像真的一样”。 “下回给娘娘带”,他自然而然地应承。 “我也没说就要”,她嘴里推拒,脸上却是笑着的,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把东西往外一推:“算了,我不要了”。 “驴皮影虽说难得,却也不是求之不得的东西”,他成竹在胸,志在必得。 有了刚才的教训,她不敢直接质疑,只暗戳戳地试探,“你送我这些东西,不会有什么企图罢?” 他这才反应过来,无奈苦笑:“在外头见了觉得新鲜,想着娘娘或许会喜欢便带了回来,哪有什么企图?娘娘不喜欢么?” “喜欢倒是喜欢,只是”,只是无事献殷勤总是让人放心不下,毕竟前几日还那样冷淡,今日就像换了个人。 她仍是半信半疑,上下打量他许久,又和颜悦色起来,“那给其他人带了什么?我可不要跟别人一样的”。 这是话里有话,他挑眉看着她,她也并不躲闪,两人视线一番较量,不分上下,倒是他先笑了,“娘娘放心,娘娘的是独一份”。 他还真是个老狐狸,回答避重就轻,半句话都套不出来。 两人正各怀鬼胎,婵娟已经换完床褥,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娘娘先看着,我去去就回”,他起身进了帷帐之中。 娘娘想看什么?(微h) 她转头看着他的身影隐到了帐子后,帐子像水波似的荡了几荡,很快便平静下来,帷帐里影影绰绰,他似是脱下了上衣。 那次之后他就没有再当着她的面失态,可挡不住她对他的好奇。 有一回,她在天禄阁找书,翻到一部玄之又玄的古籍。她让婵娟守在门口,自己闷在角落里翻看,里头的内容不尽详实,亦可管中窥豹。 古籍里说男子去势,去除的只是子孙袋,剩下的部分天长日久会缩得跟蚕虫似的,有些人会寻着法子作养。 看到这里她“哗”的一下合上竹简,又羞又臊,脸红得要滴血,浑身热气腾腾的,像在笼屉里蒸过似的。 她稳了稳心神,想接着往下看,却听到阁门外有人来了,她手忙脚乱地将古籍藏回书架上,整整衣衫,装作翻看其他书简。之后再想起来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又不好问天禄阁值守的人,只能作罢。 难道他是因为…,所以才每次都…? 如果是的话,那就难怪躲躲藏藏了,是个男人都会在乎的罢,她咬着拇指,边想边叹气。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悄然起身,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她悄悄掀起帐子的一条缝儿,见他正赤裸着上半身,背对着这边解亵裤的系带。 帷帐内点着几盏油灯,光亮打在他的身上,照出他稍显清瘦的身体侧影。 其实他只是清瘦,却不单薄,摸起来感觉像是薄薄一层的皮肤裹着硬硬的肌肉的,如今看来也确实如此。 他整个后背手臂,肌肉轮廓明显却不夸张,宽肩窄腰翘臀,在加上一双裤管里若隐若现的大长腿,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梦里他将女人压在榻上的挺腰时刻,记忆真是出奇地深刻。 她脸发烫,低头闭眼,暗恼自己何时开始如此放浪了,看个男人的裸背也至于想入非非。 再一抬头,瞳孔震动,他人已悄然出现在了她的跟前。 他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借着那条缝儿,用手指将帐子挑起,开口问道:“娘娘,怎么在这儿?” 想要偷窥却被人抓住,真是丢脸。 她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辩解,手攥紧了帐子,垂下眼,却正巧对上了他的赤裸胸膛。 她突然呆住了,目光被他身上的一条条伤疤上吸引住,那些伤疤,或许已过经年,痕迹浅淡了,却依然狰狞可怖,几乎遍布整个上半身,最长的一条从肩头横跨过腰腹,一直延伸到了亵裤里。 怎么这么多伤,她满脸疑惑地抬眼看他。 他毫不在意,凝视着她的眼睛,俯首问她:“娘娘是想看什么?” 他的眉眼也越来越近,撩人薄唇就在眼前,她却兔子似的一溜烟逃了,逃跑的时候还撞上了刻铜帐钩,引起一通叮当乱响。 他缓缓直起身子,脸孔隐在阴影里,一会儿才勾勾唇角,轻哼一声,“胆子还不如个老鼠大”。 她面红耳赤,蹿回了矮榻上,随手捡起九连环胡乱摆弄,把九连环拨弄得震天响,企图掩盖住纷乱的一切,可脑子里早就乱成一团麻,心脏也扑通扑通地像要跳出来。 她想自己一定是鬼迷了心窍,才会跟了过去,跟过去还不算,还被人当场抓住。 就算没被抓住,若是真的看到了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又当如何,揪着他去见陛下,揭露他的真面目? 那自己还活不活,更要紧的是眼下,他那张尖酸刻薄的嘴总是不失时机地嘲弄自己,这回不知道又要说出怎样让她难堪的话,真是失策失策。 他悠悠然踱着步子回来坐到她的身后,探头一瞧,见她正拿着九连环发呆,若无其事地问:“琢磨出怎么玩来了么?” 她一下回神,脸红还未褪去,心跳还未平复,又是一阵心慌耳热,忙摇头:“不会,太难了”。 他不说话了,只长长舒口气,双手交握枕在脑后躺了下去,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听不见他说话,又怕他憋着什么坏,她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他。 他就那么阖着眼,闲适地仰面躺着,中衣宽松,软软地贴着身子,交领处稍稍敞开着,锁骨若隐若现,往下还露出一点胸膛。 他的胸膛随着呼吸缓慢而有规律地起伏,像是真的睡着了。 她悄悄凑近了些,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来露出的那点胸膛来,一层薄薄的柔软皮肤下覆盖的坚实肌肉,摸起来一定是熨贴舒服的。 突地,梦里他在别的女人身上挥汗如雨的情形又闪现在眼前。 要死,要死,她慌忙缩回了身子,红着脸坐正。 她打量了他许久,他也无知无觉的,可他这样什么话都没有,她心里又没着没落的。 于是,等平复了内心的躁动,她转过身,轻轻推了推他,“这个要怎么玩?你教教我罢”,她开了口,试探他的口风。 他睁眼,瞧着她,直看得她皱起了眉,才稍稍展颜,吐出一句话,“脑子是要拿来用的,这解法教给你了还有什么趣味,自己想法子罢”,就又闭上了眼。 脑子是拿来用的,谁还不知道脑子是拿来用的,她暗暗撇了撇嘴,又推他,“我想过了,还是不会,你教教我罢”。 他又睁眼,莞尔:“我教了娘娘,有什么好处?”,说着话,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光滑后背上。 “你这人怎么这样,什么事儿都没做就先想着要好处”,她拍掉他的手,转回身继续摆弄手边的东西。 不知不觉地,他当真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身上盖着薄被,矮几上多了几盏油灯,而她已穿好衣裳盘腿坐着,正捣鼓什么东西,神情甚是专注。 “还没睡”,看了一会儿,他悄然起身,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肢,下巴枕在她的肩头,声音带着惺忪睡意。 她扭了扭身子,“怪热的,别靠这么近”,热,真的热,他胸口热热的,呼吸也热热的,烘得她身子都发烫。 “什么时辰了?”热辣辣的气息扑在脸颊上,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她的腰侧,弄得她后脊梁骨一阵发麻。 “三更了”,她平稳着声音回。 “都这么晚了”,他的手从衣裳下摆里钻进去,罩住她一侧的丰乳,捏了捏,又将嘴唇贴在她的脸颊上,暧昧地问:“是不是该睡了?” “我还没解开这个呢”,她身子一缩,轻嗯一声。 他的手指隔着抱腹在她乳尖上画圈,还正儿八经问她:“哪个?”嗓音慵懒低沉。 她小声回答:“鲁班锁”,她强装镇定,可乳尖已经硬得像小石子,被他摸得酥酥麻麻地痒。 “这个啊,其实简单,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有窍门的”,他指尖轻掐了一下她挺立的乳尖,另一只手抚摸了她的小腹,又往下探进亵裤里。 “什么窍门?”她嗓子有些发干。 “想知道?”他笑意融融,嘴唇往她的脖颈耳后拱。 “嗯”,她微微喘着,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 不得不承认,两个多月了,她的身子也有些想他。 “求我”,他的左手揉捏着她的乳肉,右手手指在她的卷曲的毛发里穿行,牙齿咬住了她的耳珠。 “那我求你”,他的这些隔靴搔痒让她觉得难受。 他笑着摇摇头,贴着她的耳边,压着声儿说:“这样求可不行,再来”。 “求你了”,她的声音娇软柔媚,身子微微颤抖着,腿心里已渗出粘稠花蜜,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 “叫我的名字”,他亲吻她的嘴唇。 “燕绥…嗯…”,她听话地喊他的名字,又仰着头承接他的吻。 唇舌纠缠,你来我往,一吻作罢,两人都气喘吁吁。 他看着满脸红霞的她笑了笑,将手从她的衣裳里抽出,正色说道:“好,我来教教娘娘这个鲁班锁怎么玩”。 她脑子懵懵的,好像没听懂他的话,可再一看他正儿八经地拿起了鲁班锁,才知道他不是在说笑。 又被他耍了,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男人,她气呼呼地瞪着他。 “娘娘不想学么?”他幸灾乐祸似的笑看着她。 “学!” 他就像一抹随时会消失的幻象 他揽抱着她,教给她如何将鲁班锁拆开,又如何重新安上,可她的眼却只在他的手上留恋。 他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指甲干净,修剪得当,摆弄鲁班锁时,手指动作行云流水,格外好看。 这个鲁班锁看起来简单,她摆弄来摆弄去,就是不得其法。 更重要的是她方才的精力都没放在解锁上,而是想起了他满身的伤,想知道那些伤是从何而来的。 那些伤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按说在宫里当差,遇到不好的主子,被打被骂也是常有的,可他身上的伤,不是棍棒的伤,像是刀伤。 是何时受的伤,又是被何人所伤? 听说此次出巡也险些被人刺杀,他怎么这么多仇人?可那些伤疤未免太多了些,像是刀林剑雨里来去过似的。 他就像个谜。 她看着他的手,又悄悄抬眼打量他的脸,猜测着他过往的人生。 他似乎经历过许多坎坷,可从他身上却又感受不到丝毫沉重,或许,只是他把那份沉重深深地埋在了心里。 他真像看透了生死一般,彷佛世间的所有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大梦一场。 他明明就坐在那里,却让人觉得他存在的不真实,他大多数时间是安静的,无声无息的,像一抹随时会消失的幻象。 她想,他说的不怕死,应当是真的。 几根木头在他手里翻来覆去,眨眼间就拆装了一遍。 “看懂了么?”他轻声问她。 “啊?”声音就在耳边,她恍然回神,心道,糟了,方才只顾着发呆,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 他笑了笑,“那再讲一遍”。 这回,他手把手地教她,温热的大手附在她的手上,带着她捏住其中一根松动的木棍,一齐用力,“咔”地一扭,三条木棍散开了。 她扭头去看他,惊诧道:“这样就打开了?”真是不可思议。 他“嗯”了一声,又极有耐心地将三根木棍摆放整齐,说:“看,这有三根木棍,有两根是一模一样的,有凹槽,剩下一根是没有凹槽的”。 “先将一根有凹槽的木棍跟没有凹槽的扣在一起,不要挡住凹槽,然后把剩下的一根卡在这根的凹槽里,扭一下”,又是“咔”的一声,他把拼好的鲁班锁放在她的手心里,“就装好了”。 他转过头来看她,问:“会了么?” 她思考片刻,说:“我试试”。 鲁班锁在他手里一卡一扭就装好了,出神入化的,可到了自己手里,怎么都摆弄不灵。 见她一门心思专注在鲁班锁上,他从旁看着也不多话,伸手拽住矮榻一头的软枕想垫在身后,可软枕一被挪动,从下头掉出来一个东西。 他眼神锐利,只一眼就认出是个男人的香囊,他将香囊拎起看了看,又转动眼眸看向身旁的女人,淡淡地问:“这是什么?” 她转过头,看着他手里的香囊发了阵子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过去抢,却被他躲过了。 他脸色阴沉下来,“据我所知,陛下这段日子并未来过椒房殿”。 她皱眉,“是啊,怎么了?” “那这个香囊是谁的?”语气有那么点盛气凌人。 看着他阴沉着脸,她明白过来,反问他:“你以为是谁的?” 她其实都已经忘了这个香囊了,这是她前阵子兴致勃勃地学女红,让婵娟教的,样式简单的香囊。 她学了好一阵子,才做成了这个,也只勉强看得过眼。 做成的那日,正巧王夫人带着公主过来问安。她怕给手巧的王夫人瞧见,自己面子上过不去,于是顺手塞到了软枕下面藏了起来。之后跟公主玩得高兴,就把香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没想到竟让他翻了出来。 他冷着脸又把香囊拿在手里看,可看着看着,他也不解了,这个香囊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别说跟宫中的绣娘比,就是跟一般的闺阁女子的手艺比,也算不得好。 针脚长短不一不说,还歪七扭八,刺绣也是花样走形,线条僵硬,唯一值得称赞的也就剩配色还说得上是雅致。 他斜瞟她一眼,语气稍稍和缓了些,“这是娘娘做的?”接着,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给谁做的?” 打发日子罢了,这手艺能给谁?她心里忍不住翻个白眼,可他这副疑神疑鬼,追根究底的样子着实有趣。 她看着他,身随心动,原本带着薄怒的脸忽然娇羞起来,她垂下眼眸,装模作样,扭扭捏捏地小声说:“还能是给谁的呢”。 “本想着夏天蚊虫多,你常在外头走动,做一个驱虫的香囊给你,也算你一而再再而三帮我的谢礼,可还没做好呢,你就不声不响地出宫去了”,说着,她还真有些委屈似的,背过身去不看他。 他身上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下子散了,语气都温柔起来,“那既然是给我的,我回来了,怎么又不给了?嗯?”他从她的身后靠了上来,将她环抱住。 自己不过是胡说八道,他却当真了。 她极短暂地愣过一下之后,硬着头皮说:“后来想想,你什么样子的香囊没有,哪能稀罕我做的,又不是多精美绝伦的,拿出去也让人笑话,还是算了”。 他轻笑,“不管怎样总是有娘娘一份心意在的,那臣就却之不恭了”,他将香囊塞进了中衣袖子里。 “算了罢”,她想从他袖子里抢回香囊,却被他紧紧攥住双手,贴着她皮肉的手心温度灼人,耳边传来他若有似无的声音,“夜深了,娘娘与臣一同安置了罢”。 ————— sorry,肉又卡住了… 我才没偷看(微h) 他含吮着她的红唇,将人推倒在矮榻上,又不慌不忙褪尽她的衣裳,一只手一会儿捏住椒乳又拧又拽,一会儿又探下去抚弄她的私处。 她双手搭在他的肩头,气喘着跟他亲吻。 等亲够了,他放开她的唇瓣,一路沿着脖颈胸乳小腹亲下去,最后将她得双腿掰开推高,埋下头去。 她横躺在矮榻上,头后仰悬空着,藕白的身子笼在油灯的光亮里,泛着柔和的粉色。 他探出舌头捅了进去,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伸手推他的头。 “不要…太亮了…”,而且外头还有婵娟。 他没有坚持,重新俯身过来要吻她。可想到方才他的嘴唇舌头刚亲过的地方,她拧眉嫌弃地别开了脸。他笑,捏住下颌将她的脸扭回来,深深吻住。 两人正吻得缠绵,他豁得起身下榻。 猛然失去那个火热怀抱,她睁开迷蒙水润的双眼寻找,正见他站在连枝灯前,将油灯挨个吹灭。 随着一盏盏油灯被熄灭,内室渐渐暗了下来,她支起绵软的身子,视线随着他转,茫然地瞧着,又见他走回来吹熄了矮几上的油灯。 内室没了光亮,她一下子紧张起来,盯着他站着的方向使劲看,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过后,那个影子一步迈上了矮榻。 “为何灭灯?”这话刚问完,她就被拖拽进了他的怀里,靠上了一个火热的胸膛。 她的手碰到了他赤裸的皮肤,立刻便像被炭火烫了一下,缩了回来。 她双手捧住脸,盖住眼,胳膊肘护在胸前,嗔怪着:“你…你怎么把衣裳脱了”,脸上止不住的发烫。 以往清醒的时候,就算她被脱得一丝不挂,可他从来都是衣冠完整的,怎么今日…。 “方才娘娘不是都偷偷瞧过了”,他将她紧搂在怀里,咬着她的耳朵轻笑道:“刚才偷看都没害羞,这会儿让娘娘正大光明看,娘娘怎么反而害起羞来了?” 她轻啐一声,“我才没偷看!” “那刚才娘娘站在帐子前是在做什么?是在替臣望风么?”他说话的时候,胸腔嗡鸣,震得她耳朵发麻。 “总之我什么都没看见”,她咬紧了牙,死不承认。 “既如此,那现在就好好看看,好好摸摸”,他将她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头,又硬是拉着她的另一只手,摸过自己的胸膛腰腹。 被那么一只柔软小手摸过身躯,他腰腹不觉绷紧,又将人往身上贴得更紧。 她攥住拳头,满脸羞红,无所适从。 其实,两个月未见,去了先头的那些不快,她心里清楚明白,自己的身子空虚又寂寞,渴望被人拥抱亲吻,可她又怎么能把这些说给他听。 今夜是十五,泠泠月光洒在窗户上,一片白茫茫的,照得比平时点灯的时候都亮些,一切都透着朦胧。 内室里女人的娇喘呻吟声持续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停歇。 矮榻之上,女人全身赤裸着跨坐在男人腿上,软趴趴地,下巴埋在男人的颈窝,胳膊松松地圈着男人的脖子,香汗淋漓,鼻息咻咻。 他揽着她柔软腰肢,上下来回抚弄她的细滑脊背。 黑暗里,两个人静静地抱了好一会儿,什么都不做,只是感受着彼此的火热躯体,感受着皮肉紧贴着皮肉,默然无语。 过了不知多久,她呼吸顺畅了,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还生气呢”。 他用气音问:“气什么?” 气什么? 气陛下对她不知缘故的厌恶,气他对她莫名其妙的冷落,气自己对一切无能为力,气许多许多,满心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挫败感,挣扎不了,摆脱不掉。 她总觉得自己就像在漆黑的夜里踽踽而行的孤独行者,又冷又饿,又累又怕。 一开始,她相信黎明迟早会来,所以她一直坚持着,相信太阳出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可她一次次爬起来,又一次次被打趴下,她都要精疲力尽了,黎明还是遥遥无期。 所以她的世界里到底会不会有光? 她摇摇头,埋首在他的肩上,“总之就是生气”。 “那娘娘要如何才能消气”,他的下巴蹭着她的脸颊。 他真的是没有胡须的,以前陛下也拿下巴蹭过她的脸,扎得脸疼,而他的,只感觉光溜溜的。 她又是摇头,却摸着他后背的伤疤问:“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伤?”这么问,即是好奇,又是为了缓解尴尬。 “行走在外,难免的”,他避重就轻。 “疼么?”她的手指按在他的伤疤上,像怕弄疼了他一样,动作轻缓。 “不疼了” “受伤的时候呢?疼么?这么多伤,一定留了很多血”,被刀片划破了手指,她都觉得疼得钻心,他前胸后背的这些伤,一定很疼很疼。 “杀红了眼,也就顾不上疼了” “杀红了眼,跟谁?”她直起身子来,与他目光对视。 他笑了笑,拿起她搁在自己肩头的手,亲吻她的手指,沉思了片刻,说:“很多很多人”。 很多很多人?她疑惑了,“听说在青州你又遇到了刺客”。 “娘娘打听过我的消息?”他含住了她一根手指吮吸。 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抽回手,“不是我有意打听的,是皎月,皎月不停地往前殿跑,打听你的消息”。 “那娘娘不想知道么?” 她把头又靠在了他的肩上,“你怎么不问皎月为什么打听你的消息?” “我只想知道娘娘的想法,旁人无关紧要”,他双手托着她的臀瓣,歪头跟她对了个嘴儿,问:“娘娘,想过么?” 想什么?他还是什么?呸!她才不问,明知道是陷阱,谁往里头钻谁才傻。 “想没想?”他亲吻着她的脖颈儿,坏心眼地挤压了一下玉势。 “恩啊…”,她嘤咛一声软了腰肢。 他揉捏着她的臀瓣,逼问个不停,“还不说?” 方才接连几个高潮,眼下私处还塞着玉势,她身子敏感地很,被他顶弄着,忍不住浑身颤抖,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肉。 他克制地“嗯”了一声,仿佛很是享受,抱着她压了下去。 “我好累,要睡觉”,她明眸一瞪,抱怨一句,那声音听起来又娇又柔,跟水似的。 “娘娘尽兴了,可臣还没尽兴” “那你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一会儿娘娘就知道了” 他伸手蒙住她的眼,须臾吻了下来,她正纳闷,猛地睁开眼,一颗药丸从他的嘴里渡进了自己的嘴里。她用舌头往外顶,他又用舌头给她顶回去,一来二去,那颗药丸在她的嘴里融化了。 失去意识之前,他咬着她的耳朵说:“如何尽兴?自然要插进去才能尽兴”。 她浑身热烫起来,意识渐渐朦胧,“插…进去?要怎么…”。 他裹着她的手握住了个什么东西,硬硬的热热的,滑滑的黏黏的,耳边是他舒服的喟叹声。 她迷迷糊糊地想,“这是什么?”却如何都动弹不了。 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了古籍上那句话,蚕虫大小,他是觉得拿不出手么?可…这…,手里满满的,是错觉么? 许久之后,身下的玉势被他拔出,又有东西被塞了进来,热热烫烫的,可她已经意识迟钝,身子越来越热,眼前模糊不清,只看得到一团白雾似的他,不断地挺腰。 她觉得自己就像飘在水中的落叶,又像是海浪里的小船,随着水波来来回回摇晃,“嗯嗯啊啊”的声音从她的嘴里不断溢出。 —————— 久别重逢,柔大概就到这里了… 雁过无痕叶落无声 双腿被他挽在手臂里,她就这么被摇着晃着,娇吟声高一声低一声的,不知过了多久,他臀部收紧,一挺腰,随着一声低低的长长的呻吟,喷薄而出,接着他粗喘着俯下身来,亲吻了好一会儿她的嘴唇。 云收雨住后,他侧躺到她的身旁,单手支着脑袋,将她被汗水浸湿,粘在脸颊上的长发拨开,借着皎洁月光,静静看着她的睡颜。 她睡着了,呼吸渐渐悠长。 细端详之下,才发现她的左眼下长着一颗针尖大小的泪痣。 他伸手去摸,她的眼睫毛抖动一下,他又伸出手指头戳,她的眼睫毛又抖了一下,如此几次下来,她不堪其扰地,黛眉微微蹙起。 方才他又问她为何生气,半梦半醒间,她勾住他的脖子,闭着眼流泪,嘴唇嗫嚅着。 他把耳朵贴到了她的嘴边,半天才含含混混听清楚她说:“你为什么不理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擦掉她的眼泪。 外头传来五下更声,他抬眼看下窗户,天还黑着,可他得走了。 他下了榻,拿了个温温的布巾回来,擦干她一身香汗和腿间泥泞,才将她重抱回了帷帐内。 临走前,他的嘴唇贴到了那颗泪痣上,喃喃自语似的唤她的乳名,“阿衡,阿衡”。 睡梦里,她的眉头缓缓舒展。 她累极倦极,待到日上三竿才醒来,一睁眼,发觉自己躺在了榻上,身上也已穿戴整齐,床铺干燥,松软舒适,再想起昨夜,她心跳快了,脸也红了。 独自回忆了一番,她唇角勾着翻身,入眼处是一个长长的精美木盒。她懒懒支起身子,将木盒拿在手里,垫了垫,东西不沉。 “这又是什么?”边说着,她边将木盒打开,一看到里头的东西,她双目圆睁,“啪”的一下把木盒合上。 “娘娘”,听到床帐内的动静,婵娟掀了帷帐走了进来,正见皇后在榻上正襟危坐,脸红耳赤的,手里捏着一个盒子。 “娘娘,您起来了”,婵娟挂起床帐,笑意盈盈的。 “婵娟,给我找一个带锁头的匣子来”,她突然吩咐道。 一听皇后的话,婵娟糊里糊涂的,见皇后咬着嘴唇,面带愠色,也不敢问做什么用,只问:“要多大的?” 皇后点了点手里的木盒,说:“能装下这个的就行”,末了又加一句,“要很结实的锁头的”。 “诺”,婵娟出去了,到内库翻找一番,找来一个嵌着翡翠的首饰匣子来。 她二话没说,把木盒放了进去,又上了锁,把东西交给婵娟,又严词令下,“这个你一定要收好,不准给旁人看见”。 她又确认了一遍是否只有一把钥匙,才松口气,之后,若无其事正正脸色,由婵娟伺候起身。 雕花衣架上的衣袍,被中常侍带走,帷帐外的矮榻,被收拾干净,矮几上的紫檀木匣子,也由婵娟收好,晨光照进寝殿,把内室照得亮亮堂堂的,一切如常,丝毫看不出昨夜有人在此彻夜寻欢。 她神态自若地坐到妆奁台前,这是要梳妆打扮了。 宫婢端着脸盆,巾栉鱼贯而入。 婵娟拿起玉梳给她一下下梳理长发。 昨夜,皇后吩咐婵娟加热水,婵娟提着水桶刚绕出屏风,就见中常侍正负手站在外头,面色清冷,似是在凝神听着浴房的动静。 两人一照面,中常侍将食指压在嘴唇上,一使眼色,暗示婵娟离开。 婵娟会意,压下喉咙里的惊叫,看看屏风,又看看中常侍,左右为难之下,搁下水桶,默默退了出去。 待到中常侍进了浴房里,婵娟提着裙摆,蹑手蹑脚走回来偷听,浴房里很安静,只有两个人偶尔的低语声,婵娟放下心来,又提着裙摆蹑手蹑脚走开。 清早,听到内室里没了动静,婵娟才进了浴房收拾,一见浴房被水淹了大半,满地狼藉,再联想起昨夜中常侍与皇后在矮榻上亲昵坐在一处,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臊得脸又红又烫。 这会儿,她打眼去瞧皇后,皇后正对着铜镜抚摸着脸颊,一张芙蓉靥似雨后初荷,娇俏又动人,与这明亮的内室相映成辉。 于是,主仆两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提及昨夜之事,雁过无痕叶落无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有几日,婵娟细细观察过皇后的神色,虽同是在椒房殿消磨时间,可皇后的心情好了许多,甚至难得的,还哼起了曲子。 皇后总是沐浴着阳光,安静地坐在矮榻上,摆弄中常侍送的九连环,雪儿则仰着头蹲在她的身旁。她时不时拿九连环逗一下雪儿,雪儿歪头呜咽一声,她又笑着摸摸雪儿的头,继续凝眉深思。 明丽的不可方物。 玉环相撞,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清越绵长,在殿里久久回荡。 饮鸩止渴,婵娟想到了一个自己懂得为数不多的词。一切看起来如梦似幻,岁月静好,可都是有毒的,她想到的,皇后未必想不到,婵娟也不知道事到如今,自己还该不该劝了。 “娘娘,听说河内郡太守献给陛下一条金鲤鱼,养在了御苑的太液池里,咱们去看看罢” 皎月鼓动几日不出门的皇后到外头去转转,把个鲤鱼说得神之又神,“听说那尾鲤鱼通体金黄,十分罕见,会呼风唤雨,还会识文断字,百姓都说是龙王化身的,河内太守这才巴巴地送来了京师”。 她扑哧一笑,瞟了皎月一眼,“还有这回事?我怎么听着像假的”。 “管它真的假的,咱们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耐不住皎月再三游说,她跟婵娟皎月一同出了椒房殿。 秋高气爽,天也凉快了许多,三人一行悠悠哉哉来了御苑。 太液池边的凉亭里,已经聚了好几个后宫佳丽,说说笑笑地,探头张望池子里的金鲤鱼,光鲜亮丽的邓夫人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 她一见邓夫人头就疼,想转身离开已然来不及。 李少使眼尖,最先瞧见了她,向她行礼,接着,后宫佳丽们也接二连三地拜见皇后。她颔首致意,还未开口寒暄,邓夫人已率先告退,其他人也纷纷退下。 李少使还想同她说几句话,走出去不远的邓夫人停了脚步,笑吟吟地回头问李少使,“李少使,不同咱们一齐去向太后问安么?” 李少使一听,福了福身,也告退了。 几抹倩影说笑着渐渐远去,原本热热闹闹,欢笑声不断的凉亭里,转眼间静了下来。 三人一时尴尬无语,还是婵娟先打破沉闷,“也好,咱看咱的,您瞧这样多清净,一群人叽叽喳喳,把鱼都吓跑了,还怎么看”。 其实,这不怪后宫佳丽,也怪她平日里不惯与旁人亲近,关系不好不足为奇。而邓夫人颇会笼络人心,又有太后侄女的身份,身边自然而然拢了一群人。 以前还能寒暄几句,如今倒是连话都说不成了。 一个失宠古怪的皇后,一个皎如日星的新宠,人心所向,何去何从,一目了然。 不知金鲤鱼是不是被方才那么些人吓得躲到淤泥里去了,三人在凉亭等了许久,也不见金鲤鱼出现,都有些悻悻的,可来都来了,总要散散心的,就又在御苑里溜达着赏花。 “娘娘您看那片百合开得多好”,婵娟指着远处的百合给她瞧。 “那边的凌霄花也不错” 突然,在前头跑着的雪儿对着一片菊花丛吠叫起来。 她跟婵娟皎月跟过去一瞧,正见雪儿焦躁地跳来跳去,它旁边的阴凉地上有一条大青虫正蠕动。 皎月吓得一连退后好几步,婵娟也忙把雪儿抱起要走,她却蹲下了身去,盯着那条青虫出了神。 婵娟小心走上前来,问她:“娘娘,您不怕么?” “怕呀”,她点点头。 皎月惊呼道:“那您还看,快走罢,怪吓人的”。 她极平静地说:“不急,我想看看它有多大”。 “多大?”婵娟皎月百思不解。 盯着瞧了一会儿,她又转头一本正经地问两人:“你们觉得这条虫子大,还是蚕虫大?” “差不多罢”,婵娟为难道。 她听了,若有所思,点点头,“那是拿不出手”。 “啊?什么拿不出手?”皎月问。 “没什么”,她站起身,抚了抚裙摆,心想恐怕以后亲蚕礼,看到蚕虫,她也会胡思乱想了。 景让收了中常侍的飞鸽传书,隐藏行迹到了胶东国。 经过一番仔细探寻查找,得知胶东王近年来与各方游侠过从甚密,还私底下打造兵器,储备粮草,而陈泽就是胶东王笼络的游侠之一,眼下也藏在了胶东王的王宫里。 景让不敢打草惊蛇,忙飞鸽传书送回书信给中常侍。 中常侍又将详情禀明皇帝,请旨搜查胶东王的王宫,皇帝下旨让使者持节去往胶东国问责。 胶东王见事情败漏,未等使节赶到胶东国已挥剑自刎,王后也紧随其后自尽。 顾念到孝文皇帝临死前,将胶东王托给先帝照顾的往事,皇帝不想背信弃义,并未赶尽杀绝,只是废胶东国,将王太子等人贬为庶人,发配交州了事。 至于陈泽,则被使者带回长安,枭首示众,夷灭三族,襄阳雷家已将陈泽开除宗籍,因此未受连累。 雷家族长悄悄派人给中常侍递上书信和厚礼,千恩万谢中常侍从中斡旋,使雷家几百口性命免遭罹难,又信誓旦旦,中常侍他日若有差遣,甘愿效犬马之劳。 他将书信放在香炉里烧了,又随意看了下礼单,各种金石玉器珍奇古玩应有尽有,坐着发了会儿呆,又回神,他交代景安把东西收好,闲庭信步出了宦者署。 他乘着夜色而至,她坐在案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换了只手支着脑袋,继续翻看竹简。 “在看什么?”他凑到跟前坐着,扫了一眼,有些意外,“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老子?” “是啊,太皇太后说我性子燥,让我多读读老子,沉稳沉稳性子”,她见他坐了过来,收起书简,起身,腰肢款摆,如一道云烟,步履轻盈往矮榻上去了。 “怎么不看了?”他尾巴似的跟了上来。 她怨怼似的斜了他一眼,“那个木盒是你留下的还是拉下的?” 难怪一见面就脸色不对,他笑,“那是常用之物,留给娘娘排遣寂寞”,他一说完,一柄团扇迎面飞了过来,他一闪身,堪堪躲过。 都是一个娘的孩子,差别怎么这么大 团扇打着旋儿飞出去很远,撞到了案几上的玉奔马才停下,直直坠落到了地上。 玉奔马晃悠两下也掉在地上,一声脆响,摔得粉碎。 她看都不看一眼,背身躺了下去。 他眉头一扬,颇有些诧异,瞧了她的背影一会儿,弯腰将玉奔马的碎片捡起,走到榻前,坐了下去,“娘娘今日火气大得很”,他思量了思量,攀着她的肩头,轻声问:“是…葵水,还是身子不适?” 她不耐烦地反手推了他一下,“那东西万一给人瞧见怎么办?我还活不活了?” 他了然一笑,俯下身去,“闺房取乐用的,有什么难为情的,我不在的时候,娘娘若是想了…”。 她翻身起来捂住他的嘴,“你还说!” 他拿开她的手,顺势揽住她的腰,“就为这个发火?” 她撇开眼不看他。 她确实不只为这个发火,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心里不痛快,未央宫里的日子让她觉得了无生趣,所有的事情都让她觉得厌倦。 呆在椒房殿里,她还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可她是皇后,注定着不能只呆在椒房殿里。 椒房殿外多的是她讨厌的人和讨厌的事。 “长安城以外是什么样子的?”她趴在他的肩头,恹恹地问。 陛下每年出行秋猎骊山甘泉宫的忙得不亦乐乎,而她一年里头,除了祭祀也出不了未央宫几回,即便是出去,也只能从车帘缝儿里,偷偷往外瞧几眼。 长安城内房屋鳞次栉比,街道笔直平坦,与她记忆里的长安城差不多,就是一个百姓都没有,看不到热闹的街景,前头后头都是望不到头的随驾,绵延数十里。 无趣的很。 他说:“长安外头可大了,西边经河西走廊,出了玉门关就是西域,北边长城以外就是匈奴鲜卑,南边过了五岭就是岭南,东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你都去过么?” 他笑,“怎么可能都去过”。 “我在书上看到说,玉门关外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与中土景色完全不同,西域的人也与中土人不同,长得高眉深目,皮肤雪白,蓝眼睛黄头发,那不跟妖怪似的了” 他嘴角一扯,“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长安城里就有不少西域来的人,倒也没那么怪异”。 “他们说话你听得懂么?” “他们会说汉话” “那你见过大海么?” “见过” “有多大?” “很大很大,跟天接在一起” “那就是比昆明池还要大” 他忍俊不禁,“比昆明池大”。 她不好意思了,轻推开他,闷头躺了下去,这些地方她只在书里头读到过,只知道个大概,又哪里知道具体模样。 “原来娘娘是觉得闷了”,他越过她的肩头看她,“河内太守送给陛下那条金鲤鱼,娘娘去看了么?” 提起那条鱼,她又想起了邓夫人,心情更不好了,闭眼懒懒说道:“有什么好看的,金鲤鱼也不过是条鱼罢了”。 不过是一条鱼罢了?听着兴致寥寥,可之前她为了看一条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白身红花的鱼,巴巴去太液池看了好几回。 他觉得纳闷,又问:“最近怎么也不去御苑了?”回想起来,自打他从外面回来就甚少在御苑或者苍池边见到她。 “身子乏,不想去”,看了没有上千遍,也有几百遍了,御苑地上有几块青石板她都快数清楚了,有什么好看的。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就这么睁眼到了半夜。 等到他睡熟了,她拿开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悄悄起身,迈过他的身子下了地。 她一撩开帐子走出去,他就醒了,睁眼聆听着外头的动静却没动弹。 寝殿里格外安静,只有她脚步落地,轻点石砖的细微响动。 过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他起身,走到帐子前,用手指挑开一指宽的缝隙往外看。 只见她单手支颐坐在矮塌上,用发簪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几上的油灯,不知道在想什么。 站在帐后看了一会儿,他回去躺下了,直到夜很深了,仍不见她回来。 他再下榻一看,她竟在趴在几上睡着了,他将她轻轻抱回了榻上。 他把椒房殿里的人叫来问,椒房殿的人说,这几个月皇后除了日常问安,都鲜少出门,他又问缘由,椒房殿的人也语焉不详。 不愿出门自有不愿出门的缘故,天热的时候也就罢了,眼下秋高气爽,正是游园的好时候,她也倦怠地不爱动就似乎另有隐情了。 这日,他打从御苑经过,正瞧见她抱着湿漉漉的雪儿往椒房殿去。 “怎么了?”他遣开宫人,上前低声问,见她闷不作声,又把眼神递向婵娟。 婵娟回话,雪儿在水边扑蜻蜓,邓夫人从那边走过,愣说是雪儿要咬她,一脚就把雪儿踢到水里去了。 他了然点头。 耳边又传来邓夫人与宫人的欢声笑语,她气得胸膛起伏,抱着雪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婵娟匆匆行礼,快步跟了上去。 他负手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这就是她不愿意再到御苑的原由? 他嗤然一笑,话说都是一个娘的孩子,怎么差别这样大? 看看披香殿那位,动动嘴皮子,撒个娇,自有陛下替她出面,再瞧瞧这位,他不由地摇头叹气。 我是不是很坏? 夜里,他来的时候,她还在摆弄着他带来的那几个小玩意儿没睡。 两人也不说话,她默不作声摆弄九连环,玉环相撞叮当脆响。 他在她对面坐了,也不言语,隔着昏黄烛火,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又看看她手里的九连环。 一炷香过后,见她套了解,解了套,毫无进展,他还是耐不住坐到了她身旁,刚要开口指点她,她“啪”的一声将九连环拍在几上,立起眼睛来瞪他。 “要你多嘴!” 他觉得好笑,“最近娘娘火气大得很,动不动就发脾气,还在为着白天的事情生气?” 她冷哼一声,又捡起九连环,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好气的”。 “那娘娘在做什么?” “解九连环,看不到么?” “这口气娘娘就忍下了?” 她手下一停,细眉一蹙,“忍得了如何,忍不了又如何?还不都得忍,先逼我发火,再怪我小肚鸡肠,我若是生气了不是遂了她的心愿”。 他瞧着她一脸不忿,知道她嘴上说的忍下了,心里还是憋气,笑笑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娘娘真是大有长进,认怂也认得理直气壮了,可堪大任”。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她斜乜着他,“你是看我被太后责罚的还不够?” 邓夫人之所以嚣张,仰仗的无非是太后和邓家的势。 很早之前,邓家要送长女进宫做太子妃,年龄适当,容貌出众。 可邓家势大,先帝有所忌惮,力排众议选了年仅八岁的她,原因无他,看中的就是姜皇后的母家,她又年纪小好拿捏。 等到先帝驾崩,太皇太后跟萧家又一路保着她做了皇后,邓家赌气再没送过女儿进宫。 只是她太不争气,不得圣宠,又无子,后位摇摇欲坠,大概是基于此等原由,邓家才又把最小的嫡女送了进来,就是邓夫人了。 自己何尝不想回敬回去,只是自己刁蛮恶名在外,已是如履薄冰。太后作为婆母,看不惯她这个皇后,一早就等着再捏住错处惩治她。 若她跟邓夫人当真计较起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得不着好处。 想到这里,她狡黠一笑,“你没瞧出来,如今,比起我来,陛下更讨厌邓夫人了么?” 他歪头瞧着她,打量她略有些得意的脸,脸上不觉也带了些笑,点点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娘娘的书果然没白读”。 “一个忍气吞声的皇后,一个野心勃勃的夫人,娘娘是在做戏给陛下看?” “怎么能说是我做戏,陛下都要让着大将军三分,我又能如何?” 打蛇打七寸,这句话要是给陛下听到了,那不是把陛下的肺都气炸了。 他哑然失笑,“原来,娘娘动的是这个念头,避其锐气,击其惰归,难得,娘娘做事也思前想后了”。 她问:“我是不是很坏?” 他揉着她的肩头,莞尔,赞叹道:“是个好主意”。 “可我还是很生气!”见她把九连环往矮几上一搁,泄了气,他揽住她的手臂,笑了,“若为了出气,法子还不是有的是,何必硬碰硬”。 “什么法子?” 他双手枕到了脑后,懒散地靠着软枕半躺下,整个人看起来即舒适又放松,佯装沉思,须臾又瞥了她一眼,见她满脸好奇,便故弄玄虚,伸出手指勾了勾。 她犹豫了犹豫,还是附耳过去,只听他压低着声音说:“我刚进宫的时候,被一个老宫人欺负,我知道他有吃胡豆气喘的毛病,就趁他不注意,在他饭菜里掺了磨碎的胡豆粉”。 她恍然大悟,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招数,就这?她不齿道:“你是小孩么?竟弄着作弄人的把戏”,撇撇嘴,又想知道下文,便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轻描淡写说道:“他就死了”。 她脸上怒容立消,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看来你真是恨极了他”。 他枕着胳膊,无所谓似的浅浅一笑。 他笑着,她却觉得悲凉,止不住想无论有多少心机算计,不管如今是怎样的处尊居显,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小黄门爬上来,一定有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 这宫里生存不易,她很幸运,仗着萧家和太皇太后的权势,不费吹灰之力便做了皇后,虽然并不得宠,可旁人也不敢轻慢,与他的苦难相比,她与邓夫人的这点过节,实在不足挂齿了。 她想问你为什么入宫,可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你一定吃了许多苦”,话里带着悲天悯人的情怀。 他睁眼看她,眼神有些让人难以捉摸,片刻,又伸手去拉她的手。 她没反抗,很顺从的样子。 他嘴角噙着笑,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娘娘是在心疼我?” 这话说得引人遐想,她把手一甩,脸一红,轻声啐他一口,“少自作多情了”,她不愿承认,可她确实有些同情他。 他看着她耳朵发红,知道她发窘,也不再调侃她,只是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脸上。 她心事重,躺下之后醒醒睡睡,梦里一会儿一个场景,一会儿是他,一会儿又是邓夫人,睡得轻浅,四更时分听到他起身就醒了,一翻身,正瞧见他在穿衣。 他系完衣带,俯身下来,“翻来覆去好几个时辰了,娘娘还是睡会儿罢”。 她茫然看他片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翻身,背对着他又合上了眼皮。 不几日后,邓夫人出事了,细打听之下才知道是邓夫人游园的时候落了水。 听说是邓夫人在河边闲逛,不知怎的,一只癞蛤蟆爬到了她的脚面上,邓夫人吓得花容失色,跌进了河里。 落了水,还被蟾蜍喷了一身毒液,邓夫人脸肿得两个大,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儿。 幸而天热,落了水也未受凉,经太医诊治,并无大碍,只是邓夫人怕毁容,又惊又惧,一直哭个不停。 “该!”婵娟终于出了口恶气似的,“因果轮回,她险些把娘娘推水里去,这回报应到自己身上”。 她手里捏着一颗棋子,单手拄着下巴,沉默地望着窗下青瓷瓶里的大朵荷花,出了好一会儿神。 邓夫人出了这样的事,作为中宫皇后,她过去探望,说了几句场面话,权作安慰。 出合欢殿殿门,遇见他替皇帝过来询问邓夫人病情。 两人遥遥相望,她用疑惑眼神看向他,他也只是笑而不答。 邓夫人像是做下了病,一连好几日总在半夜里,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从榻上跳下来,鬼哭狼嚎,“来人!来人!有蟾蜍,有蟾蜍!抓住它!” 整个殿里的人都会被吵醒,点着灯满宫满苑地翻找,宫墙缝里,石头底下,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却都一无所获。 可邓夫人言之凿凿,一口咬定案头有那么大只癞蛤蟆瞪眼瞧着她,又哭又闹,让宫人里里外外不停地搜,天天不得安生。 见了太后,也是满口胡言,一时说有人要害她,请太后详查,一时又说癞蛤蟆成精,要祛邪祈福,连太后都受够了她的疑神疑鬼,让她待在合欢殿里不用出门,安心养病。 后来又听皎月说陛下去看邓夫人。 邓夫人憔悴的不成样子,仍是一惊一乍的,陛下见邓夫人如此,又是好一番训诫,“吉人寡言语,堂堂二品夫人,在宫里到处搅弄是非,散播奇谈怪论,流言蜚语,不像话,此次未尝不是上天给你的告诫,往后要谨言慎微”。 陛下的话耳熟,她听太后不止一次提点过自己。 邓夫人对于御苑落水之事,忌讳甚深,从那之后就不愿意再踏足御苑,更别说苍池了。 她也得了一时宁静。 磨磨叽叽,腻腻歪歪 王夫人带着柔嘉公主与夷安公主过来问安。 转眼柔嘉公主就要满百日了,浑身肉乎乎圆滚滚的,脖子硬挺了,还学会了翻身,每日吃饱睡醒了就睁大了眼睛,好奇地张望四周,甚是可人。 不知自己是释然了还是母性萌发了,竟渐渐从对两位公主的照顾陪伴里找到了些许慰藉,看着那么小那么软的孩子被自己逗得咯咯直笑,她心里也跟着乐开了花似的。 抱着小公主逗了有一会儿,她转脸过来,问王夫人百日宴准备得如何了。 王夫人回:“如今正同西羌打仗,妾不打算大操大办,就是想若娘娘得空,能否劳烦娘娘给柔嘉做件小衣裳,讨个吉利”。 她有些为难,自己的女红在王夫人面前就是班门弄斧,可看着柔嘉可爱,心想好歹还有婵娟帮忙,便欣喜答应下来。 初秋的夜有些凉,竹铃在草叶上跳来跳去,啾啾鸣叫,她跟婵娟还坐在矮榻上,忙活着做针线活。 更声响过两下,静悄悄的内室响起一串轻缓的脚步声,她抬头,正见他从云母屏风后绕进来。 他见她先是一笑,才缓步走上前来。 婵娟一见来人,忙收拾东西,起身离开,绕出内室前,婵娟回头,看见中常侍已经坐到了皇后身旁。 她从未见过陛下与皇后这般亲近过,若中常侍与娘娘是在宫外结识,结为夫妻,说不准也是一对人人艳羡的佳偶。 哎…,婵娟叹口气。 难得见她拾起针线,他倍感新奇,走到跟前,探头一瞧,她手里拿的是个小孩的夹袄,已经做成了大半。 “都这么晚了,还不睡,点灯熬油地做针线活?” “你瞧我做得好不好?”她举起夹袄给他瞧,嘴角翘起,是很高兴的样子。 他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两眼,夸赞道:“不错,手艺大有长进”,夸完了又挨着她坐下,问:“给谁做的?” “阿芙的孩子” 他挑了挑眉,又见她身旁有几件稍大些的,“丽夫人的孩子还未出世,预备这些是不是太早了些?” 她解释道:“那几件是给柔嘉的,这些才是给阿芙的孩子的”。 “小公主百日在即,王夫人请我帮着做件小衣裳,应应景,我想既然要做,倒不如多做几件,给阿芙的孩子也预备几件” 瞧着她欢欢喜喜,他也脸上不觉带笑,“娘娘想得真是周到”,他拿起一旁的小衣裳看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只是娘娘心里想着许多人,却独独忘了眼前的一个”。 “谁?”她反问:“夷安么?夷安大了,我做的她不见得就喜欢”。 他不说话,只是摩挲着她的手臂,她回头看他,他也含笑看她,眼里晶晶亮的,像是盛满了满天的星星。 她会意,低声询问:“做什么?” 他垂首沉吟半晌,回道:“做件里头穿的衣裳”。 里头穿的衣裳?贴着皮肉的? 她一听,黛眉轻轻蹙起,脸上也烫起来,难为情道:“我做得不好”。 “我瞧着这几件小衣裳就挺好的” “这几件小衣裳是婵娟替我铰的样子,我也就随便缝几针”,男人的里衣这样私密的东西,难道也明目张胆让婵娟帮着铰? 她都能想到婵娟那大惊小怪的蠢样子,忙把头一摇,“我不会”。 “我给娘娘送个样子过来” 她仍是不肯,“你府上的丫鬟婆子不够你使唤的么?还非要我做”。 诺大的内室明明没有旁人,说的也都是些没什么意思的话,两个人却像说悄悄话似的,头凑着头,声音低到只有彼此才能听到。 他捏着她的手,说:“那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做的能让你延年益寿,还是升官发财?” 他低声笑了一阵子,“那娘娘为什么不给我做?” “我又不是你的老妈子”,她白了他一眼。 看她脸红得像番石榴,他心下一动,贴过去想亲一口。 她抬手一挡,“哎,小心针”,从手边的碟子里拈了块点心,塞到他的嘴边,说:“再有一会儿我就做完了,你闲着也是闲着,吃几块点心罢”。 他目不转睛盯着她,微微张开红润薄唇,却不动,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是等着她把点心亲自喂到嘴里。 她连陛下都没伺候过呢,索性擎着点心,也赌气不动弹。 可她知道他是极有耐心的,又会搓磨人的性子,她不依他,还不知道待会儿他又要怎么着,于是僵持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便认了输,捏着点心送进了他的嘴里。 他也迁就她似的,往前探了探头,牙齿一下咬住了她的手指。 她没防住他有这一招,赶紧抽回手,嗔怒似的瞪了他一眼。 点心表面裹了一层蜂蜜芝麻,入口酥脆,他点头,“这个点心做的不错,是王夫人送来的?” 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这么说,燕大人曾吃过了?”话里有几分试探之意。 他毫不掩饰道:“吃过几回”。 吃过几回? 眼珠子从他脸上滴溜溜转过好几圈后,她面色一冷,转回头去又接着做针线活,给了他一个漠然背影。 他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却不说话,只等她转过身去,又贴着她的耳畔问:“娘娘跟王夫人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 “燕大人不是说过,让我多跟王夫人学学” 他从容一笑,问:“那都跟王夫人学了什么?说来听听”,他的手在她的腰间游移,又用了些力气按揉挤压。 “学了什么?”他的眼神动作意图太过明显,她故作不知,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学做点心如何?” 他揽着她的腰,闷声笑,“学做几样点心倒也不错,不过,王夫人还会跳舞”,他咬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话,她皱起了眉,手往上一戳,只听他“嘶”的一声,捂住了胳膊。 “都说了,让你小心针了”,她皮笑肉不笑的,别有深意乜着他,“怎么,燕大人不止吃过王夫人的点心,还看过她跳舞么?” 看她阴阳怪气的,他心里暗笑,装模作样想了想,说:“家宴上,王夫人不是跳过好几回?” 她冷冷一笑,白了他一眼,不管他再说什么,都不再理睬了,继续自己手里的活。 他嘴角带笑,捡起一旁的书简,靠着软枕看了起来。 起初他看书是为了消磨时间,后来也看进去了,一卷书读完,抬头一瞧,窗外夜色更浓了,像化不开的墨汁。 他收起书卷,搁在一旁,又打量她。 她螓首微垂端坐着,手里的针线缓缓穿过绢布里,又缓缓拉出,还时不时地抻开看针脚直不直,神情极专注,烛光昏黄,照亮她的脸庞,说不出的恬淡静谧。 更声敲响三下,她哈欠连天的,夹袄终于做好了,她摩挲着小衣裳,心满意足。 他想起那日从御苑前经过,见她正拿着一个布老虎哄坐在膝头的小公主,也是这样一副神情。 他从她手里接过小衣裳,“娘娘似乎很喜欢两位公主”,语调淡淡的。 她回神,“是啊,夷安跟柔嘉多可爱啊,夷安才三岁,都会哄人开心了,真讨人喜欢,王夫人可真有福气,难怪就算陛下不去她那里,她也不在意”。 他笑,“或许罢,王夫人是个不论境遇如何,也能过好的女人”。 一听他这话,她心思活络了起来,探过身去,旁敲侧击道:“你…似乎很了解王夫人”,了解她的性子,还吃过她的点心,关系一定非比寻常。 他默了片刻,回道:“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我与王夫人一同在思贤苑伺候过陛下”。 “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她记得自己做太子妃的时候,王夫人就已经伺候在陛下身边了,若是再往前,她掐指一算,有些惊讶,呢喃自语道:“那…真是旧相识了,难怪这样了解…” 他掀起眼皮,目光悠悠看过来,“娘娘在想什么?” 她不回话,眼神飘忽不定的。 “在想我跟王夫人的关系?” 她被点中了心思,眼神也不躲了,干脆手撑在榻沿儿上,俯视着他。 他则仰面躺着,脸孔笼在她投下的阴影里,整个人平静地像深潭的水,丝毫不见波澜,一双丹凤眼却锃亮有神,定定地回看着她。 等到他的手轻柔地抚上她的后背,眼神不觉热切了起来,她才惊觉自己的姿势太过暧昧,想要抽身,可也晚了。 油灯爆出一声轻响,他将手里的小衣裳抛下榻去,一个利落转身将人压在身下。 她惊呼一声,见他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看着自己,心跳如擂,认命般闭上了眼,眼睫扑簌扑簌直抖。 他毫不客气,低下头含住那对诱人唇瓣,辗转吮吻,一只手从衣衫的开口探了进去,或轻或重地揉搓起来。 “嗯…” 他亲吻完她的嘴唇又去亲吻她的脖颈。 她偏着头,渐渐气喘,情萌意动,身子软得不像话,勾住他脖子的胳膊也一点点用力,帷帐内春光无限,原本宁静的外头,突然嘈杂声起,沸反盈天。 ——————— 原谅作者写得磨磨叽叽的… 她以为是陛下来抓奸了 一室旖旎历时散尽。 她小脸吓得煞白,眼睛瞪得大大的,搭在他肩头的手也细细碎碎抖了起来。 是陛下来抓她了么? 他倒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的,先是伏在她身上,支着身子听了一会儿动静,才不慌不忙坐起身。 她也随着起来,手下胡乱的系着衣带,心咚咚咚跳得厉害,身子像浸在了冰水里,连手指尖都是凉的。 他按住她哆嗦的手,安抚道,“别慌”,声音听不出一丝慌乱。 自己冰凉的手被他温热的手握着,她抬起一双惊恐的眼瞧他,仍六神无主似的。 外头还是乱糟糟的,按说要是来抓她的,那早该有人冲进来了,眼下没有。再看他胸有丘壑的模样,她心里稍稍安定,这才分出些神来,屏气凝神,跟他一样支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仔细辨认之下,才听出声音不是近处的,像是别处传来的。 “娘娘”,婵娟轻声唤了一声。 她有如惊弓之鸟,一下子跪直身子,压着声音紧张问道:“何事?” “无事,是邓夫人又做噩梦了,娘娘不必担心,安心睡罢”,婵娟的话,彻底安了她的心。 她浑身紧绷的肌肉顿时松弛下来,有气无力回道:“知道了,退下罢”。 一时情急竟忘了,邓夫人近些日子总是如此,三天两头半夜惊叫,叫声又尖又利,黑漆漆的夜里乍一听毛骨悚然的,扰得人无法入眠。 她早该想到的,可是今夜与平时不同,今夜有他,一慌乱,险些以为是陛下上门抓奸。 她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小声嘟囔着,“无事就好,无事就好”,等心绪平稳下来,才发觉后背发凉,是冷汗湿了衣裳。 他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没忍住,笑出了声。 自己怕得腿肚子直打转,他还笑,她没好气地说:“你笑什么?” 他一把将脱力的她揽进怀里,嘴唇贴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戏弄她道:“娘娘以为是陛下来抓奸了?胆子怎么这么小?” “你不怕么?”她从他的怀里抬头。 他淡然一笑,垂下眼睫看着她,缓缓摇头。 对了,他不怕的,他何止是不怕,方才甚而眼里冒着精光,跃跃欲试的。 她使劲推开他,“疯子!” 他顺势躺了下去,手臂搭在眼上,还在笑。 她抄起身旁的软枕拍在他的身上,“你还笑!你还笑!” 他抬手将软枕挡下,仍笑个不停,笑了一会儿再瞧她,她正紧咬着嘴唇,眼圈微微发红,显然是恼羞成怒了。 他忙收起一脸幸灾乐祸,盘腿坐起来,正了正脸色,说:“这不平安无事么?”说完,又揽了揽她的肩膀,郑重其事道:“万事有我在,不是说好了,要死一起死么?” 她听了,先是一怔,接着眼帘一垂,别开脸,“奸夫淫妇的名声可不好听”。 “放心,咱们这位陛下是极好面子,若是有所发觉,也不会大张旗鼓的,要处置你我,必定会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让旁人知晓”,男人可不想把这种事闹得人尽皆知,尤其那个男人还是九五至尊。 这并没有安慰到她,命都没了,留着名声有什么用,她心里百转千回,“我们这又是何必呢?又不是情窦初开,鲁莽冲动的年纪了,何必弄得要死要活的”。 她不明白他的执着,也不清楚自己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更不知道战战兢兢下的片刻欢愉能持续到何时,前路漫漫又渺茫,到底何处才是出路。 他沉默着出了会儿神,又笑笑,抬手把她揽进怀里,她只挣扎了几下,挣不脱便作罢了。 外头闹了一阵子,渐渐安静了下来,邓夫人被安抚,宫人各自安置。 她被迫躺在他的怀里,这边耳朵里是他的心跳声,咚咚,咚咚,沉稳有力,那边耳朵仍支棱着听着外头动静,恍恍惚惚,昏昏沉沉间,她出声询问:“是你么?”呓语似的。 “什么?”他果然还没睡,嗓音异常清亮,她讶然,“你怎么还没睡?” 他轻轻一笑,握住她搁在自己胸前的手,“娘娘不也没睡”。 “是你做的么?” “什么?” “合欢殿里的事” 他捏着她柔软的手,慢条斯理说道:“这个时节有蟾蜍不足为奇”,他回答了却又像没回答。 她抬起身,伏在他的胸前看他,“可时不时在卧榻上出现,又无缘无故消失,也属寻常?”她信邓夫人真的在卧榻上看到了蟾蜍,也信宫人们犄角旮旯都找遍了也找不到,只要合欢殿有他的人,一切都轻而易举。 他垂眼看她,脸上带着笑,“娘娘越来越聪明了可怎么办?” 她沉默地看着他,犹犹豫豫地问:“为什么?” “是啊,为了什么呢”,他将手枕到脑后,长吟一声,看看帐顶,又斜睨她一眼。 “她得罪你了,还是邓家得罪你了?”她与他四目相对,仍是目不转睛,是要追根究底的样子。 他依旧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她总是这样,明明年纪也不小了,可一问话总是无意识地瞪大双眼,眼神里闪着眸光,澄澈明亮,带着些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孩童般的天真与懵懂。 他凝视那双让他沉沦的眼睛,低沉着声音问:“娘娘觉得呢?” 她摇头:“我不知道”,眼神跟着躲开。 他默默将她的反应收进眼底,用鼻子笑笑:“那娘娘知道什么?” 她不再看他,又躺了回去:“我什么都不知道”,答案呼之欲出,她却逃了。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沉静,却让她心乱。 两人不再说话,就那么各怀心事,沉沉睡去。 “别抓我,别抓我”,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夜里她又做起了噩梦,黑暗里她含混着声音呼救,挥舞着双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下一刻,手被人牢牢握在手心里。 “怎么了?”有人把她满抱进怀里,贴着她的耳边关切询问,“做梦了?满头大汗的”,说话的人轻拍她的后背。 被人抱在怀里,脸贴脸,下巴还枕在他的脖颈处,温热柔软,她渐渐稳住了心神,点头,喃喃道:“好可怕的梦”。 “梦见什么了?” “有个很大很大的妖怪在追我,我拼命跑,拼命跑,怎么都跑不掉” 他轻笑,“做梦而已”。 “可那个梦太像真的了”,说完,她艰难睁眼,眼前漆黑一片,她又是一阵惊慌,用力抓紧他的手,“灯怎么灭了?” “好,我去点灯,别怕”,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放开她,下了榻,将墙角的连枝灯点燃,回头一看,她把自己蒙在薄被里,跪趴着蜷缩成一团,他走过去坐下,掀开薄被,她缓缓抬头。 “怕黑?” 她眼神惶然,怔忪片刻,才点点头。 “怪我,看娘娘总是睡不踏实,以为是烛火太亮,就熄了灯” 他扶她躺下,自己也躺到了她的身旁,自然而然将她揽进怀里,她没有挣扎,很顺从的样子。 下巴拄着她的发心,想起她方才茫然失神的模样,他柔声道:“这么大了,还怕黑”。 她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跟你说过么?刚入宫时,被太后罚在椒房殿的偏殿跪着反省的事儿”。 “没有” “那时,我刚入宫不久,不愿学规矩,偷偷跑到外面去玩,被太后发现责罚,关在偏殿跪了一天一夜反省” “偏殿里一到夜里,又黑又静,半点人声都没有,很吓人。我一个人呆着,害怕极了,越害怕就越胡思乱想,老想起皎月讲的鬼啊怪的故事” “帷幔就那么高高地悬着,有风没风的总是飘来荡去的,我怕帷幔后面会不会突然冒出个鬼来,就壮着胆子把殿里的灯全都点亮,才勉强熬过了那一夜” 他将她抱紧了些,“就养成了要点灯睡觉的习惯?” 她点头,“听人说有亮光的地方,鬼就不敢来了”。 他听得一笑,“这世上哪有鬼,有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恶人了”,说完,又轻拍几下她的肩膀,“睡罢”。 “那别吹灯”,她困倦地打个哈欠。 “好” 躺在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她安心极了,今夜就这样罢,就算天塌下来,也等睡醒了再想法子。 怀里的人安静地蜷缩着,一动不动,像个熟睡的婴孩。 而他还清醒着,他揉着她的手,盯着帐顶想,是啊,自己在做什么呢,明明不该的。 “阿衡,我带你走好不好?” 睡梦里的人没有回答他。 婵娟,那个药还有么? 眼看着七月底八月初了,忙完秋尝祭祀,宫里头又要开始为中秋节做准备。 一大早,少府各属官将中秋节给各殿娘娘预备的赏赐,宴请宾客名单,所用瓜果蔬菜肉食酒水等,都一一呈报给皇后过目。 衣丞唱诺:“太皇太后与太后,紫貂皮玄狐皮各两件,皇后娘娘,貂皮一件白狐皮两件,夫人,狐皮两件,美人,狐皮鼠皮各一件,良人,狐皮一件,以下诸位娘娘鼠皮一件”,又各附布帛若干。 她对照着单子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 又听太官令回禀家宴宫宴膳食准备,光是瓜果蔬菜肉食酒水器皿,各诸侯进献岁贡,一长串念下来,就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了晌午才得闲。 少府各属官都退下,皎月进来问她:“君侯夫人来了,要陪丽夫人去御苑散心,让问问娘娘过不过去”。 一早晨下来,听属官念了两个时辰的名单,她头昏脑胀的,正有意出去走走,草草用了些点心,对镜梳妆一番,便带着婵娟皎月一同去了御苑。 自打阿芙有了身孕,建信侯夫人再也没跟她念叨过皇嗣的话,转而去关心阿芙吃得如何睡得如何,腹中皇子乖不乖。 “月份大了,人就犯懒,但也得多走动,到时候才好生”,这话建信侯夫人说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回回都叮嘱。 她抱着雪儿独自走在前头,鬼使神差地走上了连通后宫与前殿的飞阁复道,此时正值散朝时间,官员们从前殿陆陆续续走出。 她装作不经意似的,往下面瞟,那么多人里头,她一眼就瞧见了他。 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唇若涂脂,眉清目秀,青绶衣袖飘飘,自带一股清风儒雅,在一众人中格外显眼。 这会儿,他正跟光禄勋说着话,沿着复道台阶拾级而上,想来是要从飞阁复道去往承明殿。 身旁宫人三三两两经过,行过礼,也偷偷瞧几眼,又掩笑匆匆走远。 那人走近了,一抬头看到了她,先是一怔,很快脸上浮起若有似无的浅笑,之后目光才扫到了她身后的建信侯夫人跟丽夫人,与光禄勋一起拱手行礼。 在他看到她之前,她就瞥开了眼,垂首抚弄雪儿的毛,听到他问安行礼也只是神情淡淡,略微颔首致意。 光禄勋先行告辞了,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与三人一道漫步走向御苑。 建信侯夫人与他热情攀谈,一会儿问他遇刺有无受伤,一会儿问西羌战事有无进展,很是熟稔的样子。 他娴熟地应付着建信侯夫人,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她的袅娜背影上。 她与丽夫人走在前头,或是低语交谈,或是眺望远景,对他,却是熟视无睹。 看来那夜之后她还是多了几层顾忌。 到了御苑,她弯腰把雪儿放在了地上,见雪儿撒了欢儿地在前头花丛里来回穿梭,脸上这才露了一点笑。 他的嘴角也不觉牵起。 “莫非…燕大人也觉得为难?”自己说得口干舌燥 ,中常侍只是垂首凝思,建信侯夫人心里不免有些打鼓,“他是我娘家旁支,外放凉州也已多年,颇有些政绩,按说也够资格调进司隶”。 “燕大人?”耳边响起建信侯夫人的声音,他才觉察到自己出神已久,遂掩饰般笑笑,目光看回建信侯夫人。 他知道建信侯夫人说的这桩事,前任京兆尹被周攸牵连弹劾,被罢免,朝廷急需任命一个新的京兆尹。 萧远在同他饮宴之时,也曾隐约提到过,想请他帮忙举荐,将建信侯夫人娘家的表兄从凉州调进司隶,担任京兆尹。 京兆尹虽为官不易,更换频繁,然其管辖京师重地,至关重要,因此,炙手可热。 可盯着京兆尹的,又何止萧氏一家,大将军那头也在极力引荐自家子侄出任,再加上还有其他朝臣举荐,陛下又有自己的考量,朝议几次,都未下最后决断。 他不置可否,只说:“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陛下也正在斟酌人选,夫人静待佳音便是”。 建信侯夫人蕙质兰心,立刻明了,脸上瞬间乌云散尽,神情也明快起来,“如此,那还要多谢燕大人”。 他在后头跟建信侯夫人闲聊,她在前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突然,雪儿哀嚎一声,从花丛里蹿到了她的脚边,头上粘满了苍耳。 她忙蹲下身,刚要抱起雪儿,不想也被扎了手。 “怎么了?”建信侯夫人听到动静上前查看,见她手指扎了个苍耳还流着血,忙叫人传唤太医。 她将苍耳拔出,又把人拦下,说不过被扎了下手,不算什么,这么点小事就叫太医,又要被人说娇气,说完,还不忘让皎月婵娟赶紧把雪儿身上的苍耳摘干净。 他从旁站着,拿起她的手看,一滴鲜红的血珠凝在指尖上,他不紧不慢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帕子,默不作声替她擦掉血。 她手指一颤,轻呼一声“疼”,再回头,见是他,不自在起来,要抽回手,却被他攥紧。 周围都是人看着,他倒是神态自若的,给她把血擦干净,轻轻吹了吹伤口,又翻来覆去查验几遍,才说:“万幸,没有刺在里头,只是扎出了血”。 建信侯夫人松口气,不失时机恭维道:“还是燕大人仔细,难怪陛下时时都离不了燕大人”,又有些生气地埋怨她,“一个畜生而已,让婵娟皎月看着便是了,何必娘娘亲力亲为的,还伤了手”。 “君侯夫人过奖了,这都是为人臣子应当的”,他抬眼笑看了她一眼,替她解围,说完,又垂下眼,用手帕将她的手指细细包住,嘱咐道:“这几日,先不要沾水”。 她头稍稍偏着,牙齿咬着嘴唇,脸上带了些孩子气似的执拗和不快。 他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她眉间轻蹙,浑身一凛,手指动了几下,便再没有其他动作。 一行人在金马门分道扬镳,中常侍告辞而去。 回了披香殿,建信候夫人笑眯眯地抚摸阿芙的肚子,“陛下还是看重你腹中的皇子的”。 以往皇后与陛下不睦,她没少受闲气,如今阿芙得了宠又有了身孕,娘家人眼看也要进京,她总算腰杆又硬了起来。 “等到姜家的势力也在朝堂上站稳了,有你舅父跟哥哥们的扶持,你跟娘娘两人就更如虎添翼了” “若你生了皇子,有这些助力就能立为太子,到太子长大成人,再从你哥哥的女儿里选一个合适的送进宫里做太子妃,那咱们以后就都有指望了” 她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目光在母亲和阿芙脸上,不动声色转了一转。 自打建信侯自作主张纳妾以来,建信侯夫人似乎终于发现这个昔日俯首帖耳的夫君再也靠不住了,转头,千方百计往司隶塞起姜家的人来。 当提到皇子之时,建信侯夫人眼里还闪过了耀眼的光,她垂首淡淡一笑,心里暗暗感叹还是母亲有真知灼见,想得长远,十几年,几十年之后的事情都想到了。 自己若是也在母亲身旁长大,是不是也能像母亲一样。 阿芙神色也渐渐得意,突然面色又一变,问:“万一这一胎是公主怎么办?” 建信侯夫人不以为意,“你只要笼络住了陛下,还愁生不下皇子?” “不过我瞧着胎象,跟我怀你哥哥时,一模一样,你又这么爱吃酸的,十有八九是个皇子” “但愿是个皇子”,阿芙摸了摸肚皮,一脸陶醉的幸福。 建信侯夫人那边跟阿芙说了半天的话,好像才想起身旁还有个她,于是转头回来,没话找话似地劝她。 “娘娘也不要对燕大人太冷淡,他好歹也是陛下跟前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而且,我瞧着中常侍是个聪明人,前途无量,咱们以后恐怕还要仰仗于他呢” 她抬眼看了看母亲,面色没变,心里却几乎要冷笑出声。 “母亲难道看不出他是个心机深沉,不可捉摸的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都是寻常,若是没些心机手段,如何从一个小黄门爬到如今的高位,官场上免不了的” 看来母亲对他的为人也是心知肚明,她笑了笑,低头抚弄雪儿的毛发,又不禁想象,若母亲知道她与他的关系足以击溃她几十年的辛苦筹谋,不知道还会不会说得如此轻松。 她叹口气,看向窗外。 回了椒房殿,她在窗前的矮榻上,手里捧着一个草编蚱蜢,对着满树新开的桂花呆坐了许久。 而那方染了血的帕子被搁置一旁。 桂花又开了,多好看啊,可迟早都是要谢的。 入夜了,婵娟进殿来,将几上的油灯点亮,又问她是否传膳。 她悠悠转过头来看着婵娟问:“婵娟,那个药还有么?” —————— 最近看短视频,发现了一个跟中常侍气质很像的男演员(?????????)…设成了手机屏保,没思路的时候就看看… 正经花痴一个…(???) 还是尽早断了好 “那个药还有么?” “娘娘,您怎么突然又找那个药?”婵娟不解地问道。 “你以为我昏了头了么?”她低头,抚摸着手里的草编蚱蜢,无限眷恋似的。 萧家,连同南阳姜家,树大根深,自己不过是这棵大树上结的一颗果子,就算是不能为大树供给营养,也不能让这颗大树毁在自己的手里。 自己承担不起这个罪责。 这些日子不过是她穷急无聊之时,打了个盹,做了场梦,可既然是梦,就终究是要醒的。 所有的一切,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她感受过了,足够回味许久。 “娘娘…”,婵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婵娟也懂的,继续下去,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到时候对于萧姜两家来说,就是天塌地陷。 可是… 虽说自己心里也怕得要命,每日过得如履薄冰,可多少年了,她都没见过皇后的笑模样了,又私心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罢,让娘娘多高兴一阵子。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婵娟跪坐在榻前,试探着问:“娘娘打算以后再也不跟他来往了?” 她脑海里浮现起他的浅笑,他的身影,心脏莫名疼了一下,以后,是多久?一年两年,十年八年? 其实,早就不该再来往了,原本就与他没有多少交集,怪只怪去年中秋自己犯了糊涂,也怪这一年来自己心性不够坚定。 见皇后陷入迷茫,婵娟握住她的手,小声说:“娘娘,奴婢觉得也未必就要断得一干二净,这后宫里,多的是咱们不知道的事儿,谁又能说谁那里一定干净”。 她茫然看向婵娟,“你什么意思?想让我与他继续不清不楚?万一被人知晓了,怎么办?” “娘娘,您先别着急,您听奴婢说,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您说您在这宫里多不容易,君侯夫人跟陛下都偏疼丽夫人,眼下丽夫人身怀有孕,一旦生下的是皇子,您可怎么办呀?” “邓夫人还老仗着太后撑腰跟您做对,您还能靠谁呢?他在陛下面前说话有分量,您要是有了他的襄助,那日子不是好过许多?” 她与婵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知道婵娟不会有异心,所以什么事儿都不瞒婵娟。现下听了婵娟的话,她怔愣半晌,颓然道:“可我又有什么能给他的呢?他又凭什么愿意一直帮我?” “他那么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从他身上讨好处是那么容易的?到时候还不给你剥下几层皮来” 就算是他当真喜欢自己,可这份喜欢又能维持得了多久呢?男人意乱情迷之时,什么承诺都肯应允,可一旦清醒,就翻脸不认人。 她从陛下那里感受到的还不够多么? 还是尽早断了,别再纠缠,各自都清净。 他告辞回了宦者署,处置公务,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正打算起身活动活动,有宫人前来回禀,“大人,椒房殿来人了”。 一听椒房殿来人,他心中不觉一喜,眼里染了笑意,可不想被人看穿,仍淡着声问:“谁来了?” “是一位叫皎月的姑娘” 他皱眉,手指敲着扶手,暗忖道,皎月,怎么会是皎月?若是她有事,要派也该是婵娟的。 想着,他身子略微靠前,又问:“听清楚了,是皎月,不是婵娟?” 宫人躬身答话,“是皎月姑娘,不是婵娟姑娘”。 他身子又松散地靠回了凭几,挥手让宫人退下,一抬眼,向一旁的景安递了个眼神,暗示景安出去瞧瞧。 景安点头,迈开步子走了出去了,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景安与皎月说话的声音。 他起身,缓缓走了过去,稍稍拨开房门,从门缝儿里往外瞧,确实是皎月。 皎月正满脸含羞地同景安说着什么,目光还时不时地看向房门,末了,不知把什么东西交给了景安,自己则转身走下台阶,走几步还停下回看一眼。 他瞧了一阵子,又掩上了房门,坐了回去。 一会儿景安进了房来。 他翻着手边的公文,漫不经心地问:“皎月来何事?” 景安没说话,递上一方熏着冷香的帕子。 他看了一眼景安,又看了看景安手里的帕子,用食指将帕子挑起来左看右看,帕子是鼠灰色的,还绣着秀气的竹子。 “什么意思?” 景安回:“说是,上回借了公子的帕子弄丢了,过意不去,又重新给您绣了一方”。 “上回…上回?”他念念叨叨,忽然想起来了,他用帕子系了竹简让皎月带给皇后那一回。 可,那回,他已经找她讨回来一方了,忆及那日情形,他淡淡一笑,将皎月的帕子搁在了一旁。 中秋在望,她去向太后回禀家宴的准备事宜跟各宫各殿分发的节礼,不想遇上陛下在向太后问安。 帝后不和由来已久,往常皇帝见了她来就走,太后也是见怪不怪,可这回皇帝却并未起身,仍稳稳当当坐着喝茶,听她跟太后说话。 连太后都不免好奇地多看了皇帝两眼。 皇帝的心思难以捉摸,她心里七上八下的,额头几乎都要冒汗了。 她谨慎地挑着些重要事项回禀,又低眉顺眼听完太后指点,刚要起身告退,却听皇帝开口了。 “中秋佳节,普天同庆,朕觉得家宴可以再多邀请些宾客,热闹热闹,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她有些吃惊,抬眼望向皇帝,皇帝正一脸认真表情看着自己,忙垂下眼睫,说回道:“人多确实热闹,不知陛下想要增加多少宾客?” 皇帝放下茶盏,顿了顿说:“两千石以上官员的家眷都可入宫参加家宴”。 那可比如今的人数多出去一倍多。 太后也并无异议,她点头应下,“那要吩咐下去,抓紧筹备才是”。 “有劳皇后了” 她愣了一下,才说:“谢陛下,这些都是妾应当应分的”。 太后听了,哂然一笑,脸上却渐渐显出不豫之色,“皇后日子悠闲得很,每日除了遛狗打秋千就是下棋游园子,一年到头,也忙不了几回,竟也知道邀功了”。 “妾惶恐”,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宫里的日子无趣,有个消遣也不是什么坏事”,陛下倒是难得的善解人意。 她抬眼觑了觑陛下,皇帝正端着茶盏小口啜饮,神色平静。这还是几年来陛下头一回替她说好话,她不觉心生感激,暗自松了口气。 “年纪轻轻的,不思进取,反而想着消遣?难为我这个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还要劳心费力”,听了陛下替她开脱,太后心里更加不痛快了。 “太后这样说,就是朕跟皇后不孝了”,陛下将茶盏搁下,面色和悦地看向太后,“不如太后将后宫事务交还皇后处置,过两个月个月,丽夫人要生了,也过过含饴弄孙的清闲日子”。 这话从陛下口里说出来,不止她,连太后都讶然,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气氛沉闷诡异。 她的目光在太后和陛下之间不着痕迹地来回逡巡一圈。 皇帝跟太后是亲母子,两人拌嘴,好了赖了都与自己不相关,好了人家还是亲亲热热的母子,坏了还要怪自己多嘴多舌,不如置身事外静观其变。 她眼观鼻鼻观心,埋头喝茶,想要躲过这场是非。 要说还是太后见多识广,比一般人眼力胜百倍,也善于隐藏情绪,很快便抹去了心头的不快和惊讶,缓声道:“我啊,没皇后那么好的命,有个闲不住的婆母替她担着,我若是跟皇后一样,也是个喜欢躲清闲的性子,随下面的人瞎折腾,不知后宫要乱成什么样子”。 太后话里话外满是心酸委屈,转脸又对她疾言厉色,“皇后年轻不懂事,少不得我从旁要提点一二,皇后也别不识好歹,要认得清谁才真心对你好,免得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替你担着心,还吃力不讨好,白白惹人嫌弃”,说完还狠狠剜了她一眼。 陛下听了点点头,不置可否地笑了。 当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陛下事不关己一心喝茶,太后怒气无处发泄,就拿她开刀。 她明白眼下能抚平太后怒气的唯一法子就是有人认错,可看样子陛下是不会的,那就只有她了。 “是,妾谨听太后教诲,今后定当谨言慎行,不再玩物丧气” 之后总算是雨过天晴,各自装作无事发生,太后又揪着家宴的细枝末节喋喋不休。 皇帝不耐烦听,在大殿里东看西看,一会儿拿孔雀羽逗逗笼子里的鸟,一会儿又拿起案几上的摆件端详,实在遭不住,冲着一旁的内侍使了使眼色。 内侍了然点点头,熟络地见缝插针,一本正经地提醒皇帝,“陛下,时辰要到了,恐怕山阳侯这会儿已经在前殿等着陛下了”。 太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边絮叨着,这边还留意着皇帝的动静,一听内侍的话,开了恩典似的,“既然陛下有正事,那就先去忙罢”。 皇帝欣欣然告退,快步离开大殿,唯恐慢了一步又被念叨。 她就没那么幸运了,又生生挨了小半个时辰,才得以脱身。 出了长乐宫,她才真的松口气。 她再笨也知道陛下今日不过是借题发挥,旨在提醒太后少过问前朝之事。 太后自然不会不懂,只是惯会装聋作哑。倒是自己,无辜被牵连,夹在中间被当枪使了一回。 回了椒房殿不久,宣室殿就派了人,送来几匹上好绫罗绸缎跟几张裘皮,还带来了皇帝的话。 宫人毕恭毕敬说道:“陛下说,有劳娘娘预备中秋家宴,裘皮是陛下秋猎的时候亲手打的,赏赐给娘娘做几件冬衣”,隐约有安抚之意。 婵娟皎月满心雀跃,送走宣室殿宫人,皎月一个劲儿的恭喜她,“奴婢去打听了,这回陛下就赏了娘娘一人,连披香殿都没有呢”。 她一一摸过那些赏赐,神思恍惚,跟做梦似的。 陛下,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夷安,去椒房殿住几日可好? 一场秋雨一场凉,冷不丁地天就凉了下来。 柔嘉病了,蹬着小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乳母宫婢都不要,就是要找亲娘,王夫人白天哄夜里哄,柔嘉病又一直不见好,累得心力交瘁。 皇后过去漪兰殿是,殿里正忙得一团乱。 “我来瞧瞧柔嘉怎么了呀”,她温柔地从乳母手里接过小公主来。 说也奇怪,小公主刚还哭声震天,一落在她的怀里就渐渐止了哭声,她哄了片刻,竟然真给哄睡了。 众人都松口气。 等乳母把小公主抱下去,她这才环视一圈殿里,问:“怎么也不见夷安?”往常来的时候,夷安不是跟宫人殿前殿后追逐嬉戏,就是在殿内骑木马玩游戏。 王夫人轻捶着酸疼的肩膀,有些愁苦,“让乳母带夷安去别处玩了,这几日不敢让她进前来,怕过了病气”,说完,自己也咳了两声。 说了不多会儿话,她嘱咐王夫人也好好歇息,起身走了。 一出漪兰殿,就看见夷安公主蹲在大槐树底下,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西斜,风里带了些凉意。 那小小一抹背影,孤零零的。 她走了过去,看清楚夷安正蹲着看地上的蚂蚁。 宫婢乳母请安,夷安也施礼,“拜见娘娘”,声音稚气。 她会心一笑,见夷安稚嫩的小脸沾了泥土,弯下腰拿帕子替她擦脸,又替她擦手,问:“风凉了,还在这儿做什么?” 夷安指了指地上蚂蚁窝说:“好多蚂蚁”。 她看了一眼,说:“蚂蚁在往洞里搬吃的呢”。 夷安扬起一张满是疑惑的脸,“为什么?” 她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解释,“准备过冬啊,天越来越冷,蚂蚁就不能出来找吃的了,所以要趁现在多找些吃的,预备着过冬”。 夷安似懂非懂点点头。 她直起身,莞尔,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夷安想不想去椒房殿住几日?” 夷安眼睛一亮,刚要点头,又挠挠小脑袋,偏头去看乳母,有些苦恼的样子。 乳母做不得主,支支吾吾的。 “你去问一声王夫人,就说…就说让夷安去椒房殿玩几日,等柔嘉的病好了,我再给她送回来” 乳母领命去了,她牵着夷安的小手站在大槐树下说话。 夷安还小,有些话说不囫囵,只能描述个大概,往往又是说了前头忘了后头,把她和婵娟都逗乐了。 少顷,乳母回来了,说王夫人谢娘娘体恤,若是娘娘不嫌公主小,闹腾,那就有劳娘娘照看一时半刻。 “走罢”,她牵起夷安的手,往椒房殿去。 晚霞铺满天际,橘黄色的落日在地上照出手牵手一长一短两条影子,风里响着柔声细语。 “夷安晚膳想吃什么?” “山药枣泥糕” “还有呢?” “银丝糖” “好” 晚膳时分,几上摆满了夷安喜爱的吃食。 她饭没吃几口,不厌其烦地给夷安夹菜擦嘴。 夷安才三岁,还那么小,小肉球似地坐在她身旁小口朵颐,却莫名让她有了一种被人陪伴的感觉。 用完晚膳,她将中常侍送给她的小玩意儿拿给夷安,夷安乖巧地依偎在她身侧,嘴里念念有词的,学着大人说话,玩过家家。 她轻揽着夷安,时不时地回答夷安的幼稚提问,又面带微笑摸摸夷安的小脸。 “夷安,椒房殿好不好玩?” 夷安扬起小脸看她,说:“好玩”。 “那以后经常来椒房殿玩,好不好?” 夷安又拖着长腔回:“好”。 “真乖” 该安寝了,她吩咐乳母不必将公主带往偏殿,打算亲自陪夷安睡。 她梳洗完,刚躺下,听见身旁被筒里传出小小抽泣声,她掀开薄被一看,夷安正趴在被窝里哭。 她明白,这是夷安第一次住在椒房殿不习惯,想家了。 自己六岁那年,刚到南阳外祖父家的时候也是经常偷着落泪,并不是外祖父家不好,而是那里没有熟悉的人。 她摸摸夷安的头,耐心安慰她:“夷安乖,柔嘉病了,你娘担心过给你病气,才让你来椒房殿住几日,等柔嘉病好了,就会接你回去了”。 “可我还是想我娘” 她抹去夷安脸上的泪,略想了想,让宫人去打听打听王夫人睡下没有,不一会儿,宫人前来回话说王夫人还未睡下。 她对夷安说:“那咱们去漪兰殿去见见你娘再回来睡,好不好?” 夷安猛点头,说:“好”。 本已安静的椒房殿又喧闹起来,她抱着夷安坐着安车,去了漪兰殿。 皇后安车到的时候,王夫人已等在了殿外。夷安见了王夫人,就从她的怀里挣了出去,哭着跑过去要王夫人抱。 王夫人抱着夷安哄,夷安不住点头,渐渐不哭了。 在回椒房殿的路上,她轻拍着困倦得睁不开眼的夷安,像儿时母亲哄自己时一样,小声哼唱着童谣,哄夷安入睡。 片晌,心安定下来的夷安就趴在她的腿上睡着了。 她看着熟睡的夷安,捏捏她的小脸,又捏捏她的小手,嫣然一笑,可那笑里又有几分寂寞。 这要是自己的孩子该有多好啊。 柔嘉病了,紧接着王夫人也病了,夷安便在椒房殿里住了下来。 秋意浓浓的午后,午睡刚醒,她陪夷安在矮榻上过家家。 长信宫来人说南阳表舅父携带家眷进宫谢恩了,太皇太后请娘娘过去说话。 她把手里的东西一搁,面带疑惑问道:“表舅父?哪个表舅父?”外祖父家在南阳是大族,表舅父可多了去了。 “刚调进司隶的姜胜姜大人” 她想起了前几日母亲同中常侍那番对话,小声嘀咕,“这么快就进京了”,又问:“太皇太后那里都有谁?” “表舅母,还有表小姐和几位新妇” “表小姐也来了?”本是随口一问,一听姜彤也进了宫,她瞬时展露笑颜,彤表姐温柔贤淑,小时与她关系最为亲厚。 她梳洗打扮一番,带着夷安一同坐着撵车去了长信宫。 皇后带着夷安一露面,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她抬手给免了,见太皇太后冲自己伸手,便牵着夷安的手坐到了太皇太后身旁。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喜欢儿女绕膝,享受天伦之乐,众人也顺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围坐在了她的身旁。 皇后一落座,太皇太后便指着众人问她:“皇后瞧瞧,还认识不认识?” 她打眼看过去,榻旁除了建信侯夫人,阿芙,还密密地围坐着的七八个人。 十几年过去了,大家都长大了,她做了皇后,昔日玩闹的姐妹也都嫁为人妇了。 表舅母模样没变,眼角嘴角多了几条皱纹,看着还是年轻的,她称呼道:“表舅母”,表舅母颔首答应。 她又看向表舅母身旁一个与她年龄相当的妇人。 那妇人衣着素雅,面容和善,直看着她微笑,她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脱口而出,“彤表姐”。 彤表姐刚要起身行礼,她瞟见了彤表姐鼓起的肚子上,忙让人坐下,“彤表姐不必多礼”。 剩下的几个也都看着面善,表舅母介绍了,她才辩认出来,又互相问好。 “你们上回进宫的时候,阿衡还只有十二三岁,看看,如今都长这么大了”,太皇太后指着皇后给她们看。 表舅母拿帕子掩唇笑笑,“是呢,上回还因为一只布老虎哭鼻子来着”。 太皇太后也笑,“别说那个了,再说又要恼了”。 太皇太后维护她,倒让她不好意思了,她牵了下太皇太后的衣袖,羞赧道:“皇祖母,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瞧,妾身这一高兴,就忘了身份”,表舅母嬉笑着请罪。 这一番调侃寒暄,气氛也都活络了起来。 太皇太后问表舅母这几年襄阳年景收成如何,又问家里老人孩子身体是否康健,表舅母都一一回答。 她与彤表姐多年不见,有许多话想说,两人交换着眼色,太皇太后瞧见了,说阿彤大着肚子,坐着不方便,让她带着去殿外走走。 两人执手欣然离去。 抱子得子 姜彤表姐比她大三岁,与她在南阳老家共住过一阵子。这次相见,仍觉十分亲近,她像小时一样,挽起了彤表姐的胳膊。 彤表姐却还拘束着,毕竟如今身份天差地别,因此说话也斟字酌句的。 “此次进京,父亲怕妾身身子不方便,本不欲要妾身同行,只是妾身与娘娘十几年未见,甚是挂念,还是就求着父亲一同前来了” 她笑笑,有些失落,“彤表姐能来,我是最高兴的,咱们小时候同吃同睡,彤表姐最照顾我,我念着这些情谊,眼下这里就只有你我二人,彤表姐不必见外”。 彤表姐听了,眼里泛起泪花,也放下了客套,“娘娘贵气了,性子倒是没怎么变,真好”。 她拿帕子替彤表姐擦了擦眼泪,又攥攥彤表姐的手,自嘲道:“没变么?在这宫里十几年,我感觉自己都老了,哪里都去不了,日子也是无趣的很”。 彤表姐收起眼泪,“岁数一年年大了,还能跟小时一样么?成亲了不就这样,整日围着丈夫孩子公婆转,半点由不得自己”。 “我倒是时常想念在南阳那段日子,每天都无忧无虑的,只管出去疯跑” “是呢,娘娘小时候一刻都歇不住” 两人相视一笑,聊起小时候的事,彤表姐说那条小河还在,跟小时候一样。 她满怀感慨,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去看一眼,之后又聊起彤表姐的近况。 彤表姐说,自己早些年嫁了人,夫君是个读书人,对她还不错,在南阳当地做太守长史,官不大,清闲自在,此次进京,也想谋个一官半职的,又说自己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怕他们不懂规矩,惊了宫里贵人,没敢带进宫。 她说以后来日方长,下回带进宫让她瞧瞧,彤表姐满口答应。 “真羡慕你”,她微微笑着打量彤表姐的肚子。 彤表姐的手搁在肚子上摸了摸,好奇地瞧了一眼她身旁跟着的夷安,问:“这位是?” “这位是夷安公主,王夫人的孩子”,没等彤表姐问,她自己先说了。 彤表姐善解人意地点头,直夸夷安长得好看,又偷偷低声问她:“娘娘,还是没有消息?” 她不解,表姐往她肚子上使了使眼色,她浅浅笑着摇了摇头。 表姐轻叹一声,“哎,这个啊,也要看缘分,娘娘瞧我,成亲头几年怎么都怀不上,大夫看了不少,药也吃了不少,都不起效,随它去了,反而接二连三的生了,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急也急不得”。 她听着,点头,“是啊,也要看机缘,就是不知我这辈子跟孩子有没有缘分了”。 彤表姐意味深长地看着夷安,说道:“哎,这个怎么说呢,事在人为”,又小声问她,“不知娘娘听没听说过一种说法,叫抱子得子”。 她一脸不解,摇头。 彤表姐凑近了些,耐心给她解释,“就是,若是有成亲几年都不见有身孕的, 抱养一个孩子,就能很快有孕。” “这倒是头回听说”,她觉得新奇,不免多问几句,“果然灵验么?”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的,头几年怀不上就断了念想,抱了妾室生的孩子到我的房里养着,没想到养着养着就有了,同其他人说起来,好多人也说是这么怀上的,才知道有个抱子得子的说法,灵验不灵验的,试试也无妨,总是个法子” 她疑惑道:“就只把孩子抱到自己房里就能怀上?” 彤表姐噗嗤一笑,笑完又附在她耳旁说:“当然是还得配些助孕的法子”。 看着彤表姐对自己一挤眉弄眼,她立马明白了其中深意,也不再追问。 彤表姐拍了拍她的手,接着说:“待下回进宫,我给娘娘带些东西过来,娘娘自然就懂了”。 她赧然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宫人来传话,姜大人谢了恩,要回府了,她与彤表姐才开始慢慢往回走。 “姐妹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说得那么久”,太皇太后见着两人回来,问。 她回:“也没聊什么,聊了聊彤表姐的孩子”。 表舅母临走,太皇太后又嘱咐,“以后就留在京里了,有空儿多来宫里坐坐,陪着我这个老太婆,说说话,解解闷”。 表舅母喏喏连声,答应不迭。 她亲自送表舅母彤表姐一行人出了长信宫,登上马车,还约彤表姐下回再来看她。 “来,夷安,试试这个好看不好看” 她让人从内库里取来的许多布料,兴趣盎然地要给夷安裁衣裳。 “这个怎么样?”她将布比在夷安身上,问婵娟。 “这个好看,花色鲜艳,趁得公主的皮肤雪白雪白的” “那这个呢?会不会太暗了些?” “奴婢倒觉得得体大方” “夷安觉得怎么样?” 夷安乖巧点头,“都好看,夷安都喜欢”。 “都喜欢啊?那都给你做成好看的衣裳好不好?” “好”,夷安奶声奶气的答应,过了一会儿,说:“娘娘,夷安肚子饿了”。 她揉着夷安的小肚子,表情夸张问道:“不是才吃了点心,这么快又饿了?” 夷安毫不犹豫点头。 “那夷安想吃什么?” “烤羊腿” “还有什么?” “还有”,夷安咬着手指头想,“还有酥饼,麻团,枣糕”。 “好”,她让婵娟吩咐人去准备,又喜滋滋地给夷安试衣裳。 看着可爱的夷安,她脑子里又想起了彤表姐的话,虽说不可全信,但她还是心动了,于是半遮半掩地试探夷安,“夷安,椒房殿好不好?” “好” 她抱着夷安小小的身体,问:“那在椒房殿多住一阵子好不好?” 夷安不说话了,眼睛直勾勾看向她的身后,她跟着回头,正见王夫人站在大殿门口。 “娘”,夷安挣脱她的怀抱跑了出去,王夫人蹲下身抱住夷安,说:“看来妾来得不是时候”。 “哪里的话”,她疑心王夫人把她方才的话听了去,有些不知所措,僵站了好一会儿,才问:“身体都好全了?” 王夫人正同夷安脸对脸地说话,闻言,谢恩道:“多谢娘娘赏赐的广都梨,妾吃了咳嗽气喘都好多了,柔嘉病也好了,因此,特地过来接夷安回去”,说着,徐徐福身,“叨扰娘娘多日,妾甚为感激”。 王夫人短短几句话,霎时将她心头的欢喜一扫而空。 “举手之劳”,失落萦绕心头,她硬挤出笑容,“既如此,那你就接夷安回去罢,啊,对了,这几匹布,本想着让织染署给夷安裁几件衣裳,等裁好了就送到披香殿去”。 王夫人看了一眼那几匹价值不菲的布料,道谢,“妾代夷安谢娘娘厚爱”。 她走到夷安跟前,弯下腰,抚摸着夷安的手臂,依依不舍地问:“夷安以后再来玩好不好?” “好”,夷安童稚的声音拖着长调子回答。 “真乖”,她捏了捏夷安的小脸蛋,起身,又派人将给夷安新做得狐裘拿过来。 看着那件雪白裘衣,王夫人看了看她,她只笑笑,“正好陛下赏赐了几张上好的狐狸皮,想着天冷了,就给夷安做了一件裘衣,夜里风大,裹紧些,别着凉”。 王夫人抱着夷安缓缓一拜,出了殿门,登上了安车离去。 将人送走,她站在殿门口,一直看着王夫人车驾走远。 “娘娘,这烤羊肉,酥饼”,婵娟端着的烤羊肉油滋滋的,喷香,还冒着热气。 “搁着罢”,她一转身回了寝殿,眼里已全无神采,神情落寞凄楚。 夷安跟着王夫人回去了,椒房殿热闹了几天,又恢复了死寂。 殿里只余她一人时,她摸着堆积满榻的华丽布匹,再看看案上的食盘,心中怆然。见到过光明,感受过温暖,就更加难以面对椒房殿的黑夜和冷清,寂寞在心里蔓延,孤独得无以复加。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后悔没听母亲的话,趁着跟陛下关系还好的时候养个孩子。 你说他会长得像谁 她翻来覆去地想,这抱子得子到底可信不可信,既然彤表姐这样说,那应当是有几分可信的罢。 可就算是可信,自己一个人也生不了孩子啊,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象着如果这里面孕育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扫视了一圈,她将榻上的软枕塞进了衣裳里,对着铜镜左看右看,又学着宫里有孕女人的样子,来回走了几圈,还真像模像样。 感觉很奇妙,就像肚子里真的装着一个孩子。 而这一幕恰巧被他看到了眼里。 他刚一绕过屏风,就见她肚子隆起,正托着腰对着铜镜照,他脚下一顿,目光在她肚子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到她的侧脸上。 她垂首看着肚子,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小手轻柔地抚摸着,看起来与一个真的身怀六甲的女人无异。 他心随意动,踱着步子走到跟前,从身后揽住她。 她吓一跳,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感觉出是他的气息,嗔怪道:“你怎么走路没声儿,吓死人了”。 他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不是我走路没声儿,是娘娘太入神了”,说完,又含笑看着她,打趣道:“几个月了,我怎么不知道?” 她羞答答的,要把软枕往外掏,却被他挡下。 “做什么呀?” 他垂眸看着她的肚子,柔声说:“我摸摸”。 瞧都瞧见了,她索性不再遮掩。 他似乎比自己还要痴迷,手在自己的肚子上一圈一圈地摸,好一会儿,他淡淡笑着,煞有介事地问:“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梦话似的。 这是个假的,什么男孩女孩,可谁又不知道是个假的。 她把手附在他的手上,从铜镜里看着他,小声回道:“男孩女孩都好,身体康健最要紧”。 “娘娘所言极是”,他说着话,手久久地放在她的肚子上,回味无穷似的。 她头后仰靠在他的身上,轻声问:“你说他会长得像谁?我瞧着夷安长得像陛下,但笑起来又像王夫人”。 他回握住她的手,笑了笑,说:“听说,女孩会像父亲,男孩会像母亲”。 她转回身,手指从他的眉眼,鼻子,嘴唇一一摸过,说:“那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孩”。 他嘴角勾起,“是个男孩,一定很贪玩”。 他低头亲下去,她嬉笑着别开脸,推了他一把,“你压到孩子了”。 “今天又怎么了?”他松松地环住她的腰,问。 她没回答,而是手指抚弄着他的衣领,说:“昨日彤表姐跟表舅父进宫了”。 “嗯,看到了”,昨日新人京兆尹入宫谢完恩,他把人送到了北阙,正道别,皇后车驾就到了。 她亲送姜胜家眷前来,又与其中一位大肚子的年轻妇人依依惜别,后又带着夷安公主离去,看都没看过他一眼。 “彤表姐向我提起了一件事” “何事?” “抱子得子”,说完,她抬眼看他,问:“你听说过么?” 他沉默地看她一眼,回:“听说过”。 她又继续问:“那你说是真的么?” 他嘴角一扯,缓缓摇头,说:“不清楚”。 她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神色,悻悻垂下头。 两个人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彼此依偎着,不知过了多久,她觑了觑他的神色,思量再三,开口道:“其实,我是想…”。 话刚出口,他就撒开手转身离开了。 她目光追随着他,看他脱了外袍顺手扔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坐到矮榻上,取过酒盏,慢条斯理地斟了两盏酒,才问:“娘娘想什么?” 她把软枕拿了出来,走到他跟前,坐了下去。他将其中一盏搁在她的面前,她捧起酒杯一饮而尽,喘了口气,鼓足勇气,说:“我想有个孩子”。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可夷安在我这里住了几日,我就觉得,有个孩子也挺好的,热热闹闹的,彼此也是个依靠” 他手里摩挲着酒盏边缘,浅浅一笑,避重就轻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把夷安公主抱到椒房殿养”。 她摇头,小声说:“我不要”。 夷安很好,很可爱,她很喜欢,可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 不管她对夷安多好,始终替代不了夷安心里亲娘的位置,夷安在自己面前也拘束。 他沉默了片刻,点头,“夷安公主是大了些,柔嘉公主倒还好些,不记事,抱过来养些日子,跟自己的孩子一个样儿”。 她又说:“我不要”。 “那娘娘要哪个?不管娘娘要哪个,陛下都会应允,或许丽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更好些?娘娘与丽夫人是亲姐妹,好歹还有些血脉在的” 知道他是在故意绕圈子,她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我哪个都不要”。 “那是个孩子,又不是个物件,哪能说抱来就抱来”,她还记得王夫人来接夷安时,那惶恐的眼神,生怕她把夷安抢走似的,“十月怀胎,谁会甘心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 他不以为然道:“娘娘是中宫正位,把后宫的孩子抱到身边养,也是合情合理的,说不准她们还要感激娘娘,让自己的孩子一步登天”。 “做母亲的一腔热情,孩子不见得就肯为了虚无缥缈的前程,离开亲生母亲罢”,说起这个好像又牵动了她的情绪,心情越发不好了,“你就笃定我自己生不出?” 他笑,从酒盏里抬眼瞧她:“跟谁生?” 她皱眉,“你明知故问”。 “那要陛下肯才行”,他一语中的。 我想试试那个姿势(微h) “那要陛下肯才行”,他一语中的。 这不就是关键所在了么,若是陛下肯跟她生,她还苦恼什么呢,若是陛下肯搭理她,又哪会有这么多事。 她背过身去,暗自神伤,半晌,听不见他的动静。她慢慢回身,正见他拿着几上的长匣子在瞧。 “这是什么?”他问她。 她瞥了一眼,恹恹地回:“彤表姐让人送来的,说是生子的良方”。 生子的良方? 他很感兴趣似的,打开了匣子,翻了翻,从里头拿出一幅卷轴来,一展开,他就挑高了眉毛,问:“娘娘打开瞧过了?” “今日刚送来的,还没看过” “怎么不打开瞧瞧?” “左不过是些调理身子的医药方子,有什么好瞧的” 他意味深长笑看她一眼,不再说话,而是喝着酒,琢磨起铺开的画轴,还时不时地点头,深以为意似的。 她支着下巴,看着别处发了会儿呆,再回头,见他还看得起劲,就问:“怎么?你还懂这些方子?” 他笑,“略通一二”,又看了一会儿,将卷轴都看完,递给她,说:“娘娘看看罢,有趣的很”。 几个药方子能有什么趣儿,她没犹豫伸手接了过来,将将看了一眼,立马就合上了,脸红到了脖颈。 他看好戏似的瞧着她,问:“怎么不看了?娘娘觉得没趣儿么?” 她白了他一眼,红着脸将卷轴卷起收回匣子里,又下榻找地方,要把它藏起来。 他看着她像没头的苍蝇似的东扒一下西翻一下,自顾自地埋头闷笑起来。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她将东西藏进了箱奁里,回头瞪他。 “娘娘没见过这些东西么?与陛下的合卺之礼前,尚寝不给娘娘看么?” “尚寝给我看的又不是这样的”,她别别扭扭的。 “这就难怪了”,他勾起唇角轻笑,“敦夫妇之伦,天经地义,不同花样,才更有趣”。 经此一闹,她也散了气,白了他一眼,撩开帐子,径自回了榻上。 他也跟着进了帷帐,躺在她的身后,抚摸着她的手臂,说:“娘娘就这么想要一个孩子?” 孩子是个陪伴,要不然她要怎么熬过剩下的日子。 她回身,埋进他的怀里,问:“你喜欢我么?”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样问了。 他的手在她的后背轻抚,轻声回:“还不够明显么?” 她仰起脸来瞧他,“那能喜欢我多久?” 他不说话,只垂眼看着她,眼神里说不出是什么情愫。 她目光也黯淡了,是啊,这一刻还喜欢,没准下一刻就不喜欢了,谁能说得准呢,更何况两人还是见不得人的关系,就算喜欢又如何呢,问这样的问题,多傻,多强人所难。 他俯下身来,她闭上了眼,与他嘴对嘴舌勾舌地亲吻。 今朝有酒今朝醉。 帷帐内,啧啧亲吻声不断。 他熟练地将她的衣衫褪尽,又起身要脱自己的衣裳,她却勾住他的脖子,含着他的嘴唇,不肯放开。 他轻笑,顺着她的意,含吮着她的唇瓣,反手把衣裳脱了,又压了下去,咬着她的耳朵,暗哑着声音,说:“我想试试卷轴上的姿势”。 与他皮肉相贴,她晕晕乎乎的,睁眼问:“什么姿势?” “方才给娘娘看的那个”,他喘着粗气,啃她的脖子,每到一处,又湿又热。 “方才…”,她回忆着,方才画轴展开着,她看到画轴上画着一处闺房里床榻上,一对男女赤身裸体,男人躺在榻上,一脸享受,而丰乳肥臀地女人则骑坐在了男人的分身上,面容妩媚,姿态妖娆。 太羞人了,才不要。 “想起来了?”他的手探进她的双腿之间,摸到了一手泥泞,于是,就着春水插进去,按在了一点凸起上。 她腰一挺,嗯哼了一声,咬紧嘴唇摇头,“没有”。 “那再好好想想”,他抽出了手指,只在花穴入口划过,她摆动腰肢,忍不住把私处往他手里送。 “想起来了?”他又咬她的耳朵。 花穴空虚得不行,她投降了,勾紧他的脖子,不让他抬头看自己涨红的脸,犹豫了半天,才难为情地问:“那要怎么弄?” 他牵住她的手,往下去。 “这是什么?”隔着衣裳,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粗粗的东西,瞬间呆愣住。 “娘娘摸摸看,不就知道了”,他带着她的手探进了亵裤里。 热得烫手,她条件反射地把手往回缩,他不让。 自己的手就贴着那么一个热热烫烫的东西,她咽了一口口水,神情茫然。 原来他喂自己吃药,不是因为拿不出手,而是…不想被人发现这个惊天的秘密。 她缓了好一阵,才想起来问:“你不是…”。 “我是…”,他裹着她的手包住自己的分身,那一刻,他浑身抖了抖,把头埋进她的颈窝,极难耐地,极舒爽地长叹一声。 “那,怎么…”,她脑子里还是懵懵的,被他的手带着握住那个粗硬的东西,上下套弄。 所以被他喂药之后,实际上,进入自己身体的是… “以后告诉娘娘”,他寻到她的嘴唇,迫不及待地吻住,唇舌勾缠,声音黏腻,鼻息急促。 想方设法吃肉(h) 许久之后,他粗喘着松开了她的手,又将硬硬的分身从亵裤里释放出来,压进在她私处的肉缝里。 蟒首在肉缝里来回滑动,从花穴划过顶弄花蕾,又从花蕾碾压过,划向花穴,好几次都差点滑进去,弄得她心肝乱颤。 这还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感受到他的分身,她头皮一阵阵发麻,私处一张一合翕动着,像是想跟分身贴得更紧。 “高兴么?”他与她鼻尖相对,一说话,四片柔软的嘴唇就要碰在一起。 “不知道…”,她糊涂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木然地盯着他看,“你到底是谁?” “我是燕绥啊”,他拉起她的手摸自己的脸,又啄吻她的嘴角,情意绵绵的,“娘娘不认得我了?” 是啊,这眉眼,这气息分明就是他的,“可你…”。 未等她说完,他就吻住了她的唇瓣,一挺腰,分身撑开花穴的层层褶皱,挤了进去。 她身子一下崩紧,失声叫了出来,双腿下意识夹紧了他的窄腰。 温暖湿润的软肉将他的分身密密包裹着,里头被撑得涨涨的,麻麻的,与冰冷坚硬的玉势相比,他的分身是极熨贴细腻的,仿佛与她的花径融合成一体。 他被夹得闷哼一声,亲吻着她的脸颊,揉着她的腰侧,温声细语哄她放松。 可他的安抚并未起作用。 想起之前他回回都把自己迷晕,偷偷摸摸地行苟且之事,自己不知道有多狼狈,她气不打一出来,一把掐在他的腰上。 可惜他的腰腹硬梆梆的,没多少肉,掐他,他也不觉得疼,反而还怡然自得地拉着自己的手到处摸,她抽出手又要去掐他的胳膊。 他轻笑,要给她长长记性似的,手指揉了几下她的脆弱花蕾,她立马哼哼唧唧地软了下来,只是眼里仍有些不甘。 他也顾不得其他,徐徐直起腰身,打开她的膝盖,盯紧两人交合的部位,看着她的私处奋力吞吐着自己的分身,目光灼灼,大开大合地肏弄起来。 皮肉拍打着皮肉,啪啪作响,她再也无力思考,随着他每次撞击到深处,抑制不住地娇喘。 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脊背一点点往肩膀上后脑勺上爬,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张开着,叫嚣着舒爽。 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如泣如诉,“受不了了…你出去…出去…我要…”。 他用胳膊夹紧她乱蹬的腿,伏地身子,问她,“要什么?” 她搂紧他的脖子,咻咻气喘,用极低极低的声音,乞求道:“我…我要…小解…,你快出去…”。 他一听,脸上浮起得意之色,不但没退出去,反而动得更快了。 “别…别…太快了…” 她仰着脖子,紧咬住唇瓣,身子哆嗦个不停,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肩肉。 腿间丝丝缕缕的酥麻,就像一层又一层海浪由远及近不断加迭推高,最后被推到海岸边,堆起一个巨大的浪头,咆哮着汹涌地拍在岸边的礁石上,响声震天动地。 “还要小解么?”他坏笑着问她。 她头偏向一侧,胸膛起伏着,身上泛起暧昧的潮红。 感受着她的花穴绞紧,他血气直冲脑门,又快速抽插几下,猛地将分身拔出,随手拿过她的里衣承接着,泄了出来。 帷帐内安静了,只剩一片急促喘息声。 伏在她身上片刻,听到她轻吸鼻子的声响,他支起身子看她,见她在流泪,颗颗泪珠从眼角流出,流进了软枕里。 他心有不忍,抬手替她擦泪,小心翼翼地问:“弄疼了?” 在她清醒的时候弄,这是头一回,他难免有些把控不住。 她摇头,转回头来,眼神凄楚,目不转睛看了他一会儿,又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拉近,两人脸颊相贴,眼泪粘在了他的脸上,湿湿的凉凉的。 翌日,一醒过来,她就恹恹的,大半日都趴在几上,无精打采地,不是转转手边的陀螺,就是看着一旁玩耍的雪儿。 雪儿一会儿把木棍叼给她,让她往远外扔,一会儿又肚子朝上躺着,要她挠痒。 狗的肚子柔软温暖,那是它最脆弱的地方,它把肚子露出来给人摸,就是把她当成了最亲近的人。 那他呢,他把那么一个要命的短处递到了自己的手里,是想表明什么,还是只是认定了自己不敢说出去? 她想起他很久之前说过的一句话,伺候过他的女人都活不到天亮,是因为这个么? 他跟别的女人…也是如此…柔情蜜意的么? 他…会哄她们么? 会…亲她们么? 会…抱着她们入睡么? 她心里升起一阵无名火。 雪儿又把木棍叼给她,蹲在地上吐着舌头等着,她探手摸了摸雪儿的头,问:“雪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雪儿歪了歪头,没听懂的样子。 “傻狗”,她嗔了一声,把木棍狠狠一甩,扔出去十几丈远。 若是当年没有那么倔强,如今是否会不同? “娘娘,夷安公主的衣裳裁好了”,婵娟捧着的漆盘里装了好几件衣裳,有曲裾有深衣,“您瞧多好看啊”。 她懒懒起身,将衣裳一一展开看过,点头,“不错,正好快过节了,咱们给夷安送过去”。 皇后刚到漪兰殿前,就见陈良人与王夫人一齐迎了出来。 陈良人向来识时务,知道皇后不待见自己,一见皇后来了,也不多话,见过礼寒暄几句后就告退了。 她也只冷冷地颔首回应。 她不讨厌陈良人,只是一看到她就想起糟心的过往,心理很是复杂。 王夫人欢欢喜喜把皇后迎进殿里,又吩咐宫人预备皇后爱吃的茶点。 她将衣裳交给王夫人,又看着宫人给夷安穿戴好,很是满意,赞不绝口。 宫婢们也都挤过来瞧,热闹了好一会儿才各自散去。 可回了椒房殿,她又心情低落了下去,眼看要用晚膳的时辰了,又躺下了。 睡梦里,穿越重重迷雾,她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端午节的那天夜里。 椒房殿里灯影幢幢,十分安静,所有人进出都轻手轻脚的,唯恐发出一丁点的响动。 她坐在妆奁台前卸妆梳洗,皇帝则双手迭放在脑后,躺在了矮榻上,鞋履都没脱,只盯着房顶发呆。 两人刚吵了一架,谁的心情都不好。 宫人战战兢兢地给她梳头。 铜镜中的美人,乌发及地,肌肤似雪,端庄秀丽,双目微阖,只不过板着一张脸。突然她的神情变了,黛眉稍稍蹙起,啧了一声,宫人吓得忙跪地请罪。 “行了,你下去罢”,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踱着步子走了过来,一挥手,让宫人退下。 宫人如蒙天恩,慌里慌张地退了出去。 皇帝的双手搭在她的肩头,俯下身,从铜镜里瞧着她,脸上怒气已消,带着笑模样,好声好气地说:“好了好了,就算是朕错了,皇后消消气”。 就算?她冷哼了一声,仍是背着身,对皇帝不做理睬。 皇帝听到了她那一声轻嗤,赔着笑脸问:“那要朕怎么做,皇后才肯原谅朕?” 她平静地说:“把我送给陛下的那根五彩绳找回来”。 又是这一句。 闻言,皇帝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笑着直起身子,可一转身,就把案几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笔砚瓷瓶应声落地,殿里的人全都跪倒在地,噤若寒蝉,而她还坐在妆奁台前,脊背挺直,一动不动。 皇帝指着皇后,大发雷霆,“对,皇后什么都没错,错的是朕!” “朕就不该纵容你!” “为了根五彩绳,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给朕的面子,朕忍了,现在朕低声下气哄着你,还是不依不饶,是么?” 皇帝双手叉腰,连说几声好,又“啪”的一声,双掌拍在妆奁台上,把面膏唇脂都震得跳了两跳。 她被困在皇帝高大魁梧的身躯与妆奁台之间,面不改色。 忽然,皇帝伸手掐住了皇后的下巴,逼着她与镜中自己对视,他眉间深锁,压抑着怒火,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就凭你以下犯上,若不是太皇太后的庇护,你以为你还能在皇后的位子坐多久?” 她瞳孔震动几下,脸色唰得变了,皇帝很满意看到她的反应似的,冷冷一笑。 又扳着她的白皙小脸贴上自己古铜色眉眼深刻的脸,从铜镜里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好,既然朕哄不好你,那就不哄了,以后,你还是你椒房殿的皇后”。 说完,皇帝撒开了手,缓缓直起身,面色平静地整了整衣袍,说:“皇后身子不适,回宣室殿!” 之后,一脚踹开殿门,大跨步地走出去。 那声闷响到如今想起来,她都觉得心惊。 皇帝走出了大殿,却停在了殿门口,全因他刚才一脚踩翻了装茶水的漆盘。 茶水洒了一地,连带着皇帝的衣袍也被打湿。 宫婢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告罪不迭。 皇帝正要借故发怒,却倏地淡然一笑,回头看看妆奁台前八风不动的皇后,像是故意给皇后难堪,手指随意一点,说道:“既然皇后不便,那今夜就由你来伺候朕”,随即爽朗一笑,扬长而去。 皇帝走了,她硬憋了半天的泪才留下来。 “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婵娟见她落泪,暗自叹息。 镜中的她眼眶通红,脸颊潮湿一片,嘴唇被咬住,一言不发。 当时她还不懂陛下那句“你就做椒房殿的皇后罢”是何意,直到,皇帝当真对她冷淡了下来,她才彻底懂了。 而那个宫婢就是后来的陈良人。 只是不知该说陈良人是命好还是不好。 陛下只在兴头上宠幸了陈良人一夜,立马将其抛诸脑后,甚至连陈良人的名字都没过问过。 不过陈良人却争气得很,只侍寝一夜便有了身孕。 她气得两日粒米未进,可木已成舟,也没了奈何,下了懿旨,封陈良人做了长使。 数月之后,陈良人生下皇子,但皇帝也未露多少喜色,勉勉强强封她做了个四品良人,以示皇恩浩荡。 陈良人并未母以子贵,但凭着育有一子也是过得风生水起。 就是天有不测风云,大概能得宠又诞下皇子已经用完她所有的福气,好好的皇子冬日里染了风寒,没活过周岁就夭折了。 晚间寒气渐重,草叶上凝起露珠,满宫苑里又飘起了桂花的馥郁香气,她静立窗边回忆往事出神。 若是当年没有那么倔强,是不是如今就是不同的情形? “怎么又站在风口里?”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她回神,却不做理会,仍是倚着窗棂,仰望着星空。 她已经不好奇他从哪里进的椒房殿,反正知道了也拦不住。 他走到近前,伸手关了窗子,又从背后揽住她的腰,亲她的脸。 她不耐烦地别开脸,“你怎么又来了?” “娘娘不想我么?”他满脸带笑,声音柔和。 腰后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着,她皱眉看了他一眼,拉开他的手,讪讪地走回榻上。 自打那回之后,不知他是没了顾及,还是食髓知味,一连两天都缠着她寻欢。 他像只发情的小狗,又追了上来,多余的话也没有,上来就又亲又摸,脱她的衣裳。等到分身挤到她的身体里,才像得了解药似的,长出一口气。 “你吃药了?”她满脸潮红,气喘吁吁地推他的胸膛。 他也不回答,只笑盈盈地俯身亲她,又加快胯下的动作,把她顶得嗯嗯啊啊直叫。 把阿芙的孩子抱到椒房殿 不知是不是皇后对王夫人的两位公主突如其来的和善,给了后宫其他美人什么暗示。 李长使前来问安之时,带来了舞阳公主。 舞阳只比夷安小几个月,小小年纪能歌善舞,相当可爱,她见了喜欢,将随身带的红珊瑚手串赏给了舞阳。 舞阳娇娇小小的,跪地双手接了手串,又觑了一眼李长使,见李长使点头,才怯怯懦懦地回了一句,“谢母亲”。 一声母亲,让她倒有些吃惊,少顷,她莞尔,摸着舞阳的头,夸她懂事。 看着李长使领着舞阳,相互依偎着渐行渐远,她想了许多。 李长使家世卑微,品阶不高,又生得是公主,在宫里生存艰难,公主的处境自然也可想而知了,如今她带着公主来见自己,无非是想要替公主寻个好出路,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让皎月又送去了些布帛赏赐,并嘱咐李长使,舞阳公主很懂事,请长使悉心教养,若有缺了少了的,尽管向椒房殿开口。 中秋将至,她带着节礼去向太皇太后问安,刚说了几句话,太皇太后就站起身,要她陪着一起去逛园子。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腿脚不太灵便,她从旁搀扶着。 两人缓缓走在石子路上。 太皇太后一会儿指着道旁结了满树的小红灯笼似的柿子给她看,一会儿又指着开的正盛的花团锦簇的蔷薇木槿给她絮叨。 她隐隐觉得太皇太后是有话要说的,走了一程,太皇太后果然开口了。 “最近与皇帝关系如何?听说皇帝近来对你态度有所缓和?” 她“嗯”了一声,“兴许是看在阿芙的面子上,不好关系太僵”。 “也是年岁大了,心性渐渐也变了,年轻的时候置气,到大了,沉稳了,就觉得不算什么了,我见你对夷安也是极好的” 上回她带着夷安去长信宫,吩咐宫人给夷安拿点心牛乳时,还细细叮嘱宫人,不论是点心还是牛乳里都不要放蜂蜜,怕夷安沾了蜂蜜会上吐下泻。 她没有否认,只说:“夷安多招人疼啊”。 “那后宫其他的孩子呢?” “其他的我也没带过呀”,她狡黠一笑,轻松给回避过去。 “滑头”,太皇太后宠溺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又说:“不过我瞧着你的性子是比以前要柔软多了,以前把孩子抱到你的宫里,你连看都不肯看一眼的”。 她揽起太皇太后的胳膊,“皇祖母不是也说了,我长大了”。 太皇太后望了望远处的柿子树,说:“是啊,长大了,我入宫那年,那片柿子树才种下,如今也枝繁叶茂了”,顾自望着出了会儿神,又问皇后,“皇后今年有二十一了罢”。 她点点头。 “真快呀,都要二十一了,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先帝都已经四五岁了” “若是你早些开窍,如今说不定也儿女成群了,就说临川王,多好的一个孩子,白白胖胖的,我让你养在椒房殿里,你偏偏不肯,要是养在椒房殿,兴许也不会殁了,陈良人啊,担不起那个福气” 已经过去了三四年了,太皇太后还是惋惜不已,感慨之后,又说道:“夷安倒是个好孩子,又跟你投缘,可惜是个公主”。 她低着头,不以为意,“公主有什么不好?我倒是看着公主挺好的,既懂事又孝顺”。 太皇太后虚点了点她,“你啊,是该说你傻还是说你犟?皇子跟公主能一样么?皇子能继承大统,公主能么?” “你瞧瞧朝堂上的大臣,封地里的藩王,个个都伸长着脖子瞧着,蠢蠢欲动的,为了什么呀?不就是因为皇帝没有太子,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了” 她不服气,“我也没拦着陛下去宠幸别的美人”。 “你是没拦着,整天一张冷脸,皇帝见了心里能舒坦?年纪轻轻的,脸上一丝笑模样都没有,谁看了能高兴?你刚进宫那会儿,粉嘟嘟的笑嘻嘻的跟个玉雕的娃娃似的,多讨人喜欢” 太皇太后像回忆自己年轻时的岁月一样,回忆着皇后初初入宫时的模样,“我还就记得你跟皇帝刚行了合卺之礼那会儿,关系好的啊,如胶似漆的,后来为着些无关紧要的事,吵得感情都散了” “漫说是皇帝,就是平头百姓也不免三妻四妾的,你跟皇帝争,又能争出什么?祖母让你读书明理,不是为了让你跟陛下置气的” “你保住了嫡妻正位才是要紧”,说到这里,几片枯黄的叶子随风飘落到脚下,太皇太后忍不住唉声叹气,“阿衡,我还能再活几年?我活着,尚能保你无虞,等我死了呢?” “皇祖母别说不吉利的话,您长命百岁着呢” “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么?人总是要死的,好在阿芙有了身孕,若是个皇子,你就抱回椒房殿里养”,见她要反驳,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这件事我说了算,等到阿芙生了,就由我来同你母亲讲,这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陛下,为了萧家”。 平日总见阿芙陪在皇祖母身旁,她以为皇祖母已经对她失望,不再在意她,现下一听,皇祖母还是在乎她的,不觉悲从中来,热泪盈眶。 “皇祖母,对不起”,对不起,为着她从前的任性,对不起,为着她没守住寂寞铸下的大错。 太皇太后握着她的手,融融暖意从太皇太后的手心传到她的心底,“你从八岁就在祖母身边,祖母也想看着你好”。 她含泪点头。 “人谁还没年少冲动的时候,谁不是经历过了才懂得,我瞧着你现在就比以前沉得住气了,抱子得子,也就是个说法,可抱一个养在身边,也使得,这是稳固朝堂的大事,不能由着你任性” 她心头一跳,抱子得子的话竟然传到了长信宫? “怎么了?还是不情愿?” 她回神,忙摇头,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没生养过,怕当不好母亲”。 “这有什么难的,自然而然就会了” 她低头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出了心中所想,“皇祖母,我老是觉得我是不是不该再做这个皇后,阿芙…得圣心,又聪明,如今又有了身孕…”。 “胡话!”太皇太后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不做皇后做什么?守着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我守着祖母啊” “守着我?我死了呢?陪着我的陵墓过?你才多大,这一辈子不就完了?”太皇太后接着忧心道:“再说,废立皇后岂能儿戏?长乐宫那位不知道盯着多久了,真有那么一天,她跟她的兄长不知道又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若是大将军策动朝臣立他邓家人做了皇后,那皇帝会如何,萧家会如何,你想不到么?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稳住朝堂,不能再给长乐宫干政的机会” “夫妻本是一体,就算你不为皇帝考虑,也不为你自己,不为萧家考虑?” “阿芙啊,小聪明是有,没有做皇后的仁厚,野心又太大,若是她手里有个皇子,指不定又出什么乱子” 太皇太后久经风雨,自然知道朝堂后宫的凶险,一脚富贵,一脚深渊,丝毫都马虎不得,“你啊,就是性子太倔了,一条道儿走到黑,要是肯低头转弯,跟皇帝何至于这么僵,阿衡,你就低低头,在我有生之年,你有了太子,我好歹也能闭上眼了”。 祖孙两人说着话,又往回走,看着太皇太后鬓角遮都遮不住的白发,她心里不是滋味,亲昵地挽着太皇太后的手臂,小声说:“皇祖母一定会长命百岁”。 太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慈祥地笑笑。 “皇祖母,您想念皇祖父么?” “想啊”,太皇太后沙哑的嗓音回荡在园子上空。 听说,孝文皇帝性子沉稳温和,太皇太后却要强火爆,发起脾气来无人可挡,可太皇太后每回发火,孝文皇帝总能把她哄得服服帖帖,眉开眼笑的。 两人夫唱妇随,凤凰于飞,是一对让人艳羡的神仙夫妻。 自己终究没有太皇太后那样的福气。 我未尝做不得皇后 “过两日就是中秋了,让你表舅母她们也一同入宫,热闹热闹” “您就放心罢,帖子已经发出去了,表舅父表舅母都会入宫来饮宴” “那就好,我这上年纪了,就喜欢人多热闹,多少年没见老家来人了” “好,以后常招表舅母入宫” 陪着太皇太后用完晚膳,又伺候太皇太后安置了,她才回了椒房殿。 躺在榻上她苦思冥想,抱子得子这话是谁给传出去的。 跟彤表姐说话时,身后跟了几个长信宫的人,难道是其中有人听了一两句闲话就说给了太皇太后听? 还是说另有其人? 可这话除了彤表姐,自己就只跟他提起过… 她翻了个身,榻上的另一只软枕近在眼前,她伸手摸了摸,把软枕抱进了怀里,心里不禁埋怨道,没事的时候,老在眼前晃悠,真有事了,反而找不见人了。 长乐宫里,太后靠着凭几,微微斜着身子,正听身旁宫婢小声回禀。 宫婢在太后耳边叽叽咕咕一阵子,又稍稍退开些跪坐着,做恭谨状。 太后脸上露出鄙夷神色,“太皇太后啊,真是替这个皇后操碎了心,可惜啊,烂泥扶不上墙,这个皇后,她撑不起来”。 刚感慨一番,就听见“咔啪”一声脆响,是宫婢替邓夫人刚开了一个核桃。 太后撩起眼皮,一个眼神瞟了过去,问:“陛下多久没去你那里了?” 邓夫人一听太后问话,放下了举到了嘴边的零嘴儿说:“有三个多月了罢”。 “三个多月了?你也不想想法子?” 邓夫人悻悻地,满腹委屈,“妾还要想什么法子啊?上回把那么好的哈密瓜端去给陛下,陛下不但不高兴,还把妾骂了一顿”。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太后更头疼了,恨铁不成钢似地说:“你就不会想想别的法子?陛下的性子吃软不吃硬,你瞧瞧丽夫人,王夫人”。 邓夫人撇撇嘴,不屑道:“妾学不来那些狐媚手段”。 “那你这样如何能怀上皇子?丽夫人那头都要生了,若是真的抱给皇后养,那就是嫡子,太皇太后和萧家一使劲,就成了太子了” “陛下不来妾这里,妾也怀不了啊”,邓夫人为难道。 这车轱辘话一遍又一遍,邓太后不耐烦了,“那你就等着罢,皇后如今的处境就是你的下场,眼下不知道回头,等想着回头的时候就费了劲了”。 “那…姑母,妾要如何是好?”邓夫人被吓到了,挪了几步到太后身旁坐着,讨好地问。 太后想了想,心里已然有了主意,一转头,对宫婢耳语几句,末了,说:“去罢”。 宫婢起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消息就传进了披香殿。 披香殿的大殿里,一群宫婢一人手里托着一件华美衣裳,将丽夫人团团围在中间,等着丽夫人一件一件试穿。 青柠从外头回来了,看着丽夫人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欲言又止的。 丽夫人将身上的衣裳脱掉,又从宫婢手里接过另一件,看见青柠两手空空站在一旁,开口问:“怎么了?新首饰还没打成?” 皇后赐给她的几件首饰,好是好,就是太老气了,她让青柠拿去掌治署改改样子,也好家宴时佩戴。 “奴婢还没去掌治署” “怎么不去?”丽夫人奇道。 青柠犹豫了犹豫,冲着宫婢摆摆手,说:“都先下去罢”,待没人了,青柠神秘兮兮地跟丽夫人说:“娘娘,奴婢在外头听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青柠先扶着丽夫人坐到了榻上,才附在丽夫人耳旁一阵低语,丽夫人突地脸色一变,两眼一瞪,问:“此话当真?” “奴婢也是听人那么传的” 丽夫人的小手紧紧扣住矮几的犄角儿,眉头紧锁,面如金纸,缓了好一会儿,对青柠说:“你去叫母亲进宫,就说我有话要跟母亲说”。 “娘娘,这事要不要先问过皇后娘娘?” 丽夫人疾言厉色道,“她会承认么?”说完,又推了一把青柠,“让你去,你就去!请不来母亲,你也别回来了!” 青柠领了命,又匆匆出了披香殿。 建信侯夫人只当丽夫人又是这疼那疼的冲她撒娇,兴冲冲地就入了宫,进了披香殿内室,见丽夫人正焦急地来回踱步,才察觉不对劲。 丽夫人见建信侯夫人来了,也不等她开口,便是一番追问。 建信侯夫人顾左右而言他,先问丽夫人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又说是皇子还是公主都还不作数,之后就是模棱两可,含糊其辞。 “母亲!到底是不是真的?”丽夫人一跺脚,杏眼一下子瞪圆了。 建信侯夫人忙上前将她扶坐到榻上,“你先别急,太皇太后就是那么一说,事情如何,还得再商榷”。 丽夫人瘫坐了下去,“那么说是确有其事了”。 “难怪阿姐送上门的舞阳公主不要,对夷安公主那么掏心掏肺的,也不要,就是在等我肚子里的孩子罢”,丽夫人摸着肚子,坐在榻上哭起来。 建信侯夫人扶着丽夫人的肩头,开解道:“这也不是你阿姐的主意,是太皇太后…”。 丽夫人哭喊道:“有什么区别么?结果不都是要抢走我的孩子!” “怎么算是抢走呢?你还是孩子的亲娘,你阿姐只不过是代你抚养,再说,她是你阿姐,是孩子的亲姨母,也不是旁人,谁养不都是一样的” 丽夫人抬起一张布满泪水的脸来,看着建信侯夫人,说:“为什么非要我把孩子抱给阿姐抚养?” 建信侯夫人叹口气,“你阿姐一直都无子,朝臣有诸多非议,你们是骨肉血亲,能眼睁睁看着你阿姐因为没有孩子后位不稳?” “那就得把我的孩子抱给她?我的孩子算什么?母亲把我送进宫,就是为了给阿姐生孩子么?” 一连串责问,把建信侯夫人听恼了,“你这是什么话,我要是为了你阿姐,当初何苦又替你瞒着!” “你还喊冤叫屈的,你背着你阿姐,跟陛下走到一起,要按你阿姐以前的性子,早就跟你翻了脸了!还能让你入宫?你怎么不念你阿姐点好?” 丽夫人趴在榻上嘤嘤哭泣,听了建信侯夫人的话,回过头来说:“要是陛下不喜欢我,那任我做什么,陛下都不会要我!陛下让我入宫,阿姐说了也不算!” 建信侯夫人气得眼冒金星,可人多眼杂,怕丽夫人再闹下去,万一传出去也不是好听的,便耐着性子接着劝。 “你阿姐还没有皇子,陛下宠幸你,必定会喜爱这个皇子,有你阿姐的身份,你的恩宠,这孩子被封为太子就指日可待,到时你脸上也有光啊” “我脸上有什么光?这个孩子抱给阿姐了,就是她的了,我脸上还能有什么光?我的孩子由我来抚养,怎么就做不得太子?” “你阿姐毕竟是皇后,名正言顺” 丽夫人咬牙道:“我未尝做不得皇后!” 建信侯夫人一下变了脸色,捂住丽夫人的嘴,低声呵斥道:“住口!”说完,又起身打开窗户紧张地四下张望了张望,才回来坐下。 “越说越不像话!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让旁人听了,你还要命不要?你要做皇后?皇后就一个,你做皇后,你阿姐呢?” 丽夫人反驳道:“阿姐如此待我,我为何还要顾及她?” “你阿姐如何对不起你了?你要置她于不顾?” 丽夫人嗤之以鼻,“即便我不抢,阿姐这皇后未必就做得长久,无子,善妒,多言,顶撞陛下,哪一条都够被休几次的了!” 建信侯夫人没好气地回:“就算你阿姐不做皇后,这个皇后的位子也未必就能落到你的头上!你以为长乐宫把亲侄女弄进宫是为了什么?” 丽夫人无话可说,哭得更厉害了,建信侯夫人又心软了,只能温声劝慰,“你阿姐也不容易,八岁就入了宫,还那么小,太后又是那么个厉害婆婆”。 想起皇后刚入宫被罚跪被责骂,建信侯夫人也是潸然落泪,“你阿姐跟你不同,你阿姐是不乐意呆在这宫里头的,可已经进来了,也是没法子了”。 建信侯夫人说一句,丽夫人顶一句,“还不是阿姐没用!拢不住陛下的心!做皇后竟做到这个份儿上,能怪谁!” “你啊!”建信侯夫人一锤腿,背过身去,顺了半天气,又说:“是,你阿姐她没本事性子又硬,拢不住陛下,我看她与陛下的关系是难以转圜了,你与陛下感情深厚,何愁没有孩子?这回就算是你帮帮你阿姐”。 丽夫人声声哭诉:“那孩子还能认我么?我怀胎十月,剩了什么?陛下又不喜欢阿姐,万一迁怒我的孩子怎么办?” “母亲,我不把孩子抱过去,孩子由我养着怎么就做不得太子?母亲”,丽夫人起身,紧紧依偎着建信侯夫人,又拼命摇晃着建信侯夫人的手臂。 “我肚子疼”,见建信侯夫人置若罔闻,丽夫人抱着肚子在榻上滚来滚去,哎哟哎哟叫起来。 建信侯夫人有些着慌,看着这个被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女儿也是无计可施了,“你先别急,千万别动了胎气,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也并非是你阿姐的意思,你去同你阿姐商量一下,说几句好话,她未必不肯听”。 “只是眼看着就要中秋了,你好歹忍过这两天,如若不然,闹起来,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建信侯夫人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住。 “你不仅不能闹,还得去家宴上露脸,你不仅得去,还得高高兴兴的,有人把话传给你,就是要看你跟你阿姐翻脸,要是不想被陛下厌弃,你就得忍着!” ———————— 我怕后来被骂,先交代一下哈 皇后不会黑化也不会逆袭,我写这个角色的初衷就是想写一个过得不如意的皇后,在黑化和逆袭之外,寻找其他的出路 五百珠可以得一颗星星么?那我就先冲着第一颗星星加油 阿芙今日怪怪的 月亮一天天圆了起来,眨眼间,便到了中秋节。 今年宴请官员多,殿内殿外坐的都是人。宫人们手里托举着一盘盘新鲜瓜果,酒水食物,在大殿间来回穿梭,热闹非凡。 表舅母等人跟着表舅父一大早就入了宫,前殿大宴,长信宫小宴。 她将烤好的鹿肉夹到了丽夫人的碟子里,说:“从刚才就没见你吃几口,现在你是一张嘴吃两个人的饭,要多吃些”。 刚还兴高采烈观看歌舞的丽夫人,脸突然有些冷了,垂眸看了眼鹿肉,不冷不热问道:“阿姐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我肚子里的孩子?” “当然是都担心了” 丽夫人敷衍地笑了笑,将碟子一推,“多谢阿姐,我不饿”,一抬手,由青柠扶着起身,抬脚绕过食案,徐徐朝建信侯夫人走了过去。 丽夫人没来由的冷淡,让她觉得莫名其妙。 她看着丽夫人坐到了建信侯夫人的身旁,头自然而然靠在了建信侯夫人的肩上。 正侧身同表舅母和两位长公主闲话的建信侯夫人转头,看了一眼是丽夫人,随即脸上浮起了微笑,听之任之。 “丽娘娘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黏在君侯夫人身边”,彤表姐走了过来,笑着说。 “是啊,还跟小时候一样”,她收回视线看向彤表姐,让彤表姐坐。 “快歇歇罢,从刚才就见你跟在孩子后头转了” 彤表姐今日将一双儿女带进了宫,两个孩子同太皇太后皇后见过礼,又吃了些点心,就被夷安公主拉着出了殿去玩。 原本彤表姐不放心跟了过去,可挺着大肚子实在是撵不上,只能交给王夫人和乳母看护了。 彤表姐苦笑,“照看孩子就是这样的,就怕一时看顾不到要惹祸”。 她笑着点点头,将手边的碟子递给彤表姐,让彤表姐尝尝西域都护进贡的波斯枣。 大殿外,孩子们追来逐去。 有几个人从游廊上一路走来,夷安正被彤表姐两个孩子追着跑,一头撞在了来人的腿上。 中常侍一弯腰把公主扶住,勾唇道:“公主,小心”,接着又向后头跟过来的王夫人行礼。 王夫人浅浅一笑道谢。 中常侍同王夫人寒暄几句,又往长信宫大殿里去了。 “夫人,燕大人掉了东西”,乳母将地上捡起一个物件,递给王夫人。 王夫人接了过来,是个极普通的香囊,她回头,中常侍一行人已经入了殿去。 “等会儿燕大人出来了再还给他罢”,说完又瞧了一眼,只不过看完这一眼,王夫人愣了一下,这针脚似曾相识,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大殿的方向。 前殿一整日都锣鼓喧天的,到了黄昏才歇,官员及家眷酒足饭饱,欢快畅饮一番,陆陆续续乘车离去,表舅母也同太皇太后告辞离开。 太皇太后皇后各自梳洗一番,换上祭祀礼服,按着中常侍禀告的时间出发,去往前殿拜月上香。 中秋月,月到中秋偏皎洁。 一轮圆月徐徐升上高空,银白色的月光洒了一地,与往年一样,迎寒祭月,太皇太后带着后宫女眷祭拜过月神之后,家宴才算正式开场。 家宴开在御苑的开阔空地上,虽夜里略微寒凉,好在周遭花香四溢,景色宜人,一仰头还能欣赏到圆盘似的月亮,倒是适合赏月。 编钟声起,叮咚声如泉水般清澈。 太皇太后端坐上首,太后陪坐在太皇太后左侧,她同皇帝陪坐在右侧,空地上灯火通明,歌舞酒宴,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酒过三巡,众人就都放松了下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她有些无聊,喝了几杯桂花酒,脑子晕晕乎乎的,抬眼瞧了一圈。 平都长公主正挨着太皇太后坐着,絮絮叨叨说着她家刚嫁出去的翁主跟驸马三天两头吵架,愁眉不展的。 丽夫人在下头坐着,劲头不如白天了,建信侯夫人离宫时,拉着丽夫人的手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可丽夫人的脸色也没好多少。 夷安安静了不少,此时正倚在王夫人身旁,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似的,摇头晃脑地打盹,想来是白天玩得累了。 王夫人看顾着柔嘉,丝毫未察觉。 她同婵娟耳语几句,婵娟起身,走到王夫人跟前,同王夫人说了几句话。王夫人抬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婵娟把夷安领到了皇后跟前,坐下。 她揽着夷安,小声问她吃饱了没,又问还要不要再吃些点心。 夷安困倦地摇摇头,迷迷糊糊说想睡觉。 她让乳母把夷安先抱回去歇息。 “我以前还老说皇后不亲近孩子,看来是我错了,皇后这照顾孩子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越来越有做母亲的样子了” 正嘱咐乳母的空儿,太后温和的声音从那头传了过来,突然被太后夸赞,她有些意外。 她刚想奉承几句,只听食案一通叮当乱响,是丽夫人站起了身。 丽夫人先是一脸冷漠,接着又勉强挤出点笑,福了一福,道:“妾身子乏了,想先行告退”,未等太皇太后应允,转身便走了。 太后嘴角不易察觉地扬起,又把目光看向了歌舞。 太皇太后脸色极难看,沉沉看了太后一眼,没说什么。 看着阿芙走远的背影,联想到白天阿芙的态度,她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王夫人轻拍着怀里熟睡的柔嘉公主,不露声色地看向皇后,又看了眼不远处的中常侍,缓缓收回了目光。 一场家宴各怀心思。 家宴散了,后宫美人各自离开,太皇太后让皇帝去瞧瞧丽夫人,也坐车回了长信宫。 她没坐撵车,而是伴着溶溶月色,欣赏月色湖景,一路往回走。 “婵娟,你觉不觉得阿芙今日很奇怪?” 婵娟点点头,“说话阴阳怪气的”。 看来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正暗自苦恼,“娘娘”,婵娟轻声唤她,手指一点,说:“您瞧那边”。 她顺着婵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借着皎皎月光,看到稍远处的凉亭里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相对而立。 那男人自不必说,只看囫囵身影,她就认出了是谁,那个女的,她皱眉,婵娟附在她耳边说:“看着像是王夫人”。 他与王夫人… “走罢,别多事”,她催促婵娟赶紧离开,刚走出去几步,自己又忍不住回头。 他正跟王夫人说话,一轮明月下,两道影子长长的,最后交织在一起。她望了一眼,咬了咬唇瓣加快了脚步离开。 “公子,皇后娘娘刚从那边过去了”,王夫人一行人刚走,景安走上前来告诉他。他眼眸一转,正好瞧见她匆匆离去的身影。 他捏了捏手里王夫人还给他的香囊,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又举目望向天上的月亮。 看不清去路(修) 披香殿的寝殿里,燃着几点油灯,影影绰绰的,不算明亮。 丽夫人早早回来,却不梳洗不更衣,也不躺下歇息,只斜靠在矮榻上木然等着,听到殿外宫人通传“陛下驾到”,忙起身迎驾。 皇帝进了殿来,一眼就看见丽夫人跪在地上,脸上有几分诧异,缓步走上前,要扶起丽夫人。 丽夫人却摇头不肯,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先流了出来,“陛下,你一定要为妾做主,要不然妾死也不起来”。 “何事要这样郑重,地上寒凉,先起来”,皇帝再扶,丽夫人又拒,“陛下先答应妾,妾才起来”。 见丽夫人迟迟不肯起身,皇帝也不再勉强,一撩袍袖坐到了矮榻上,端起手边的茶水,慢饮一小口,才说:“你总要先说是何事,朕才能考虑答不答应”。 丽夫人这才期期艾艾开口,“太皇太后说如果妾这一胎是男孩,就要抱去椒房殿,交由阿姐抚养,妾…”,丽夫人用帕子掩住面孔,呜呜哭泣,“妾要自己养大这个孩子”。 皇帝听了,面色未变,只将茶水轻轻搁了在几上,却半天没说话。 丽夫人哭了好一会儿,不见皇帝发话,抬眼瞧过去,陛下正靠着凭几,聚精会神翻看手里的书简,丽夫人软着声儿唤道:“陛下”。 等到丽夫人连唤了几声,皇帝这才若无其事搁下手里的书简,缓缓起身,踱着步子,到了丽夫人跟前,一弯腰又要扶丽夫人起身。 丽夫人明显感觉出皇帝这回的力气重了些,也不敢再拿乔,随着站起身,依偎在皇帝身上。 皇帝将丽夫人扶坐到矮榻上,仔细替她擦干满脸的泪。 见丽夫人一双不安焦灼的眼睛始终盯着自己,皇帝揽过萧夫人,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徐徐说道:“太皇太后这样决定自有她的深意在,你阿姐是正宫皇后,要抱哪个孩子过去养,也是合情合理”。 本还指望着皇帝替自己做主,一听这话,丽夫人当即目瞪口呆,脸色惨白,差点晕厥过去。 “不过,皇后的性子也说不准,以前太皇太后也抱过孩子给她,她就给送回去了” “那若是阿姐这回真得要留下孩子呢?”丽夫人心里又升腾一点期待。 皇帝沉默了一阵子,说:“即便你阿姐把孩子留下了,那孩子也还是你的,只是换个地方养罢了,不会切断你们的母子亲情”。 丽夫人的手从皇帝的胸膛前滑落,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她一路走着,心里烦闷的很。 所有的事情都模糊不清,自己就像个茧蛹,被层层包裹着,摸不着来路,也看不清去路。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几个内侍从拐角处跑了出来,一下撞在了前头举风灯的宫人身上,几个人“哎哟”一声摔做一团。 “谁!不长眼么!惊了皇后娘娘的驾!”婵娟一下护到了皇后身前。 内侍跪地告罪连连,“小人该死!”风灯重新被点起,这回瞧清楚了,是宣室殿内侍。 “怎么了?慌里慌张的”,她从婵娟后头走了出来。 “丽夫人身子不适,小人们正要去请太医” 一听是阿芙有事,她忙让人起来,“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内侍叩头,爬起来,又忽啦忽啦跑远了。 她望向披香殿,“走,咱们去瞧瞧”。 可到了披香殿,她却被宫人拦了下来,“陛下在里头陪着丽娘娘,不许任何人打扰”。 这时,中常侍不紧不慢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一摆手让宫人退下,又拱手行礼。 她神色越发焦急,看了看披香殿,又看一眼他,踱着步子走到一旁,他心领神会跟了上去。 月光格外亮,远处宫殿飞檐上的走兽都照得清楚。 她眼角余光瞥见了他的袍角,低声问道:“阿芙怎么了?” “或许是得知要把孩子送到椒房殿,伤心过度,动了胎气” 她面色震惊,果然如此… “阿芙…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有心之人告诉丽夫人的” 她追问:“谁?” 长乐宫?可又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他摇头,“还不知道”,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柔声说道:“事情早晚会查清楚,娘娘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夜里风凉,还是先回去罢”。 回了椒房殿,她坐在矮榻上等着未睡,就怕有不好的消息,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烛火摇曳,有人走到了身旁,往她的肩上披了件外袍。 她惊喜回头,发现是婵娟,眼神又暗淡下去。 “三更了,娘娘,早些安歇了罢” 她摇头,“也不知道阿芙怎么样了?” 婵娟回:“都过了那么久了,若是有什么,也早就来知会娘娘了,眼下披香殿那边都没动静了,想来也是无事的”。 闻言,她叹口气,“阿芙一定恨死我了”。 婵娟劝她放宽心,“这些事,娘娘一个人也做不得主啊,丽夫人要怪也怪不到您的头上”。 她自嘲道:“怎么怪不到我的头上?若是我一开始就好好听母亲的话,不与陛下置气,好好生个皇子,哪来这么多事了”。 隔日,她送补品去披香殿,又被殿前内侍挡了驾,“娘娘,太医说丽夫人需要静养,还请娘娘改日再来”。 隔了一日又去,还是被拒之门外。 皎月愤愤不平:“再是亲姐妹,您也是皇后,她只是个夫人,怎能这样怠慢”。 “少说两句罢”,她自觉心虚,只能息事宁人,几次三番下来,也不再执着前往。 可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 几天后,丽夫人亲自登门,一见到皇后便顾不得怀胎八个月的大肚子,跪了下去。 婵娟一瞧这架势,就带着宫人退了出去。 她将丽夫人搀扶起来。 丽夫人声泪俱下,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阿姐,我求阿姐别抢走我的孩子”。 “这……”,她回身坐到了榻上,低着头不敢看阿芙盈满泪水的眼睛,半天才攒足了勇气似的,说:“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情”,显而易见地底气不足。 “阿姐去向太皇太后说明,说不想养这个孩子,太皇太后一定会听阿姐的”,丽夫人一步抢到她的面前,死盯着她说。 这回是自己理亏,她不知如何回答,于是握住丽夫人的手,盼着能用些话安抚住她,“阿芙,你放心,你的孩子永远都是你的孩子,阿姐只是替你养着……” 话没说完,丽夫人眼睛一下子瞪圆,收住眼泪的同时,狠狠甩开她的手。 “我就想怎么阿姐突然那么爽利就答应让我入宫,平日里陛下看一眼其他女人,阿姐都要心里不舒服,原来阿姐打的这个主意” “我从未这样想过…”,可事到如今,什么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若是阿姐执意不肯,太皇太后还能拿把刀架在阿姐脖子上,逼阿姐接受?” 丽夫人句句逼问,她无力反驳,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突然丽夫人压低了声音,眼神里透着凶狠,咬牙切齿对她说:“阿姐都这样了?为何还霸占着皇后的位子不肯让?阿姐不知道自己给别人惹了多少麻烦么?阿姐怎么能如此心安理得?” “既然不想呆在宫里,就出去啊,这里有谁离不开阿姐,有谁挽留阿姐了么?” 她看着丽夫人张口结舌,不敢置信,这话竟是从自己亲妹妹的嘴里说出来的。 “阿姐别总是做出一付自己受了很多委屈的样子,真让人作呕” 丽夫人一眼瞧见几上的针线框里小孩的衣裳,泄愤似的拿起剪刀,就剪了个七零八落,又扔下剪刀夺门而出。 她茫茫然瘫坐在矮榻上。 婵娟一见丽夫人气势汹汹地乘车离去,小跑进了殿里,衣裳碎片洒了一地,剪刀也扔在地上,她忙上前抢先将剪刀收起,又走到矮榻前,蹲下身去,小心地说:“娘娘,丽夫人只是一时气大,您别放在心上”。 她单手支着额头,眉头紧锁,深深长长叹口气,“婵娟,怎么这么难”。 阿芙说的一点都不错。 多年来,她不受宠,也无心权势,像个旁观者似的,游离在未央宫政事之外。 若不是栖息在萧家和太皇太后的羽翼之下,她这个站立风口浪尖上的皇后,岂能安心度日到如今。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就怕是认不清自己,呆错了地方,又死不认命。 若是我有个自己的孩子 生气归生气,伤心归伤心,她还是让婵娟打听着点披香殿的消息。 孩子抱不抱到椒房殿里养,那都是后话,眼下最要紧的就是阿芙不能动了胎气。她嘱咐婵娟,“丽夫人正在气头上,你也别往她跟前凑,就把青柠叫出来问一问就行了”。 她一连几夜睡不好,昨日又跟阿芙吵了一架,引得头疼病犯了,早晨醒来,一起身就头晕目眩的,面无血色。 皎月慌忙喊了太医来。 太医说她是多思忧虑所致,给她开了几副安神的药,让她按时服用,多加休养,方可无事。 她吃了药就睡下了,朦朦胧胧地听到外头有人交谈,声音不大,却嘁嘁喳喳很是恼人。 “谁在外头?”她终于忍不了了,开口有气无力地问。 一会儿,婵娟从外头进来了,走到她跟前。 “何事?” 婵娟在她耳边小声说:“长信宫高詹事让人传了话来,说太皇太后发怒,杖死好几个宫人了,让您快过去劝劝”。 一听婵娟的话,她猛地睁眼,“为着什么?”太皇太后自打进了长信宫后,鲜少责罚宫人,更别说将人打死。 婵娟踌躇着说:“大概是为着不知道是谁走露了娘娘要抱养孩子的消息,惹得丽夫人动了胎气一事”。 她撑着起身,“查到是谁了?”一起身,脑仁晃得疼,她捂住脑门上的紫貂昭君套,又一下子躺了下去。 婵娟见状忙扶住她,“说是查到几个鬼鬼祟祟的,查了住处,搜出来不少金子,一审问,咬出来一长串人,太皇太后见了就说不用审了,都打死了事”。 那还了得? 她也顾不上头疼了,把昭君套一拽,匆忙起身,粗粗打扮一番,坐着安车去了长信宫。 离着长信宫还有一段距离,她就听见宫里哀嚎一片。 “太皇太后饶命” “打,全都打死,长信宫不养吃里扒外的东西” 长信詹事高望佝偻着腰背,在宫门口焦灼地来回走动,一见皇后凤鸾驾临,慌忙迎上来,行礼将皇后扶下安车,“娘娘,您可来了,太皇太后正发脾气呢,谁都拦不住”。 她提着裙摆,两步并作一步,把宫人都远远甩在了身后,一门心思往宫里去。 太皇太后端坐高位,宫人被压着全都跪到了庭院里,个个抖似筛糠,面前有几个宫人已被打的死去活来。 空气里都混着血腥味儿。 她忙上前劝阻,“皇祖母,宫人犯错交由掖庭处置便好,何必要您亲自动手,别气坏了您的身子”。 “高望!”太皇太后断喝一声,“我看你也是活得不耐烦了!”说完,捂住胸口猛咳了几声。 高望“扑通”一下跪在太皇太后的面前,头磕在地上“咚”一声响,“太皇太后恕罪,老奴也是怕您气出个好歹,才把皇后娘娘叫来了”。 皇后抚着太皇太后的胸口,忙替高望说好话,“皇祖母,您消消气,消消气,高詹事也是为着您的身子着想”。 太皇太后那张肃穆脸庞,让她想起当初那个色厉内荏让人敬畏的皇太后。 说了这会儿话,她才发现皇帝太后就站在了一旁,灰头土脸的,默不作声。 眼看着几个死了的宫人,三下两下被裹进了草席抬了出去,又一批宫人被拉到殿前,哭声响天彻地的。 她跪到了太皇太后面前,“祖母,这才刚过了中秋没几日,何必为了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坏了这好日子,你先消消气,等过了这段日子,这些宫人您是打是杀,也全凭您做主,如何?” 太皇太后靠上凭几,按着额角,周围一瞬间静了下来,全都盯着太皇太后的一举一动。 最终,太皇太后还是松口了,剩余的宫人全都拉了下去,交由掖庭发落。 太皇太后抚着皇后的发顶,开口道:“阿衡,你也看着学着!人可以善良但不能让人觉得好欺负,对那些有二心的,不能心慈手软,你对他们心软了,保不齐什么时候他们就会在你背后捅刀子”,说完这话,又把锋利眼神递给了太后。 太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原本就没想过为了几个草芥子似的贱命宫人费功夫操闲心,正乐得看戏,这会儿察觉了太皇太后看自己的眼神,也是一凛,徐徐低下了头。 “是,阿衡记下了”,皇后搀着太皇太后起身,皇帝紧跟着搀住太皇太后另一边的胳膊,把人扶到寝殿去休息。 好一阵子兵荒马乱,终于消停了。 华灯煌煌时分,才将太皇太后安置好,皇帝皇后轻手轻脚出了寝殿。 太后已经先行离去,中常侍等人还等在殿外的廊庑下,月朗星稀,吹着晚风,有了几分凉意。 外头空地上的血都已经刷洗干净,潮湿一片。 皇帝对着夜空舒展长臂,伸了个懒腰,吐出口浊气,转身对皇后说:“今日都累了,皇后也早些回椒房殿歇息罢”。 “是”,她低眉顺眼,淡淡应声。 一天下来人仰马翻,她本就头疼的厉害,这会儿更是心力交瘁,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儿,整个人了无生机,也不再客套,屈膝行礼就要告退,可一起身,身子晃了几晃。 皇帝一把将人扶住,问道:“手怎么这么凉?” 婵娟忙替她解释,“娘娘今日头风病犯了,都起不来了,可一听太皇太后这里有事,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难怪脸色这么差”,皇帝从来喜手里接过氅衣披在皇后肩头,语气更加柔软了些,“今日多亏了皇后能来,才平息了太皇太后的怒气,辛苦了”。 一双温热的手落在肩头,她抬头看向皇帝,皇帝眼里流露出久违的温柔,她心头一阵暖流,融融淌过,头疼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眷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之际,她一眼瞄到了中常侍。 中常侍侧立在皇帝的身后,似乎在看着无边夜色出神,目不斜视的。 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先是一怔随即低下头,小声回道:“都是妾该做的”。 皇帝拍了拍她的肩,“回去用了膳歇着罢”。 她缓缓点头,转身借扶着皇帝的手,登上了安车。 两辆车辇从长信宫驶出,一辆去往椒房殿,一辆去往宣室殿。 安车里,她精疲力尽,倚在车壁上。氅衣上熏着的龙涎香,丝丝缕缕灌入她的鼻腔。 她牵起氅衣的一角,放在鼻下细细嗅闻,又把氅衣贴在脸上磨蹭,上头似乎还有陛下身上余温。 想着几年前与陛下那段美好时光,她将氅衣裹紧,闭上眼睛,想象着是陛下将她抱在怀里,不禁悲从中来,落下两行眼泪。 “娘娘,该下车了” 晕晕乎乎间,听到婵娟的声音,她胡乱抹掉腮边未干的泪,缓缓伸出手去,扶着婵娟的手下了车,一路回了寝殿。 坐在妆奁台前,宫人伺候她洗手净面,婵娟给她摘下挽发的玉簪,如瀑长发顿时散落。 卸掉了扯得头皮发疼的高耸发髻和首饰,婵娟又给她梳头按摩头皮太阳穴,她才觉得稍稍轻松了些。 白天的一切历历在目,一闭上眼,那几个惨死的宫人就浮现在眼前。 在宫里头这么些年,她还没亲眼看着谁被打死过,那满头满脸的血,死了都没闭上的眼,让人胆战心惊。 他们的死与她无关,又有关,他们之中有人泄露了太皇太后的盘算,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争夺,为了名利,为了权力,为了地位,不顾一切,人人都是被利用的棋子。 她手撑着额头,拇指掐着太阳穴,喃喃自语道:“若是我有个自己的孩子”。 是啊,若是她有个自己的孩子,那眼下一切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她抬头看向铜镜里的自己,慢慢抚摸着自己的脸庞,镜中的人满面憔悴,愁眉深锁,哪像个二十一岁的女人。 婵娟看着她郁郁寡欢的,便说:“太皇太后如此,也是为了给娘娘立威,娘娘可别辜负了太皇太后一片苦心”。 她怔怔地看着铜镜,点点头。 “娘娘,晚膳预备妥当了”,春兰进来回禀。 她饥肠辘辘却没有半点食欲,本想让她们将饭食撤下,又见皎月领着一个宫人端着漆盘走了进来。 皎月兴高采烈地说:“娘娘,陛下派人来给您送了碗参汤,说有助于安眠,让您快些喝,您摸,还热着呢”。 那碗参汤,浮着几颗红枣,参片,枸杞,看起来就清淡爽口。 她让人赏了送参汤的宫人,又让他带话说谢陛下恩典。 过渡日常 “阿芙说过什么都是无心的,你是做姐姐的,又比她年长几岁,不要生她的气才好” “我已经骂过她了,不论是以何种身份,她都不该顶撞你” 建信侯夫人坐在她的对面,为劝她宽心,口水都要说干了,皇后却仍是潜心忙手里的针线活,一言不发。 阿芙铰碎的衣裳里有给柔嘉的,还得要重做。 “不过,你也要替她想想,十月怀胎不容易,乍一听孩子要被人抱走,是要舍不得的,这种心情也只有做过娘的人才懂” 先前那么些话,她都恍若未闻,建信侯夫人这句话一说完,她这才有了点反应似的,抬起了眼眸,看向自己的母亲,问:“那当初母亲送我入宫的时候,有不舍得么?” 建信侯夫人一听她又旧事重提,脸上有了些困窘,“这…八岁还是与刚出生不同的…八岁的孩子都懂事了”。 不知是没听懂建信侯夫人的闪烁其词,还是有意要追根究底,她又问:“有么?有不舍么?” “母亲…当然是舍不得的,你也是母亲十月怀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又那么小”,说到这里,建信侯夫人轻拍着胸脯痛心疾首,“可有什么办法呢?太皇太后懿旨一下,谁又有法子回绝呢”,说完,又拿着帕子来擦眼泪。 “那…若是之前阿芙不肯入宫,母亲也会执意要送她进来么?” 建信侯夫人擦眼泪的手一停,“这…”,哑口无言了。 “母亲为何犹豫了?母亲也知道这宫里的日子不好过么?” 建信侯夫人把帕子一收,不耐烦了,“如今再提这些还有什么用处”,又语重心长道:“做皇后有什么好委屈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若是诞下皇子,就能稳稳妥妥地做太后,这是多少人几十辈子都求不来的富贵”。 “娘娘就是执着于这些往事,不懂得惜福,才总是过不好眼下的日子,当初娘娘若肯听我的,又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听到这里,她又垂下了眼眸,“知道了,母亲放心,我没有生阿芙的气”。 皇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对自己的话漠然置之,或是嗤之以鼻,建信侯夫人倒有些无措了,她沉默地打量着皇后。 皇后果然与往日不同了,眉眼里敛起了锋利的光,面相看着都柔和了。 建信侯夫人欣慰点头,“娘娘能明白就好,我也都是为了娘娘好,等娘娘也做了母亲,就会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了,做母亲的哪有不替孩子打算的”。 她没再说话,像是全盘接受了。 此时的宣室殿前,不时传来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速度极快,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太阳西斜,阵阵冷风吹来,衣带飘飘,比剑的两个人不分上下,一个身子轻盈,左躲右闪,一个身材高大,猛攻疾进。 待到声音停顿,来喜才捧着两块浸湿的布巾走上前去。 皇帝和中常侍将手里的环首刀递给一旁伺候的宫人,又一人取了一块布巾擦汗。 “今日大将军又递上了奏章来,说是要为此次击退围攻令居羌人的将士请功,朕瞧了一下,名单上有数百人之多”,皇帝拾阶而上,用布巾擦干脸上后脖颈上的汗,转身将布巾丢给了来喜,又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说道。 “那陛下打算如何应对?”中常侍将用完的布巾递给了身旁的宫人,问道。 皇帝胳膊肘往后拄着台阶,大剌剌地坐着,瞧着天边那颗长庚星,思量了思量,说道:“钱财爵位好说,官位还要考量考量”。 中常侍站在旁侧,回道:“大将军急于收买人心,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又说:“战事再僵持下去,恐怕国库也难以承受,陛下不如再派一路人马,就以辅助大将军为名,谁先平定西羌,就加封为万户候”。 “燕绥可有推荐的人选?” “安平侯韩充国有与羌人作战经验,臣以为可以派他前往” “安平侯?”皇帝眯起眼看了看中常侍,心有疑虑,韩充国年已古稀,老态龙钟的,还能出战?可皇帝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回道:“朕再想想”。 见皇帝与中常侍谈完正事,天眼看着也要黑了,来喜向前询问:“陛下,今日夜是否还要宿在宣室殿?” 皇帝一双浓黑的剑眉皱了起来,瞪了一眼来喜,又脖子后仰闭上眼,烦恼不堪的样子。 这几日,皇帝实在受不了丽夫人哭哭啼啼,为了躲清闲,宿在了宣室殿。 来喜把脖子一缩,不敢再多嘴。 中常侍瞥了一眼皇帝,要笑不笑地开口道:“柔嘉公主已经四个多月了,很是可爱,陛下何不去漪兰殿瞧瞧?” 皇帝腮帮子动了几下,忽然睁眼,双手一撑膝盖,缓缓站起身,“今夜去漪兰殿”。 我有话要对你说(h) 皇帝踱着步子进了漪兰殿。 晚膳前,王夫人接了旨,不慌不忙预备妥当,这会儿正在灯下做活,见皇帝来了,她缓缓起身,行礼。 皇帝将王夫人扶起身,“朕许久不来了,今日过来看看你,一切可好?” 王夫人微微一笑,秋波流转,“妾谢陛下惦念,一切都好”。 皇帝笑吟吟地看着柔情似水的王夫人,若有所思。 他喜欢丽夫人,非常喜欢。 丽夫人跟这宫里呆久了的女人不一样,青春又活泼,有孩子似的纯真,又有小女人的娇柔。说起来,跟皇后十三四岁那会儿倒相似,可丽夫人比皇后性子软,懂得拿捏分寸。 若不是近来丽夫人小性子耍得过了,他是极愿意跟丽夫人呆在一起的。 有了皇后这个前车之鉴,他不想把丽夫人宠坏了,想就此晾一晾她。 王夫人也是不错的,性子温婉娴静,知冷知热的。 若是打个比方,丽夫人是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那王夫人就是一碗不可或缺的精米,他从丽夫人身上感知活力,又从王夫人身上获取休养生息。 皇帝揽着王夫人的柔软腰肢,坐到了榻上,问道:“朕有多久没来了?大半年了罢”。 王夫人垂首,“嗯”了一声。 皇帝笑了笑,满腹感慨似地说:“还是你这里清净”。 用过晚膳,送走建信侯夫人,她正坐在妆奁台前卸妆梳洗,皎月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娘娘,陛下今夜去了漪兰殿”。 她睁眼,面带疑惑看向皎月。 “真的,听说是燕大人随口一提柔嘉公主,陛下就去了”,皎月给她摘下鬓边的步摇,又说:“陛下这几日也没去披香殿,一直都在宣室殿来着”。 “阿芙快要生产了,一时伺候不了也是有的”,她慢腾腾抹掉嘴上的唇脂,神思恍惚。 “那倒也是”,皎月点头。 今夜是婵娟守夜。 她抱膝坐在矮榻上干巴巴地等着,跟前的几上摆着酒樽酒盏。 眼见着夜色越发深沉,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心想是不是又等不到他了。 她伸个懒腰,想要起身,视线扫过酒樽,停顿了下来。 细眉微皱,思绪万千,是这酒又起了作用了么?虽说上两回都势如猛虎似的,差不多也该显效了罢。 他…若是…不行了,就不好意思再来了罢。 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么会有那个,想起他,想起他的秘密,深更半夜的,她竟有些想入非非。 脑子里不再是探究他的身世,反而是想象起他额头的汗珠,抱住自己的结实手臂,想着想着,喘息不觉加深,身子都酥软发烫了。 “娘娘在想什么?脸都红了”,温润的声音响在耳边,心房乱颤。 她猛地抬头,与他目光相接。 他正满眼笑意,负手立在一旁,稍稍偏头,像是在端详她的脸。 方才进内室时,就见她面色凝重,盯着酒樽一动不动的,他放轻脚步走上前,又见她脸上已然浮起一层薄红,贝齿咬紧着殷红莹润唇瓣,眼里秋水盈盈的。 格外…诱人… “在等我么?”他瞧了眼几上的酒盏,又看回她。 她睁大眼看着自己,那双眼眸清澈有神,像林间晨起的小鹿。 他直接俯下身亲住她,又借势压了下去,柔软嘴唇一贴在一起,就迫不及待地彼此含吮,津液互换,缠绵悱恻。 “想我了么?”他抽空喘息着问她,又咬住她的嘴唇。 还用问么? 她勾紧自己脖颈的藕臂,探入自己嘴里的舌头,急促的娇喘,还不能说明么? 手从交领处摸了进去,手掌盖住胸前的柔软,那颗挺立的红豆硬硬地顶着自己的掌心。 她身子扭了扭,呻吟一声。 他故意用力揉了一下,她推着他的胸膛,别开脸,呜呜哝哝地喊疼。 葵水要来了,本来就又涨又疼的,哪经得起他这样的暴行。 可她的嗓音又娇又软,快要把他的魂儿叫散,要从天灵盖冒出去似的。 他哪肯停手,咻咻喘息着亲吻她的锁骨,又使劲揉了几把,像是要给她捏碎一样。 “疼!”她尖叫,看来是真的疼了。 “我给娘娘亲亲,亲一亲就不疼了”,他支起半边身子,把她的双乳从衣裳里放了出来,双乳挺翘饱满,乍一挣脱束缚,还颤颤巍巍的。 他瞳仁漆黑,里头有亮光,像黑沉沉的夜幕上点缀着星星,盯紧那对灵动的软兔,又用指尖将顶上的红豆揪紧拉长旋转。 “嗯…痒…” “到底是疼还是痒?”他不怀好意地问她。 她涨红着脸不回答。 他笑了笑,低头一口含着,湿滑的舌头在一颗红豆上打转。 她不觉抱紧了他的头,哼哼唧唧的。 他手得了空儿,摸到了下头,花蜜浸湿了亵裤那一小块地方,只用手指捻了一捻,便引得她的身子抖个不停。 他心满意足用鼻子笑笑,收回手,弓起身子,单手解了自己的腰带,撩开袍子,又伸手进去,松了亵裤的系带,亵裤稍一退,掏出了里头的东西。 亵裤被脱掉,双腿被分开,她仰躺着大口喘气。 突然,潮湿花穴被一个热烫硬挺的东西戳中,她浑身一个激灵,才如梦初醒似的,想起自己要等他不是为着这个啊,自己在做什么?懊恼着,她用胳膊支起身子,要往后躲。 弓箭都搭在了弦上,他怎么肯放过她,按住她的腰,一挺身,分身就着黏糊糊的花蜜就挤了进去。 他得偿所愿,舒服地徐徐出气。 “啊…”,花穴被结结实实撑开,酥麻痒意瞬间传遍全身,可她还保留着最后的清醒,蹬腿,命令道:“你出去!” “刚进去就又想解手了?”他抓住她蹬在自己胸膛上的脚,压了下去,咬住她的耳朵问。 身体被折迭,更方便了他,分身进得更深了,她咬紧嘴唇,挣扎着乞求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他颇为警觉,淡笑,“又是扫兴的话?那就等我先尽兴了再说”。 “啊…啊…” 两个人衣裳都没来得及脱干净,就交迭在一起。 他大动起来,不管不顾的,蟒首在前头横冲直撞,棒身撑开了软肉的褶皱,一下又一下冲击着她的敏感点。 你帮帮我罢 她蓦地睁眼,眼神呆滞地盯着帐顶好一会儿,想自己怎么回到了榻上? 衣裳完整干爽地穿在身上,方才的一切像是梦。 有书简翻动的声音,她转头,他还在,半躺着,正就着案几上的烛火,读一卷竹简。 察觉到她的动作,他饮尽酒盏里最后一口酒,目光仍停留在书简上,慢悠悠地开口问:“醒了?”自带一股慵懒气质。 “我…”,她话都还没说,他嘴角带笑,斜瞟她一眼,说:“娘娘方才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 她缓缓拉起薄被盖住头,自觉太丢脸了。 兴许是连日来睡得不好,被他顶弄地连丢了两回身子后,头就懵懵的,又累又倦的,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而他还是龙精虎猛的。 她气若游丝似地问他好了没,他只是凝视着自己,不说话,她等啊等的,没等到他的回答,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了。 他右手的食指跟中指一夹,将她的薄被慢慢揭了开来,见她脸都憋红了,轻笑着问她:“躲什么?里头热不热?” 她摇头,又执拗地更正他,“我才不是晕过去了,是睡过去了”。 是是是,她竟还有脸说。 自己还在兴头上,她就昏睡了过来,还打起了呼噜,这像话么?说出去还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 他一时气笑了,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她只嘴唇蠕动几下,就再无其他反应。 人睡死了跟吃了药不一样,什么动静都没有,跟具尸体似的,他兴致大减,草草鸣金收兵。 他收起书简,侧过身,单手支着脑袋,面对着她,问:“娘娘有几日没好好睡过了?”问完又抬手抚摸她的脸庞,修长食指从她眼下划过,“都有些青了”。 她正儿八经想了想,沮丧回答,“有几日了”,见他还盯着自己的脸看,她问:“很丑么?” 他笑,“有点”。 她仓皇捂住脸,背过身去,“那你不准看了”。 他贴上她的后背,摩挲着她的手臂,说:“娘娘这一有心事,就睡不着的毛病,得好好找个大夫,调理调理”。 或许是那回事太耗费体力,或许是身心都放松了,方才那一觉她就睡得很沉。 他一靠近,有淡淡的酒味飘过来,香香的醇醇的。 她转回身,问:“你喝了酒了?” 他点头。 她目光在他的脸上留恋,说:“你怎么喝了酒,脸都不红?还愈发唇红齿白了”。 他唇角勾起,“所以,娘娘心动了?” 她垂下眼帘,撇了撇嘴,“臭美”。 他浅笑着,又将她的薄被掩了掩,说:“睡罢,不是累了?时辰也不早了”。 “我还有话没说呢”,她终于想起了正事似的。 “何事?”他洗耳恭听。 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有风吹动了烛火,火苗抖动,带动着墙上的影子也东摇西晃的。 温柔溢满胸腔,他抬手将她腮边碎发掖到耳后,低沉着声音,问:“怎么了?” 她用指尖戳他的胸口,那一下一下的,像是戳在他的心尖上,心脏都跟着一抖一抖的,好一阵子,她才徐徐开口,“陛下…这些日子没去阿芙那里?” 一听她问的是陛下,他眼里的温柔淡了几分,有些无趣地回:“没去”。 “为何不去?是因为阿芙为着孩子的事情跟陛下置气?” “丽夫人不会跟陛下置气,只是哭哭啼啼的,让陛下心烦” “嗯…原来是这样”,她又问:“那…今夜…陛下是去了漪兰殿么?” 他点点头,“娘娘的消息还挺灵通”。 “这算什么消息灵通,陛下又不是偷偷摸摸去的,那么多人瞧着呢” “那也是娘娘有意打听过的罢”,她还关注着陛下的一举一动。 她不以为然,手指又继续拨弄他的衣领,踌躇片刻,道:“其实,我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绕来绕去,她还是绕到了正题上。 “说说看” 鸦黑的眼睫抖动几下,她抬起了眼,巴巴地瞧着他,说:“帮我…跟陛下说句好话,让陛下来椒房殿坐坐,如何?”一双桃花眼半似含羞半带怯,潋滟动人。 “然后呢?”他神色未变,眼神黯了几分,心底的雀跃早已烟消云散。 “然后…你就别管了”,她羞赧着,扭捏着,又垂下了眼。 然后还能怎样? 难道让陛下看她给小公主预备的衣裳好看不好看,还是跟陛下讨论老庄跟孔孟哪个更适合治国平天下? “娘娘是看着陛下不去披香殿了,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也不是,就是觉得…或许还可以再试试” “试什么?” 试什么你不知道?她不再说话。 他坐起了身,背对着她,拿起案几上的酒壶斟满一杯酒后,语气平静地问:“娘娘等着我,就为了说这个?” 她也坐起身,往他身旁凑了凑,觑着他的脸色,说:“不单为这个,也是…因为想…你了”。 他偏头看她,她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他嗤得一声,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说:“娘娘撒谎的时候,该装得更情真意切一些,眼神不要飘来飘去的,让人瞧出破绽”。 她忙解释,“我没撒谎…真的…是想见你的”,后头那句话,声音很小。 他冷哼一声,“娘娘不就是想要个孩子?陛下不是已经答应要把丽夫人的孩子抱给娘娘”。 “陛下是应允了,可…阿芙的样子,你也瞧见了,孩子抱过来,我怕会不安宁” 他擎着酒盏,悠然转头,一双丹凤眼斜看过去,目光从她的身上缓缓掠过,最后落在了她的脸上,问了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娘娘想生一个皇子还是公主?” ——————— 竟然真的得了一颗星(星星眼)谢谢小朋友们 该加更的,我试试看 希望flag不要倒 我讨厌你们所有人!(h) “你帮帮我罢”,她将手从后头探过来,圈住了他的腰,又将面颊贴在他的背上,低声求他。 他自顾自饮酒,无动于衷。 “帮帮我罢”,她跪直了些,下巴枕到他的肩窝里,亲吻着他的脖颈,痴缠道,“好不好?就这一回”。 他头一回不耐烦她的腻歪,偏着头,扯开了她揽在他腰间的手。 手被甩开的那一瞬,她的眼里充满了失望,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委屈,“你肯帮王夫人,不肯帮我?” 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斜乜她一眼,问:“娘娘与王夫人是一样的么?” 她不甘心地嘟嘟囔囔,“是啊,自然是不一样的,我没她得宠,也没她跟燕大人交情深”。 他眉头皱紧,瞥开了眼。 “娘娘是在惦记孩子,还是在惦记陛下?” “陛下又不喜欢我,我惦记他做什么?” 他冷冷一笑,又沉默了,窗外虫鸣阵阵,聒噪的很。 片刻之后,他稍稍平静,这才擎着酒盏,悠然转头,一双丹凤眼斜看过去。 目光从她的身上缓缓掠过,最后落在了她的脸上,他问了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娘娘想要一个皇子还是公主?” 她垂头丧气的,手指捻着衣摆,爱搭不理地回:“皇子罢”。 “瞧着娘娘对夷安公主和柔嘉公主那样好,我以为娘娘会喜欢公主” 她心里翻起了无数白眼,反问他:“我的喜欢重要么?有用么?” 他一挑眉,说话阴阳怪气的,“也是,只有皇子才能保住娘娘的后位,可,娘娘保得住皇子么?”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丽夫人若是生了皇子,娘娘也生个皇子,她能容得下娘娘的孩子么?太子可是只能有一个,娘娘猜猜君侯夫人到时会选谁?” 她没好气地反驳道:“未必谁都想做太子做皇帝的罢,做个诸侯王也不见得是坏事,远远地离了这里,天高水阔的,不比困在未央宫要好百倍?” 高处不胜寒,皇帝的宝座哪有那么好坐。 想起几年前吴王楚王兵临函谷关,京师告急,皇帝逼不得已,御驾亲征那回,她还心有余悸。 在旁人看来,皇帝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可旁人看不到的是,皇帝的艰辛和无奈。 肩上扛着祖宗基业,稍有不慎,就成了千古罪人,日日殚精竭虑不说,还要时时提防他人算计,单想想就累。 他冷眼瞧着她,半晌才说:“看来娘娘是把下半辈子都想好了,生个皇子,隐忍几年,即便做不了权势滔天的太后,也能做个悠闲自在的王太后”。 他收回视线,盯着手里的酒盏,笑了,“这倒也是个法子,只不过就怕到时候,万事都由不得娘娘”。 “娘娘想过没有?若有朝一日娘娘不再是皇后,娘娘所生皇子将要面对怎样的处境?” “先渤海王一辈子小心翼翼,有点风吹草动就噤若寒蝉,虽锦衣玉食也不得欢颜,不到三十岁便抑郁而终,娘娘舍得让自己的孩子也过这样的日子?” “孩子,也未必愿意生在这样的地方” 她愤懑不平的,“那我能怎么办?怕吃饭噎死就不吃饭?怕被鱼刺卡住就不吃鱼了?” 他将酒盏用力地稳稳搁在案几上,站起身,“既如此,娘娘不如去求丽夫人,只要丽夫人愿意把陛下让出来,比旁人说一万句都管用”,说完,抬腿迈下榻去。 她木着脸,看他走到雕花衣架前,拽过外袍套在身上,却怎么都系不好系带。 忽地,他转身,走了回来,一把掐住她的下颌,迫她抬头,冷笑道:“我突然想起来,方才还没尽兴”。 她掀起眼皮瞧他,“那你帮我么?” “还记得我让娘娘看过的那幅画么?”他俯下身,直视她的眼睛,不答反问。 她脸红了,咬了咬嘴唇,故作云淡风轻地说:“灭灯”。 “不是怕黑?” 他直起腰,不紧不慢地脱掉了袍子,扔在一旁,又闲适地躺了回去。 见她跪坐在一旁,纹丝不动的,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说:“脱衣裳”。 她眼圈发红,瞪了他一眼,又默默垂下眼眸,抬手,慢吞吞地解上衣系带。 更漏里的沙子缓缓流淌,时间走得很慢,他却极有耐心,双手抱在脑后,半躺着沉默地看她宽衣解带。 她花了些时间,才脱下了上衣,露出了里头藕荷色抱腹。 “接着脱…” 她像个听话的木偶,背过手去,将抱腹的带子解开,脱掉。 整个上半身一丝不挂了。 “还有…”,他拿眼一瞄,眼神暗示她。 她愣了一愣,眨了几下眼睛,站起身,神情呆滞地,当着他的面,将亵裤褪到腿弯,抬起一只脚,又抬起另一只脚,亵裤从脚面滑落。 “坐上来”,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一步一步引导着她。 她没有犹豫,跨坐到了他身上,全身赤裸,以极羞耻的姿态。 他扶住她的腰,手心很烫,贴着她同样滚烫泛着潮红的皮肤,带着她前后滑动。 “嗯…”,私处蹭到了他身上的凸起,她喉头一松,轻吟声冲破喉咙冒了出来。 “自己来”,他轻笑,撒开了手,神色自若要看她的表现。 她紧咬唇角,有样学样,隔着亵裤在那一团凸起上,摆动腰肢,前后磨蹭。可来回才没几下,她的双腿就没了力气,颤抖个不停。 眼看着她身子前倾,他展开了双臂。 在即将摔倒的那一刻,她伸手撑在了他的胸膛上,堪堪稳住了身子。 他收回了手,饶有兴趣继续观望。 一头青丝散下来,遮住了她半边涨红的面厣。她额头沁着汗珠,檀口微张,娇喘吁吁,腿都在打颤。实在撑不住了,她停了下来,想要歇息片刻。 他却掐住她的臀肉催促,“想偷懒?” 她跟他较劲似的,双手扶在他的胸膛上,勉力支撑着。 身下的亵裤已然湿了一片,透出他分身的完美轮廓。 后来,她真的没力气了,手脚绵软,扑倒在他身上。 他接住了她,一手轻拍她的裸背,一手撩开她汗湿的长发,亲吻着她的额角,轻声问:“非得这样么?” 她趴在他身上,一声不吭。 还是要犟。 他单手褪下亵裤,粗长分身露出了个肿胀的脑袋,他将她的臀瓣掰开压低,让她慢慢含住自己,又拍了拍她的屁股。 她慢腾腾坐直了身体,将分身整个吞下。 “嗯…”,太深了,她要跪直身子,却被他卡住了,将她的腰压得更低。 他也跟着长吟一声,又狠命地耸动起腰臀。 她难耐地摇头呜咽。 她哭了,双手盖住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流,哭得很伤心,哭得他一下子心就软了。 他抱着她躺下,亲吻着她的泪水,听她发狠地咒骂。 她囔着鼻子,推他踢他打他,咬牙切齿地说:“我要离开这里,离开陛下,离开你,再不想见你们任何一个人!我讨厌你,讨厌陛下!你们都不是好人!我要杀了你!砍了你的头!” 他反而笑了,“我的阿衡要是有这种魄力,那…在哪里都不会受欺负”。 那娘娘就试试(皇帝出没,请注意) 我的…阿衡… 哭声戛然而止,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眼里饱含深情,甚而还有些羞涩。 他给她擦脸上的泪,柔声细语地问:“不哭了?” 她屏气凝神盯住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好久好久,才开口,“那你帮我么?” 他的脸一下子垮了,从她身上翻身下去,铁青着脸穿衣裳。 “你说话不算数!” “我说什么了?”他斜瞟了她一眼,低头系带子,这回麻利多了。 “你!”是啊,他什么都没说啊,真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 她赌气道:“你不帮我,我自己想法子”。 他穿好了衣裳,转身,用睥睨众生般的眼神垂眸看她,须臾,又俯下身,手撑到了她的身侧,她双手支在身后,抓紧薄被,却没退缩。 他贴着她耳畔,想了想,平心静气道:“那娘娘就试试”,隐隐含着威胁的意味。 灯光昏暗,影影幢幢,寝殿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虫鸣声还在不断回荡。 “啾啾…啾啾…” 她咬着牙起身,没有气力去清洗,只将衣裳一件件穿回去,看到肩头胸口的暧昧红痕,无力地将衣领拉起盖住。 案几上还有他用过的酒壶酒盏,她一把抓起掷了出去,酒壶酒盏落在绒毯上发出沉闷声响。 你的阿衡?你就这么对你的阿衡的?只要她听话,不许她忤逆,与陛下有什么差别?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昨夜折腾了许久,可她睡得前所未有的好,精神头也足了许多。 “娘娘,陛下的氅衣已经洗净熏香,要派人送回去么?”婵娟捧着迭好的衣裳,进来问她。 她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说:“我亲自送过去”。 “是呢,陛下还赐了参汤,自然是当面道谢,才更有诚意”,婵娟欢喜道。 皇后坐着安车到了宣室殿。 来喜告诉皇后,“娘娘,陛下正在朝议”。 “好”,她从婵娟手里接过氅衣,托着递给来喜,道:“那麻烦公公把氅衣还给陛下,我改日再来向陛下亲自道谢”,又递上了一些点心,不作停留,回了椒房殿。 朝议散了,皇帝问来喜:“皇后来做什么?” 来喜回:“娘娘来还氅衣,还送了些点心”。 “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改日再来亲自向陛下道谢” 皇帝眯起眼瞧了瞧来喜手里的氅衣,眉眼舒展开来,“这皇后真是改性子了,燕绥,以前,你见过皇后这样么?” 他同样盯着那件氅衣,眼神幽暗,“臣不常在娘娘跟前走动,看不出有何不同”。 “你呢,来喜?” 来喜逢迎道:“老奴倒觉得是不一样了,如今的皇后娘娘婉约又带几分清冷,倒真是越来越有气度了”。 皇帝哼笑,摸着下巴,嘀咕了一句,“有好些日子没去椒房殿了”。 来喜揣测着君心,问:“那今夜去椒房殿?” 皇帝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既然皇后要当面道谢,那朕就去听听她要说什么”。 来喜躬身领命,“诺,老奴这就去传旨”。 前殿居于未央宫地势最高处,他站在汉白玉护栏旁,眺望重重殿宇。 景安从旁说:“公子,今夜陛下要去椒房殿”。 他手扶着护栏,淡然一笑,“她想要挽回圣心,有人未必肯让她得偿所愿”。 “公子的意思是?” 他下巴一抬,点了点不远处的车驾。 车驾越来越近,景安仔细一瞧,恍然大悟,暗道难怪公子如此镇定自若。 “快去拦下来喜公公,要不然又要好几日睡不着了”,说完,他翩然转身离开。 “诺”,景安则匆匆往椒房殿方向赶。 大清早起来,丽夫人一听说皇帝昨夜去了漪兰殿,立马就坐不住了,精心打扮一番,等朝议散了,便驱车赶来了。 皇帝斜倚着凭几,打量着眼前的丽夫人,问:“今日怎么想着过来了?” 丽夫人跪坐到了皇帝身旁,牵着皇帝的手摸在自己的肚子上,“是芙儿不懂事,惹怒了陛下,今日特意来请罪,望陛下念在小皇子的面上能原谅芙儿”。 皇帝的目光黏在丽夫人身上似的,不过仍忍痛道:“朕已经传旨去椒房殿了,改日再去你那儿罢”。 丽夫人蛾眉微蹙,我见犹怜似的,“陛下不想念芙儿,难道也不想念小皇子么?这几日夜里没有陛下陪着,小皇子都闹腾的厉害”。 皇帝收回了手,拿起手边的奏章,装模作样翻看,“今日不行”。 丽夫人往陛下身下一瞥,眼瞧着龙袍下有东西慢慢翘起,她一双藕臂勾住了皇帝的颈子,一扭身,坐到皇帝的腿上,娇嗔道:“阿姐通情达理,知道妾小肚鸡肠,不会与妾计较”。 “皇后通情达理?”皇帝被逗笑了,顺势揽住丽夫人的腰,掐住她的鼻子,“朕可是头一回听有人说皇后通情达理”。 丽夫人腰枝摆动,碾压着臀瓣下的硬物,说:“何止呢,阿姐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秀外慧中”,又晃动着手臂,媚眼如丝,“改日芙儿会去向阿姐赔礼道歉,陛下今夜…”。 皇帝埋首在丽夫人的香甜颈子里,哑声说道:“那今夜去芙儿那里”。 丽夫人展颜,道:“芙儿与小皇子谢陛下”。 ————— 加更的不多,但好歹flag没倒…好险…好险… 芙儿喜欢陛下(男配女配h)加阿芙小番外(肉 披香殿里,帷幔低垂,烛火摇曳,女人的娇吟声和男人的喘息声回荡在内室。 丽夫人挺着圆圆的肚子,揉着双乳跪在榻上,奋力地吞吐着一条紫红的肉棒,咂咂有声,嘴角留下一串未及吞咽的涎液。 肉棒粗大,塞满丽夫人的小嘴,还有大半露在外头。 皇帝面容冷峻,分腿而立,克制着喘息,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前的丽夫人,双眼里欲色沉沉。 棒身被柔软的小舌舔遍,皇帝伸手捏住了丽夫人的两颊。丽夫人乖觉松口,抬起眼眸看向皇帝,眼里蓄着一汪秋水,妩媚又多情。 皇帝一将肉棒抽出,丽夫人立马心领神会,徐徐站起身,走到榻边,扶住床柱,高高耸起蜜桃似的臀部。 皇帝双手大力揉捏几下丽夫人的臀肉,下一刻,两腿分立,膝盖打弯,扶着肉棒就挤了进去。 丽夫人忍不住扭了扭腰肢,将臀部翘得更高,声音颤抖着,娇喘了两声。 蜜色肌肉贲张的身体与白皙娇小玲珑的身体重合在了一起,对比鲜明,却以同样的节奏缓慢律动。 “陛下…好胀…” 皇帝动得很轻很慢,边抽插着还边抚摸丽夫人的肚子,“芙儿,给朕生个皇子,朕让他做太子”。 闻言,丽夫人急切回答,“芙儿,要给陛下生很多孩子”。 “好” 皇帝喘着粗气小心动作,次次全根插入,又次次全根抽出,停在里头的时候,就顶着花心反复研磨,缓慢又磨人。 丽夫人渐渐支撑不住,一个劲儿往下滑。 皇帝粗壮结实的胳膊从她的腋下穿过,绕过胸前抱紧,几乎将人整个提起,只有脚尖点地。 丽夫人不住呻吟,“陛下…好痒…快些…”。 “芙儿,不是让朕慢些么?” “芙儿…想要陛下快些…”,丽夫人别过脸来,眼神可怜。 皇帝满意地笑着,探过身子,一手捏住丽夫人的下巴,姿势别扭地与她亲吻,缠绵悠长,另一只手摸到丽夫人的花穴,扣弄她的花蕾,劲腰还不停地耸动抽插。 丽夫人受不了多重刺激,身子战栗不止,骨子里都酥了,原本就被撑得边缘发白的花穴一下一下收缩起来,里头的软肉也从四面八方挤来,绞紧了肉棒,像是要将里头的精水全都吸出来。 “芙儿的小嘴可真紧,真会咬”,皇帝揉着丽夫人的椒乳,埋首在她的肩窝里亲吻,急促地呼吸着,像一头蕴含无限力量的野兽。 “芙儿喜欢陛下”,周身被独属于皇帝的男性荷尔蒙味道包围,丽夫人动情表白,很早很早就喜欢了。 从八岁第一次被陛下托举到肩头,摘高处的桃花,就开始喜欢了。 “朕也喜欢芙儿”,皇帝又亲了几下丽夫人的嘴。 内室里,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娇媚呻吟持续了许久,皇帝抽动数百下,低吼一声,才将精水射入了丽夫人的穴里,意犹未尽。 一场欢爱下来,两个人都大汗淋漓。 ————— 小番外 “我讨厌阿姐!”十岁的阿芙突然从椒房殿里跑了出去,留下一脸茫然的皇后和建信侯夫人。 “这孩子今日是怎么了?”饶是阿芙什么心事都会告诉自己,建信侯夫人这会儿也是一头雾水了。 阿芙跑到了水边坐下,失神地拿着小木棍在湿泥上一笔一画写着。 待她回过神,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鬼使神差地在地上写了“陛下”两个字。 她慌忙拿脚抹平,这是她不能让人发现的秘密—她喜欢自己的姐夫,当今的陛下。 阿姐也那么喜欢陛下,她不能… 可阿姐为什么总是惹陛下生气,陛下生阿姐的气,她也因为阿姐惹陛下生气而生阿姐的气。 陛下每日为国事忧愁,阿姐竟然还无理取闹。 若是自己能陪在陛下身边,一定不会惹他生气,会逗他开怀大笑。 阿芙烦躁地把木棍扔进了水里。 雨过天晴了么? 昨日,景安在椒房殿外拦下了来喜,两人一通交头接耳,被出殿来的皎月撞个正着。 皎月奇道:“二位怎么在这里站着?” 景安跟来喜互相递了个眼色,只说是氅衣已经代娘娘还给了陛下,特地来说一声。 瞧着景安和来喜走远,皎月心里犯起嘀咕,“这也用得着特地来说一趟?”一扭腰,回了殿去。 转天,丽夫人倒是真的去了椒房殿,由建信侯夫人陪着,为着那日顶撞皇后,正儿八经跪地谢罪。 丽夫人挺着大肚子,低眉顺眼地跪着。 皇后坐在上首,受了丽夫人一拜,建信侯夫人跟着数落了丽夫人几句,算是给足了皇后面子。 差不多了,皇后走上前,亲手把人扶起来。 建信侯夫人拉着两人的手,笑逐颜开,欣慰道:“好了,好了,雨过天晴了,亲姊妹哪有隔夜的仇,太皇太后高瞻远瞩,是不会错的,往后谁都不许再闹了”。 三人又一齐欢欢喜喜逛园子,算是就此把这件事翻过不提了。 可建信侯夫人和丽夫人一走,皇后又把自己关在了殿里,不让人去打扰。 皎月端了点心进去,觑了一眼皇后。 皇后坐在窗下摆弄九连环,不言不语的,脸上也水波不兴的,看不出情绪。 皎月轻手轻脚地将点心搁在了几上,又退了出来,见婵娟坐在廊庑下做活,凑了过去,同婵娟说话。 皎月一出口满是怨言,“我就说昨日来喜公公和景安怎么在殿前鬼鬼祟祟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婵娟侧首瞧着她,皎月压低了声音,说:“昨日陛下都要传旨来椒房殿了,硬给丽夫人拦住了,就这么一回都不让么?今日还假惺惺来赔罪”。 婵娟还拿着针,就伸手捂住了皎月的嘴,四处张望了张望,正言厉色道:“你可安生点罢,还嫌不够乱么?你当娘娘不知道呢?” “闹开了又能怎么样?谁都没脸罢了” “娘娘何时才能熬出头?”皎月转身,无精打采趴在美人靠上。 “但愿有个皇子能有些盼头”,谁又知道呢?婵娟叹口气,低头,继续忙手里的针线活。 到了夜里,用完晚膳,梳洗的时候,她猛不丁问皎月,“你最近还常去前殿么?” 皎月吞吞吐吐的。 “那就是常去了?” 皎月小声回:“奴婢以后不去了”。 “去倒也不要紧,以后陛下朝议散了,要去披香殿的时候,你能赶在陛下之前来告诉我,我就还许你去前殿” 皎月痛快答应,屈膝行礼,“奴婢谢娘娘”。 隔日,皎月一路小跑着回了椒房殿,气儿都没喘匀,跟她说:“娘娘,娘娘,陛下朝议散了,要去披香殿了”。 “好,咱们也去”,她拿起给丽夫人孩子做的小衣裳,出门,赶着去了披香殿。 刚一坐下,没说两句话,皇帝就到了。 她起身行礼,又知情识趣地告退离开。 一连三回,她不是给阿芙送补品,就是送首饰衣裳,都赶在皇帝之前,到披香殿。 皇帝一到,她起身就走,丝毫不减拖泥带水。 到了第三回,皇帝破天荒叫住了她。 “怎么朕一来,皇后就要走?”皇帝已换了常服,坐到了矮榻上。 她莞尔,“也没旁的事,就过来看看阿芙,顺便送几样东西,阿芙身子不便,就不久坐了”。 “皇后想得周到”,皇帝点点头,和煦一笑,瞥了一眼皇后,问道:“朕瞧着皇后的眼睛怎么红红的?” 皇后用手背掖了掖脸颊,羞赧垂下眼眸,“兴许是夜里赶着做针线活,睡得晚了些”。 “朕瞧了皇后做的小衣裳,手艺是越来越好了”,皇帝接了丽夫人递过来的茶水,眼睛却仍盯着皇后看。 她脸一红,“妾还怕拿不出手,对了,上回多谢陛下的衣裳,还未当面道谢”。 “客气了”,皇帝又是一笑,收回目光,饮了一口茶。 丽夫人坐到了皇帝身旁,挽着皇帝的手臂,瞧瞧这个,瞧瞧那个,一副状况之外的模样。 皇后瞧了瞧外头的天色,起身告退,“时辰不早了,妾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她走出披香殿时,皇帝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皇后的背影,深衣包裹下曲线分明的腰臀,随着她莲步轻移,左右摇摆。 不知不觉间,皇后已经从一个懵懂的女孩变成了真正的女人,时光荏苒啊,皇帝摇摇头,暗自感叹道。 一出殿,她正揣摩着自己方才言语表情是否得当,迎面遇上了前来请旨的中常侍。 他躬身行礼,她颔首致意,神态自若,与他擦肩而过。 “公子,皇后娘娘这是何意?连续好几日都来披香殿,陛下来了却又走”,等皇后走远了,景安问中常侍。 他负手,淡声回道:“逼则反兵,走则减势,紧随勿迫,累其气力,消其斗志,散而后擒,兵不血刃”。 景安听不懂,一脸迷惑。 他转身瞧着她的车驾,冷言道:“孙子兵法第十六计,欲擒故纵”。 她摆在案头的那卷竹简,没想到用到这儿了。 景安瞧着中常侍的脸白一阵青一阵的,问:“公子,您觉得皇后这回能挽回圣心么?” 他不屑道:“陛下见识过多少女人,还看不透她这点小孩把戏?自作聪明”。 男人若是愿意上钩,根本无需女人费尽心机,男人若是不愿意上钩,女人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 她,未必就不懂罢,只是在赌,自己放下所有,还能不能挽回些许陛下对她的真心。 愚蠢的女人… 车驾转过拐角不见了,他这才敛回目光,说了一声,“走罢”,回身跟景安一同进了披香殿。 天禄阁“偶遇” 八月马上也要见底了,秋意渐浓,道旁的银杏树染上了一层金黄,煞是好看,可被秋风一吹,晃晃悠悠从枝头飘落,有那么一点萧索。 一年了,桂花又落了,桂花树依然苍翠欲滴。 她正拄着下巴欣赏窗外秋景,皎月从外头回来通风报信,巧笑嫣然的,“娘娘,午后陛下要去天禄阁”。 她懒懒起身,有些意兴阑珊的,心道就算今日能有幸遇见陛下,也不方便。 也罢,好歹也算个偶遇的机会。 她精心打扮,着意多抹了些胭脂唇脂,遮住自己没有血色的脸颊和嘴唇。 天禄阁藏书浩瀚,一列列架子紧密排列,上头摆满了从上个朝代继承的和各地搜集而来的典籍着作,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从古到今,无所不有。 阳光透过窗户稀稀疏疏照进来,她在各个架子之间游荡。 八岁启蒙后,她曾经花了很多时间在天禄阁,读书识字。 天禄阁的大殿是五经博士辩学之所,陛下常在那主持辩学。她听不懂博士们的高谈阔论,逻辑推导,只是站在帷幔后,偷偷瞧过陛下。 陛下端坐高位,玉冠束发,一身玄色常服,小小年纪却极有威严。他认真听着座下博士们的言谈,面色时而凝重,时而舒缓。 博士们嘴里那些难懂的话,对陛下而言,像是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似的,理解起来根本不废吹灰之力,时常还能与博士们辩论几句。 天禄阁的一角,有一个单独的房间,窗前矮榻的几上,曾是陛下空闲时,教她写字的地方。 她走过各个熟悉的地方,兀自沉浸在回忆里。 身后轻缓脚步声响起,她心跳莫名加快,嘴角扬起笑意,眼里亮了起来,如惊鸿般回首,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昨日一早,朝议刚散,一出殿门,正与同出殿来的官员寒暄着,他眼角余光瞟到了不远处廊柱后一片衣角晃动。 稍一侧身,他看清了廊柱后的人影,看装扮是椒房殿的皎月,皎月正同春熙窃窃私语。 皎月走后,他让人把春熙叫到跟前,问她跟皎月说了什么。 春熙脸上瞬间慌乱,却说皎月只是来找她借绣样,并没有旁的事情。 “那皎月为何要送首饰给你?”他手指敲着几面,漫不经心抬眸望向春熙。 春熙低头,下意识握紧了袖口,言辞闪烁,“只是…我说她的玉簪好看,她借了我的绣样,为表谢意,才赠送于我”。 “私自将陛下行程告与他人,是死罪,你是知道的罢?” 春熙吓得跪伏在地,“知道,大人饶命,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他嘴角一扯,计上心来。 她眉眼微垂,看着那双玄色岐头履一步步向自己走近,她一步步后退,身子抵住了架子。 “你怎么来了?” 他在她进天禄阁前,就在一旁看着她。 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上了台阶,进了殿里,在大殿里徘徊,在各个架子之间徜徉,又坐在矮榻上抚摸几上的笔墨纸砚,似乎是在回忆往昔,眼神里那份眷恋不言而喻。 他知道她嘴上一直说着不在乎,但心里从未放下,她还活在从前,活在跟皇帝的记忆里。正如此刻,看到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她总会忍不住回想。 “那娘娘为何在此?”他在她面前停下。 “到天禄阁来,自然是为了看书” 他探手过去,她身子不由一缩,他却只是漫过她,拿起架子上一卷书简,随意翻看了一眼就放了回去,“读书是好的,静静心,不过,娘娘不会真的以为陛下申时正刻会过来罢” “你!”她咬唇,抬起一双愤怒的眼,面有愠色。 他奚落她,“娘娘可真是煞费苦心”。 她轻嗤一声,不以为然,“别人能做,为何我做不得?” 别人能创造机会与陛下偶遇,为什么她不行? “不觉得丢脸了?” 她压抑着声音,低吼:“脸早在你面前丢没了!”像被惹毛了的狸花猫。 他提醒她,“私自探听陛下行踪,可是大罪”。 “那你去告发我啊!让廷尉治我的罪,把我流放三千里”,她昂起下巴,看向别处,是无所谓的语气和神情。 “娘娘是不是以为自己很高明,陛下看不透娘娘的这些小心思?” 她巧舌如簧,“看得透怎样,看不透又怎样?我要做的不就是为了让陛下看到的我的小心思么?我要做的不就是引起陛下的注意么?” 他笑,点点头,“也是”,说完,垂眼看她,“值得么?”如此装模作样,委曲求全值得么? “值不值得的…”,她的手扣着架子,有一瞬迟疑,又倔强道:“值得啊,值得的,若能换的陛下回心转意,就什么都有了,脸面算什么”。 说完,又双眼湿润着,恶狠狠地瞪他,“你又不帮我!明明你只要跟陛下说一两句话,陛下就会听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你不帮我就算了,还来看我的笑话?” “娘娘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才不傻!” “娘娘不都跟丽夫人和好了?丽夫人也不再闹了,这还不够?” 是不闹了么?是怕被陛下厌弃才选择了妥协罢,有朝一日,总会卷土重来。 “我要自己的孩子”,她固执道:“谁也抢不走的”。 “自己的孩子?”他点明要害,“归根究底,娘娘还是对陛下不死心罢”。 她沉默了。 他扫视了一圈这狭小空间,点头,“好,既然娘娘心意已决,我也不再说什么了,那娘娘不妨与我打个赌”。 她茫然问道:“赌什么?” “赌…陛下会不会回心转意” 她愣了一下,又问:“输赢怎么算?” 他沉稳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说:“若是娘娘赢了,以后我再也不缠着娘娘”。 她心里像被什么击打了一下,神色变了几变才恢复正常,点头说:“好“。 他问:“若是娘娘输了,那要如何算?” 他离得自己那么近,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鼻子里都是他身上清冷的熏香味道。 “输了就输了,还能如何?”她抵赖,身子靠上架子,扣着手指,眼神四处飘。 “好”,他极大度,也不逼她做出选择。 她不相信似的,“那你重复一遍”。 “什么?” “免得你又说话不算话!” 他微微一笑,干脆说道:“好,若是娘娘能留得陛下在椒房殿,哪怕就一夜,我也不会再纠缠娘娘”。 原本就不该与她纠缠的,现在让上天给出旨意罢。 她抬眼看他,眼眸里闪过一道光,“只要陛下能留在椒房殿一夜?” “需要说得那么明白么?”他靠得更近了。 她别开脸,本能地贴紧了书架,手掌握成了拳头,抵在他的胸前。 他贴上她的身子,咬了咬后槽牙,说:“若是陛下…进去了娘娘的身子,那我…就不会再缠着娘娘”。 她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轻声说:“那…击掌为誓”。 “好,我倒要看看娘娘能不能得偿所愿” 一道清脆的击掌声过后,他攥住她的手,玩世不恭似的笑着,“不过,我还是奉劝娘娘一句,侍寝的时候,收着点,要不然陛下会疑心的”。 她一皱眉,抬起另只手就要打他耳光,被他抓住手腕。 手臂被往后一折,她的身子跟他紧密贴在了一块儿,他猛地低头攫住她的唇瓣,深深吻住。 她眼珠乱动,心头狂跳,听着外头的动静,找准机会,使劲咬了下他的舌头,才得以解脱,“你疯了!” 这里可是天禄阁! “不要紧,外头有人守着”,他突然又变得温柔,缠了上来,揽住她的腰,一揉一按,她就浑身酥软了。 她心里也悸动不已,有种怕被人瞧见的刺激感。 抵死的缠绵亲吻后,他咻咻喘息着亲吻她的脖颈,手到处游走,显然不满足于只是这些。 她手上没多少力气,却拽他的胳膊,“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亲吻着她的侧脸,身下也硬邦邦地顶住了她。 “真的不行…”她还是推他,不肯相从。 “还没怎么着,就不让碰了?”他从她的脖颈里抬起脸,看着她,不悦地问道。 “不是的…”她支吾其词。 “那是什么?” “我…我葵水来了”,她垂眸咬唇,难为情道。 他一下子泄了劲儿,无奈苦笑。 她先走了,他又呆了好一会儿才走。 ——————— 天呢天呢,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谁能想到陛下跟娘娘还能有这一天 太阳在宫墙上只露出小半张脸,周围都暗了下来,夜幕已经悄悄降临了。 婵娟在天禄阁外头廊庑下猫着,时不时地探着脑袋东张西望,见皇后从天禄阁里头出来了,迎了上去,小声问:“娘娘,您见着陛下了?” 她一霎那惊愕,问道:“陛下来过了?” 婵娟摇头,“没有啊,陛下不是申时正刻过来么?奴婢一直没瞧见人”。 她暗舒一口气,又问:“那你见有别人进去了没?” “娘娘说的是谁?奴婢谁也没瞧见啊,不过这都一个多时辰了,陛下怎么还没来?娘娘不等了么?” “都这个时辰了,兴许是有旁的事耽搁了,不等了,回罢” “也是,陛下日理万机的,那咱再找别的机会”,突然婵娟不说话了,端详起她的脸来,“娘娘,今日这胭脂像是涂得太红了些”。 “是么?”她怕给婵娟瞧出什么,侧身避开了婵娟的目光,抚了抚脸庞,脸上还是烫的,说:“那下回少涂些,走罢,天都要黑了”。 她怕让人撵上似的,抬腿就走,等上了飞阁复道,离得天禄阁远了,她这才放缓了步子,扭头回望了一眼。 他也出了殿来,正负手站在寒风里,衣摆飘飘,面朝着这边,看不清楚神情。 她没有停留,转回头,迎着瑟瑟秋风继续前行。 “也不知道春熙跑哪儿去了,好几日了,去前殿找她,总也找不到人”,皎月说。 婵娟眼还盯着皇后手里摆弄的九连环,随口一问:“是不是病了?”问完,又跟皇后说:“娘娘,您试试能不能从这头出去”。 她像是没听见婵娟的话,抬头看向皎月,“你说春熙不见了?” 皎月点头,“是啊”。 她又问:“上回,你说陛下要去天禄阁,也是春熙告诉你的?” “不是,是我听一个小黄门说的,上回就没见着了” 私自打听陛下的行踪是大罪,泄漏陛下的行踪也是,就看有没有人要追究。 她想起了长信宫里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宫人,心神不宁起来,“总归现在无事,你再去打听看看春熙去哪儿了,得了信儿马上回来告诉我”。 皎月应声离开,她顿觉索然无味,搁下了九连环,心不在焉地坐到了临水一侧的窗下,往外瞧。 窗外是一片荷花池,天已入秋,荷花早就谢了,只剩下一池碧绿硕大的荷叶和光秃秃的杆伫立水中,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河泥味道。 散朝后,皇帝跟中常侍沿着御苑的临河小径,一路散心,一路说着话。 皇帝问:“周攸那件案子,听说雷奔被抓住了?” “是,他以为风头过去了,逃回了岳丈家,被守候的官兵抓了,已经压送回京了” “可有交代什么?” 中常侍替陛下挑开挡在面前的柳条,说:“并未,只说平日里得所作所为与旁人并无干系,全是他个人自作主张”。 皇帝冷哼一声,“就算是他个人所为,那周攸起码是个失察包庇之罪,再审”。 “诺” 一阵秋风吹过,河水被吹皱,柳枝也噼啪作响,皇帝背着手,望着远处,忧心道:“这天真是凉了,入了冬,西羌战事恐怕更加艰难,朕已宣召韩充国问过话,打算派他前往西域”,说着还一笑,“七十多岁的老头了,倒是对领兵之事颇有自信”。 “安平侯是陇西出身,对羌人习性很是了解” 中常侍正说着话,皇帝突然食指一压嘴唇,“嘘”,又驻足,凝神静听了片刻,小声问:“是不是有人在唱歌?” 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是水榭里传出的若有似无的歌声,很低很轻柔。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什么人在唱歌?”皇帝看着中常侍笑笑,踱着步子慢慢悠悠往水榭方向走。 中常侍立在了原地,面无表情地望向水榭,来喜跟一众随侍则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停在了门口。 皇帝刚走进水榭不一会儿,歌声还在继续,婵娟却从里头疾步走了出来。 皇后对身后的一切全然不知,她正哼着歌谣,望着窗外出神。 看着满池的残荷,她想起了小时候落水被救,想起了那个说话温温和和的大哥哥。 听说那个大哥哥被调去了御前,可她再也没见过他,不知道他如今过得好不好。 重重迭迭的荷叶突然动了几下,水面犯起一层涟漪,她指着那边好奇地问婵娟:“婵娟,你看那边有什么在动”。 皇帝探头一瞧,说道:“是野鸭子罢”。 皇后猛地转头看向身后,抬起的手指都还没来得及放下,一时怔住了。 “陛下”,很快她反应了过来,下榻行礼。 “免礼罢”,皇帝说着话,瞟着水榭里的物件,走开了些,笑了笑,说道:“没想到是皇后在这里唱歌,说起来朕也有好些年没听过皇后唱歌了”。 “妾…献丑了”,她拘谨回道。 “皇后无需自谦,跟以前一样好听” “谢陛下” 一来一回的说话,客气极了。 “这两日,怎么不见皇后去披香殿了?又跟丽夫人闹别扭了?” 不知是闲不住,还是纯粹为了缓解尴尬气氛,皇帝在水榭里闲逛起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走到一处扇形漆器屏风摆件前,还屈起手指弹了一下。 “没有跟阿芙闹别扭,只是身子不舒爽…” “唔,看着脸色是差了些”,皇帝扭头,大大方方瞧着她的脸,问:“宣太医瞧过了么?” “瞧过了,并无大碍”,她低下头,不想被皇帝打量自己这张没有血色的脸,心中遗憾,早知道能遇见皇帝,就该好好打扮打扮了。 可这些看在皇帝眼里,却是不同的心境。 她螓首微垂,站在不远处,兴许是在病里,脸色唇色都有些苍白,一头乌发也只由一条丝带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落在腮边,再加上一身素雅宽松深衣,在殿内微光的衬托下,竟有几分弱不胜衣的柔美风韵。 闹了这几年矛盾,皇帝有好几年没正眼瞧过皇后了,这回他着意多瞄了几眼,心下感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想到这里,皇帝不觉悠然一笑,又瞥见了案几上的九连环,于是顺手拿了起来,走到皇后跟前。 他默默走到了水榭旁一处悬空架着的凉亭里,从手边的碟子里捻起一小撮鱼食,撒到了水里,水面迅速聚集了一群鲤鱼抢食。 “今日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谁能想到陛下跟皇后娘娘竟然还能有重归于好的一天”,来喜凑到了他的跟前,眉飞色舞说道。 他只淡淡一笑,冷眼望了过去,正见皇帝手里拿着九连环,走到皇后跟前,不知问了她一句什么,便与她并排坐到了矮榻上。 两人手里摆弄着九连环,还时不时地对视交谈,看到这里,他瞥开眼,定定地注视着水面。 十三年了 “不知陛下今夜会不会宿在椒房殿”,来喜把手往肥硕的肚皮上一抱,欣赏着秋水长天的美景,笑眯眯点点头,“这下子,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该高兴了,瞧这情形,说不准皇后娘娘明年也能抱个小皇子”。 他搓磨着手指尖的鱼食,视线落在水面攒动的锦鲤上,一听来喜的话,便将手里仅剩不多的鱼食抛洒出去,勾唇道:“那真是可喜可贺”。 “是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婵娟独自站在一旁,不时偷瞧着水榭,在心里把八荒神明感谢个遍,止不住替皇后高兴,嘴角都要咧到耳根。 谁能想到呢,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那么苦心孤诣的,到处打听,跟陛下也说不了几句话,眼下竟能坐到一处,怎能不让人欢喜。 婵娟心潮澎湃,一转身,瞧见了立在水边的中常侍。 中常侍也察觉到了婵娟的目光,把头微微一偏,斜乜过来,那眼神跟利刃似的,让婵娟毛发悚然。 婵娟缓缓背过身,不敢再看第二眼。 陛下跟前,中常侍是不敢胡来的,可私底下就不好说了,婵娟想起皇后身上那几回落的伤,又望向水榭里,心里多了几分担忧。 水榭里,皇帝摆弄了一小会儿,也是束手无策,笑了笑,问她:“皇后怎么想起玩如此复杂的玩意儿?” “打发日子罢了,虽说复杂,可琢磨起来也挺有意思” 皇帝侧头看了一眼皇后。 皇后正静静注视着皇帝手里的九连环,笑容浅浅,恬淡自然。 皇帝记忆里的皇后犹如一幅帛画,色彩斑斓又生机勃勃的,而眼前的皇后更像一幅山水,淡雅内敛又沉稳大气。 “皇后入宫有多少年了?” 不意皇帝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她愣了一愣,又极平静地说:“十三年了”。 竟然有十三年了,弹指一挥间似的。 十三年前,他也才十四岁。 一日,皇祖母把一个女孩领到了他的跟前,开口便说,这是给他选定的太子妃。 那时,她才只有八岁,梳着垂髫髻,个头还不到自己一半。 当时的他已经趋于成年,通人事,有了侍寝的宫婢,而她还只是个孩子,就那么瞪大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自己,毫不掩饰内心的好奇,样子真蠢。 他低头看着她,有些嫌弃。 没想到那么多大家闺秀里,最后竟要选个孩子,他也明白皇祖母的考量,并没有拒绝。 他有良娣,孺子,也不指望着要太子妃伺候自己。 很快,六礼过完,又经过了隆重复杂的大婚仪式,两人被送进了东宫寝殿,撒帐过后,他挑起了她的红盖头。 她头上戴着沉甸甸的凤冠,身上穿着厚重的礼服,整个人看起来个头更小了,更可笑的是,脸上还画着浓重的胭脂,像百兽园猴子的屁股,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 他对这么小的孩子没兴趣,让乳母把她抱到偏殿去歇了。 先头,她是住在东宫的,每日与他同吃不同住。 兴许是她觉得东宫里太闷了,总是喜欢去思贤苑找他,跟在他屁股后头转,喊他太子哥哥。 他有许多事情要忙,读书,上朝,公务,很不耐烦身后坠个跟屁虫,把她推给宫人照顾。 思贤苑前的空地上有一架秋千,她能在那里从天亮玩到天黑。 等他从思贤苑的大殿里出来,她眼睛一亮,跳下秋千架,小跑着过去找他,拉着他的手,说:“太子哥哥,我肚子饿了”。 他垂眼瞧她,心想她怎么还在这里,没好气地说:“孤不是你的哥哥”。 “那我该喊你什么?殿下?”她仰着头看他,疑惑道。 他突然想捉弄她,掐着她的脸蛋,说:“叫声夫君听听”。 “夫…君”,她小脸涨红了。 那一刻,他觉得她十分可爱。 他的母亲并不喜欢皇祖母选定的是这个儿媳,没少给她脸色看,动不动就责罚她。 他若是替她说话,母亲会责罚得更厉害,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过后给她带点好吃的,哄哄她。 她老是边吃边流泪,说想要回家。 他也没有办法,她已经是太子妃了,怎么能随随便便回娘家,于是,他便给她多带好吃的,哄着她别哭。 真麻烦,他后悔选了个孩子做太子妃,平日里宽不了他的心便罢了,还要自己哄。 后来,大婚后第一年的元日,她送建信侯夫人到司马门,回来发起了高烧,皇祖母把她接去了长乐宫。 一个长乐宫一个未央宫,后来皇祖母又搬去了长信宫,见面的次数本来就不多,他每每去长信宫问安,她只是垂首陪坐在皇祖母身旁,不说话,像个装饰得可爱的布偶娃娃。 两人虽是夫妻,却也不怎么熟悉。 到了后来,她十三岁诞辰那日,太皇太后招他去长信宫共同饮宴。 他正坐着同太皇太后说话,她从外头进来了,怀里还抱着一条狮子狗。看到他之前,她还边走路边跟婵娟皎月肆意说笑,银铃似的笑声一串串的。 一见到他坐在大殿里,她立马收敛了,屈膝行礼道:“拜见陛下”。 显然是没想到他也在。 他漫不经心打量她,这一打量才发觉她褪去了童稚,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虽说脸上还带些婴儿肥,但已经有了几分成人模样。 以往,他与她不常见面,逢年过节,才见她穿着宽大的礼服出现一回,如今天气炎热的,她只穿着轻薄襦裙,显出了婀娜的少女身段。 她站在阳光里,巧笑嫣然,光彩夺目。 布偶娃娃长大了,鲜活起来了,他心神为之一荡。 皇祖母说她在学习读书认字,让他空闲的时候,教教她习字。 他又瞧了她一眼,欣然答应。 天禄阁的那一个小房间里,他手把手地教给她练习小篆。 他握着她的手,她身上头发上的香气香甜,不断撩拨着他的心弦。 他瞧着她粉嘟嘟的侧脸,没忍住,亲了一口。 她错愕着瞧了他一眼,捂住脸颊,没说什么,面皮涨红着低下了头。 那之后,两人常常会在静谧的午后,躲在那一层竹帘之后,避开所有宫人的眼,拥抱亲吻。 她可真笨,怎么都学不会,老是磕到他的牙。 后来,随着她又长大了一些,十四岁了,他有了别的想法。 “皇后用的什么香?这么好闻”,他垂眼看着她问。 “就是平常的香啊”,她懵懂无知的。 “朕再闻闻”,他将她压倒在那方矮榻上。 她惊慌失措,眼神惶恐,死死揪住领口,磕磕绊绊地说:“陛下,你要做什么?太皇太后说合卺礼之前,不能…”。 形容十分可爱。 “朕知道,朕不做什么,就是闻闻皇后身上的香” 他埋首在她的颈窝,嗅闻她身上的香气,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探手进她的领口,握住了她青梅大小的胸乳揉搓。 她按住他的手,不让乱动。 可他是皇帝,怎么会听她的,捏住了就不放手。 她满脸潮红,紧闭着双眼,双脚在榻上搓来搓去的,身子也扭来扭去的,声音娇娇软软的。 “舒服么?”皇帝问她。 “不舒服”,她瞪着眼摇头,不舒服,怪怪的,浑身上下都怪怪的,也说不出是哪儿痒,就跟蚂蚁在骨子里爬似的,挠不着,让人又急又燥的。 “怎么会不舒服呢?”皇帝不信,“你再试试”。 皇帝正要解她的腰带。 “陛下”,门外传来中常侍的声音。 她吓得慌忙起身,藏到了他的身后,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 中常侍进来的时候,她又装模作样地坐到了帘子后头练字,岂不知她的脸颊脖颈耳朵都红得像涂了胭脂,欲盖弥彰的。 他瞧了她一眼,眉开眼笑,又回头问中常侍有何事。 中常侍目不斜视,垂首回禀差事。 等中常侍退下,她把帘子一掀,生气地撅起嘴,怪他太鲁莽,“万一被人知道了,光天化日的,多难为情”。 打那时候,每回他教她写字,她总是要婵娟皎月守在一旁,他也不能连帝王的颜面也不要了,为了那回事,把婵娟皎月赶出去。 等到她初潮,合卺之礼后,两人终于圆房,吵架却越来越多了。 大概她是太皇太后带大的缘故,任性的很,全然没有建信侯夫人的温柔样子。 一开始他还让着她,日子久了,也乏了。 王美人不错,知情识趣,温柔娴静,他常去找王美人,跟她吵架的次数就更多了。 那段日子,好像每回见面都在吵架,后来有一回端午节,两人吵得很凶。 他又做了一件火上浇油的事情,宠幸了陈良人。 听婵娟说,她哭了一夜,他有些心疼,去哄她,她甩开他的手,又是大吵一架。 感情里曾经的所有美好,都被一点点撕碎,太碎了,九天上的织女下凡都补不好,算了,算了,补不起来就不补了。 自己是皇帝,纠缠这些儿女情长,太过幼稚,天下那么多女人,总还能再找到一个喜欢的。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再回首,他都想不起当初为何会为了一点点小事吵成那样。 或许是登基之初,朝堂之上,处处受人掣肘,把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小心翼翼了。 “都已经十三年了”,皇帝慨叹一句,“时间过得还真快”。 “是啊”,她附和道。 皇帝将九连环还给皇后,“朕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去椒房殿,再同皇后探讨九连环的解法”。 她茫茫然接了东西,屈膝行礼,目送着皇帝出了水榭,脑子里空蒙蒙的,如坠云雾里,方才陛下是说了要去椒房殿么?是自己听错了么? 她就那么瞧着陛下远去,收回目光之际,才看到中常侍赫然在伴驾的人中间。 隔着那么多人,他一直瞧着她,眼神漠然,两人对视着,忽然,他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不明意味的笑,又一个飘然转身,跟上了陛下的步伐。 香囊 陛下一行人走远,婵娟起身,走到她跟前,激动地问:“娘娘,陛下跟您呆了那么久,说没说什么时候去椒房殿?” 她目光仍跟着那抹清瘦身影,说:“说是要去,也没说什么时候去”。 谁知道呢,还是别高兴太早了,说不准就像上回一样,让阿芙给拦了去,来日方长,不着急。 只要她豁得出去这张脸,顺着陛下,天长日久的,陛下总能去一趟罢。 倒是他。 “娘娘,万一中常侍从中作梗要怎么办啊?您刚才看到中常侍临走时的样子了么?皮笑肉不笑的”,婵娟说着话,双手抱着胳膊搓了搓,“他要冷着一张脸,奴婢觉得寻常,他笑了,奴婢反而心里慌慌的”。 失策,失策,那会儿就该跟他说好的。 “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罢。 晚些时候,皎月回了椒房殿,说打听到了春熙的下落。 “前几日,春熙打碎了陛下最喜欢的玉镇纸,被打发到永巷去舂米了” 她听了,咬着唇角,眼珠微传,想了想,说:“你拿钱给她的家人,让她的家人把她赎出去”。 又独自发起呆来。 命运织就了一张网,把所有人都困在其中。人人都囿于执念,不管是他对她,还是她对陛下。 从宣室殿里出来,中常侍脸阴沉沉地回了宦者署。 秋分过后,天越来越短了,酉时一到,天色就黑了。 宦者署里没点灯,光线昏暗,他靠着凭几,坐在阴影里,片刻之后,清了清嗓子,对从外头进来的景安说:“陛下说要廷尉严审雷奔,你去劝劝雷奔,让他想想一家老小的性命,老实交代”。 景安不解问道:“陛下不是说暂时不动大将军?” “不动是不动,但要提醒大将军,不要得寸进尺,雷奔是周攸的爪牙,大半的事都是经由雷奔的手办的,只要他肯指证周攸,就可坐实周攸的罪名”,说完,他掐了掐额角。 景安点头,又觑着他的神色,说:“公子的脸色不好,明日休沐,不如回府好好歇歇,让韩无忌过来再替您瞧瞧”。 “无妨,还是老毛病”,他手撑着脑袋,见景安的脚没动,抬眼看着景安问:“怎么,还有事?” 景安犹豫再三说:“公子,陛下去了椒房殿”。 本以为要迎接一场急风骤雨,他却只是看着外头的天,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良久,景安又补了一句,“不过,只是用了晚膳,皇后娘娘像是身子不舒爽,不能伺候圣驾,陛下又去了披香殿”。 手指敲着凭几扶手,他冷冷一笑,没用膳,直接吩咐人备水沐浴。 他扭动脖子,松了松肌肉,又抬手解衣带,脱衣裳,外袍刚脱了一半,一个香囊从袖口掉了出来。 香囊崭新如初,针脚不管看几次还是那么丑,他瞟了一眼掉落的那枚香囊,眉毛皱了皱,转身往屏风后去了。 衣裳褪尽,一双长腿迈进水里,男人精壮身体缓缓坐下靠到了浴桶上,胳膊搭在桶沿儿上,仰头闭目养神,水温适宜,他发出一声舒服的长叹。 白日里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他心里很明白,自己不应该再沉湎其中,放手是最好的选择,可一想到她要在另一个男人婉转承欢,他双手又不自觉攥成了拳头。 那个男人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可他与她同枕而眠的次数却远远多过她的丈夫。 几年前,有回在天禄阁里,他有要事要禀明陛下,人刚在小房间外站定,就听到了里头传出女人的轻柔娇喘。 那声音一直在他脑子里打转,他欣喜地察觉到年轻的身体重新硬了起来,当天夜里,他第一回自渎,心里想的全是她。 欲望宣泄而出时,他的心情极为复杂,恼怒又爽快。 自那之后,她常常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出现在他的梦里。 她衣裳松散,或跨坐在他的腿上,或躺在他的身下,私处含着他的分身,眼里水汽氤氲,神情妩媚沉醉。 他抱紧她,胡乱地亲吻她的脖颈,感受着分身被她的层层软肉挤压吮吸,耳边都是她娇软喘息声,在她的身上肆意发泄。 可幻想终归只是幻想,她总是模模糊糊的,直到去年中秋夜,他的吻真真正正落在她的脸上,那抹幻象才成了了实实在在的存在。 想着她的模样,他浑身燥热,再打眼一瞧,分身已半睡半醒。 “哗啦”一声,他从浴桶里站起身,拽过身旁的案几上衣裳套上,系着衣带就往外走。 那枚香囊还躺在地上,他弯腰捡了起来,搁在了几上。 外头天上有成片的星子,亮晶晶的,他从地道进了她的寝殿。 往常总能听到几点响动,今日却很安静。 他警醒地听着动静,到了帷帐前,稍稍撩开帘子,往里头瞧。 案上点着一盏油灯,烛光微弱,榻上薄被堆成了小山,里头像是藏了个人。 他走了进去,在榻边坐下,把手伸进薄被里,摸到了她的腿。 薄被蠕动几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缓缓探出,她被亮光刺激到,皱着眉,抬手挡住了眼睛,脸上没有血色。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像被一根线吊着,有气无力的。 原以为她是欲擒故纵,没成想是真的病了。 “病了?”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并不烫,还有些凉凉的。 她闭着眼爱搭不理的。 不发热不咳嗽,精神恹恹的,他想了想,心下了然,“这都几天了,还没好?让太医瞧过了么?” “瞧过了”,她紧了紧薄被,懒懒背过身去,并不愿意与他多说,怪难为情的。 “上回不还好好的?” 她吞吞吐吐的,“一时不注意,多两天少两天也是有的”。 案上的碗里,还剩下大半碗黑漆漆的汤药,他摸了摸碗壁,已经凉了,“怎么不吃药?” “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味药,苦得要命,半点用处都没有,我不吃” “不吃药,身子怎么好?” “我…又没病,只是血虚,养养便好了” 他笑了笑,脱了外袍鞋袜。 “哎,我身上不方便”,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回过身,下意识往榻里躲了躲。 “不做什么,给娘娘暖一暖”,他钻进被窝里,把她揽了回去。 暖什么暖,又不冷。 病中的她脆弱又孤独,他热乎乎的身体一贴上来,她又不坚定了,伸手圈住了他的腰,贪恋起他怀里的温度来。 白天的一切,天禄阁里的一切,在这一刻,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他问:“今夜怎么不把陛下留下?” “眼下这副身子,将陛下留下又有何用?说不定还要被嫌弃” 两人的话听起来像聊家常,却透着怪异,很怪异。 “你怎么来了?”她抬眼瞧他,又问了一遍。 他笑,“别这么瞧着我,要不然我会误以为娘娘是想我了”。 “那你呢?” 他反问:“什么?” 她不说话,只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低头。她察觉到他的意图,别开脸了,被他扣住下巴。他吻住了她的唇瓣,缓慢地反复地辗转研磨。 她没怎么挣扎,仰着脖子承受着。 两人无声无息地亲吻。 被窝里越来越热。 许久之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沙哑着声音,说:“上回在天禄阁,我后悔了,不该就那么轻易放娘娘走”。 “都说了…我身上不干净”,她不满道。 “身上不干净…总有别的法子”,他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的耳垂。 她先是不解地看着她,后来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横了他一眼,“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么?”说完,又下巴一点,说:“你打开床头的暗格看看”。 他从里头拿出一个香囊,瞥了瞥她,不解其意。 那是个做成口袋形状的香囊,水色的绸子上面绣着几株兰花,开口由白色丝绳系着,还坠了两条嵌着翡翠玛瑙珠的吊带,样式简单却雅致。 “上回那个做得拿不出手,一直想着再给你重新做一个,做了有一阵子了,一直没给你” 他拿在手里端祥着,眼里带了笑意,“有劳娘娘费心了”,又将香囊放在鼻下细细嗅闻,味道清新淡雅,问:“里头是什么东西?”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她盯着他的脸,神态自若地说:“就是些安神静气的香,搁在床头,能静心助眠”。 见他沉默不语,她试探着问:“不喜欢?” 他嘴角一弯,“怕我拦着陛下过来,才送了安抚我的?” 她垂下眼,喃喃道:“你怎么想随你,反正东西我是给你了”。 “那我就收下了”,他将香囊搁在一旁,对她说:“睡罢”。 等到清晨醒来,身边空了,香囊也拿走了,她眼神放空,看了会儿案头上摆着的九连环,又抱着他用过的枕头,躺了下去。 但愿能有用罢。 萧关战事 暗夜里,一个肩背竹筒,满身是血士兵在官道疾驰,马蹄卷起尘土,在他身后留下一路尘雾。 士兵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安门下,他举起腰牌,喊:“八百里加急”。 城门校尉看过腰牌,不敢耽搁,一挥手,城下守卫抽出沉重门栓,缓缓推开城门。 城门徐徐打开,士兵没有下马,将马鞭使劲一抽,马像离弦的箭一样穿过城门,往未央宫的方向去了,急促鞭声响彻夜空。 士兵叩开未央宫北阙城门,单膝跪地,将竹筒双手奉上,“大人,匈奴人犯边,卬将军死战守城,萧关告急”,士兵嘴唇干裂,满面黄土,嗓子几乎哑得说不出话。 光禄勋接了竹筒,让人把士兵扶下去歇息,又带着一队宿卫士兵,快步流星赶到了披香殿前,同来喜耳语几句,将竹筒交给了他。 来喜脸色大变,捧着竹筒急匆匆进了披香殿寝殿。 昏暗的披香殿亮了起来,宫人七手八脚给皇帝穿衣裳系腰带。 趁这个空档儿,皇帝一目十行,将奏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待套好鞋履,皇帝大跨步地出了披香殿。 “传建信侯,期思侯,安平侯入宫” “诺” 宣室殿里灯火通明。 殿里众人将奏报挨个传看,个个面色凝重,西羌人勾结匈奴人,集结十万骑兵绕过陇西,围攻萧关。 萧关是连接关中的要塞,一旦攻破,长安危急。 事不宜迟,商讨过后,皇帝连夜校阅人马,登坛拜相。 先是调集战车千乘,拜中尉和光禄勋为将军,率领三万禁军驻扎渭水以北,严阵以待,守卫长安城。 接着任命建信侯为骠骑大将军,期思侯为征北将军,领兵十万北击匈奴。 各路人马,歃血祭旗,星夜出发。 她在椒房殿里听到了击鼓上朝的动静,猛地坐起身。 “婵娟,现在是几更天?” “才二更”,婵娟跪在她身前,给她穿鞋。 “才二更…”,她披了件衣裳,快走出大殿,登上高处远眺。 前殿火把闪耀,把黑夜都照亮了,身穿铠甲的将军进进出出。 后宫各殿也陆续点起了烛火,有人影拿着风灯在殿前晃悠,长信宫和长乐宫通往未央宫的飞阁复道上也有光亮一点点朝前殿移动。 整个长安城都被叫醒了。 上回见到这架势,还是吴楚叛乱之时,她张望着前殿,预感到有大事发生。 她正暗自琢磨,有拖沓脚步声响起,是几个宫人擎着风灯朝这边过来了,等走近了,她才看清楚是披香殿的人。 丽夫人裹着狐裘扶着肚子,一见到她,就哆哆嗦嗦地握住她的手,“方才来喜公公递上来一份八百里加急,陛下一句话都没说,就去了宣室殿,到底是什么事?阿姐,我怕”。 八百里加急,看来真的是出事了。 “不怕,不怕,有陛下在,不会有事的”,她揽着丽夫人颤抖的身体,边安慰边把她扶进寝殿歇息。 丽夫人仍是惶惶不安的,直到天边露出一条鱼肚白才昏昏睡去。 她则是一夜未眠,坐等着看前殿会不会传来消息。 前殿还未传来消息,建信侯夫人倒是一大早就入了宫。 建信侯夫人告诉她,“听说是匈奴人打到了萧关”。 她心里一紧,萧关距离长安不过几百里,匈奴人的骑兵快如闪电,眨眼就能到。 “难怪陛下连夜发兵”,丽夫人惶恐说道。 “今日一早,从北地逃难来的百姓堵在城门口,城墙根里一溜都是人” 建信侯夫人还把沿途所见都绘声绘色描述给她和丽夫人听。 丽夫人怕得挽着建信侯夫人的胳膊,依偎着建信侯夫人坐。 建信侯夫人拍拍丽夫人的背,“不要紧的,陛下已经派了重兵防守长安,自打高祖以来,还没听说过匈奴人进长安的”,讲完了,又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的,“天地神明保佑你父兄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她嘴唇嗫嚅着,“是啊,都平平安安的才好”。 战事紧急,骑哨一天十几个来回往返于长安和萧关之间,皇帝每日歇在宣室殿等待前线战报。 她有空闲了就去陪丽夫人坐坐,丽夫人也渐渐不再恐惧,安下心来。 皇帝不来后宫,中常侍也不见了踪影,过了几日,她听皎月说起,才知道中常侍被陛下指派为监军,也一同去了萧关。 她登上柏梁台,凭栏眺望西北,往西是一片崇山峻岭,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婵娟问她:“娘娘,您在瞧什么?” 她答非所问,“我记得小时候,每当父亲哥哥去带兵打仗,母亲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婵娟看着她望向远方的忧郁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娘娘,您放心,君侯是统帅,轻易不会涉险,公子也是勇猛非常…他们…都会平安归来的”。 她看了一眼婵娟,嘴角扯出一丝极勉强的笑,“婵娟,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婵娟也不再拿大道理劝她,只说:“娘娘,咱们去看看丽夫人罢,或者去瞧瞧小公主,总之别一个人呆着了,容易胡思乱想”,说着话,两人一同下了柏梁台,往后宫里去了。 她去看了小公主,小公主已经能靠着软枕坐起来了,见了她,高兴地直拍手。 几天功夫,匈奴人就接连攻破了萧关,朝那,攻入北地郡,杀了北地都尉,抢夺牛羊人口无数。一听大成军队逼近,又迅速退走关外,却仍徘徊不去,虎视眈眈。 建信侯领兵到时,北地已沦为一片焦土,到处残垣断壁,尸体横陈。虽已是九月,天凉了,可尸体腐败得还是很快,很多都已经面目全非。 为了防止疫病丛生,士兵用白布蒙住口鼻,清理被匈奴人猎杀的百姓的尸体,抬上板车推到城外,挖一个大坑,把人填进去,撒几层石灰焚烧掩埋。 尸臭味焦糊味遍布全城。 建信侯带人巡视一圈城内。 纵然是见惯了血腥场面,也有将领受不住,下马趴在墙角呕吐,面色煞白。 建信侯也忍不住掖了掖鼻子,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中常侍,关切地说:“燕大人不如先回营歇息,这里太过血腥,恐怕燕大人会承受不住”。 中常侍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一切,神情肃穆,面无惧色,沉声道:“谢大将军好意,不必了”。 一行人继续前行。 行至东门下,一抬头,一整排头颅挂在墙头上,触目惊心。 有人从中认出了北地都尉和太守,建信侯眉头紧锁,面色沉重,命人爬上城门将头颅悉数取下,不胜悲痛说道:“找到尸身,一起收殓厚葬”。 城内场景实在惨烈。 —————— 不会写战争场面,凑合看吧 都是铺垫,铺垫… 休屠王问燕大人是什么人 “匈奴人欺人太甚”,将士们目眦尽裂,个个摩拳擦掌,发誓定要替北地惨死的百姓和将士报仇雪恨。 建信侯派出斥候,出城打探匈奴人行踪。 斥候不分昼夜,历经几日探查,终于找到匈奴人大帐和粮草补给所在。 山前一片开阔的平地上,是匈奴人安营扎寨的地方,几千个营帐星罗密布,绵延数里,粗略估算一下,也有四五万人。 寨里寨前不时有匈奴兵来回巡逻,高处还有警戒哨。 斥候趴在山头的草窝里,在一块羊皮上写写画画一番之后,又弯着身子悄然离开。 中军帐中,几盏油灯照着亮,眼前铺开了一张关外的地形图,建信侯与诸将指指点点,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对敌之策。 匈奴人善骑射,战略机动性强,行踪飘忽不定,唯有趁势出击,将勇者胜。 九月,草叶枯黄,风贴着地皮吹过,吹得草丛波浪起伏。 预备妥当,大成军队五万骑兵一举冲出关外,匈奴人得了消息,出寨迎敌。 几万骑兵摆开阵势,战事一触即发,毫无预兆地,战鼓声咚咚咚响起,刀刃摩擦剑鞘,铿锵作响。 中军骑兵拔剑出鞘,冲进对方阵营,搏命厮杀,两翼又如苍鹰展开的双翅,左右围拢过去,将匈奴人包围在其间。 顷刻间草皮翻飞,尘土飞扬,兵刃相接,战马士兵嘶吼声响彻云霄。 两方混战,旌旗蔽日,刀剑如林,战事似乎一时难分胜负。 不远处,一个和缓的山坡上,建信侯正身披明光铠,骑马观望着战事,身后环绕着同样身着铠甲骑在马上的将士,全都神情专注,敛容屏气。 “小心!”不知谁喊了一句,话音刚落,几只流矢落在了中常侍马前。 马匹受惊,嘶鸣一声,扬了扬马蹄,后退几步,中常侍掣住缰绳,轻拍马的脖子,马头转了几转,又安静下来。 建信侯仿若未闻,眼睛仍是盯紧山坡下。 “大将军请看!”建信侯身旁佐军司马用马鞭一指,众人的目光跟了过去。 匈奴人后方扬起一阵沙尘,是有一队骑兵绕开匈奴主力,迂回到了匈奴人后方突袭,夺了匈奴大营。 营寨的军旗,徐徐倒下了。 不久之后,匈奴人的补给大营方向也冒起了浓烟,火光冲天。 “成了”,身后将领无不抚掌欢呼。 建信侯长出一口气,凛然面容也和煦了几分。 到了这会儿,建信侯才略一偏头,瞥了一眼中常侍,目光里流露出些许赞赏,“难怪陛下亲派燕大人做中军监军,燕大人临危不惧,分寸不乱,颇有些胆识”。 他淡然一笑,“君侯过奖了,有君侯在,下官又何须畏惧”。 建信侯朗声大笑,自得道:“这群乌合之众抵不上当初雁门云中的匈奴人万一,不足为虑”。 他似笑非笑应承着,“君侯所言极是”,也目视前方。 大营被夺,粮草被烧,匈奴人也察觉到形势不利,阵脚大乱,且战且走,不到黄昏时分,便丢盔卸甲,留下上万具尸首,往北方逃走。 建信侯一声令下,率军乘胜追击,沿途又斩杀俘虏上万匈奴人。 天色又将暗,黑夜的阴影渐渐覆盖大地。 追击二百余里过后,建信侯恐太过深入腹地,中了匈奴人的埋伏,便命将士停下,就地安营扎寨。 一场大战,清点下来,伤亡近两万,斩杀三万匈奴人,还俘获一万士卒和匈奴休屠王。 中军营帐里,一个满脸胡须,披头散发的彪形大汉被五花大绑着推上前,士兵一拱手说道:“这就是休屠王”。 建信侯端坐高位,打量了打量眼前的人,问道:“是谁联络了羌人和匈奴人?” “在北地郡可有内应?” 不论建信侯问什么,休屠王都装聋作哑,可当看到建信侯旁侧的中常侍时,休屠王却愣了愣,叽里咕噜说了一句匈奴话。 通事向建信侯解释道:“他问燕大人是什么人,长得像他十几年前见过的一个人”。 这话一出,中军帐里的人都看向了中常侍。 中常侍泰然自若,自我介绍一番后,说道:“果真有长得像似的,我倒是也想见见,不知休屠王说的那人姓甚名谁?” 休屠王又不说话了,只是死死盯着中常侍。 中常侍笑笑,“真是遗憾,看来休屠王自己也都不记得了”。 休屠王一双狼眼怒睁,怎么会忘记,他在那人手上吃了败仗,部众几乎被屠戮殆尽,他把那人的脸深深地印在了脑子里,哪怕就是化成灰他也会记得。 他曾誓要雪耻,可待他整合了残部,想要决一死战之时,那人却因谋逆之罪,被逼自尽了。 建信侯也侧头看过去,中常侍正坐在他的下首,小冠束发,一身银色铠甲,英武神气。自己原本没留意,如今被休屠王这么一说,竟也觉得中常侍眉眼侧脸像极一个人。 世上果然有如此凑巧之事?可那人已被灭族,廷尉清点了人数,不会有错。 建信侯不动声色,目光在休屠王和中常侍之间转了几个来回,两人仍对视着,休屠王咬牙切齿,怒目而视,中常侍面带浅笑,怡然自得。 见从休屠王嘴里实在也套不出话来,建信侯吩咐人将休屠王带下去,严加看守。 “不知燕大人祖籍是哪里?”休屠王一被压出营帐,建信侯突然和颜悦色发问。 中常侍一笑,“扬州会稽”。 建信侯若有所思点点头,“难怪口音与长安略有不同,不知家中还有何人?” 中常侍眼睫低垂,看着手里的酒盏,淡淡地说道:“长江发大水,家人都死了”。 建信侯脸上带了些惋惜,点点头,“原来如此”。 建信侯还想再问,一个小兵掀帘进了帐中,单膝跪地,拱手道:“大将军,萧将军率两千骑兵追击匈奴浑邪王,至今尚未回营,不知是否要派人前去接应”。 “还没回来?”建信侯眉头一皱,拍案而起,大怒道:“我不是说只准追击两百里,不可孤军冒进?!”又问:“可有斥候回来报信?” 小兵回复:“并未”。 斥候都寻不见萧远踪迹… 匈奴人狡猾,善使诱敌之计围歼,萧远得胜心切,恐怕会误入圈套。 建信侯背着手,在帐里来回踱着步子,计算得失,萧远是他唯一的儿子,若是有个闪失… 可如今天色已晚,周边不知还有多少匈奴人的散兵游勇,冒险让将士出营去接应,又怕会引起其他的损失。 建信侯仰头长叹,先等着,等天亮罢。 “大将军,末将愿意前往” 接连又有几个将军提出愿意前往,中常侍也起身,“中军大帐不可没有诸将军坐镇,下官愿意前往”。 建信侯一摆手,“不行,不行,燕大人未行过军打过仗,万一有个闪失,不行,不行”。 “在下随身侍卫都是陛下精挑细选之人,不是等闲之辈,大将军但可放心,倒是萧将军,迟恐生变,大将军下令罢” “大将军下令罢” 刚取得大胜,将士还浑身热血澎湃,争先恐后地请命。 是啊,迟恐生变,早一刻就多一线生机。 建信侯眯起眼看看中常侍,这个年轻人性子沉稳,有谋略,又处变不惊,跟随大军追击这一天一夜,也没拉下,若不是个内侍,倒也是个可用将才。 也好。 建信侯不再迟疑,又点了三名大将,令四人各带一千精骑,朝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去搜寻,若是遇险,发射鸣镝求援,并严令不可超出营地周边两百里地,违者军法处置。 他整装上马,景行却拽住他的马辔头,低声问:“公子,为何要去救他?” 他回看了一眼营帐门口的建信侯,说:“我不去也有别人去,驾!” 景让阻拦不下,也带着侍卫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辕门开启,四路人马飞奔而出,马蹄脚不沾地似地,朝不同的方向疾驰。 塞外的风凛冽,一阵阵从耳旁呼啸而过,刮得脸生疼,披风被吹得鼓起,猎猎有声,火把也是东摇西晃。 身体内的热血被唤醒,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前在出云中郡千里追击匈奴的时候。 天色将明之时,已行进百里有余。 “公子,你看!”景让忽然勒住缰绳,指着不远处给他看,借着熹微晨光,能看到不远处草丛倒伏,横七竖八躺着战死的马匹和士兵,匈奴人少,汉人多。 众人驻马观察,血滴的方向是向东去,他派斥候前去打探。 不一会儿,斥候回来与他汇合,回禀道,萧将军在前方三十里处与匈奴人混战。 他问:“有多少匈奴人?” “大概五千” “萧将军有多少人?” “不足一千” 他让人发射鸣镝,又回头看了看自己带的一千人马,略一琢磨,说:“尚可一战”。 景让纵马挡在他的马前,“公子…不如等援军到来”。 “不必” 萧远正背靠土丘苦战,两千精骑剩下不足一半,有些还丢了马匹,眼看着就要全军覆灭了。 忽然,草丛摇曳,鼓声震天,四面旌旗招展,几路骑兵从四面八方飞驰而至,萧远一看到旗帜上的名号,精神为之一振。 浑邪王不意大成援军来得这样快,大惊失色,一时慌乱,当胸中了一箭,栽到了马下。 首领被擒,剩余的匈奴骑兵也已战力枯竭,纷纷放下弯刀,束手就擒。 随后,又有援军相继赶到,将俘虏战马和浑邪王一齐绑了带回大营。 景让回了营帐,把佩刀一解往案上一拍,铠甲脱下来往地上一扔,盘腿一坐,义愤填膺道:“我看公子是昏了头了,为了那个女人…”。 景安不明原委,刚想问景让怎么回事,中常侍从外头掀帘子进来,他先是瞟了一眼景让,不做理会,又背过身站着等景安来替他卸掉铠甲。 帐中一时安静,只有盔甲和佩剑碰撞的清脆声响。 景安帮中常侍脱铠甲时,看他手臂上有伤,“公子受伤了,韩无忌眼下就在军中,我去叫他来给公子瞧瞧”。 他不以为意,“皮肉伤而已”,狂奔两日,他满身疲惫,扭了几下肩膀,忽而一笑,问景安,“韩无忌又来了军中了?” “是啊,他来了有几日了,一直在帮北地百姓,受伤将士治伤” “他倒是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我去把韩无忌叫过来” 他点了点头。 卸了盔甲,他里头只穿了一件栗色单衣,走到案前坐下,端起茶盏喝茶。 景让沉不住气,率先打破沉默,“公子,为何三番四次要救他?” 激战当口,景让悄悄引弓搭箭,一根马鞭横在了他的弓前,景让顺着那根马鞭看过去,是中常侍目视前方面带愠色的脸。 弓箭一下射偏,射死了萧远身后的匈奴人。 他从茶盏中抬眼,冷着脸说了一句隔墙有耳,又垂下眼去。 景让不死心,大步迈到跟前,压低着声音,问道:“公子莫不是为了那个女人,不舍得下手了?” 他把茶盏往案上一搁,带了些怒气,沉默了片刻,说:“前两日,建信侯审问休屠王,休屠王说觉得我长得像一个人,建信侯就多问了我几句”。 景让冲天的怒气熄火了,“公子,我错了”。 他掀起眼皮看向景让,问:“你以前见过那个休屠王吗?” 景让垂头丧气回话道:“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他脖子里的图腾和脸上的刀疤倒是有印象”。 他斟酌了斟酌,说:“看来是真的见过的”。 “那要不要去除掉他?” 他斜睨景让一眼,“那倒不必,除掉他反倒欲盖弥彰,眼下最好静观其变”。 ————— 将就看,将就看 是我的身体出了问题? 他斜睨景让一眼,“那倒不必,除掉他反倒欲盖弥彰,眼下最好静观其变”。 “我明白了,还是公子思虑周全”,景行听了他的话,稍稍释然了,一拱手要退下,他默然点头。 他依靠着凭几,合眼休养精神,脑子里反复回想着那日休屠王的话,少顷,不觉哂然,即便长得相像又如何,咬死了不承认,又能奈我何。 手搁在扶手上,摸到了几点水滴,睁眼一瞧,是方才茶盏里溅出来的水。 他薄唇勾起,懒懒地斜着身子,就着那几滴茶水,在扶手上,饶有兴趣地,缓慢地写出一个小篆的“衡”字。 她的笑容浮现在眼前,他解下腰间挂着的香囊,贴到了唇边,眼里平白多了几分落寞。 “公子,韩先生来了”,景安人未到声先至,他把香囊往怀里一揣,扶手上的字迹一抹,起身相迎。 景安打着帘子,韩无忌弯腰走了进来,见了他,拱了拱手,喊了声,“公子”。 几个月未见,韩无忌还是老样子,一身粗布衣裳,鹤发童颜,只是这几日奔波劳碌的,显得风尘仆仆。 他还了一礼,又请韩无忌入座,“先生,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韩无忌也不客气,放下药箱,坐到了一旁,“还好还好,老夫瞧着公子的气色也还不错,景安说公子受伤了,让老夫来瞧瞧”。 他也就座,卷起衣袖,露出了伤口,伤口七寸有余,是他躲避不及,让匈奴人的弯刀贴着肉皮划了一下。 韩无忌不多言语,将伤口周围干涸的血迹擦干,撒了药粉,又仔仔细细地包扎好,这才摸在他的手腕上号脉。 虚虚实实号了一阵子,韩无忌脸上渐渐凝重起来,捻着胡子问道:“公子可是按老夫的嘱咐用药?没有私自用药罢?” 他听出了弦外之音,把身子往前一探,说道:“这些日子都是按着先生的方子在服药,怎么,有何不妥?” 韩无忌沉吟半晌,“这就奇怪了,一直按老夫的方子服药,怎么内里反而更虚了?” 他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似的,先是一怔,接着说道:“可我觉得比上回好多了”。 韩无忌瞧了瞧他的气色,直截了当地问:“不知公子近来有无房事?可还和谐?” 猛不丁被这么问,他脸皮涨红,旋即佯装淡定,含蓄回道:“已经月余,未有亲近,之前…一直都和谐”。 “还是一个月两三回?” 他点头。 “那就是并未纵欲过度”,韩无忌嘟嘟囔囔着,紧接着又问:“那时间长短如何?硬度如何?” 景安站在一旁,听得直挠头,不声不响地悄悄站远了些。 他尴尬非常,“感觉…没什么变化”。 “可从脉相来看,公子肝气郁结,肾气脾气不足,按说是无法行房的,即便能行房也会大不如前”,韩无忌正襟危坐,没有调侃,是大夫平日里问诊再寻常不过的口气。 “那为何…?” “想来是老夫上回给公子配的丸药,有固本培元之效,公子靠它强吊住了精神” 他悄然握起了拳头,心平气和问道:“是我的身体出了问题?” 韩无忌摇头,“内经有云,肝藏血,肾藏精,精血同生,肝阴与肾阴相互滋养,公子肾气犹存,先天之本未决,此症非源于脏器之变”。 既然并非内因,那就是外力所致? 景安耳朵听着动静,想到一个可能,几步抢上来,说:“难道是有人给公子下毒?” 可中常侍的饮食起居一直由可靠之人经手,从未出过岔子。 “那也未可知”,韩无忌捻着胡须,不置可否,“不过,一般下毒者,力求一击致命,公子的情况,更像是经年累月慢慢积攒的”。 景安一听,更加担心,焦急地看向中常侍。 中常侍依旧保持着号脉的姿势,眉宇轻蹙,“此种情形,要么是下毒之人拿不到烈性毒药,要么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除掉”。 “不错”,韩无忌点头,“不过,尚不能下定论,这样罢,公子先暂停用药,休息休息,待三日之后,老夫再来给公子诊脉”。 前几日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士兵元气有损,因此建信侯命众将士呆在营帐里休整,养精蓄锐。 中常侍也在帐中安然休息,萧远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要他过去饮宴,他都推辞了。 他枕着双臂躺在榻上,望着帐顶出神,想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身子变虚的。 是从端午节前开始的? 可韩无忌说,跟她在一起的次数,不足以伤身。 那到底是为何? 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止他,连景安也纳闷。 这三日里,景安严查中常侍的饮食,又派人细细搜寻随身物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并未发现有可疑之处。 三日过后,韩无忌如期而至,再一切脉,又是连连摇头,“怪事,怪事”。 景安说:“我已经查过公子的饭食和随身物件,并无异常”。 “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韩无忌言之凿凿,说着,还这里翻翻,那里闻闻。 在榻上翻找时,韩无忌在他的枕头下找到了一个香囊,他将香囊放在鼻下闻了又闻,顿时眼前一亮。 不是毒药,只是男人不能用 他的目光一直追着韩无忌,看到韩无忌拿着香囊,颇有深意地瞧了自己一眼,心里一沉。 韩无忌走回书案旁,二话不说,抄起药匣里的剪刀。 景安知道这是公子珍视的东西,正要出言阻止,他却抬手一挡,一声不吭地瞧着韩无忌将香囊剪开,香料散了满案。 韩无忌弯腰将散落的香料翻了翻,扒拉着挑拣出些黑乎乎的东西细瞧,半晌才直起腰来,呢喃道:“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景安不明所以。 韩无忌的鼻子比狗鼻子还好使,对各色草药样子气味也了熟于心,他一闻中常侍的香囊,便觉得蹊跷,剪开一看,果然发现了端倪。 韩无忌成竹在胸,手指点着那些香料问他:“公子,这个香囊从何而来?” 他拧眉,平静回道:“旁人所赠”。 “何人所赠?”韩无忌追问,见中常侍缄口不言,韩无忌大胆猜测着,“是之前就跟公子在一起的那个姑娘?” 他颔首,默认了。 韩无忌微不可察叹气,继续问:“公子可认识这几味草药?” 草药?不是香料。 他满腹狐疑,看向韩无忌,简短回道:“不识”。 景安见这两人猜哑谜似的,心里着急冒火,抢着问:“这是毒药?” 韩无忌捻着胡须轻轻摇头,“非也,这些并非毒物”。 “不是毒药?”景安更迷糊了。 “何止不是毒物,可以说得上是上上等的补药,采自西域雪山,极为难得,若是少量服用,则对美容驻颜,舒筋活血,都有奇效,只是…” 他凝神听着,景安却不耐烦了,催促韩无忌道:“只是什么?先生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了罢”。 韩无忌仍是不紧不慢的,“只是,这药对女子而言,是补药,男子却是万万碰不得的”。 他身子前倾,问:“若是男子碰了会如何?” 韩无忌眼神坚定,悠悠回道:“轻则雄风不振,重则伤及根本”。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先生的意思是,我是被这几味草药伤了身?” “公子佩戴多久了?” “不到一个月” 韩无忌摇头,“才一个月,又是放在香囊里,起效不会这么快”。 他想到什么,从怀里又取出另一个香囊递给韩无忌,低沉着声音说:“烦劳先生帮我看看这个”。 韩无忌依言剪开,翻看过后,兀自松口气,“这个里头都是些驱虫草药,并无异常”。 他身子往后,徐徐靠上了凭几,眉眼低垂着,若有所思。 “依老夫之见,放在香囊里,倒不至于伤身,恐怕还是有心之人在公子的饮食里动过了手脚,身体已然受害,再佩戴此物,才更加不及,不知那位姑娘可有给公子吃过什么喝过什么?” 他神情恍惚,半天才转了转眼珠,“我喝过她预备的酒”。 “这就是了”,韩无忌了然点头,“此药若是以酒水送服,药性发散地会更快,尤其这几味药还与公子一直服用的药应了十八反,危害更甚”。 他心有所想,缓缓抬眼,看着韩无忌,问:“先生方才说女子少量服用,可以美容驻颜,若过量服用会如何?” “过量服用会崩中漏下,引起血虚之症” “血虚之症…”,他嘴里念念有词。 正是她的病症。 “这种古怪的草药,除了大夫之外,极少有人知晓,即便是要服用,大夫也会再三叮嘱男子禁用”,韩无忌语重心长的,话说得隐晦,“老夫不敢妄言这位姑娘的用心,不过…就目前来看,香囊里的草药确实可疑,对公子的身体并无益处”。 他目光落在被剪破的香囊上,淡淡说道:“谢先生”。 景安见中常侍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搁在扶手上,面如槁木,便扯了扯韩无忌的袍袖,递了个眼神。 韩无忌收起了药箱,一拱手,跟在景安身后,轻手轻脚地出了营帐。 他径自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 难怪她最近变得这样乖,乖得都不像她了,原来是换了招数。 “血虚罢了,养养就好了” “送给你的,做了好一阵子了” “里头的东西是安神静气的,有助安眠” “你不喜欢么?” 她的话犹在耳边,是什么遮住了他的眼,没发觉她眼神间的闪躲?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以柔克刚?他仰头,哑然失笑,自己还真是小瞧了她。 “燕绥,你喜欢我么?” “你亲亲我罢” “我还生气呢”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他抱她的时候,她分明是享受的,沉迷的,提及他与其他女人的关系,她也是吃醋的。 可她为了摆脱自己,不惜下毒,她这么恨自己? 是了,她是合该恨他的,他夺了她的清白,欺辱她,她恨他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她是怎么做到隐藏起心里的仇恨,对着他若无其事地撒娇使性的? 她勾住他的脖子,回吻他的时候,她埋在他的怀里,泪眼婆娑的时候,她嫣然含笑,哄他喝酒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什么? 他还嘲笑她愚蠢,没想到他自己才是最愚蠢的那个! 他无声笑着,笑容里带了些凄楚,本来就是一场闹剧,怎么就动了真心了? 一抬手,他把书案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 大帐外,景安问韩无忌:“如今找到了病根,公子的病应该很快就会好罢?” 韩无忌点点头,“照常服药,应当无虞”。 忽然,帐内传出一阵稀里哗啦东西落地的声响,景安和韩无忌同时屏住呼吸,面面相觑,之后又各自撇开眼,看向别处。 大帐里再没传出其他动静,陷入死寂。 环顾四周一圈后,韩无忌摇头晃脑感慨道:“老夫瞧着公子的病根不在别处”,说着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窝,“是在这里”。 “不好治啊” “这几日公子大概心情会不佳,你自求多福罢,过几日老夫再来”,说完,韩无忌拍了拍景安的肩膀,挎着药箱,背起手来,悠哉乐哉地走了。 “哎,先生先别走啊”,景安亟需有人替自己分担,可韩无忌只挥了挥手,就走远了,景安回头看了眼营帐,愁眉不展。 要班师回朝了 他的身子一日一日好了起来,韩无忌长舒一口气,临走前,磨磨蹭蹭收拾着药箱,似不经心似地劝他,“天下有情有义的女子多的是,这个不行,就换一个,别跟自己过不去”。 闻言,他并未立刻应声,只是歪靠着凭几,手指在扶手上极慢地敲了几下,讪然一笑,说道:“先生说得是”。 他一切如常,有条不紊地处理军务。 “公子,如今战事已毕,陛下也发下诏书,招您回京了,何不在帐中歇息几日”,景安服侍着他穿上盔甲,劝了一句。 他穿戴整齐,腰间佩戴好环首刀和匕首,沉默着挑帘出帐,层层铠甲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声响。 景安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帘后。 自那日后,他连续几次请命去追击匈奴残部,一身干净衣甲出营,一身沾血甲冑回来,沐浴更衣后,倒头就睡。 景让私底下跟景安说:“我怎么瞧着公子近来心情不好?每回出去都一马当先的,见了匈奴人就杀,一个活口都不留,跟疯了似的”。 景安没把香囊的事儿告诉景让,含糊其辞道:“你不恨匈奴人么?” 景让理所当然地回答:“恨啊”。 “这不就得了” 景让还是纳闷,“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不管景让再问什么,景安都装聋作哑。 霜降刚过,河南地就飘起了细碎雪花。 匈奴人被赶回了漠北,天冷了,再深入恐粮草不济,陇西的西羌人的叛乱也已被平复,皇帝下诏班师回朝,大军井然有序地陆续拔营返程。 中军帐前的空地上,盘腿坐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他手被绑着,脖子上也有一根粗麻绳,麻绳的一头拴在他的脖子上,另一头拴在砸进了地下十几寸的粗大铁钉上。 从他身旁经过的每个人,他都要满脸鄙夷地抬头看两眼,或用匈奴话呜呜哝哝咒骂几句,或吐一口口水。 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很快就消融了,他仰起头,张着嘴,伸出舌头,舔了舔落在干裂嘴唇上的雪。 他因为几次三番要逃走,才被拴在这里示众。 “喂,你”,他用知道的唯数不多的汉话,叫住了从不远处经过的中常侍,腔调奇怪。 中常侍脚下停住,单手压着腰间长剑,丹凤眼一乜,转头看过去。 “你过来”,休屠王举起绑在一起的手,勾了勾手。 这已经不是休屠王第一回叫他了,休屠王对中常侍感兴趣极了,每回中常侍走过,他都要直勾勾地盯着看,像一头狼窥视猎物一般。 “大人,别过去,他说不定会有什么阴谋诡计”,景让挡在中常侍身前。 中常侍也对这个休屠王好奇极了,好奇他到底想干什么,于是,一拍景让的肩膀,绕过景让,缓步走上前去,在离休屠王半丈远的地方站定,“不知休屠王有何见教?”眼神里流露着傲慢。 休屠王艰难站起身,又往中常侍身旁走了走,咧嘴一笑,阴森森的,低声用匈奴话问他:“你是姓郑罢?郑慎是你父亲么?” 中常侍听了,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看着休屠王,淡然笑笑。 “你听得懂我说话,在中军帐里我第一次跟你说话,你就听得懂”,休屠王很笃定地说。 中常侍还是只是静静看着休屠王,不发一言。 “你不想知道陷害你父亲的汉人逃到匈奴什么地方去了么?” 休屠王的话说完,中常侍的脸色终于有了些些变化。 看到中常侍的反应,休屠王得意了,“只要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那个汉人在哪里,甚至帮你杀了他”。 中常侍神色不明地盯着休屠王看了半天,才将目光看向别处,喟然一声长叹,一招手将通事叫了过来。 “你告诉休屠王,在下才疏学浅,不懂匈奴话,休屠王若是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告诉大将军,大将军一定会尽量满足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料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休屠王听完通事转述的话,一脸茫然地看着中常侍走远,进了中军大帐。 今年入冬早,才重阳节,就下起了雪,老人们都说重阳下雪要下一冬天,丰年好大雪,看来明年是个丰收年。 因着战事,重阳节也只是简单过了,太皇太后说,等将士们凯旋,再一齐庆贺。 她也闲下来,没事就去披香殿坐坐。 “真好玩,再钻一个”,披香殿里笑语不断,丽夫人手里拿着一块烤好的鹿肉在逗雪儿跳圈。 雪儿吐着舌头,跳来跳去,不厌其烦的。 “阿姐,你把雪儿给我玩两天罢”,丽夫人笑嘻嘻地看着皇后问。 她把头一摇,“你如今身子不便,雪儿又闲不住,万一冲撞了你,我怎么向陛下交代”。 “阿姐就是小气”,丽夫人把鼻子一皱,又回头去逗雪儿。 她不置可否笑笑,正想再拈一粒松子,外头宫人传话进来,陛下来了。 丽夫人一听陛下来了,喜上眉梢,也顾不上雪儿了,把鹿肉随手给了一旁的青柠,站起身,拎着裙摆,欢快地一路小跑着迎到殿门上,与正要迈步进来的皇帝撞个满怀。 “小心!”皇帝把丽夫人的腰一揽,扶住她,又摸了摸丽夫人的肚子,“小心你的肚子”。 “陛下”,丽夫人伸出一双藕臂,勾住了皇帝的脖子,满脸喜色,“陛下,您怎么这么久都没来”,话里还带些娇嗔。 前线捷报频传,皇帝心情大好,见丽夫人撒娇,也只宽容一笑,“朕这不是来了”,说完,还拿手指刮了一下丽夫人的鼻子。 突然,两个人的甜蜜被一声犬吠打断,皇帝这才留意到一旁的皇后。 皇后弯腰把雪儿抱起来,小声呵斥它,“嘘,不准叫”。 “皇后也在这儿”,皇帝有些尴尬地放开了丽夫人。 她屈膝行礼,“拜见陛下”。 “免礼罢”,皇帝牵着丽夫人的手在殿内上首,翩然落座,“皇后什么时候又养了条狗?”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里头的情绪。 她将雪儿抱紧,起身,觑了一眼皇帝的脸色,犹犹豫豫回道:“前段日子,刚从外头抱来的,陛下恕罪,雪儿胆子小,惊了圣驾,妾日后一定严加管教”。 “无妨”,皇帝接过青柠奉上的热茶,随口问道:“狗的名字叫雪儿?”皇帝手里端着茶盏,顿了一下,略有所思道:“朕…记得皇后之前的狗,是不是也叫雪儿来着?” 她抬眸,目光与皇帝交汇,小声回道:“是…陛下记性…真好”。 皇帝眼里浮起几点柔光,说话也温和起来,“也不是朕记性好,皇后向来是极念旧的”。 她心头有所触动,露出一个略心酸的笑,“妾习惯了”。 “这狗,阿姐可宝贝了,妾说要养两日,阿姐都不肯,阿姐可真小气”,丽夫人抱住皇帝的手臂,撒着娇将两人叙旧的话截断。 她从旁听着,心中不悦,仍佯作不知。 雪儿还是呜呜低吼,她冲着雪儿的耳朵,小声吓唬它,“再叫就把你留在这里”,雪儿这才老实了。 她会心一笑,安静地坐到了一旁。 皇帝那头还在跟丽夫人咕咕哝哝的。 “你想要,朕再给你弄一只便是了,何必要跟皇后抢” “可妾就看着这只好”,丽夫人坚持道。 皇后的性子皇帝是知道的,她对自己喜爱的东西很在意,轻易不肯让人,丽夫人却总是不经意要抢。 十六岁生辰那回,建信侯夫人给皇后做好一个布老虎,被当时才十岁的丽夫人要走,皇后发了好大脾气,最后家宴也闹得不欢而散。 想起这些就让人头疼,皇帝冷冷瞥了一眼丽夫人,丽夫人瞬时乖觉闭嘴。 皇帝话锋一转,又和颜悦色起来,“朕今日来,是要告诉你…跟皇后一个好消息的,建信侯和中郎将不日将要凯旋而归了”。 她跟丽夫人一听,都是喜出望外,还有什么比家人平安更让人高兴的呢。 “这回,建信侯大破匈奴,中郎将偷袭匈奴大营,又跟燕绥一起擒住了浑邪王,朕要重重赏赐他们” 丽夫人欢喜道:“妾代父兄谢过陛下,父兄身为人臣,理当为陛下分忧解难,肝脑涂地”,又腻着皇帝说:“陛下殚精竭虑月余,妾也是担惊受怕的,如今好了,陛下可以陪陪妾了罢”。 皇帝一揽丽夫人的肩膀,同她说了句悄悄话,丽夫人脸色微红,小手抚在皇帝胸前,轻叫了声“陛下”,说完,螓首微垂,含羞一笑。 眼下这种情形,她显然是不能再呆了,起身告退。 刚一转身,皇帝从后叫住她,“皇后那里的清蒸鲈鱼味道不错,朕等忙完这一阵子再去吃”。 “诺”,她回身再施一礼。 他要回来了,这是这一个月来,她第二回听到他的消息,头一回是他走,第二回是他要回来了。 她心头雀跃不已,整个人像是踩在云彩上,飘飘忽忽的。 从出了披香殿,皇后就一直埋头走路,默不作声的。也是,方才陛下与丽夫人在皇后面前那般亲昵,婵娟自己都觉得别扭,更别提皇后了。 婵娟担心不已,揪着袖口,小心翼翼探头瞧了瞧皇后的神色,这一瞧又迷惘了,皇后脸上丝毫没有伤怀恼怒的样子,反而是正低头含笑不知道想什么。 “不过,还好还好,不是暗恼便好”,婵娟拍了拍心口,徐徐吐口气,也掩唇嘻笑。 听到婵娟笑,她倒不解了,问:“你笑什么?” 婵娟欣喜道:“娘娘高兴,奴婢自然也替娘娘高兴了”。 “那你知道我在高兴什么?” 婵娟手指点着面颊,想了想:“君侯和公子都要平安回来了,陛下还要重赏君侯和公子,而且陛下还要去椒房殿,娘娘能不高兴么?” 她不说话,只是浅浅笑了。 婵娟像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又同她商量似地说道:“对了,娘娘,咱们是不是要交代伙房每日都要备好鲈鱼?免得陛下来椒房殿的时候,来不及预备”。 她沉吟片刻,说:“你看着办罢”,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阿衡啊阿衡,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手脚都利索点”,一个校尉模样的人不断催促着手下的士兵。 一批批俘虏被塞进囚车里,即日就要送往京师,休屠王也被捆得结结实实地,混在俘虏的队伍里。 校尉手里拿着一卷竹简,用匈奴话高声点名,点到名字的就被押走。 中常侍站在旁侧,看着成列的俘虏从眼前走过,又时不时地偏头去看校尉的花名册,挨个校对人名。 “屠格弥荻”,是休屠王的名字。 休屠王不情不愿地被捆着押了上来,眼睛直直盯着中常侍,中常侍却并未看他,视线落在了别处。 “怎么回事!”有人群打斗的声音,校尉把花名册一摔,拿起佩刀,骂了一句脏话,气势汹汹带人过去。 休屠王见状,停住了脚步,又贼心不死地凑到中常侍面前,低声蛊惑他,“你真得不想知道那人在哪儿?不想为你父亲报仇了?” 中常侍都要被这个一直试图说服自己的匈奴人逗乐了,眼下没有旁人,他将目光从远处的草原收回,懒懒地看向休屠王,片晌,才似笑非笑,轻飘飘回了一句,“我起码知道他在匈奴了,不是么?”用的竟是匈奴话。 这时,校尉骂骂咧咧回来了,打量了打量休屠王,一挥手,让人把他押到囚车里去。 休屠王被推搡着往前走,却仍别着脸,瞪眼瞧着中常侍。 建信侯率众凯旋而归,皇帝派大鸿胪亲自出迎,又派光禄勋前往郊区慰劳将士。 建信侯和众将骑在高头大马上,浩浩荡荡穿行在长安城的街道上,身后是数以万计的俘虏和无数车战利品,绵延数十里,道旁挤满了围观喧闹的人群,建信侯一时风光无两。 她在长信宫里,跟丽夫人和建信侯夫人陪在太皇太后身旁,一齐等待建信侯入宫。 宫人在未央宫和长信宫之间往来不断,一会儿回禀陛下亲迎建信侯入了司马门,一会儿来报建信侯已入了前殿。 “咱们就在这边等着”,太皇太后人逢喜事,红光满面的。 这个排场可是比博望侯回来那会儿大多了。 博望侯回长安时,皇帝也只派了一个谒者出迎,弄得灰头土脸的。 宫人又来回话,“陛下加封君侯为大司马骠骑大将军,食邑加封三千户,萧将军进封为武成侯,食邑一千五百户”。 “好好好”,太皇太后连说几个好,又问起其他人都得了什么封赏。 宫人回禀了一长串的人名封号,她只从里头捕捉到了燕绥因军功获封息侯,食邑一千五百户。 她捧起茶盏,垂首饮了一小口香气四溢的牛乳茶,嘴角不由浮起笑意。 丈夫儿子都加官晋爵,建信侯夫人脸上虽未过多表露喜悦,腰杆却挺得更直了。 彤表姐也高兴地直擦眼泪,夫君不仅立了战功平安归来,还获封了长水校尉,暗忖道这趟长安算是来对了。 可几家欢喜几家愁。 长信宫这头欢天喜地的,长乐宫那头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什么?进封为太傅?”宫人战战兢兢回禀完,太后一屁股坐在了矮榻上。 “姑母,这可如何是好?”邓夫人牵着邓太后的袍袖问,心急如焚。 太傅位列三公,大将军之上,却实打实的是有名无实,军权旁落,任你是谁都不管用了。 太后怒其不争,数落着博望侯的不是,“我早就让你父亲见好就收,朝廷里等着求取战功的人挤破了头,不少他一个,他就是不听,还想着靠这个拿捏陛下,这下好了,让他萧家人出尽了风头”。 邓夫人从旁,被骂得连哭都不敢哭,更别说反驳一句话了。 受封过后,建信侯一众人前往长信宫报喜谢恩,太皇太后喜不自胜,又着意赏赐了不少绮罗珠宝。 说起前线征战,萧远滔滔不绝,将如何突破匈奴大营,又如何智擒浑邪王说得有声有色,众人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听完萧远的描述,太皇太后不禁赞赏道:“这息侯可真是有勇有谋,平日里看着文弱些,不成想上了战场,还是一员虎将”,说完,又让人给中常侍备了一份厚礼送过去。 “是呢,是个可用之才”,建信侯夫人附和道。 太皇太后耐人寻味点点头。 因着夜里还有皇帝赐宴,建信侯等人稍稍一坐,又离开了。 大半将领都去了承明殿等侯夜里的宫宴,中常侍同众人互相道喜恭贺一番后,径自去了太医监。 说是要拿一些治疗伤痛的金创药,他却在太医令配置药膏之时,从容淡定地翻起了架子上的脉案,各个脉案都标注有各宫各殿娘娘的名号。 他若无其事翻了几本,找到了她的脉案。 纸张粗硬,翻起来嘎嘎作响,林林总总,厚厚的一本。 里头清清楚楚地写明了,她何时侍寝,何时月事,何时问诊,何时头疼脑热,侍寝的记录空空如也,调理身子的方子倒是足足写了上百种。 他心平气和地一页一页地翻着,像是在看她的过往人生,之后,毫不费劲地在她的脉案里找到了那几味熟悉的草药。 最近一次是在他从青州回来还不足半个月的时候,最早的一次是三月中旬,并且,每个月都有,竟然有小半年时间了。 阿衡啊阿衡,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太医令配完药回来了,他淡然笑着,问了几个不相关的问题,才问:“我瞧着皇后娘娘每个月都用药不断,怎么,娘娘的身子不好么?” 太医令刘尚谨慎回话,“娘娘自述月事之时,疼得厉害,说自己翻了医书,找了些方子,问下官可行不可行,下官看过方子,确实是对症的,就给娘娘抓了药”。 “是嘛”,他嗤然一笑,“没想到娘娘还会给自己开方子,不过这方子应当是有所禁忌的罢”。 “是,下官当时就叮嘱娘娘不可多用,还说了万万不可给他人服用” 他点点头,把脉案放了回去,“刘大人真是仔细,难怪陛下和娘娘都信得过刘大人”。 刘尚心中暗喜,“燕大人过奖了”。 他走到刘尚面前,接过金疮药,道了声谢,又轻声问了一句,“依刘大人看,娘娘还有无受孕可能?” 刘尚抬头瞧了一眼中常侍,又踌躇着低下了头,这那的说不清楚,“娘娘年纪尚轻,再调理调理,总会有可能的”。 “刘大人就不用再跟我绕圈子,我能来问,必定是一人要我来问,刘大人直说便是” 刘尚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咬了咬牙说:“娘娘体质阴寒,以至于供血不足,月事不定,恐怕…恐怕极难受孕”。 “还有法子调理么?” 刘尚唯唯诺诺地说:“下官医术尚浅…” 他从刘尚身旁经过,淡声道:“这话到我这里就得了”。 刘尚恭谨从命。 长信宫乌泱泱老些人,七嘴八舌乱哄哄的,火龙烧得又热,没一会儿,她就闷得脑子嗡嗡作响的,待到所有人都懒怠了,便偷偷溜了出来。 从清早开始,天就被乌云压实了,不知道是要下小雨还是下雪,到了她溜出长信宫的时刻,天上下起了小雪。 天冷,雪花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空气湿冷,正好降降她的燥气。 一路观赏着雪景,就到了蓬莱阁,见四下无人,她懒洋洋地趴到了蓬莱阁的美人靠上,伸手去接扑扑簌簌的小雪。 雪花落在手心里很快就融化了。 她嘴角弯起,抬眼四望,蓦地,神情凝固,穿过雪幕中,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站在对面的回廊里,正负手抬头看着漫天雪花。 是他。 她眼里掠过惊喜,又强自按下,自欺欺人似的低下头,又忍不住想再看一眼,可一抬头,他人不见了,她站起身,探头张望,哪有半个人影。 “娘娘,您在瞧什么?” 她一下抓住婵娟的手,指着回廊小声问:“婵娟,你刚才看见有人站在那里了么?” 婵娟神色紧张,也探头探脑地看,“没有啊,娘娘,您是不是看错了?哪有人啊”。 她坐了回去,神情迷惘,“兴许是天色太暗,我看花了眼”。 “娘娘,您看到谁了?” 她垂下眼帘,摇摇头。 “娘娘,天太冷了,要不咱还是回去罢” “我想再坐一会儿,你去给我拿件裘衣” “诺”,婵娟应声往外走,突地一声惊呼,她闻声转过身子,一道颀长身影映入眼帘。 “出去”,他眉眼隐在暗处,声音沉沉的。 婵娟躬身,小碎步退了出去。 她保持着回头望的姿势,心脏一下被击中,猛跳起来,身体都止不住地要颤抖。 原来不是看错了,真的是他。 随着那道身影慢慢走近,他的眉眼逐渐清晰,她徐徐站起身。 他走到了她的跟前,垂眼看着她,柔声说道:“我回来了”。 ————— 终于写到这里啦! 细节过后可能还会改,先发上,要不然不知道又要磨蹭到啥时候 你怎么了? 她仰起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以眼神代替手指,从他的眉眼,脸颊,薄唇细细拂过,看起来一切都好…真好… 好一会儿,她眼眶发热,丹唇微启,低语道:“恭喜燕大人得胜回朝,获封关内侯”。 他嘴角习惯性的翘起,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容,沉声问道:“还有呢?” “还有?”她眼里有了怯意,轻咬了下嘴唇,嗫嚅道:“还有…谢谢燕大人救了我哥哥”。 他脸上的笑容更浅了,却仍是契而不舍地追问:“还有呢?” 还有… 她垂下了眼帘,避开与他的目光对视,“还有预祝燕大人鹏程万里,大展宏图”,边说着边转身,抬头装模作样看了看天色,说:“我出来的时间太久了,得回去了,要不然太皇太后该让人来找了”,说完,低头就要从他身边绕过去。 他不由分说截住了她的去路,她只楞了一下,就被他单手夹抱起,带进了蓬莱阁里,门又被掩上。 “你做什么?”她脚刚沾地,还没站稳,他大山似的身体压了下来,嘴唇被急切切地吻住。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脑子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才察觉到他的舌头伸进了自己的嘴里。 她用手推他的胸膛,别开脸,“别这样”。 感受到她的抗拒,他放松了些,问:“怎么了?” 怎么了?这话该她问。 这里离长信宫大殿不远,谈笑声都依稀可闻,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找死么? “这里是哪儿?你胆子也太大了”,她紧张地拽他箍在她身后的手,可使了半天劲儿,根本无济于事。 “你怎么了?”她无奈放弃,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皱眉瞧他,一双眼里有惊恐有不安。 “我想要你” 他一句话让她心跳得更厉害了,胸口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砰砰的,随时要跳出来似的。 她脸颊发烫,咽了咽口水,轻声道:“不行…” “又是葵水?”他问。 她为难地摇头,“不是…” 这里并不是内室床帏,人来人往的,一个不小心让人瞧见了,那不是把天都捅漏了? “不想我么?” 她扶在他肩头的手,一寸寸揪紧了他的衣裳,“让人瞧见怎么办?” “我快些”,他嘴唇不厚,却很丰润,原是粉色的,沾了她的一点朱红色唇脂,颜色也变得娇嫩,一开口,格外撩人。 她羞红着脸,用帕子替他擦掉嘴唇上的胭脂,还是狠下心肠拒绝,却又安抚似的,垫起脚尖,快速在他唇角亲了一口,软着嗓子说道:“待会儿就要夜宴了,他们见不到你我的人,肯定会出来找的,别因小失大”。 他看着她,微微笑了,但那笑,并不像高兴的样子。 总觉得不对劲,她望着他的眼睛,还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点什么,他却一下将她翻了个身,让她趴扶在墙壁上,伸手去掀她的裙子。 双腿冷飕飕的,她历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猛地转回身,推开他,脸带薄怒,一句话不说,径直往门口去,可她只掀开了一条门缝,就又急忙关上了。 外头有人。 “你也去过前殿了?” “去过了,好多人啊” 两个宫婢有说有笑从蓬莱阁前经过,声音穿透窗棂,清清楚楚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你瞧见那个新任建章卫尉了么?” “瞧见了啊,身高八尺,威风凛凛的,怎么,你看上了?” “去你的,瞎说什么”,其中一个宫婢笑骂一句。 她手指抠紧门框,支棱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大气不敢出。 他却从后头贴了上来,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直接从她的衣领里缓缓探了进去,攫住了她一侧椒乳,轻轻揉捏起来。 她的身子抖了一抖,错愕着回头瞪他。 “还说不是,你今日穿的这件衣裳,是前阵子刚做的罢”,另一个宫婢打趣道。 “衣裳做了就是要穿的,难不成要压箱底啊?再不穿天都要冷了,你还说我,你这珠花不是你新得的?” 两个宫婢在蓬莱阁前站定,嘻嘻笑笑地讨论起了衣裳打扮。 他置若罔闻,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亲得起劲,气息越来越乱,揉捏胸乳的力道也越来越重,另一只手还去解她的衣带。 她不敢动又不敢叫,只能紧咬住嘴唇,按住那只蠢蠢欲动的手,心里默默祈求那两人快些离开。 “给我罢”,他咬着她的耳珠说。 她心惊胆战,抬手捂住他的嘴。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那两个宫婢终于走远了,她恼羞成怒,使出吃奶的劲儿,挣脱出来,回身,“啪”的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你非要害死我才甘心?” 他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头偏向了一侧,没想到他躲都不躲,生生地受了。 她一下愣住,看了看自己的手,想伸手去摸他的脸,又犹豫着缩了回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一说话,急得眼里闪起了泪花,“你怎么了…为什么非要这样…”。 见着他,她是高兴的,可他是怎么了?从一开始就不对劲,罢了罢了,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待下去,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事。 “我先走了”,她打开了门。 “我明晚去找娘娘”,他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低低的,沉沉的,波澜不兴的。 她闭了下眼,只停了一下,又抬腿匆匆离去,走出去不多会儿,遇见了婵娟。 “你跑哪儿去了?”她怨怼道。 “景安说等在一边太显眼,不让奴婢等在那儿,奴婢想起娘娘要奴婢去拿衣裳,就…呀,娘娘,您身上怎么有血?” 闻言,她低头一瞧,裙摆上果真沾了许多血,没有迟疑,她转身往回跑。 婵娟不明所以,也跟着她一路小跑,往蓬莱阁去。 哐当一声,她推开蓬莱阁的门,里头哪里还有他的人影,只在门口的地上留了一滩暗红色的血,她又四处看,外头一滴血都不见,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面色慌张,说道:“婵娟,你去宦者署瞧瞧”。 婵娟被吓住了,呆立一旁,她又催促一遍,“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嗳”,婵娟回过神来,应声转身要走。 忽然,她一伸手,拽住了婵娟的衣袖,颓然道:“算了,别去了”。 一会儿让去,一会儿不让去,婵娟迷茫了,见皇后扶着门板,缓缓蹲下身去,精疲力尽似的,婵娟也蹲下身,看着那滩血,问:“娘娘,这…是那个人的血么?” 她茫然点头。 刚还好好的,怎么就见血了呢?婵娟也不好过问,小声嘀咕着,“流了这么多血,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她猛然抬头看向婵娟,泪眼朦胧的,婵娟见状又忙改口,“行军打仗的,哪有不受伤的,想必是不打紧的”。 两行泪从她的眼里滑落,顺着脸颊流进了脖子里。 “娘娘…”,婵娟不知道要从何劝起,只能默默地陪着她。 她只落了几滴泪,就硬憋了回去。 眼看天越来越晚,婵娟把狐裘披在皇后肩上,“娘娘,咱去把这衣裳换了罢,别让人瞧见了,还有,您的妆也花了,奴婢重新给您梳妆打扮一下”。 整个晚宴,她都在不动声色的寻找他的影子,可一无所获。 眼前是那片惊心怵目的红,她后悔没让婵娟去宦者署看看。 “这是羔羊肉,肉质鲜美,皇后也来尝一尝” 她正垂首凝思,一双筷子夹着一片肉递到了她的碗碟中,她顺着筷子看过去,皇帝正瞧着她,眼里噙满了笑。 “谢陛下”,她嫣然颔首,夹起羊肉,咬下一小口,羊羔肉确实鲜美,她却吃得没滋没味的。 “怎么不见息侯?”太皇太后问皇帝。 皇帝转过头去,回话,“哦,燕绥旧伤复发,已向朕告了假,回去养伤了”。 “让太医去给他瞧瞧”,太皇太后想得很是周道。 “孙儿已经派了胡太医过去” “这就好”,太皇太后满意点头。 第二天夜里,他说了要来却并未赴约,她坐在榻上,等到深夜,熬不住先睡了过去,一觉醒来,薄雾晨曦,清冷幽室,没有半个人影。 ————— 感觉写的不如预期… 如果我没更新,那就是又被肉卡住了… 接下来有一小段,勉强会算是囚禁吧,但我这个水平,其实也不期待啥惊艳的肉了 我其实更喜欢抱在一起亲昵的戏份,并不喜欢各种姿势各种那啥… 出宫休养 昏暗的帐子里,身穿素色抱腹亵衣的女人缠在男人的身上,鲜红嘴唇在他性感锁骨上轻吻,柔软素手在他赤裸的胸膛和腰腹上游走。 外间的书案上摆着一个敞口布袋,里头装着些脏兮兮的,沾满泥土的棉布包,散发着苦涩的药材味道,有十几个之多。 有一个看起来还湿着,像是刚埋进土里不久就被挖出来了。 “都是跟在婵娟后头,在桂花树下挖出来的”,景让把布袋呈上的时候,如是说道。 他坐在书案后,稍稍欠身,表情木然看了好一会儿,才拿起其中一个,问:“这是今晚的么?” “是” 他哼笑一声,把东西扔了回去,其实,他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只是觉得悲哀,她真是一点心都没有。 一只温暖的小手钻进他的亵裤里,握住了挺立的物件,女人气喘吁吁在他耳边轻语道:“奴…伺候大人”。 顶端泌出晶莹粘液,女人用纤细手指将粘液涂抹在整个蟒首,他闭眼,一翻身压住了女人。 他埋首在女人的脖颈啃咬,女人揽着男人的脖子,扭动着身躯,娇滴滴地不断叫,“大人…”,发出心满意足的呻吟。 忽地,他停了动作,撑起身子,看着女人,女人也疑惑睁眼,满脸春色,轻唤,“大人…” 他目光缱绻,撩开女人鬓边散发,又挑起女人的下巴,深情款款地说:“怎么不喊我的名字?不是喜欢叫我的名字?” “奴…不敢”,女人怯怯懦懦的。 “不敢?”他恍然回神般,脸色瞬间变冷,猛地掐住女人的脖子,恨声道:“你有什么不敢的?连给我下药你都敢,你怎么会不敢?” “大人…”,琇莹慌了,害怕起来,拽着他的手腕,两腿乱蹬着,忙惊恐辩白道:“奴,奴没有给大人下药”。 他冷然笑笑,“对了,你不是她”,说完,拍了拍琇莹的脸,说:“出去”,语气很平静,却蕴藏着蓬勃的怒气。 琇莹听了,慌不迭地翻身下榻,捡起地上的衣裳,片刻不敢停留,逃命似的,开门跑了出去。 门口的景安景让一脸诧异看着琇莹跑远,又听房里传来利剑出鞘,木头被砍断倒地的声音,两人忙推门而入。 他正上半身赤裸着站在外间,垂下的手里握着一柄长剑,剑尖抵着地面,屋里头一片狼藉,书案凭几被一劈为二,帏帐被割裂,地上散落的到处都是碎片。 “公子,我去杀了她!”景让往前一步,发狠地说了一句,忍了这些时日,他替公子觉得不值,那个女人就是个红颜祸水,迟早要坏事,杀了一了百了。 他手里紧紧攥着药包,咬着牙似笑非笑地盯着跳跃的烛火,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轻描淡写似地说道:“不,不杀她,把她给我抓回来”。 满怀的愤恨郁闷无处发泄,像是要把他的胸腔撑破,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誓要找她问个清楚明白。 景安景让都傻了,把皇后从未央宫里弄出来可比杀了她风险大多了。 “可公子…”景让还想再劝几句,却被他寒光四射的赤红双眸吓退,和景安一道退了出去。 两人去找景行商量,“行大哥,您说这事怎么办?” 景行吐了口茶叶梗,闲闲说道:“照着办罢,公子不出这口气是不会罢休的,这事儿也不难,把人弄出未央宫就方便多了,这样…” 景行在两人耳边小声交代,边说手里还边比划,这样那样,两人边听边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末了,拱了拱手,各自去张罗了。 “啊啾”,她坐在榻上,拿帕子挡着打了个喷嚏,又使劲拧了拧鼻子。 那夜她趴在矮几上睡着,着了凉,清晨一醒来就又是咳嗽又是鼻涕的。 “娘娘药好了”,到点,皎月端上来一小碗药,她面露嫌弃,让皎月搁在一旁。 皎月把药碗往她跟前一放,劝道:“娘娘还是趁热喝了罢,凉了更苦,您瞧,春兰还给您预备了波斯枣”。 她裹了裹裘衣,咬咬牙,把药碗端起来,打算一鼓作气喝下去,可端到嘴边,只喝了一小口,就又苦着脸放下了,“待会儿再喝罢”。 皎月忙递上波斯枣,她拿起来吃了两颗。 正巧婵娟从外头回来了。 她原本蔫蔫的,一看婵娟回来,立马来了精神,两眼放光瞧着婵娟,可见婵娟沮丧地冲她缓缓摇了摇头,她瞬间又萎靡下去。 那就是又没见到人。 “你去哪儿了?半天也见不着人影”,皎月问婵娟。 婵娟将宫婢手里的漆盘一接,走到了她的跟前,把点心放下,一本正经说道:“哪有半天不见人影,娘娘让我去瞧瞧给公主们做的冬衣做好了没,这不刚回来”。 婵娟皎月两人闲话,她则单手托着腮,眼睛望着窗外的红叶,心烦意乱的。 他的伤这么重么?都几日了,也不见人影。 她又换了只手撑着头,眼前是那碗黑漆漆的药,她拿起羹匙,无聊地搅弄。 不过,战场上刀剑无眼,一旦受伤了必定不轻快,难怪那日看起来没精打采的,想来是身上不好,精神也就不济了。 原来一切都有章可循。 那… 是因为她拼命挣扎,才惹得他旧伤复发了么? 可这能怪得了她么?他要不是那般胡搅蛮缠,她也不至于会伤了他。 对了…还打了他一巴掌。 她咬紧了唇角,他那么一个傲气的人,怎么受得了。 受不了? 那不是更好,她这一年来瞎忙都是为了什么?还有比他自己放手更好的么? 她越想心里越乱,干脆把点心和药碗一推,翻身躺下继续睡觉。 在殿里闷了两天都不见好,她出门透气,在飞阁复道上转悠,从后宫一路走到前殿,远远往下望,满宫满殿的人,但没有她想见的那个。 御苑里成片的兰花开得正好,她掐了一朵拿在手里,心里仍是闷闷不乐的。 她还在为那一巴掌耿耿于怀。 “娘娘,您瞧,天都这么冷了,还有凤仙花,咱们摘一些回去染指甲罢”,皎月用帕子包了,拿给她瞧。 她随意看了一眼,点点头说:“好啊”。 “公主不是爱吃?拿着罢”,走着走着,听到不远处有低语声传来,她隔着花丛一瞧,是陈良人。 陈良人蹲身在夷安面前,正把一个点心盒子往夷安手里塞。 她本想悄悄走开,但见夷安背着小手,抿着嘴唇,一个劲儿地往嬷嬷身后躲,说什么都不肯接那点心盒子,她又停住了脚。 “夷安” “娘娘”,夷安瞧见了她,喊了一声,撒开腿跑到了她的身后,紧紧牵住了她的手。 她会意,也握紧了夷安的手。 陈良人跪地行礼,她让人起身,牵着夷安的手继续往前走。等到瞧不见陈良人了,她才问夷安:“不是喜欢吃点心么?怎么不接陈娘娘的点心?” 夷安垂着小脑袋说:“娘不让我跟陈娘娘说话,也不让我要陈娘娘的点心”。 “为何?”她好奇地问。 王夫人受宠时,陈良人与她要好,王夫人失宠了,陈良人就去巴结邓夫人,眼下王夫人重获圣心,娘家兄弟也立了战功,陈良人又去与她交好,她倒觉得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毕竟看人下菜碟这回事,在宫里不稀奇。 王夫人也会记恨这些? 夷安委屈说道:“有一回,陈娘娘问我在椒房殿的事儿,我说了,我娘知道后,发了很大的火,把我打了一顿,还说以后不准我跟陈娘娘说话”。 她听完,沉默了。 将夷安好生送回来了漪兰殿,又同王夫人闲聊几句,便告辞往回走。 走在回椒房殿的路上,不知是风太大了,还是她衣裳穿少了,她总觉得后脊背发凉。 夷安的话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 陈良人是当逗孩子似的随口问问,还是另有所图,若是另有所图,就当真让人毛骨悚然了。 谁能想到,有人还能从三岁孩子的嘴里套话。 之前跟彤表姐聊抱子得子的时候,夷安确实是在跟前的,她原还以为是长信宫宫人散播的消息,现下一想,或许真的另有其人。 陈良人来请安时,她坐在上首,忍着咳嗽摆弄了半天的花草,才让陈良人起身。 跪了一个时辰,陈良人膝盖疼得直不起来,由宫人搀扶着才踉踉跄跄站了起来,脸上虽然不忿,嘴里还是谢恩。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跪着么?”她又咳了两声。 “妾不知”,陈良人恭敬回复。 “不知?”她剪了一根花枝,插进陶瓶里,不紧不慢地说:“知道不知道都不打紧,但有一条你得记得,老老实实在岁羽殿里呆着,过好你的日子,有些话不该你打听的就别打听,小心有命问,没命听”。 “诺”,陈良人面不改色答应了。 等陈良人退了出去,她把剪刀一搁,咳得更厉害了。 婵娟上前替她拍背,让人把陶瓶拿下去,说:“娘娘还是别摆弄这些花草了,太医说秋天燥气重,这些花草也容易让人气喘咳嗽”。 她不以为意,“哪里那么娇贵了”。 可她的咳嗽越来越厉害,太医给她诊脉开了许多润肺化痰的方子,都不管用,她日咳夜咳的,连觉都睡不好。 太医诊脉说:“兴许是今年宫里嵩草长得多,嵩草的花粉本就容易让人气喘咳嗽,恰逢娘娘受了风寒身子弱,才经不住,依臣所见,娘娘不如到别宫住个几日略作休养”。 婵娟想了想,说:“娘娘,每年秋冬,太皇太后都要去甘泉宫住一阵子,不如咱们也跟着去住几日罢”。 她暗暗想着,能离开未央宫几日,也是求之不得的,于是,当天就去了长乐宫向太后请示。 太后正因为朝廷上建信侯的风头盖过了博望侯气急败坏,看到皇后自然也没有好脸色。 原想把皇后数落一顿,可皇后脸色苍白,咳得厉害,太后一下子就怕了,没几句话就把皇后打发了。 “这皇后莫不是得了肺痨?”太后悄悄问身边人。 身边人回答道:“听说太医诊断过了,皇后并无发热,也未咳血,不像是肺上的毛病”。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关系到阖宫上下的性命,更要命的是,眼下披香殿丽夫人有孕在身,还是谨慎为上,既然她要去别宫休养,那就随她。 皇后凤驾隔日就从未央宫启程,轻车简从,往甘泉宫去了。 婵娟同行伺候,皎月留下照顾椒房殿。 看着皇后的样子,婵娟忧心忡忡的,方才皇后刚登上凤驾,太后就命人到椒房殿把皇后所用被褥器具全部拿走烧掉了,她们一行人与其说是出宫疗养,更像被赶出了未央宫。 娘娘才不是什么肺痨,婵娟拳头打在手掌上,忿忿不平地想。 可婵娟也担心,皇后的病好像越发厉害了,才没几日人都瘦了一圈,这会儿侧卧在榻上半躺着安睡,间或咳两声,车声辚辚,路上偶有颠簸,惹得她在睡梦里轻蹙黛眉。 但愿离了未央宫,皇后的身子能好起来,不,不是但愿,是一定。 未央宫越来越远,她的咳嗽似乎真的减轻了些,最起码她能睡得着了。 她一路昏昏沉沉,偶有睁眼,也只看到婵娟在榻旁撑着脑袋打瞌睡,接着又会陷入睡梦里。 昏睡间,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抱她的人身上的气息极熟悉,可她脑子混沌得厉害,根本想不起是谁。 一重光亮一重阴影,像是被抱着穿过了好几重院落,最后她才落到了柔软的床榻之上。 她用脸蹭了蹭软枕,又安然睡去。 想好好说几句话 趁着夜色,景安使了招偷龙转凤,将皇后从驿馆弄了出来。 “用了些迷香,恐怕要过几个时辰才会醒,婵娟留在了驿馆” 他瞧着她憔悴脸庞,点点头,“明早等婵娟醒了,让她闭紧嘴,照常去甘泉宫”。 “是,公子” 烛火通明的内室里,一双骨骼分明的手伸进铜盆里,揉搓浸在温水里的棉布,哗哗水声响起。 棉布被揉了几下稍稍拧干,轻轻擦在女人的脸上,胭脂口脂被擦掉,渐渐露出一张明丽的女人脸庞。 “下去罢”,低沉男声响起,棉布被放进水里,端着铜盆的丫鬟垂首弯腰,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看了一眼榻上的女人,起身,脱掉外袍,又掀开被子躺到了她的身边,将人搂进了怀里。 女人哼哼唧唧几声,又沉静下去。 一夜就这么暂时相安无事,静悄悄地过去了。 她久不出门,在马车里颠簸半日,骨头架子都要散了,歇了一晚,仍是懒懒的。 几层厚厚的帷帐将内室围个严实,半点光亮都不透,眼皮强撑起一条缝,只看到案几上烛火朦胧,就又沉重地耷拉了下来。 混混沌沌间,她想,总归是去甘泉宫休养,眼前又没人盯着,早一时晚一时也不打紧,不如多睡一会儿。 她轻叹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身后帷帐被撩起,一阵清冽寒风冲了进来,女人把脑袋往松软温暖的棉被里缩了缩,只露出一个头顶,帐子被放下,一阵含糊不清的低语声之后,脚步声远去。 这一睡不知道又过去了几个时辰,之前她没日没夜地咳,几日都不得安枕,出了未央宫,咳嗽立竿见影地好了,觉也睡得踏实了,果然是未央宫的水土不养人。 她舒服地伸个懒腰,睁眼,缓缓坐起身,环顾四周后,愣住了。 甘泉宫在甘泉山上,离长安城有百里之遥,一行人马走走停停,快的话,也得需两三天功夫才能到。 更何况她尚在病中,车马走得极慢,沿途少不得要在驿馆歇息。 可…这里不是驿馆,更不是是甘泉宫引凤殿。 榻旁的案几上点着几盏油灯,而旁边的衣架上赫然搭着男人的外袍和腰带。 一切都是陌生的,不论是家具摆设,还是房间陈列都是陌生的。 男人的外袍? 她下意识低头看身上的衣裳,领口一下被揪紧,这不是她穿出宫那一件里衣。 “婵娟?”她扬声叫道。 婵娟没来,帷帐被掀开,露出两张生面孔。两个侍女对看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她看着侍女屈膝行礼,将侍女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年龄不过十六七,装扮也不是宫里人的装扮,眉眼柔和,不像穷凶极恶之徒。 “你们是什么人?”她开口问道。 侍女垂首不语。 她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侍女还是摇头。 “我的人呢?婵娟呢?” 一连串的问话过后,其中一个侍女终于指了指自己的嘴,“啊啊”两声又摆手。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哑巴。 盯着可疑的哑巴侍女端详一阵子,她掀了被子,穿鞋下榻,呼拉一声拉开帷帐。 满室的明媚阳光,熏炉里香烟袅袅,临窗处有一张宽大的矮榻,另一面墙上还挂着弯弓和佩剑。 显然,这是个男人的卧房。 她狐疑不已,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几步走到房门前,打开,有两个身着黑衣侍卫模样的人把守在门口。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她问。 侍卫仿若未闻,只门神似的拦在门口。 又是两个哑巴,还是两个聋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太后见她身染重病,所以找个地方随意将自己安置了等死? 她慢吞吞走回矮榻前,手扶着书案,缓缓跪坐了下去,思绪纷繁。 可就算安置,也不该是在哪个男人的卧房。 两个侍女,一个捧着一套衣衫,一个捧着巾栉,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这会儿又木桩子似的垂首立到了她的跟前。 侍女不会说话,没法解答她的疑问,她又出不去房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整个人像被闷在葫芦里,即焦躁又不安。 她皱眉睨了侍女一眼,又扭头扫视了一圈书案。 书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书简和笔墨纸砚,镇纸下还铺着一张未曾书写的麻纸,末了,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个黑色的盒子上。 她把盒子拿了过来,里头是一枚小小的龟纽玉印,她取出玉印,翻过来一瞧,双眼顿时圆睁。 忽地,她站起身,疾步走进了帷帐里,一把拽下衣架上袍子,踯躅半天,将衣袖放在鼻下嗅闻,眼珠一转,愤怒回头,问哑巴侍女:“你家大人呢?怎么不见他前来?” 哑巴侍女根本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她也不再追问,气鼓鼓坐回了矮榻上,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胸口和嗓子,随即将印匣使劲掷在地上,“把你们大人叫来!” 侍女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景安瞧见了过去问话,侍女摇头摆手地做了几个动作,景安明了,把人打发了,又回了书房里。 他正翻看着一卷书简,同司隶衙署的人议事,“阳陵邑富商密报许延年趁着修建先帝皇陵之际,侵吞了三千万钱,如今看来罪证是确凿的”。 有人试探着说:“许延年是建信侯的人,是不是要过问一下建信侯的意思?” 他将书简一合,说道:“那日早朝,我已问过建信侯,建信侯的意思是让他去狱中听候审理,是黑是白,廷尉自然能审理清楚”。 这句话一出,在座几位心领神会,领了命下去办事了。 景安见人都走了,才上前说:“公子,人醒了,正发着脾气,让公子过去”。 他听了,点点头,仍是翻看案卷。 景安等了又等,也不见中常侍起身,纳闷了,巴巴把人给拐来,这会儿人都醒了,怎么又没事人似的了。 景安还在暗自寻思,就听中常侍问:“派到匈奴的人传信回来了么?” “哦”,景安回神,“还没有”。 “十几个人都没回信?” “匈奴这么大,恐怕不易寻得,公子,恐怕咱们还是得找休屠王问清楚才好” 他没说话,又接着忙自己的。 她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黄昏,由侍女伺候着梳洗打扮,更衣用膳,在房里来回走了几圈,书简翻了个遍,歇了一觉,还是迟迟不见人影。 直到晚饭被端上来,门口才有了响动,“公子”,是侍卫拱手行礼的声音,接着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那张弓有三石,你拉不动”,背后响起他的声音。 她原本想着等他来了,一定要大发一通脾气,可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突然什么气都没有,但又觉得若是逆来顺受了,未免太没面子,于是仍故作姿态,冷着一张脸背着身,摆弄那一副弯弓。 他瞥了她一眼,拿起书案上被摔得缺了一角的印看了看,又冲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懂事地退了下去。 “天下果真没有燕大人不敢做的事”,她嘲讽他一句。 他搁下印章,看了眼几上的饭菜,却问:“怎么不用饭?” 她回头怒视他,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直视她的眼睛,平静说道:“我的私邸”。 “你的私邸?”是难以置信的口吻,“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罢?” “可以这么说”,他并不隐瞒,坦然认下。 “你!”她一时语塞,片刻,质问道:“你把我弄到你的私邸做什么?”语气不善。 “陪我喝一杯罢”,他一拍手,侍女端着酒盏酒樽进来,搁在了矮榻的几上又退了出去。 她瞠目结舌,“你把我从未央宫弄出来,就是为了陪你喝酒?” “也想好好说几句话”,说着话,他坐到了矮榻上,将两个酒盏斟满,又往身旁一指,说:“过来坐”。 与她的恼怒相比,他始终平心静气的,她僵站了一会儿,看他饮下一盏酒,才犹犹豫豫走到近前,在他对面坐了,赌气道:“有什么话非得到这里来说?” “这里清净” “婵娟呢?” “婵娟当然是跟皇后娘娘一同去了甘泉宫” 她简直哑口无言,只干瞪眼瞧着他。 “眼前的是阿衡” 除了父母兄长太皇太后,好些年都没人直呼她的乳名了,她呼吸一滞,语气和缓了下来,“有什么话,说罢”。 “不问问我的伤么?”他将一盏酒推到了她的面前。 说到这个她心虚了,抬手拿起面前的酒盏浅抿一口,说道:“那日…我不是有意要打你的,我太害怕了,没发现你的伤,也不知道你伤得那么重,若是为着这个,那我道歉”。 他笑,“学乖了,能屈能伸了”,言毕,也端起酒盏来满饮一杯,又问:“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娘娘过得如何?” “还不就那个样子” “太后,邓夫人有无为难娘娘?” 她垂着眼摇头。 “跟丽夫人关系还好?” 她点了点头。 “与陛下呢?” 她小声说:“陛下担心前线战事,哪有空闲搭理后宫”。 他淡声问道:“那就是还没成事?” 她脸红了,掩饰般将酒一饮而尽,转开话头,“你是为了救我哥哥才受的伤?” “也不全是”,他又给她斟满一盏,搁下酒壶,伸手附在她的手上,“担心了么?” 他的手心热热的,她屏气抬眼瞧他,咬了咬嘴唇,见他也正瞧着她,眼里倒映着烛光,亮亮的,她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把视线挪向了别处。 “看来是并未担心”,他声音里透着失望,收回了手。 她心中钝痛,又不能说出口,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那你的伤好了么?” “皮肉伤,将养几日就好了” 一时又是无语。 两人无声对饮,没一会儿三四盏酒下肚,她脸颊身上隐隐烫了起来,连腔子里一呼一吸都觉得是热的。 她看了眼近旁的薰笼,拿手揭了揭衣领,呼扇两下,心道,才九月下旬,怎么把火盆烧得这么热。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奇怪举动,他看向她,嘴角带着笑,问:“怎么了?” “你这房里燃了多少火盆?怎么这么热?” “热么?我倒不觉得” 果然是自己的问题么?她暗忖着,瞟见他盯着自己胸口的眼神,不着痕迹紧了紧领口。 他轻笑,垂下眼眸。 未几,脸上有汗珠缓缓渗出,酥酥麻麻的感觉在骨子里乱窜,她胳膊拄在几上,撑着额头,闭眼,诧异道:“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哪里怪?”他给她又斟满一盏。 “说不出来,就像…”,她的呼吸渐趋急促,“就像…” “像有蚂蚁在骨头里爬?” 阿衡心里有我么(微…h) 她抚摸着滚烫面庞,惊愕抬头,“你给我喝了什么?”她的目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像看一个生人一样,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 “合欢散”,他的语气平淡极了,就像只是随口谈论了一句今日的天气。 “…”,胸口像火在烧,她还是不信似的,“可你也喝了…” 他眉尾挑起,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玉瓶,玉瓶倾倒,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从里头滚了出来,一颗颗掉在几上,犹如大小珍珠落进了玉盘里。 “为什么?”合欢散药效发作快,一会儿功夫,就觉得手脚软绵绵的,她咬牙撑着,还是止不住一点点趴卧到了榻上。 “为什么?”他将手里的酒一口喝完,哂然,“那就要先问阿衡给我喝过什么了”,默了片刻,他抬眸,“怎么用这种眼神瞧着我?” 说着话,他缓缓站起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她跟前,单膝跪了下去,修长手指从她的脸颊轻轻划过,温柔笑着,说道:“不是阿衡先暗算我的么?” “寒蝉草,补骨脂,金钱花,罗布麻”,他一字一句地说出几个中草药的名字,又把香囊搁在几上,“阿衡都不记得了?” 她曾设想过无数次东窗事发,可事到临头,反而心静如水,不想再做任何辩解了,她先是一声不吭,继而消沉道:“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与阿衡同床共枕没有五十回,也有三十回了,阿衡也真下得去手” 她紧接着反驳,“都是你逼我的”,可声音小小的,听起来毫无底气。 “我逼你的?”他笑了,“阿衡夹着我不放,搂住我的脖子直喊还要,也是我逼的?” “你!”她咬住唇角,秋水盈盈的眸子毫无气势地瞪着他,以沉默应对他的追问。 他不罢休,扯起她的手腕,把她拖到自己身前,“在我怀里娇憨的阿衡,在酒里下药的阿衡,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 “你放开我…疼…”她徒劳地扭了几下臂膀,之后侧身,自暴自弃道:“现在我落在你的手里,要杀要剐,随你”,明明是一句狠话,却因着她此刻的无奈,听起来又娇又软。 “我不杀你…只想要你一句实话”,他放开了她的手腕,双手用力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扳转向自己,问道:“你是不是想要我死?” 她痛苦地别着脸,不发一言。 “看着我,阿衡”,他摇晃着她的身体,急切道:“阿衡,看着我”。 不知是不敢面对,还是不知如何面对,她选择闭上了眼,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摇头,哀声道:“没有,我没想让你死,只是…” 是,一开始她是恨他无所不用其极,可到了后来,就不是他的强迫了。 她对他的依恋一天比一天深,每次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她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知道,没有了这个男人,自己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体会到缠绵亲吻,温暖怀抱,也不会听到温声细语。 因此,她虽明知道这是个布满鲜花的沼泽,还是一日日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可…这终归是条险途,她无力自救,唯有祈求他能悬崖勒马。 “我没有想让你死”,她含泪看着他。 他凝视着她的泪眼,又问:“那阿衡心里有我么?” 她默默流泪,无言以对,长睫掩盖下,一行行清泪从脸颊滑过,又时不时地抽几下鼻子。 再大的火气也让她的眼泪给浇灭了,他勾着她的下巴,要抬起她的脸。 她摆头不肯,被他硬是抬起来,也是闭眼皱眉,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阿衡要是在陛下面前也这么爱哭,陛下也就不会喜欢丽夫人了”,他方才还兴师问罪,这会儿就柔情似水了。 她听不得这个,一口咬住他的手,可她的浑身上下软绵绵的,牙齿根本使不出力气,于他而言,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含吮。 他一动不动任她咬,眸色越来越深,身上也一股股地冒起热气。 合欢散的药效还在持续,她额头虚汗不断,只觉得五脏六腑俱焚,甩开他的手,又趴到了榻上,低声说着难受,像哭又像是呻吟。 “哪里难受?”他将她硬抱在怀里。 她仰着头,靠在他的臂弯里,意识已经朦胧,双眼半睁着,像是蒙着一层水汽,瓮声瓮气地说:“都难受”。 “这里?”他的手从领口摸进去,隔着亵衣拢住了乳尖挺立的软兔,揉捏几下,附在她的耳畔,热乎乎地问她。 她身子颤抖几下,用鼻音舒服地“嗯”了一声。 “还是这里?”他的手捏了几下她的胸乳,又从衣领里抽出,挤进她绞起的腿间。 “啊…”,她腰肢难耐地摆动,就着他的手磨蹭起来,口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燕绥…燕绥…”,还带着哭腔。 “阿衡,我在”,他俯首含住她的樱唇深吻,手熟练地解开她的腰间系带,三两下把她剥得寸缕不着。 他分开她的双腿,直接压了下去,她的私处早已湿哒哒的,毫不费力就接纳了他。 “燕绥…”,她紧紧勾着他的脖子,承受着他一次次的挞伐,说不出别的话,只哭着一声声喊他的名字。 “我在”,他一遍遍地回答她。 两人都是久旷的身子,受不住多长时间的交合,不多会儿就嗯嗯啊啊的一齐攀上了高峰。 他拨开她脸上汗湿的碎发,亲吻着她的侧脸,问她,“好受点了么?” 她闭着眼摇头,说道:“没有…还要…”,声音又娇又嗲的。 他的分身还埋在她的私处,在花穴软肉一波波地挤压含弄下,又涨了起来。 纯肉章(瑟瑟发抖) 女人塌着细腰,跪趴在榻上,蜜桃似的肉臀高耸,在她身后跪着一个男人。 男人眉宇轻蹙,一手掐着女人的软腰,一手扶着硬挺的分身,正往女人私处有些红肿的细缝里挤。 “嗯…”,女人伸长脖颈,轻摇了下肉臀,又将头埋进了软枕里,呜呜咽咽的。 饱满的蟒首刚挤进去,就被小嘴似的软肉吸裹住,噬骨的酥麻感传遍全身。 “嘶…”,男人咬紧后槽牙,吸气,又伏下身子,贴着女人的后背柔声哄着,“阿衡…别夹这么紧”,边说话还按揉女人的腰眼,亲吻她的肩头,女人的肩头很是敏感,男人一亲,反而绞得更紧。 “阿衡,是想把我夹断么?”男人咬着女人的耳朵,手从女人的腋下穿过,掐住了她的乳尖,轻笑着说。 “没有…”,女人娇喘着摇头。 乳尖和花穴都是又疼又麻,女人忍不住回头,眼睛湿漉漉地,可怜巴巴地,想要寻求男人的抚慰。 男人凑了过去,安抚似的亲吻女人,借势一入到底。 “啊…”,女人吟哦一声。 女人的身体里又烫又软,层层包裹着自己,让男人极为受用。 两人侧脸贴在一起,同时发出舒爽叹息声。 腰肢耸动,男人青筋暴起的分身在女人的肉臀中间缓慢的进出。 女人似乎经不起这样的研磨,自己动了起来。 “想要么?” 女人不吭声。 “看来是不想要” “想…” “真乖…”,感受了片刻软肉对分身的含吮,男人亲吻了下女人的侧脸,直起腰身,双手掐住女人的细腰,开始一门心思攻城略地。 皮肉啪啪的拍打声响彻卧房。 “还要…再深些…再快些…”,尽管男人的分身已经顶到了最深处,女人却仍嫌不够似的,要他进得更狠更深。 男人背上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喘息着探身过去与女人接吻,声音黏腻,“阿衡是想把我榨干么?” “燕绥…我想你…”,不知是不是合欢散的缘故,女人没了戒备似的,流着眼泪,不住地倾诉内心脆弱的情感,“我一直都想你…又见不到你…” “我知道…” “燕绥…我要你…”,女人胡言乱语起来。 男人笑,“还要怎么给你,嗯?”说完,又含住女人的嘴唇。 “嗯…嗯…” 下身还连在一起,两个人吻得如痴如醉,咂咂有声。 花径一下下挤压着棒身,女人的身子轻颤起来,他知道她要到了,于是加快了身下的抽插。 没多久,女人果然哆哆嗦嗦泄了身子,双腿支撑不住身体,倒了下去。 男人依然坚挺,跟着侧躺躺到了榻上,两人像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汤勺,他一面揉搓着她的胸乳,一面大力耸动着腰臀。 “不要了”,刚过了一轮高潮,女人再受不了仍如此索求,颤声求饶。 “不要?”男人目光渐渐凶狠起来,“我要,我要阿衡心里只有我”。 男人紧盯着女人的脸庞,看她满面飞霞,黛眉皱起,贝齿轻咬着嘴唇,似痛苦似畅快,心中快慰不已。 “阿衡…你是我的了…”男人愈加沉醉,狂乱地亲吻着女人的脖颈,发泄着长久以来积压的欲望,将女人一次次送上高潮。 在合欢散的效用下,女人也异常热情,异常胆大,不再压抑自己,将心里的话和盘托出,叫得又浪又媚。 “我是你的…燕绥…我喜欢你…啊…” 听着女人的呻吟声,男人精关失守,一泄如注。 两人躺在一滩泥泞中,赤身裸体,像再也没有明天似的,像原始野兽一般,抱在一起,长长久久地深情互吻。 有守夜的侍卫从卧房前巡过,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出去一段才凑头偷笑。 高个儿侍卫吊儿郎当地说:“公子哪儿弄来的女人,真够劲儿,听听这叫声,难怪公子要放在自己房里”。 矮个儿侍卫用食指压着嘴唇,“少管闲事,当心公子割了你的耳朵喂狗”。 “别装正经了,你不管闲事,方才怎么也走得那么慢?”高个儿侍卫不以为然,又拿剑柄捅了捅矮个儿侍卫的腰,“待会儿下值了,去不去藏珠楼?” “这青天白日的,不好罢?” “你不去,我自己去” “去,一起去” 两个侍卫边说着话边走远了。 矮榻上湿乎乎的,汗液泪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粘稠,他把疲倦至极的她抱进了帷帐里,套上亵裤,外袍,让侍女去准备了洗澡水。 室内一股难以言喻,挥之不去的的情欲味道,让侍女都羞红了脸。 “起来洗洗罢”,他伏在她身上,轻声对她说。 “好沉…”,她累得手指头都动不了,苦着脸哼哼唧唧地推他。 侍女一桶桶将热水加满,又退了出去,他把人抱进了浴桶。 她身上已经不烫了,就是困倦地睁不开眼皮。 他替她擦洗双腿之间,她疼得吸了一口气。 借着烛光,他看清楚了,那里红肿不堪,微微张着口,白灼粘液从里头不住往外淌。 察觉到他修长手指探了进去搅弄,她红着脸皱眉,夹紧了腿,“不要了…”,方才嗓子都喊哑了,现在听起来像是动了情。 “就只给你洗了一洗”,他笑,“阿衡,以为我是铁打的么?” 她面皮涨红,别开了脸,闭上眼不看他,太累了,她一闭眼真的就睡了过去。 ———— 越来越色了… 哇,九百珠了,谢谢小可爱们 我… 哎…尽量… 没那么容易撇清的 昨夜像藤蔓一样缠着他的人,清早一醒来,就变了脸。 晨曦微露,院子里还雾气朦胧的,掌灯侍女轻手轻脚在各个院落里穿梭,压灭石灯笼里燃了一夜的油灯。 私邸最深处的卧房里,两只交颈鸳鸯还在沉睡,清冷寒凉的风从窗户房门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透进来,暧昧气息散尽了,只落得一室清幽。 窗外鸟鸣声清脆,她将醒未醒,翻了个身,背后火热的身体就又严丝合缝地贴了上来,先是用薄被将她裹紧,又把手自然而然放在了她一侧胸乳上,还习惯似的,揉捏了几下,没用什么力气。 她依然睡着,脑子还不太清明,直到背后人的一条腿挤进了她的两腿之间,细滑的丝绸贴到了她的隐私部位,疼了一下,她才被闹醒。 薄被下她未着寸缕,他也只穿了条亵裤。 屁股被一根欲望满满的棒子似的物件隔着布料戳着,她神志慢慢恢复,渐渐回忆起了昨晚的情形。 合欢散! 她清醒过来,猛地坐起身,牵得身上肌肉疼,私处也疼。 怀里空了,他也醒了,不过还闭着眼,一条胳膊伸过去,轻而易举将人压倒拖回怀里,说:“才辰初三刻,再睡会儿”,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辰初?她用了些力气,又挣扎着将他推开,起身,用薄被掩住胸口,在榻上翻来翻去,丝毫不顾及他被暴露在凉风里。 他被冻醒,睁眼,把手臂枕到了脑后,欣赏她光洁的身子上绽开着朵朵红梅,眉眼带笑,是他的杰作,前胸,后背,脖颈到处都有。 他还沉浸在昨日的疯狂缠绵里,因为他听到了最想听的话,“燕绥,我是你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他心动。 想着想着,他体内的血又热了起来。 “还疼么?”他起身一下抱住她,贴着她的颈子问。 昨夜替她涂过药了,不知道…好些了没有。 “我的衣裳呢?”与他的情意绵绵相比,她的声音有些冷淡。 感知到她的语气不对劲,他拧眉看了会儿她冷若冰霜的侧脸,笑容一点点收敛,之后抬了抬下巴,提醒她,“那边”。 一落迭好的衣裳整齐地摆在榻旁的案几上。 她也不管他,拽过薄被,把身子裹了,就要迈过他下榻去,私处一扯,疼起来,她腿一软,跌坐在了他身上。 他一把掐住她的腰,脸上带着玩味的浅笑,“昨晚上还没要够?” 她又羞又恼,拿起身旁的软枕,按在他的脸上,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压住。 给她用合欢散,让她丑态百出,欺凌她,羞辱她,干脆趁现在闷死他,掐死他! 可他怎么会是任人宰割的人。 一只手顺着她的臀缝摸了下去,她一分神,被他反压在身下。 “放开我!”她偏着脸不看他。 “怎么了?”他问她。 还问她怎么了? “肏够了么?没够的话,接着来,反正这是你的私邸,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她说着话,还张开了腿。 他撒了手,坐在一旁,看她赤裸着身子,光着脚站到了地上。 “我的衣裳呢?”她烦躁地把翻乱的衣裳扔到了地上。 “这不就是你的衣裳?” “这不是!我要我在未央宫里穿的衣裳!” 看着满地散乱的衣裳,他下了榻将其捡起,这都是他按着她的喜好选的,她看都不看就扔在了地上。 他把衣裳堆在案几上,又从身后圈住她,说:“一大早,闹什么”,声音仍然旧平和。 “放开!”她的嗓音却又冷又硬,比早晨的风还凉。 “放开你,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甘泉宫” “有婵娟在,去甘泉宫做什么?” 她回身推开他,自己也退了两步,“你说我去甘泉宫做什么?我是皇后,椒房殿的皇后,本该在甘泉宫养病”。 他摇头苦笑,“可阿衡昨夜才说想我,要我,这会儿又想起自己是皇后来了?” 那些字眼简直像火炭似的,单只是听着,就烫得耳朵眼儿都起了水泡,她匆忙捂住耳朵,否认,“我没说过!” 他一步步走近她,低沉着声音说:“阿衡说了,阿衡还说生生世世都要跟我在一起”。 她迷茫了,将信将疑觑了他一眼,又咬住下唇,转开眼,试图在脑海里寻出只言片语,可实在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难道自己真得说了? 他走到了她的跟前,贴着她的耳畔,逐字逐句说:“还有很多很多,阿衡说再也不会离开我,不回未央宫,不做皇后,生生死死都做我的女人”。 每一句话都像在敲在心尖上,敲得她心都疼了。 生生世世,生生死死… 她手指绞在一起,紧咬着唇肉,嘴里有铁锈味道缓缓散开,淡淡的腥甜,须臾,她又抬眼看他,他看起来极认真的样子。 曾有个男人也是这么认真地跟她说过的,可结果怎么样呢,都是骗人的鬼话。 “还不是你给我下了药,我才会胡说八道,这些都做不得数”,她嘴硬,气势却明显低了下去。 一开始就全错了,是是非非真的争辩起来,谁也不是清白无辜的。 “我是下了药,但那药不能让阿衡开口讲违心的话,是阿衡心有所想,才能宣之于口” “意乱情迷说的话也能当真么?”言外之意,就是那些话都是哄着你玩的。 她回身,也不再管是不是自己的衣裳,抓起一件里衣就穿在身上,可怎么都穿不好。 他从她的腰后伸手过去,帮她系好衣带。 “我给你下药,你也给我…我们扯平了,谁都不欠谁了”,她没忍住,还是落了泪。 泪珠落在了他的手上,他掰着她的肩膀,把人转过来,又捧起她的脸,说:“欠不欠,不是阿衡一句话就能了了”。 说完,他拿起外袍套在身上,掀开帷帐,走了出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从后头追了出来。 “我想怎么样?阿衡不知道么?”他走到了门口,停了一下,又几步走了回来,“阿衡到底怎么想的?” “我要回未央宫!”她坚定地说。 “回去做什么?做太后,做王太后?”他冷嗤道。 “燕绥,在你的私邸,你怎么对我都好,过完这几日,我们就各还本道,好吗?” 他扫视了一圈卧房,笑了,“是要跟我撇清关系?撇得清楚么?” “你说话一点都不算数!你说只要陛下跟我…你就会离开了” “那陛下碰你了么?” 她咬着嘴唇,含泪瞪着他。 他伸手,用拇指抹掉她脸上的泪,“阿衡,想跟我撇清没那么容易的”。 温柔乡英雄冢 昨夜卧房里动静大得厉害,皇后那一声声销魂蚀骨的浪叫,把景安都听得面红耳赤的,顶不住躲到了景行那里去,到了清早,才又悄无声息地回了耳房。 往常中常侍都不曾懒怠,不上朝的时候,也是寅正初刻准时起身,可今日景安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卧房里还是没动静。 眼看要辰时了,卧房里传出了私语声。 到底舍得起身了,这回总得称心如意了罢,该高兴了罢。 “温柔乡,英雄冢”,蓦地,景安想起了韩无忌说的这句话,不禁摇头。 阳光穿破晨雾照进了庭院里,景安搭眼往东边看了看,太阳从云层后头跃了出来,光芒四射,活力十足的。 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啊,正暗自慨叹着,房门开启,景安满脸堆笑转身,刚想迎过去,可跟中常侍一对眼,顿住了脚。 中常侍的脸色比昨日的还要难看。 瞧着昨夜水乳交融的,这是一早起来又闹矛盾了?不过,皇后的性子也是一言难尽,即磨人又别扭,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子都黑了脸,难怪不讨陛下欢心。 景安偷偷撇撇嘴,也好,吵罢吵罢,厌烦了就不惦记了。 就一眨眼的功夫,景安的肠子就绕了七八个弯,中常侍也走下了台阶,景安摸了摸鼻子,硬着头皮喊了一句,“公子”。 他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大步流星走在了前头,穿过几重院门,径直往外院的书房去。 在书房前,正巧遇见了从外头刚回来的景让,行色匆匆的。 “公子”,景让一拱手,“诏狱有信儿传出来”。 “到书房说” 三人一同进了书房,房门一闭,景让走上前,以手掩口,在他耳边小声说:“今早收到信儿,说雷奔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绝食自尽” “大刑都挺过来了,结果绝食死了?” “是,打得都不成人形都没喊一声” “还是咬死了刺杀之事与周攸无关?” “是” 他冷冷一笑,“周攸可真是没白养他”,沉思片刻,又不觉唏嘘,“倒是个志士,可惜跟错了人”。 雷奔死了,皇帝势必要过问,梳洗更衣后,他乘马车去了未央宫。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她独自面对着一桌子膳食,伺候在侧的还是昨天的那两个哑巴侍女。 她问:“你们大人不用膳么?” 哑巴侍女不应。 “那是在别处用了?” 哑巴侍女不答。 “是在你们主母那里,还是在别的姬妾那里?” 哑巴侍女依然没有动静。 她皱眉想,他还真是个相当谨慎的人,用的人是哑巴不说,还是个嘴紧的哑巴。 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宣室殿里,皇帝也收了信儿,正苦恼。 前几日太后把皇帝招去长乐宫,数落皇帝只因一次失利就冷落了博望侯,还问及是谁指使廷尉逼雷奔承认刺杀之事与周攸有关。 “逼雷奔承认刺杀之事与周攸有关是何意?这是要把你的舅父认作胶东王叛乱的同谋?我看陛下是忘了博望侯是如何帮你登上皇位,又如何平定了即位之初叛乱的功劳” 皇帝听了,略略回嘴一两句,道:“只是廷尉例行审问罢了,太后何必多想”,之后,又不满道:“正是因着舅父居功自傲,才坐看西羌人壮大,朕没以贻误军机的罪名严办他,已属网开一面了”。 “坐看西羌人壮大?贻误军机?”太后忿然作色,“好啊,我这还没死,就有人要罗织你舅父的罪名,要治他于死地,等我死了,邓家岂不是要被灭族?” 之后,太后更是声泪俱下,历数博望侯的功劳,怒斥居心叵测的小人挑拨离间,句句指向萧家。 皇帝一个头两个大,一见中常侍入殿,便说:“周攸的案子就到此为止罢”。 最终,周攸因侵占田地,公开索贿行贿等罪名,被判处斩首弃市,家人满十五流放边关,未满十五的罚没为奴。 雷奔已死,但罪名犹在,御史大夫上言雷奔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当大逆无道,应判族诛。 中常侍提及山东大旱之时,雷奔曾仗义疏财,施粥行善,可毕竟功过不能相抵,皇帝改族诛为流放。 回了宦者署,景安小声跟他说:“可惜了,这回没一举除掉博望侯”。 他倒不觉得惋惜,“陛下跟博望侯已经离了心,往后自然还有机会”。 歇息了几日,案头上已积了一堆的文书,他一一过目,不觉过了两三个时辰。 “时辰不早了,公子今日是留宿在宫中还是…” 他手里还拿着司隶校尉的官印,正要往文书上盖,闻言,手下一停,“回府”。 等他回到府邸,已经月上柳梢。 下了马车,景行迎了上来,问:“公子用过晚膳了?” “还没有”,他直接打从游廊往内院去,一路走一路问:“她用过晚膳么?” “方才用过了” “早膳和午膳呢?” “都用过了” “用得怎么样?” “看着胃口还不错” 能吃得下饭那就是没闹脾气。 中常侍一早出门时,景行就犯难,内院里住的人他开罪不起,先不说她的身份,单就说她是公子费劲吧啦弄回来的,应对起来,他也得慎之又慎,就怕她闹出什么幺蛾子,好在一天下来,倒也没什么大事。 “白天都做什么了?” “在花园子里逛了逛,坐了一小会儿,在房里翻了会儿公子的书” “没了?”他刹住了步子。 景行也紧跟着一停,摊手道:“没了”。 他又继续往前走。 景行说:“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倒是耐得住性子”。 他说:“哭哭闹闹的,就不是她了”。 景行点点头,倒也是,不管多骄纵,皇后的气度还是有的,又问:“公子的晚膳要在哪儿用?” 卧房就在眼前了,直棂窗上倒映出她的影子,他望着她的影子说:“端进房里罢”。 他推门而入,她像是刚梳洗完,这会儿正身着中衣,披散着头发坐在矮榻上,随意翻着一册书简,也不搭理人,他又掩上房门,从沉香手里接了棉巾擦手,漱口更衣,才坐到了她的身旁。 他揽上她的细腰,问:“今天一天都做什么了?” 她将视线从一行字上挪到了另一行上,冷冷说道:“你的人没告诉你么?” 他笑,拉过她的手捏了捏,“看来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知道了还问!”她使劲抽回了手。 侍女将饭菜端了上来,他把沉香一并打发了,说:“跟我一起再用点饭罢”。 “我吃过了”,她拒绝道。 “陪我坐会儿”,他硬拉着她坐到了矮几前。 几碟小菜,一碗米饭,并一壶酒。 她的面前也摆着碗筷,可她只是怏怏不乐地陪着。 “多少年都没人陪我一起用饭了”,他也不勉强她,感慨一句,举起了碗筷。 他的话音刚落,她冷冰冰的脸突然柔和了,鼻子也开始发酸,慢吞吞拿起筷子,给他往碗里夹了块肉,没好气地说:“那就找个人陪你一起用饭,喜欢你的女人还不多的是”。 他浅笑不语,她干坐着,闷不作声地陪他吃完了一顿饭。 撤了饭食,洗漱完毕,他缠着她气喘吁吁。 她从他急切的亲吻里挣脱出来,胸膛起伏着问:“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皇后沉疴不愈,于甘泉宫薨逝” “不行!” “跟我在一起不好么?” 她木然地避开他火热的目光,呢喃道:“不好”。 “阿衡不是说不在乎皇后之位?” “可我若是没了皇后之位,那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阿衡是要舍弃我? “所以阿衡是要舍弃我?” 他俯身与她四目相对,又牵起她的手,摸在自己的脸上,“那我对阿衡来说算什么?” “阿衡说过的那些喜欢我的话算什么?” “多少个夜里耳鬓厮磨,共枕而眠又算什么?” “阿衡送我香囊,我有多高兴,可阿衡在里头装的却是能要我命的东西,阿衡,你想过知道真相那一刻我的心情么?” 十五岁那年,有个叫燕绥的少年替他死了,他活了下来却受了腐刑。 在密不透风的黑暗蚕室里,躺了三个月,他无数次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可从梦中惊醒才发现一切都是真的。 郑家上下几百口人惨死,邓长君萧贺却踩着郑氏家族的鲜血封侯拜相,那是他这一辈子最灰暗绝望的日子,他承受着身心折磨,没有一天不想复仇。 十几年来,借着皇帝的手,他除去一个又一个仇人,心里越来越麻木,记不清自己一路是怎样走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只是想着,郑家被灭族,那背叛郑家的人也该是同样的下场。 她是萧家人,便也是他的仇人,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不杀她,要慢慢折磨她。 他杀了她的狗,给陛下奉上美人,挑拨她跟陛下的关系,他要夺走她在乎的一切,看她痛苦煎熬。 这些年,一天又一天,他不停地捕捉着她的身影,冷眼看她哭看她笑,看她伤心欲绝,看她歇斯底里,她几乎活成了他过往人生的一部分。 她入宫时不过七八岁,她有什么错,他笑,是啊,她没有错,要说有错,也只是错在她不该姓萧,错在她不该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 玉儿和阿宁有什么错呢,可玉儿死的时候也不过才三岁。 她经受了这么多年,终于崩溃。 中秋夜,她啜泣着趴在他的胸膛上,诉说自己的孤独寂寞。 他用手指抚慰了她。 像在无数次梦里一样,女人在自己身下摆动腰肢,娇媚呻吟,他轻蔑地笑着,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阿衡,跟我一起下地狱罢”。 我这一辈子杀戮太重,恐再难入轮回,黄泉路上孤单,阿衡陪我,可好? 或许是醉得厉害,或许是太动情,她竟搂紧他的脖子,坚定地说:“好”。 冥冥之中,似乎缔结了某种盟约。 经历了无数艰难,他心中早已绝了情爱。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忘了自己终究只是个凡人,一次次纠缠放纵,一次次亲密相拥,不知不觉间还是动了凡心。 或许是他独自走了太久,累了,一遇见了同样孤独的她,突然唤醒了内心的渴望。 就像有人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瓢泼大雨中,浑身湿透,到了一处屋檐下,见到一只落汤鸡一样的小猫,又冷又饿,蜷缩着身子,在寒风里气息奄奄,瑟瑟发抖。 他认识这只小猫,知道它无家可归,常被人欺凌,而自己也是欺凌它的人之一,这一回,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停了脚步,掏出怀里所剩不多的干粮,随手扔给它。 小猫颇为警惕,先是犹疑着舔了一口,才敞开肚皮,狼吞虎咽。 他心中不觉欢喜,蹲下身,抚着小猫湿淋淋的小脑袋,玩笑似地说:“可怜的小东西,饿坏了罢,想不想跟我走,给你好吃的”。 小猫吃饱喝足,仰起脸,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喵喵两声,自此形影不离。 原本荒芜的内心,有颗种子悄悄萌了芽,之后便不可遏制地疯长起来。 难道他背叛了族人,得到的只是一个自己编织的虚幻的梦?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闭上眼,感受着她柔软的手抚在脸颊上,呓语般,低声说着:“阿衡别告诉我,这些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她摩挲着他的面颊,哽咽了,连说:“燕绥,不是的…不是的…” 他睁眼,目光里头有殷殷期待,“那是什么?” 她怆然泪下,无话可说。 “阿衡是爱我的,在乎我的”,他亲吻着她的掌心,自言自语,“阿衡是我的”。 “燕绥…” 腿被分开,他硬挤了进来,甬道干涩,寸步难行,他却皱起眉一入到底。 花穴软肉被生生撑开,她指甲掐进了他肩膀的肉里,疼得小脸都发白了。 “我是阿衡可以随手丢弃不要的东西么?”甫一插入,他就缓缓抽动。 她抱住他的腰,颤声求他,“别动,好疼”,下身皮肉像被撕开了,流血了,密密匝匝地疼。 他茫然无知似的,双手捧住她的臀肉,叫着她的名字,陷入癫狂,大开大合动了起来,“阿衡,我怎么舍得放你走”。 “燕绥…别这样…”,她抽泣着推他的肩膀,拼命往后躲。 他捏紧了她的臀肉,不让她逃。 疼,到处都在疼。 花心被一下下狠狠顶撞,不可抑制地分泌出股股花蜜,让分身出入地更加顺滑了。 她渐渐不再挣扎,双手从他的肩头滑落。 “阿衡…阿衡…”,他呼吸沉重,胡乱地亲吻着她的脸庞脖颈,想要唤起她的热情。 可她只是两眼无神地望着帐顶,身子软绵绵的,一摇一摇的,没有任何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短暂又舒爽的喟叹声后,他喘着粗气趴到了她的身上。 私处有温热的东西流出。 他抱着她亲嘴,她麻木回吻。 “阿衡…说你喜欢我…” “燕绥…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阿衡” 缠绵好一会儿,两人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丽夫人生了 双腿被分开,下身被拉扯得疼,睡梦中的她拧眉,莹润红唇嗫嚅着,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湿热的棉巾从私处轻柔擦过,腿间的黏腻感立消。 又有玉器清脆碰撞,声音很是轻微,接着花唇一片清凉触感。 她哼哼了两声,穴口不觉缩了几缩,有晶莹蜜水从一张一合的小口里流了出来。 片刻之后,那片冰凉才被两根修长的手指,缓缓地细细抹匀。 痒痒的,麻麻的,她无意识地挺腰,把私处往那两根手指上送,手指入了进去,她满足地嘤咛颤抖含紧。 有人俯身到了她的耳旁,哑声说道:“我得走了”。 “你要去哪儿?”她一下睁眼,眼神飘飘忽忽,好半天才定在眼前人的身上。 “寅时了,我得去上朝”,男人轻轻一笑。 上朝?她抬眼看了看四周,烛光昏黄,青色帷帐低垂,对了,她被他拐到他的私邸好几日了。 手指从体内抽离,空空的,她顿觉羞愧难当,背过身去并紧了双腿。 他脸上带笑,从容拿过搭在铜盆上的棉巾,将湿漉漉的手指擦净。 一记轻吻落在腮边,“等我回来”,嗓音温柔低沉。 她闭着眼,装作不在意,身后脚步声渐远,等她回头,帷帐已经落下,他的袍角消失在帷帐后。 披香殿里,从后半夜开始就传出女人一声声又尖又利的哭泣声。 喊声冲破夜空,响彻整个未央宫。 “陛下!快叫陛下来!”丽夫人疼得满头大汗。 “娘娘,产房血腥,陛下不能进来啊”,稳婆跪在榻旁,劝慰道。 “那母亲呢,快把母亲找来,快去,我要疼死了”,疼过一阵,丽夫人靠着青柠,半撑着身子,说。 “去了,已经叫人去请了”,青柠帮丽夫人边擦汗边说:“娘娘,您深呼吸,深呼吸”。 “好疼,母亲!陛下!我受不了了”,又是一阵阵痛袭来,丽夫人挥开了青柠擦汗的手,抓紧了自帐顶垂下的带子。 “我要陛下!陛下!” 皇帝听着丽夫人的一声声凄厉惨叫,焦灼地踱着步子。此时,他身披狐裘披风,里头只穿着单薄中衣。 来喜紧跟在后头,拿着皇帝的衣裳,不停说:“陛下,要不您先去宣室殿歇歇,丽夫人这才刚开始疼,瞧这样子,恐怕还得好几个时辰”。 皇帝脸都绿了,回身瞪着来喜,问:“去请君侯夫人了么?” 来喜忙躬身回话,“去了,去了,这会儿想必都接上了”。 皇帝走到殿门口瞧了瞧夜色。 来喜也跟着抬头,“瞧着不大到五更,陛下朝议回来,兴许就生了”。 “今日朝议暂歇”,皇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来喜也只愣了一下就应了,让人去前殿传话。 几个内侍提着灯笼匆匆忙忙赶了过去。 凉风阵阵,那股寒气直往人骨子里钻,已经有不少官员缩手缩脚等在了那里,管事宫人拱手作揖,扬声道:“今日陛下歇了朝议,诸位大人用过早膳就回罢”。 不少官员散去,只留了几个要紧的,随着内侍一同去了承明殿候旨。 可怜那些道远的,一路披星戴月的,顶着寒风来,又顶着寒风回去了。 中常侍出入自有腰牌,不必等着传诏,得了信儿,自回了宦者署等着。 “不就是生个孩子,弄得像杀人似的,大晚上的怪瘆人的”,一早,邓夫人到长乐宫问安,怨气冲天。 “生孩子不就这样?”太后饮了口茶水,不以为然。 “王夫人那会儿也没像她似的,就怕别人不知道她要生了” 太后斜乜了邓夫人一眼,不做理会,问身旁的嬷嬷,“疼了多久了?” “疼了有两三个时辰了,听说是先破的羊水…”,嬷嬷在太后耳边言语几句,“这小打小闹的没想到羊水就破了”。 “羊水都破了,还是小打小闹?”太后嗤之以鼻,“就这几日了,也等不得?” “陛下年轻气盛的,丽夫人又缠人的紧,难免的”,嬷嬷笑眯眯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狐媚子”,邓夫人咬牙切齿骂了一句。 “娘,是谁在喊,好怕人”,夷安躲在王夫人的怀里,问。 “是丽娘娘在生孩子”,王夫人抱紧了夷安。 夷安又问:“丽娘娘会生个小弟弟么?” 王夫人想了想,黯然道:“或许罢”。 丽夫人的阵痛越来越密集,阵痛一来,她就紧紧攥着建信侯夫人的手,又哭又叫,“母亲,疼,疼”。 女人生孩子像从鬼门关走一圈,不过建信侯夫人毕竟生过三个孩子,知道这头胎怎么着都要六七个时辰,倒也不像丽夫人似的一惊一乍的。 “女人生孩子都是这么疼过来的,忍一忍,别叫了,这才哪儿到哪儿,攒点力气,要不然待会儿该没力气生了” 等这回阵痛过去,稳婆掀开被子,探手进去查看,一会儿,又冲着建信侯夫人摇摇头,“还没开到一半”。 建信侯夫人拿起青柠端过来的肉粥,用汤匙喂到了丽夫人嘴边,“吃点”。 丽夫人精疲力尽,无力摇头。 “吃罢,这时候是要劲儿的时候,不吃怎么能行”,建信侯夫人凑到丽夫人身边,“想想你肚子里的皇子,陛下说了,你好好生下来,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这个婕妤你是当定了,快吃罢,乖”。 丽夫人一听陛下的话,瞬间来了精神,硬撑着身子吃了两口,还没咽下去,又疼了起来。 长信宫和长乐宫的宫人一个时辰往来一趟,询问丽夫人的状况。 建信侯夫人一来,皇帝安了心,用了早膳,干等着也没用,叫了中常侍在披香殿正殿心不在焉下棋。 “怎么听不见动静了?”听丽夫人喊了半夜了,乍一没声响了,皇帝又不安起来,起身喊了来喜问。 来喜让人去问了,又来回话,“没事,君侯夫人说喊了浪费力气,让丽夫人疼得时候就咬着棉巾”。 皇帝松口气。 “陛下,您且安心,稳婆说好着呢,说不定到午后就能生出来了” 更漏里的沙扑扑簌簌下落,太阳从东边徐徐升起,又从最高点一点点往西移,终于,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从披香殿传出。 来喜从旁站着,都要打瞌睡了,一听声音,欢呼道:“生了,丽夫人生了,陛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披香殿里的人跪倒一片。 皇帝眼神一亮,扔下手里的棋子,在一片庆贺声中,起身就往偏殿去,健步如飞。 生了个皇子 “陛下,是皇子!丽夫人生了一个健壮的小皇子!”稳婆眼含热泪,跪着将襁褓裹着的婴孩抱给皇帝,欣喜道。 “皇子…”,皇帝双手微颤,屏住呼吸,无限珍重地将孩子接过来,又小心翼翼地揭开了襁褓,露出里头的婴孩。 婴孩闭着眼睛,张着小嘴,握着拳头,嗷嗷哭泣,声音震天,小脸都涨红了。 “是个有气性的”,皇帝目不转睛盯着婴孩的小脸,攥着婴孩的小手,笑得合不拢嘴,观摩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丽夫人呢?” “丽夫人吃了些苦头,好在平安无事,正在里头歇息” 稳婆话音刚落,皇帝便转身,不舍地将婴孩交到乳母手里,千叮万嘱,“照顾好小皇子,不得有失”,说完,又不顾产房血腥,直直往里头去了。 建信侯夫人正陪在丽夫人榻前,抚着丽夫人汗湿的额头,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阿芙”,察觉到陛下走到了身后,忙退开。 “芙儿,你受苦了”,皇帝上前,握住了丽夫人的手。 丽夫人脸色苍白,睁眼,流下一行泪水,说道:“陛下,妾给陛下生了一个皇子”,声音极微弱。 “朕看到了,朕看到了,芙儿别说话了,好好歇息”,皇帝亲了亲丽夫人的额头,贴了贴她的脸。 丽夫人又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披香殿正殿里,中常侍听到陛下粗犷笑声,捻着一枚棋子,溜溜达达踱步出来,走到了廊下,景安凑到了他的跟前。 他看着远处,压着声音说:“找人告诉景行,今夜我当值,回不去”。 “是,公子”,景安看了一眼偏殿,“那…” 他也瞥了一眼偏殿,想了想说:“先别告诉她,等我回去再说”。 “知道了” 丽夫人诞下麟儿,长信宫和长乐宫也先后都得了信儿。 太皇太后从后半夜开始就没睡,现下一听说丽夫人生了个皇子,历时心花怒放,连连说好,让宫人从内库里寻了好些补品,送去了披香殿。 “这下好了”,太皇太后舒心道。 “是啊是啊,您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了,丽夫人平安生产了,您也赶紧去歇歇罢,都熬了一宿了”,嬷嬷提醒太皇太后道。 “我还想去披香殿瞧瞧呢”,太皇太后语带责怪,脸上却还是笑盈盈的。 “何必急于一时呢,有您看的时候呢” “也是,也是,刚生产完,忙叨叨的,过两日也不迟”,太皇太后起身,缓缓迈着步子往寝殿去,走着走着,又叹口气,“不知道阿衡这病养得怎么样了”。 嬷嬷一听,忙宽慰太皇太后,“太医那不都说见好了嘛”。 “见好了,那何时能好啊” “您呐,别老操心了,先照顾好自己,皇后还指着您撑腰呢” 太皇太后点头,“是啊,是啊”。 长乐宫里,报喜的宫人也都领了赏退下了。 邓夫人气得直流眼泪。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哭!”太后一见邓夫人哭不乐意了,低声呵斥道。 “大喜的日子,那也是别人的大喜的日子,跟妾有什么相干”,邓夫人抹了抹眼泪。 “自己没本事,倒有脸哭!” 半晌,太后神色如常了,悠悠然小声说道:“只要他是陛下的孩子,是皇子,是谁生的倒也不那么要紧,谁知道她有没有命看着皇子长大成人”,说着话,立起眼睛来看了一眼邓夫人,“这点道理都不懂?” 邓夫人脸上还挂着泪,抬头看着太后端起茶盏闲适饮茶,寻思了寻思,止住了哭泣。 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赏赐陆续送到了披香殿,补品,布帛,首饰,堆满了小半个库房。 陛下也颁了旨意,册封丽夫人为婕妤,萧家姜家上下众人都官升一级。 丽夫人到底是年轻,歇了一晌,就恢复了精力,不到太阳下山,就坐了起来,让人把小皇子抱到了身边。 “这孩子长得可真像陛下,你瞧这鼻子这嘴”,建信侯夫人陪坐在一旁,赞不绝口。 萧婕妤满面红光,脸上多了些初为人母的喜悦,柔声道:“当然了,陛下的孩子当然像陛下了”。 “好了,别坐着了,仔细坐得久了腰疼”,建信侯夫人要接过孩子,萧婕妤却躲了躲,说:“我再抱会儿”,眼睛仍是一眨不眨地,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嘴里喃喃道:“这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建信侯夫人听了萧婕妤说这话,想起之前太皇太后说过的那回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借口去看晚膳,起身离开。 中常侍派的人很快到了私邸,传了话给景行。 景行在外院转悠了好几圈,才赶鸭子上架似的进了内院。 天朗气清,秋风习习,她坐在小花园的石桌旁,单手托腮像在发呆。 景行有意重重踩着步子上前,躬身问安,“夫人”。 身后有人走近,她没反应,景行这句“夫人”倒是引着她回头了。 她手仍托着下巴,徐徐转头,好奇地盯着景行看了那么一小会儿,才把食指压在了嘴唇上,又指了指墙那头,轻声说:“你听到了么?” “听到什么?”景行问。 她回:“有人在弹琴”。 景行伸长了耳朵一听,果然,风里隐约飘着琴声。 “你听,这琴声多哀怨啊”,她感叹完,又微微笑着看向景行,问:“她是你们大人的姬妾么?” ——————— 今天思路顺,难得二更 快一千了,冲啊 夫人 “你听,这琴声多哀怨啊”,她感叹完,又微微笑着看向景行,问:“她是你们大人的姬妾么?” “这…”,景行面露难色,“小人景行,是燕府管事,不过,主管外头,内宅之事不甚了了”。 “原来府上不都是聋子和哑巴”,她极和善地微笑点头,又问:“不甚了了?那谁清楚?你们家主母?” 景行听了,如实回答,“府里还不曾有主母”。 “那就是哪个姬妾掌管内院?” “也…并无姬妾掌管内院” 她抬高眉毛,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景行说话滴水不漏,该说的严丝合缝,不该说的避重就轻,真不愧是燕绥的手下。 想来也问不出什么,她也不再逼问,拂了拂裙摆站起身,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方才你叫谁夫人?” 景行恢复笑容可掬,说道:“是公子这样交代的”。 “公子?你是说燕绥?” “是” 她漫步走到景行身旁,绕着他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打量,“看来你知道我是谁”。 景行笑呵呵地回复:“公子对小人并未有所隐瞒”。 “呵,当真是个个都胆大包天” “夫人过奖了” 她嗤地一笑,也不跟景行啰唆,抬腿就往回走。 “夫人,公子让人带话回来,说宫中事务繁忙,这几日恐怕都要歇在宫中” “随他”,她头也不回,扔下两个字,拐上游廊,往内院深处走去。 景行直起腰身,看着她袅娜身影渐行渐远,摇头叹息,心话公子怎么喜欢上这么个女人,即不温柔又不体贴,还阴阳怪气的。 翌日,趁天暖和,太后让皇帝把孩子抱过长乐宫去瞧了瞧。 “嗯…”,太后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和颜悦色点头,“这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个有福的面相”。 身边嬷嬷也是喜滋滋地随声附和,道:“是啊,瞧瞧这额头,这下巴跟陛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奴婢一瞧,就想起陛下刚出生的时候了”,说着话,嬷嬷还动情地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是啊,一眨眼都快三十年了”,太后眼神复杂地看了看皇帝,百感交集。 乳母抱着婴孩缓缓走开,默默地站到了皇帝身旁。 太后也蘸了蘸眼角的湿润,问:“陛下派人去甘泉宫报信儿了么?” 皇帝正笑眯眯地咂舌逗弄小皇子,一听太后问话,似梦初觉似的,收敛了笑意,道:“朕即刻就派人去”。 “倒也不着急,就是不知…皇后这病养得怎么样了?” 皇帝撩着袍子坐下,轻描淡写道:“每日都有回话,说见好了”。 “我怎么听说咳疾还是沉重?整个人都病得不成样子了” 皇帝端起茶水,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要有个恢复的过程”。 “陛下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太后望着穿过珠帘照进来的阳光,幽幽说道:“若是皇后薨逝了,陛下可有想过新任皇后的人选?” 皇帝搁下茶盏的手,哆嗦了一下,皱眉看了看太后,“皇后只是生了场病而已,太后又何必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世事无常,总是要早做打算的” “朕会派人去甘泉宫给皇后送信,兴许皇后一听萧婕妤生了皇子,这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皇帝说完站起身,走了。 乳母也赶忙屈膝告退,抱着小皇子赶了上去。 大成王朝终于又迎来了一个皇子,皇帝要择吉日亲率百官前往南郊祭祀宗庙天地,告慰先祖,因此,不单单太常,整个朝廷,三公九卿都忙了起来。 中常侍也跟着忙前忙后,偶尔得了空闲,就找人来问问她在府里的情况,又让人去给她去东市西市的寻摸好玩的好吃的,送回去。 好几日了,好玩的玩意儿堆了一堆,可她看都懒得看,只对着廊下的画眉发呆。 画眉养得很好,羽毛鲜亮,在鸟笼子里跳来跳去,啾啾直叫。 呆看了半晌,她突然打开了鸟笼子,用簪子戳了戳画眉的屁股,小声嘟囔着,“飞罢,走罢,去过你自己的日子罢”。 画眉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没有犹豫,几下跳到笼门口,拍了拍翅膀,毫不留恋地飞走了。 她手搭凉棚,看着画眉飞过屋檐,飞出院墙,越飞越远,又讪讪地回了房。 这个卧房她呆了将近十日了,除了些燕绥的常用之物,再没别的。 她在卧房里转悠,翻翻看了几遍的画本子,又闻闻窗下案几上的兰花,无聊至极,想来想去,最后,她将目光落在了西墙的佩剑上。 她慢慢走了过去,伸手取下了佩剑。 佩剑不轻,她拿着有些费力,剑鞘上有横七竖八的刀砍的痕迹,剑柄油亮,不像是摆设。 “噌”的一声,长剑被拔出,“噹”的一声,剑鞘落地,一道亮光闪了她的眼,是剑身反射的太阳光。 单刃剑身光可鉴人,看来这把佩剑的主人常常在擦拭它。 她眯起眼来,仔细查看,在靠近剑柄的剑身上刻着一个“信”字。 “信?”是这把剑主人的名字? 手起剑落,身旁矮几被一分为二,真是一把好剑。 房门被推开,景行脸色焦急站在门口,口气却十分和缓,“夫人,这柄长剑是开了刃的,锋利无比,小心伤到您的手”。 是哑巴侍女叫来了景行。 哑巴侍女在屋外一看她取下了长剑,忙让人去找了管事来。 景行一听这话,不敢多想,但又不能不多想,公子把人托付给他,万一有个闪失,他没法交代,于是,着急忙慌地赶来了。 “你来的正好”,她咬牙,双手握住剑柄,费了些力气,举起长剑对着景行,说:“我要出去”。 “这…” “我要出去”,她面带笑容,把剑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一字一句地说。 回哪儿去? 景行面色还是尽量平和的,“有话好说,夫人还是把剑放下”。 “这样一刀划下去,人是不是就没命了?”她煞有介事地问。 “那是自然,这剑砍人头都跟切瓜菜似的轻而易举”,景行看了眼被砍裂的矮几,边说话边不动声色往她身边走,“夫人还是不要为难小人,若是伤了自己,得不偿失”。 景行这头稳住人,那头派人火速去宫里送了信。 景安悄悄在他耳边把话一说,他皱眉吃惊道:“人伤着没有?” 景安摇头,“那倒没有”。 他松了口气,把身子往凭几上一靠,指尖在扶手上笃笃敲了几下,又摇头无奈笑笑,“算了,随她去罢,越是不让她出去,她越会想法子出去,让人跟好就是了”。 景安提醒中常侍道:“就怕别不是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他斜着身子歪头瞧着景安,笑着问,“自己跑回甘泉宫,还是去建信侯府求救?” “就算没什么打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为上” 他点头,“让景让跟着她”。 太阳变紫了,一点点落到了很远很远的山头上,整个大地将要沉入黑暗里。 长安城外的荒坡上,一男一女正面对着落日出神,女人抱膝坐着,男人握剑抱臂站着,北风乍起,女人的衣带翩翩飞舞,男人的衣袍猎猎作响,橘黄色的夕阳晚景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孤寂。 自城门口延展到荒坡下的土路上,有几个人骑马飞驰而来,扬起一路尘土。 马蹄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人影逐渐清晰,握剑的男人紧张地举目张望,片刻之后,面色松弛,转身下了土坡去,正迎上那几个人在停着的马车旁勒住了缰绳。 马蹄原地踏了几步,他拽紧缰绳,抬头看了看坐在山坡上的人,翻身下马。 “公子”,景让抱拳行礼,“人还在上头”,说着话也回头望了一眼。 他攥着马鞭背起手来,听着景让回禀今日去过的地方,目光始终都没离开过坡顶的人。 “都在那里坐了一个多时辰了,恐怕还得公子去劝劝” 他不置一词,了然般点了点头,把马鞭递到了景让手里,沿着土路爬上了山坡。 她没有回头,还是注视着远方。 他将狐裘披风解下,轻轻披在她的肩头,“天都黑了,还不回去?” 她沉默不语,他坐到了她的身旁。 半晌,她才问:“回去?回哪儿去?” 天地之大,好像没有她能去的地方。 她只是一时念起,想着平日里无聊得紧,要弄出些动静来折腾人,没想到景行真的就答应了她的要求,还贴心地给她预备了一辆马车。 哑巴侍女扶她上了马车,她都还是茫茫然的,马夫问她要去哪儿,她突然回答不出来了,去哪儿?未央宫?甘泉宫?还是建信侯府?这几个地方她自然都是去不得的。 既然都出来了,总是要到处看看的。 “随便逛逛罢”,她淡淡说道。 马夫赶着车绕着长安城转了一圈,她从车窗向外望,新奇又激动。 街道熟悉又陌生,行人往来如织,热闹纷繁,跟记忆中的长安城多少还是不一样了。 “长安城里一直都这么热闹么?”盯着窗外瞧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骑马跟在旁侧的景让。 马车上的侍女是个哑巴,马夫离得远,景让转头看车里的人正眼瞧着自己,一拱手,粗声粗气说道:“长安城里一直都热闹,不过这几日尤其热闹”。 “为何?是有什么喜事么?”她扒着车窗,仰头问。 景让低眉垂首道:“是…萧婕妤诞下了皇子”。 “萧婕妤?” “是,陛下已晋封丽夫人为婕妤” 是阿芙,也是,算算日子,是差不多了,她眉眼带了笑。 “为了给皇子积福,陛下下旨,免除一年赋税,大赦天下,这几日还预备要去南郊宗庙祭祀” 她默默地听着景让说话,脸上的笑渐渐淡了。 看来陛下真是高兴极了,又是免除徭役,又是大赦天下的,别说临川王,就是皇长子广陵王出生的时候,也未见如此阵仗。 景让还在滔滔不竭,“大家伙盼着一睹龙颜,都纷纷赶过去南边瞧热闹了”。 难怪… 她缓缓放下了车窗帘子,景让见状也不再说话。 婕妤,婕妤,她头靠着马车的车壁念念叨叨,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按说所有的人都如愿以偿了,是喜事,应当高兴的。 是啊,应当高兴的。 不一会儿,马车内传出她低低沉沉的声音,“我想去建信侯府看看”。 “这…”,这太过冒险,景让做不了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放心,我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不会让你为难” “诺”,景行拱手,轻声应了。 马夫一声吆喝,马车徐徐掉了头。 “夫人,到了”,两盏茶的功夫过后,景让小声提醒道。 马车从建信侯府门前粼粼驶过,她掀开了车窗帘子一角,十几年过去了,父亲封了列侯,赐了爵位,侯府也更气派了,远远就瞧见了高门深院,御赐匾额,无不彰显着尊贵显赫。 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瞧,细细回想着儿时的往事,可记忆早已凌乱,只剩一腔感怀。 见府门外的长街上,沿着院墙停了一长溜的马车,她低声问景让,“他们在等什么?” 景让稍稍弯了弯身子,道:“都是为了庆贺萧婕妤生了皇子,来巴结送礼的”。 “这么多人…” “这还算少的,两千石以下的官员要送礼,恐怕还要托人才行” 她点了点头。 进出的马车太多,毂击肩摩的,堵塞了前行的道路,萧府家丁在前头指挥,她的马车在后头也只能边走边停。 一辆马车要进来,她的马车要出去,两驾马车交错而行,卡在了同一处,窗户对着窗户,有女人的窃窃私语声从开启的车窗传了进来。 一个女人说:“方才我还瞧见了湖阳长公主进去了,听说是要让翁主给皇子做配呢”。 另一个女人惊诧道:“哟,皇子才刚刚出生,翁主都五岁了呀”。 “这叫先下手为强,皇子的生母得宠,陛下曾有言,只要萧婕妤生了皇子就会立为太子,再说,女大三抱金砖,大五岁不就多抱两块金砖” 女人嬉笑声起,接着又压低了声音。 “三皇子立为太子,那椒房殿那位…” “听说啊,皇后的病是越来越重了” “是要不好了么?” “真说不准” 女人长叹一声,“谁能想到姐姐入宫十几年,倒是被入宫还不满一年的妹妹给轻而易举地挤走了,姐姐那头孤苦伶仃留在甘泉宫,无人问津,妹妹这头在未央宫里前呼后拥的,又是皇子又是婕妤的,我想想都觉得难受”。 “哎,都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是啊,是啊” 前面道路疏通,马车错开,各自前行。 她平静地从车窗外又看了一眼,正见建信侯夫人连同府中一众女眷在门口石阶下,语笑嫣然同马车中的人寒暄。 那辆马车彩辉夺目,正是湖阳长公主的马车。 ————— 一千珠了,谢谢 别说加更了,我连准时更新都做不到… 阿衡你还有我 她恹恹垂眸,马车没做停留,越走越远,建信侯夫人送别了湖阳长公主,也回身上了台阶。 景让问她要不要回府,她只让马夫赶着马车一直往前走,这一走就出了城门。 直到他收了信儿一路寻来。 她问他能回哪儿去,他莞尔,牵过她冰凉的手,裹在手心里搓了搓,温声道:“自然是回家”。 “家?”她动作定格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他,说:“可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啊”。 他嘴角弯起,脸上略带了些羞涩,将自己的心思毫无掩饰地娓娓道来,“以往我也觉得那个私邸只是一座房子,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可自从阿衡住了进去,我突然觉得那个房子有温度了,是个家了,一忙完,就迫不及待地想往回赶”。 她心有所动,却仍是别过脸,嘟囔道:“花言巧语”。 风里掺杂着湿气,不知道是不是又要下雪,他把她身上的披风裹紧,说:“我这几日忙,顾不上你,若是在府里憋闷,就多出来转一转,等过些日子下雪了,带你去山里打野兔子”。 她并未显露多少喜色,甚而有些心不在焉,就那么静静坐了,失神片刻之后,她还是开口问了,“你见过阿芙的孩子了么?” 他眉尾一挑,心里豁然开朗,点头道:“见过了,六斤多重,长得很好”。 “陛下很高兴罢?” 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那…母亲有去甘泉宫看过我么?” “阿衡也知道的,外命妇不得传召,不能前往甘泉宫” “母亲也不曾请旨前往?” 他知晓她的心结,把玩着她葱白手指,想了想,才淡定回道:“萧婕妤刚刚生产,需要人照顾,建信侯府近来事务又繁多…” “是啊,母亲有许多事情要忙,所有的事情都比我重要,即便是我病得快死了…”,她抽回手,缓缓站起来,转身要走。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也站起身,“心里不痛快不用硬撑”。 她垂首站定,静默了一会儿,又扬起脸来,露出一个甜美笑容,“我哪里有不痛快,阿芙生了一个皇子是天大的喜事,我为何要心里不痛快?” “阿衡…离开未央宫罢,萧婕妤生了小皇子,你在宫里难有立锥之地,趁此机会,离开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皇后沉疴日重,坊间都已经传开了,更何况未央宫里,恐怕阖宫都在等一个消息—一个皇后薨逝的消息。 她都能想到,若是眼下自己回宫了,会是怎样一个尴尬的存在。 离开罢,离开会更好罢。 可是… 她仍故作轻松,“你忘了?太皇太后说过,阿芙生下的皇子要抱到椒房殿养,我是皇后,有皇子,将来还能做太后,怎么会没有立锥之地?只要太皇太后还健在,我就不会输”。 他定定看着她,目光里流露着复杂的情绪,须臾又将她搂进怀里,无限怜爱地说:“何必要为难自己?” 是啊,何必难为自己,难为旁人呢,就这么静悄悄地离开多好? 皆大欢喜。 可是… 她揪紧了他的衣领,泪水无声无息地决堤而出,“我不喜欢未央宫,我讨厌那里,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凭什么想要我入宫,我便要入宫,想要我让出皇后之位,我便要让出皇后之位,我算什么?没有人会记得我,只会记得我是一个可怜的被抛弃的无人在意的女人” 泪水湿了他的前襟,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下巴亲昵地磨蹭着她的发心,嗓音沉沉地真情流露,“阿衡还有我,我在意阿衡”。 蓦地,她收住了眼泪,抬眼望着他。 他抬手揩干她脸上的泪,刚想继续安慰,就听她问:“你也跟内院弹琴的那个女人说过这话么?” 前几日,她问琇莹的事,景行已经跟他提过了,没想到她会在此时发难。 有些事总是要摊开说,躲是躲不过去的。 他无奈笑了笑,说:“她跟你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 她不依不饶地追问:“那是什么?见色起意?” 他眼神躲开了,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拢到了耳后,低声说:“阿衡,都过去了”。 他的闪烁其词让她心里更难受,她总归还是介意的,再度发问,声音已经有些哽咽,“那…你有像抱我睡的时候一样抱过她么?” “没有,阿衡是唯一一个” “她跟着你多久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说:“三四个月罢”。 她拧眉,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三四个月?” “在青州,我以为刺客是阿衡派的,她长得又有些像阿衡,我稀里糊涂就…” 从青州带回来的… “我与她并未有亲密关系,只是…”,有些话难以启齿,他扶着她的双臂摩挲了摩挲,才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又缠绵悱恻表明忠心,“阿衡,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伤心”。 感觉到她要拨开自己的手,他反攥住她的,柔声细语地再三保证,“阿衡原谅我罢,以后不会再有了,从今往后只有阿衡一个人”。 风呼呼地吹,吹得她身上越发地冷,他说的那句话并没让她心里好受。 她头脑嗡嗡直响,一刻都不想跟他多呆,也不想再听他说什么,眼里含泪将他推开,又笑着问他,“这句话你又跟多少人说过?”说完,决绝转身往山坡下走。 山坡下,马儿悠闲地低头吃草,马夫盘腿坐在车辕上打盹,景安和景让还有三两个侍卫,或坐或躺或站,百无聊赖地等着,过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都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有人撺掇景安上去催催,景安一个劲儿地摆手,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又免不了冲景让抱怨两句,“真是个麻烦,再待下去,不光天要黑了,城门都要关了”。 景让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长庚星闪烁,月亮也渐渐显露出来,确实不早了,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却仍是抱臂斜靠着一颗枯树站着,不发一言。 又等了一柱香的时间,山坡的小路上出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往山坡下来。 众人也都相继起身,拍拍身上沾的干草,收起懒散模样,牵好了各自的马。 马夫也被景让拍醒,伸了个懒腰。 哑巴侍女等在车旁,伸手要去搀扶,她面色铁青,目不斜视地,提着裙摆两三步跨上马车,钻了进去。 他脸色也不怎么好,走到自己的马前,翻身上去,沉声说道:“回去罢”。 一行人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宵禁之前赶到了城门口。经过城门,守门官兵一见众人亮出腰牌,也不敢过多盘问,麻利放行。 寂静的街角响起一串马蹄声,等在门口的景行放下心来。 “公子,你们总算是回来了”,景行快步走下台阶,迎了上去。 他下了马,略一颔首,又走到马车旁,想扶她下车,却被她无视。 她扶着车辕跳下车,又头也不回地往内院里去。 他站在门口,没有跟上去。 景行从旁瞧着,一脸费解,走到景让跟前,小声询问,景让耸肩摇头,牵着马往马圈里去了,再问景安,景安一摊手,同样一无所获。 看着她人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他才默默回身,问景行:“晚上的事,预备好了么?” 景行正了正脸色,回道:“都预备好了” “好,那就依计行事”,他松了松领口,转身往书房走去,边走边说,“我要沐浴更衣”。 香灭了 回了卧房,墙上的佩剑和弯弓已被收走,换成了几只风鸢,她一屁股坐到了矮榻上,搭眼瞧见几上堆着的其他小玩意儿,一挥袖,拂到了地上。 哑巴侍女杵在眼前,面不改色的,她瞧着心烦,横了哑巴侍女一眼,冷然道:“出去!” 哑巴侍女听话,不止走开了,还替她带上了房门。 “她只是用…帮我纾解了一回,我没碰她”,这句话一直回响在耳边,赶都赶不走,难道没碰她,他就清白了? 一面跟自己甜言蜜语,一面跟别的女人翻云覆雨,什么只是用了…,呸,亏他说得出口! 太皇太后说过,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没有三妻四妾的,当真生气,那不是要气死了。 可习以为常的,就是对的么? 哎… 终究不该对他有奢望的。 五脏六腑移了位似的,翻滚着难受,她手撑着额头,摇头讪笑,几年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竟还因为这种事情气得七窍生烟的。 其实在马车里她就想了许多,他是怎样的人,有过多少女人,与那些女人有过怎样的苟且,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为着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气成这样,至于么? 再说了,他又是自己什么人?自己有什么资格生气发火的。 她身子顿住,突然意识到,难道自己真得想过要与他天长地久? 娇艳红唇被咬得发白,拳头攥紧了又松开。 罢了,先睡一觉罢,天大的事情,也等睡醒了再说,今日想得已经够多了,实在是撑不住了,她起身,随意解了衣裳的带子,拖沓着步子,掀帘走进帷帐里,钻进被窝,蜷缩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他沐浴更衣,从屏风后头出来,景行正等在外间。 “怎么了?”他问。 景行回:“内院那位正在闹脾气,饭都没吃”。 他沉默着坐到了案几后,须臾开口,“给琇莹些钱,把她打发出去罢”。 原来如此,景行若有所悟,他就知道前几日的事儿没完。 “可琇莹是贱籍,出去了恐怕也没有别的出路” “陛下不正打算大赦天下,到时候给她入个良籍便可” “还是公子思虑周全,那内院那位…公子要去瞧瞧么?”景行欲言又止的。 他倚着凭几,默了片刻,道:“眼下她还在气头上,去了,没准她火气更大”。 “也是…”,景行认同地点点头,又说道:“不过,这能发火,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不发火了,才是死心了”。 他不置可否,只是苦笑。 末了,景行问他用不用晚膳,他摇了摇头,“在宫里吃过了,还不饿”。 出了书房的门,景行暗叹一句,“何苦呢”。 将近三更,一大片乌云遮住了月亮,有几个黑衣人趁着夜色,跃过墙头跳到了院子里,落地声几不可闻,轻巧就像几只灵活的黑猫。 领头的人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一挥手,几人径直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他一身素净白衣,坐在书案后,借着烛光,读手里的书卷。 景行,景让,景安三人也已沐浴更衣,同样一身白衣,侍立在侧。 “咚,咚,咚”,三下敲门声响起。 书房内四人应声往房门看去,他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书架前,转动烛台,又轻轻一推,书架徐徐开启,里头竟有一个密室。 与此同时,景安去开了房门,将人迎了进来。 领头的人把手里的包袱恭恭敬敬奉上,景行接了,众人跟在中常侍的身后陆续进了密室。 密室不算大,将将能容纳下几人,对着门口的一面墙,前后放置着两张案几,一高一低,高的上头摆着一把长剑和一个无字牌位,低的摆着几盏长明灯香炉和贡品。 景行将包袱放在低的案几上,打开结扣。 包袱皮缓缓被揭开,一个被污血糊得面目全非的人头出现在众人眼前。 是周攸。 皇帝赶在大赦之前砍了他的头,算是给了邓家一个警示。 众人见惯了似的,脸上毫无惧色,神色自如。 他就着长明灯点燃了三炷香,在无字牌位前的蒲团跪下,擎着香的手高举过头顶一拜,又起身,将三炷香依次插进香炉。 第一柱香,第二柱香都好好的,可插到第三炷时,香却灭了,他又将香点燃,待到再要插进香炉里,香又灭了。 他愣愣地瞧着牌位,若有所思。 景行离他最近,没有迟疑,接过他手里的第三炷香,点燃,插进了香炉。 众人伏首三拜。 他神色晦暗,道:“各位都辛苦了,先请回罢”。 “是,公子”,几个黑衣人一拱手,又同景行互相拱手,出了书房,几步跳上屋檐,隐入夜色当中。 “公子,起身罢”,景行去搀扶他,他却摆了摆手,“都先下去罢”。 景行也不多说什么,朝景安景让使使眼色,各自出了密室,密室门关闭时,景安瞥了一眼,他还跪在了无字牌位前。 “行大哥,你说那个香怎么会灭了?”书房前的廊庑下,景安嘀嘀咕咕问景行。 景行抱着手,抬头望着月亮,不言语。 倒是景让烦躁地搔了搔后脑勺,嗟叹一句,“这事儿有点难办”,说完,走下台阶,往自己的住处去了。 一个时辰后,他站起身,在书房里坐了片刻,还是去了内院。 卧房的窗户上透出昏黄烛光,他推了下门,门没锁,开了,他心里有几分惊喜,迈步入内。 地上散落着她的衣裳,一直延伸到帷帐前,他弯腰挨个捡起,抛到了矮榻上,又撩开帷帐,一眼瞧见她背身躺在榻上,走了进去,坐到了榻沿儿上。 她睡颜安详,他忍不住伸手摸她的脸,却摸到了一手的水。 他把指尖含进嘴里,水是咸的,他看了她许久,轻声呼唤她的名字,“阿衡…” 她仍是闭着眼,一动不动,呼吸声均匀轻盈。 他将她的手捧在手心里,低沉着声音说道:“阿衡,原谅我罢”。 她终于有了些些反应,眉心微微皱了起来,想要把手抽回,可他攥得实在是紧,“别碰我,我要睡觉”,声音轻缓,却带着不耐烦。 他俯身,跟她说:“我已经告诉景行,让他尽快把人打发了”。 “你当我在吃她的醋?”她躲了躲,仍是背对着他,肚子里的怒火喷薄而出,“你有了新人就要把旧人打发了,那等你不喜欢我了,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说了,你跟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对我有感情?”她不屑地笑笑,“若我不是皇后了,变得跟你府邸里天天等着你盼着你的那些女人一样了,你还会喜欢我么?” “陛下是一开始就对我没有感情才如此厌恶我的么?你不知我为何与陛下争吵么?” “有了我,你怎么还能再有别人?”她连珠炮似的,一串发问,说到激动处,噌的一下坐起身,与他怒目相对,可看到他的脸的那一刻,她的面色倏地缓和了几分。 他的脸色不好,惨白着一张脸,整个人也没什么精气神儿。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他勉强笑了笑,眼里也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我还以为阿衡再也不想理我了,看来阿衡还是担心我的”。 她把脸一别,仍倔强道:“我是不想理你了”,说完,又背对着他躺下,“你走罢,我要睡了”。 “阿衡…”,他连人带被子都抱住,唤了她几声,她干脆把头埋进了锦被里,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外头零零星星飘起了雪花,他穿着单薄素衣,踏着不足半寸厚的雪,孤独地回了书房。 周攸被砍头,周攸那些被流放的家人有些死在了流放途中,历经千辛万苦到了流放地的,被罚没为奴的也或病死或意外身亡,周氏一族花残叶落,这都是后话了。 我要见内院弹琴的那个女人 昨夜,她说让他走,他就真的走了,不过虽然他走了,可她发了火,胸口没有那么憋闷了,倒是睡了个好觉。 早晨醒来,躺在榻上,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神清气爽,哑巴侍女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伺候,随着哑巴侍女而来的,还有一股熟悉的香味。 她掀被起身走到外间,矮几上的碟子里摆着几个焦酥的芝麻葱香胡饼。 昨天一整日都未进食,她正饿得饥肠辘辘,这会儿一瞧见爱吃的酥饼,口水不受控地在舌下汇集,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 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伸手,让哑巴侍女端下去,换了别的饭食来。 景行听了哑巴侍女的回禀,到了内院,等到她慢腾腾梳洗更衣过后,才受诏入了卧房,躬身问道:“夫人可是觉得酥饼不合胃口?” “怎么?那酥饼我是非吃不可么?”她捏起汤匙,散漫抬头瞟了一眼景行。 “那倒不是”,景行笑容满面,“只是公子说夫人爱吃这个,一早出门前,特意吩咐让人预备下的”,那笑容恰到好处,既不逾越也不谄媚。 “你们公子出门了?” “是”,景行觑着她的脸色,回道:“今日是…南郊祭祀,公子未到寅时就去了宫里”。 祭祀都是有吉时的,难怪他这样早就出门。 她垂着眼,慢慢搅动清粥,心里不住地琢磨,她记得他离开卧房之时,已是丑时,未到寅时就出门,也就是说一夜他也就打了个盹儿。 昨夜他脸色苍白,看着像是病了,今日的南郊祭祀,又是跪拜又要走路的,有他受的了,她暗暗撇了撇嘴。 用过早饭,她在小花园里散步,二十四节气里的小雪刚过,花园里大半花草都谢了,只有山茶花正鼓着花苞,并没什么看头。 一阵气势恢宏的号角声从东南方向传来,惊天动地似的,格外清晰,是祭祀的礼乐之声。 南郊祭祀开始了。 她眼神空洞望向东南方的天空,想象着皇帝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玄色冕服,脚踩赤舄,登上銮驾的样子,怅然若失。 走在山茶花树间,她思绪如潮。 她知道燕绥是喜欢自己的,可这点喜欢又能顶什么用呢。 在未央宫里,除了陛下的爱,她什么都有了,可在他身边,除了他许诺的爱,她什么都没有。 若是这辈子隐姓埋名跟着他,等他哪日厌倦了,自己就彻底没了退路,下场不过就是守在他的内院了此残生,甚而更加悲惨,像内院的那个女人一样,随随便便就被他打发出去或者转赠旁人。 在未央宫,只要她再有个皇子,悉心教养,将来就算皇子做不得皇帝,也能混个闲散王爷,她跟着一起出宫,海阔天空的,不比仰人鼻息要好? 再说了,燕绥对她的事了如指掌,她对燕绥的事却知之甚少,单从这一点看,她就不能轻易冒险。 她掰住一束山茶花的枝桠,咬了咬唇瓣,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对哑巴侍女说:“你去告诉景行,我要见那个女人”。 见哑巴侍女不懂似的,她又说:“内院那个弹琴的女人”。 未央宫的披香殿里,萧婕妤也正听着外头的动静,鼓乐声小了,青柠进来回话,“陛下已经出了安门”。 萧婕妤靠着软枕,喝下一碗参鸡汤,将空碗随手递给建信侯夫人,点了点头,“知道了”。 乳母刚给小皇子喂完奶,抱了过来,建信侯夫人瞧见了,将玉碗搁在一旁,问萧婕妤,“陛下给小皇子赐了什么名字?” 萧婕妤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说:“晟”,说完,让青柠从书案取过写了名字的帖子,递给建信侯夫人。 建信侯夫人接过字帖看了看,问:“晟字怎么讲?” “寓意是正午的太阳”,萧婕妤回忆着皇帝的话,说给建信侯夫人听,“我曾跟陛下提起过怀孕之初梦见太阳入怀,陛下说这是大大的吉兆,正好孩子出生的时辰是午时,陛下就给孩子想了两个名字,一个是炎字,一个是晟字,太卜测算过,都是极好的名字,我便从中选了晟字”。 “正午的太阳”,建信侯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陛下费心了,是个好名字”。 “陛下赐的名字,自然是极好的,是不是,晟儿?”萧婕妤满脸笑意,从乳母手里接过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摇晃。 “哎,也不知道你阿姐如今怎么样了?还没抽出空儿来去看看她”,萧婕妤生完皇子,建信侯夫人算是卸下了一桩心事,看着萧婕妤事事圆满,又记起甘泉宫养病的皇后来了。 “有太医照管着,想必也是无碍的”,萧婕妤的话不冷不热的。 “可你阿姐实在是看着不像是无碍的样子” “那也没办法,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谁也拗不过命去”,说完话,萧婕妤自顾自地逗弄孩子,建信侯夫人从旁瞧着,神色诡谲。 琇莹被带了过来,跪到了她的跟前。 她放下书卷,慢悠悠起身,走到琇莹面前,挑起她的下巴左看右看,看了一会儿,不由赞赏道:“长得确实不错,是个美人,难怪他千里迢迢把你带了回来”。 琇莹羞涩低头。 她又问:“多大了?” “十六”,琇莹的声音娇娇弱弱的。 “年龄小,声音也好听” 琇莹的头埋得更低了。 她笑了笑,又坐了回去,“听说大人平时都是你伺候的?” 琇莹刚要说话,就听景行干咳一声,又清了清嗓子。 月前,内院突然忙碌了起来,正房不时有家丁侍女进进出出,搬运东西,琇莹好奇地张望一眼,正巧被府里的管事瞧见。 管事告诉她,让她好好呆在自己的住处,没事别瞎走动,以免冲撞了贵人,吃不了兜着走。 自那天起,琇莹再不敢随意出房门,实在无聊的时候,便弹琴跳舞解闷,就这么相安无事过了十几日,今日不知是何缘故,竟被叫了过来。 被带过来之前,景行再三叮嘱琇莹,指名要见她的这个女人,她惹不起,千万别自作聪明,要不然漫说是放归良籍,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琇莹听了,心里不觉戚戚然。 到了卧房,琇莹才知道这个贵人是个年轻的女子,又听景行喊她夫人,心里明白了八九分,大概是大人新迎进门的主母,要整治内院了。 难怪大人突然要放她出去了。 琇莹明白厉害关系,是以,一听景行的咳嗽声,立马闭上了嘴。 她斜眼看过去,景行捏了捏喉咙,和蔼道:“天冷了,嗓子有些不舒服,还是要少说话才好”。 她善解人意道:“景管事说得极是,既然身体不适,不如就先回去歇着罢”。 “谢夫人关心,不碍事,不碍事”,景行忙谢过她的好心。 她收回视线,又问琇莹,“怎么不答话?” 琇莹跪伏下去,紧着摇头,“奴并未伺候过大人”。 “哦?是么”,她拿起了手旁的茶盏,揭开盖子,喝了一小口,道:“是大人让你这么说的么?” 琇莹敛声屏气,不知如何作答。 “我怎么听大人说,你伺候过他一回?”她放下茶盏,歪头瞧着琇莹的神色,说。 琇莹忙跪下去,“奴…原是青州刺史的家伎,是奉周大人的命伺候大人,那一回也算不上伺候”。 “原来如此,不过,看来大人是极满意你的,要不然不会花了大力气将你带回来” 听不出她语气里是喜是怒,琇莹一个头磕在地上,闷声响,“夫人饶命”。 “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叫你来问问,起来罢”,她亲自将琇莹搀扶起来。 一双玉白素手扶在手臂上,琇莹不敢托大,忙随着起身,这会儿琇莹才敢偷偷瞄了她一眼。 她盈盈带笑,一言一行都是极娴雅贞静的,琇莹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略微安稳下来。 “你还有什么亲人么?”她牵着琇莹的手问。 “没有了” “也是个可怜的人,无依无靠的,你喜欢大人么?” 琇莹局促地瞧着景行,景行皱着眉摇摇头。 “这事儿还要问别人么?”见琇莹和景行两人打眉眼官司,她和颜悦色地问:“看来就是喜欢的了,那从今日开始,你伺候我的起居如何?” 景行心里暗暗叫苦,他原设想着她顶多拿着琇莹撒顿气,把人哄出去,不成想她是要把人留下伺候,这…就麻烦了。 她跟琇莹说完话,又瞧了一眼景行,见景行还在旁听,愁眉苦脸的,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形容十分有趣,便说:“我与她有几句女人之间的悄悄话要说,你还要接着听么?” “是,小人告退”,退出去之前,景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琇莹。 琇莹自然知道景行眼神的暗示意味,乖顺地低下了头。 景行退出卧房,带上房门,房内的声音穿过门缝飘出来,若有若无。 “你叫什么名字?” “叫琇莹?人长得漂亮,名字也好听,是大人给你取的么?” “你怎么打扮的这样素淡,我给你几件衣裳和首饰” 景行背起手来,摇摇头,腹诽一句,“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终于更新一章…|-| 琇莹还不赶快伺候大人沐浴更衣 初冬时节,才不过酉时天就黑了。 景行像往常一样,等在门口,他下了马车,一路走着,习惯性问起她今日状况。 “不好说…”,景行吞吞吐吐的。 内院这浑水,景行是不想趟的,清官都难断家务事,更别说男女被窝里那点事了,自己当真是爱莫能助,还是让公子自己决断罢。 “又闹脾气了?”他解着狐皮大氅,问。 “那倒没有,不过…公子还是自己去瞧瞧罢” 从早忙到晚,他力倦神疲,本想着先去书房沐浴更衣,歇息片刻,可一见景行欲言又止的模样,又疑窦丛生,抬眼望了一望回廊,踌躇着,始终是放心不下,径自往内院走去。 卧房的门是虚掩着的,他先在门口听了会儿动静,才推门而入。 她正端坐在书案前聚精会神临摹字帖,他慢慢走上前去,瞧了一会儿,又去看她的脸,笑着说道:“真是好兴致”。 她也不搭理他,一笔一画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搁下笔。 是诗经黍离里的一句诗,他轻声念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字体娟秀工整,“阿衡,这是触景生情?” “哪有什么触景生情,日子无聊,找些事情消磨时间罢了”,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她不着痕迹观察他的神色。 “看什么?”他问。 一个人的眼神最容易出卖心思,可此刻她从他眼中除了柔情,竟再看不出任何异样。 是景行还未告知他,还是他压根就不在意? 不过,也许是他本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非到迫不得已的时刻,难得显露真性情。 想罢,她淡淡一笑,摇头,轻声问:“用过饭了么?” 他脸上有惊异之色闪过,回道:“还没有”。 “那我让人给你预备饭” 她柔声细语的,就那么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让他不禁心花怒放。 他看着她,眼里都盛满了笑,哑着嗓子回:“好”。 她垂眸起身,瞥见他官袍衣摆上沾了不少泥土,往旁边躲了躲,问:“衣裳上怎么这么多泥点子?” 他倒不觉得有什么,说:“南郊祭祀一毕,就着急往回赶,还没来得及更衣”。 她佯装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问:“这两天下雪,往宗庙去的路不好走罢?” “一路上都是泥,我这样还算好的,宗正大人都摔到了泥坑里” 想着平日里一脸严肃的宗正摔得满脸满身是泥,她掩唇,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 自从入了府里来,鲜见她展颜,她一笑,他也跟着心情大好,试探着揽住她的腰,“看来今日阿衡心情不错”。 她收起笑,一旋身躲开了,又冲着外头喊:“来人,服侍大人沐浴更衣”。 她走开了,去张罗人给他预备热水饭食,他闲适地坐着,瞧着她进进出出,眼里神情里俱是笑意。 刚回来时,听景行那话,他设想无数坎坷,万没想到的是,她会主动给自己预备洗澡水晚膳,着实是意外之喜。 书案上搁着她的茶盏,茶盏里还剩半盏凉茶,他探身拿在手里。 南郊祭祀忙碌奔波了一整日,别说是饭,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赶了回来,不过…也算是值得了。 他目光跟随着她的身影,举杯,将茶水一口饮尽。 茶里有丝丝甘甜,他垂眸,摩挲着茶盏,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回味无穷。 几个侍女提着热水桶,陆续走了进来。 有人捧着衣裳跪到了他的跟前,他放下茶盏,刚要起身,一看来人的面容,先是一怔,接着又靠回了凭几,打量完来人一身装扮,石榴红的云纹曲裾深衣,精致通透的碧玉簪子,他仰头,哑然失笑。 他就纳闷,她不是个会轻易服软的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原谅了自己。 原来…这才是景行吞吞吐吐的原因。 确实是够头疼的,他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琇莹,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伺候大人沐浴更衣”,热水预备好了,她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好声好气地对琇莹说。 “不必了”,他叹了口气起身,随手从琇莹手里拿过衣裳,撂下一句,“不用伺候了,下去罢”,要往屏风后头去。 “怎么不用?琇莹又不是没有伺候过大人”,她故作贤惠体贴,把琇莹往他身旁推,“那会儿都不害臊,现如今只服侍沐浴更衣,大人反倒害臊了?” 听了这话,他停了步子,回头睨了她一眼,又转身走了回来,要笑不笑地垂眼瞧她。 “害臊也不要紧,我避开就是了”,她翩然转身。 可她刚走出去两步,就被他从身后一把搂住细腰,人被带着向后退,后背贴上了他的前胸。 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那倒不如夫人亲自服侍我沐浴更衣,我还没跟夫人一起洗过澡,今日我同夫人一起洗个鸳鸯浴,如何?”他的举止狎昵,嗓音缠绵,全然不顾身旁一众侍女。 感觉到他当真把自己往屏风后拖,她回身推了下他的胸膛,说:“别闹了,快去洗洗罢”。 他冷哼了一声,放开她,顾自走到了屏风后。 腰带从另一面搭到了屏风上,带钩打在屏风上,发出一声闷响,接着是外袍,里衣,一件件被甩了出来。 哑巴侍女上前,将衣裳一一捡起,神情如常。 莫名的,堵了几天的气又顺了些,她如愿以偿地弯起了嘴角,待回身,才发现琇莹还垂首立在她身旁,手里正搅着帕子,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想来方才那番话,难堪的不止是他,恐怕还有琇莹。 于是,她对着琇莹挤出些笑容,说:“大人兴许是累了,你去瞧瞧晚膳怎么样了,让他们预备几样大人爱吃的”。 “大人爱吃什么?”琇莹问。 这可把她难住了,思忖了片刻,她说:“你去问问景行,他该知道的”。 琇莹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他半披着潮湿的头发,换了一身清爽干净的衣裳出来,疲惫和尘土被洗掉,精神也看起来好了不少。 她又坐到了书案前,琇莹就跪坐在她的身旁。 “你看,握笔不要太用力,太用力就不灵活,写不出好看的字” 她在教琇莹写字,新鲜。 他插不上嘴,只扫了一眼她的背影,又在房里转悠,矮几上摆着几碟饭菜,房里炭盆烧得正暖和,饭菜都还是温热的。 “大人不喜欢蠢笨之人,你若是多读些书,能与大人交谈一二,大人想必会更加喜欢你” 他正端详西墙上景行换的风鸢,听见她的话,眉尾挑高,转回头去看了一眼,她也正巧回头。 两人对视,她勾唇笑了,神情里有些自得,琇莹小声问了她一句话,她转头,又一本正经同琇莹说话。 —————— 不会弃,就是写得非常慢 之前那些我写了有一年半的时间,以为怎么着也能够用了,前面发了后面接着写,结果发的时候又把时间都用在改文上了 两个星期,我也才写了三章出来 是真心的么? “你先下去”,他挥手屏退了哑巴侍女,又过去赶琇莹走。 “哎,我正教琇莹认字”,她拉住琇莹的袖子。 琇莹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左右为难。 “明日再教罢,我有话要同你讲”,他扶住她的肩膀,弯腰贴上她的耳畔,好言好语地劝着。 她这才撒手,却又故意问了一句:“琇莹不与咱们一起用饭么?” 他忍耐着,面带薄笑直起身,手仍搭在她的肩头,问琇莹:“要留下同夫人一起用饭么?”话问得不算冷淡,但也绝算不上热情。 琇莹不傻,多少瞧出些端倪,哪里敢多呆,忙摇头退下。 “琇莹,呆会儿用完饭再过来,我还有东西要给你,啊”,她伸长了脖子,冲琇莹喊。 “哎,知道了”,琇莹头都不敢回,应着声快步走了。 琇莹随手带上了门,她收回视线,白了他一眼,嗔怒道:“你吓着她了”。 他置若罔闻,撩起袍子,挨着她坐下,看她临摹了一会儿字帖,又倾身向前,揽住她的肩头,说:“阿衡,别闹了”,语气近乎是在讨好。 “闹?”她歪过头来看他,一双桃花眼一笑像弯弯的月牙,自带娇媚柔情,“我什么时候闹了?” “怎么好好地把她带过来了?” 她转回头去,提着狼毫毛笔舔了舔墨汁,幽然说道:“你给我的侍女都是哑巴,整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怪闷的,琇莹会弹琴会跳舞,还能陪我说话,我想留下她服侍,正好解解闷”。 “阿衡想找人说话,我让景行另外给你安排人便是了” “为什么不能是琇莹?”她微微笑着说道:“既然我跟她都伺候过你,好歹也算是姐妹一场,自当多亲近才好”。 他尴尬笑笑,问她:“是真心的么?” 笔尖落下,墨汁浸湿了麻纸,一笔还未写完,她斜瞟着他,仍不改笑颜,“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重要么?有谁会在乎?你满意不就好了?”说完,还不忘调侃他一句:“怎么?你不舍得?怕我欺负她啊?” 他凑近了些,摩挲着她的手臂,低声道:“阿衡…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话时他嗅闻着她发丝的芬芳,嘴唇几乎要贴到了她的脸颊。 她手下停顿,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缓缓摇头,“没什么意思,我不需要阿衡这样委屈求全”。 他的气息在她的脖颈侧脸之间,来回留恋不去,若有似无的,她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拂开他的手,“说得倒是好听,不需要我委曲求全,那你带她回来做什么?” “眼下郎情妾意的,说不需要我委屈求全,等到哪天郎心似铁了,又该怪我无理取闹了,好了坏了的,还不全凭你一句话” “她的话义正辞严,无可辩驳,他总算也体会了回哑巴吃黄莲的滋味。 “那就把她放出去”,他又说:“陛下要大赦天下,趁这个机会让她入了良籍,随便她是回家乡还是要去哪儿”。 她回:“她没有亲人无依无靠的,自小活在内院里,又没有谋生手段,你把她打发出去,她要如何生活?” “那就给她些钱财土地” “给了钱财土地就一了百了了?”她反诘道:“她一个弱女子,并无防身的本领,身上带着钱财,那不就如稚子怀金过市,反而会害了她的性命,好歹…她也跟了你一场,你竟连她的性命都不顾了么?” 说到这里,她轻笑了一声,“你可别说赶她出去是为了我,那我成什么了?这个罪过我可承担不起”。 “为了一个女人就要把另一个女人赶出去,这就是男人表达衷心的方式?”她脸色隐约有变,眼神也透着悲伤,轻声叹息,“将来啊,还不知道我要给谁腾地方呢”。 说完,她眼神突然变得锋利,斜乜了他一眼,那一眼确确实实带着厌恶,不像单对他,像是对天下所有男人的不屑。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闲散地靠上凭几,按着额角,干巴巴地笑了笑,说:“那你也得问问她是愿意出去还是愿意留下”。 她撇了撇嘴,“燕大人放心,我已经问过了,琇莹喜欢大人,愿意留下来继续服侍大人”。 “不过…燕大人对琇莹的偏爱真是毫不掩饰,我把她叫过来服侍,还得要问她愿意不愿意,可燕大人把我拐来的时候,也没问过我愿意不愿意,我啊,真是自愧不如” 知道的是她在故意挑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打翻了醋缸。 他沉默地瞧着她,那张娇俏小嘴柔软香甜,一张一合甚是诱人,若是能亲一口,定能缓解他连日来的相思之苦。 只是眼下这张小嘴喋喋不休,说出来的话让他哭笑不得的,有种浑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的无力感,将他心头的燥火都一点点扑灭了。 难怪陛下好几次都被她气得发了雷霆之怒,真是得理不饶人。 “罢了罢了,你想留着她,就留着罢”,他温声安抚着她,想要息事宁人。 可她哪里是那么容易哄好的,仍是咄咄逼人的。 “我还有句话要问你”,她把笔往紫檀笔枕上轻轻一搁,斜过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问:“你说是误以为刺客是我派的,心灰意冷才带了琇莹回来,那若当初那刺客真的是我派的,你当如何?” “你是动了要杀我的念头,又不想枕边寂寞,才把琇莹带回来的,还是并不打算杀我,就只想宫里宫外都有人陪,才把琇莹带回来的?” 他敛起旖旎眼神,避开了她探寻的目光,随手拿过一旁的私印,有一下没一下在书案上轻敲。 有些真相就像刚结痂的伤口,想要揭开,就要连着皮肉一起撕下,鲜血淋淋的。 当初他确实是动了把琇莹带回来,聊以自慰的念头,其时,他自认并不是非她不可,可真的把琇莹带回来,忍着不去见她了,才发觉有些事实难自控。 像沙漠里的骆驼草,一眼看去只是一丛低矮的不起眼的植物,可在看不见的地下,无数的根须向四面八方延伸,长达十几米,盘踞了一大片土地。 而她,就是那株骆驼草,不知不觉间长到了他的心里,还扎了根。 “怎么不说话?看来是我猜对了”,私印笃笃敲着案面,听得她心烦,她一把将他手里的私印夺回来扔回印匣里,义愤填膺道:“在后宫里,我要其他女人争陛下,到了你的府邸,难道又要跟其他的女人争你?” “既然我也不是无可取代的,你又何必假惺惺地装作一往情深?” “不是我的,我不去抢,可若是我的,我也不会轻易拱手让人,可这人毕竟跟物件不一样,人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若是你喜欢我,就得一心一意地喜欢我,若是你想着左拥右抱,那我可不奉陪”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个我还是能分得清楚的,琇莹在我心里根本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那不更是可怕,今日跟琇莹睡了,说你跟她不算什么,让我不要生气,明日换个其他的女人,再回来同我说,她并不算什么,让我不要恼火,一句不算什么,我就要忍受你无休止的眠花宿柳?” 他眉头皱起,有些上火了,“越说越不像话,眠花宿柳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语气不怎么好。 她也没好气地反问:“难道没有么?琇莹是凭空来的?你没去过酒坊寻欢作乐?” 他抬眼回看她,问:“阿衡就这样随意揣测我的心思?我的用心,阿衡丁点感觉不出?” “怎么会感觉不出?自然是感觉得出的”,她冷笑起身,“若是没有琇莹,或许我就真得信了”。 想把她送去南面 说着话,她莲步轻移,走到矮几旁,“先用饭罢,忙了一天了,肚子不饿么?” 他长舒一口气,跟着站起身,也走到了矮几前,坐了下去。 一见矮几上的饭菜,他笑了,“是阿衡替我预备的么?” “我哪有这样细的心思,是琇莹”,她温柔笑着回话。 笑容勉强挂在脸上,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烤猪肉到她的碟子里,“趁热吃,凉了就该腥了”,又想起什么似的,问:“早上的酥饼喜欢么?喜欢的话,明早再给你预备”。 她给他斟了一盏酒,搁在他面前,摇了摇头。 “不喜欢?” “没吃” “怎么不吃?” “不想吃”,声音淡淡的。 她拒绝接受他用任何小恩小惠来瓦解自己的意志。 他极好脾气地点点头,“好,不想吃便不吃,阿衡想吃的时候,我再让人预备”。 一时无言。 默默吃了会儿饭,她装模作样朝门口张望,“琇莹怎么还不来?” 句句话都不离琇莹,他只能装聋作哑,吃了几口菜,就自斟自饮喝起酒来。 他不理睬她,她自觉没趣,嘴里含着几粒米反复咀嚼了许久,偷偷抬眼,才发觉他正边喝酒边眯眼瞧着自己。 他领口松散着,露出一点结实的胸膛,唇角翘着,眼尾因饮了酒染上了点嫣红,丁点不见愁闷,反而一副自在享受神情,大有拿她当下酒菜的意思。 她把碗筷一放,不满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他抿唇,笑着把酒杯稳稳地搁在几上,伸手握住她的手,说:“没什么,只是想到每次回来都能见着阿衡,吃饭也有阿衡陪在身边,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我想…这辈子有阿衡就够了”。 她当即立起眼睛,他忙抓紧了些她的手,抢先一步说道:“阿衡或许现在不信我的话,可总有一天,阿衡会明白我的心意”。 “你是喝醉了么?”她冷着脸问。 他摇头哂笑,道:“我很清醒”。 “那你还记得你跟我打过的赌么?” 看他的脸色应当是记得的,她轻哼一声,抽回了手,“你连一个小小的赌约都不肯遵守,我还能相信你口中的总有一天?” “信不信的,阿衡待在我身边,不就知道了?” “疯的…”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他多喝了两杯,仰面躺在矮榻上歇息。 “你看这个好看么?送给你罢,来,我给你带上试试”,琇莹用完饭没过来,她又让哑巴侍女过去叫,这会儿又跟琇莹在妆奁台前,叽叽喳喳谈论首饰。 她将一件件首饰别在琇莹的发髻上,玳瑁发簪,翡翠钗,金步摇,又把琇莹领到他的跟前,问:“大人,您瞧琇莹这首饰好看么?” 他眼都没睁,含糊回了一句,“好看”。 她不满意,非要拉他起来,“我好不容易给琇莹打扮的,大人好歹起来看一眼”。 他被她闹得没了法子,坐起身,掀起眼皮,懒懒地瞧了一眼,强颜欢笑道:“好看”。 昏黄烛光下,琇莹满头珠翠,光彩熠熠,又自带了几分羞怯,很是可人。 “我就说罢,大人肯定也觉得好看”,她兴高采烈地同琇莹说。 琇莹垂下头,满面通红。 他手撑着矮塌坐了一会儿,起身,朝门口走。 “大人,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他要走,她反而叫住了他。 “我回书房睡” “回书房?”她惊讶重复道,看了眼刻漏,喃喃道:“确实不早了”,又笑语盈盈地对琇莹说:“那你去伺候大人安歇罢”。 “不必了”,他打开门出去,几步就消失在夜色里。 “后头是有妖怪撵他么?跑的倒是快”,她嬉笑着,又同琇莹翻着匣子里的首饰看,笑笑闹闹一阵子,才放琇莹回去。 房里没人了,窗外也安静极了,只有侍卫来回巡视的脚步声,她静静坐到书案前,本想写几个字,却提着笔发起了呆,好一会儿回神,又想不起要写什么,扶案起身,一低头,才发现麻纸上写了一行字。 “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大约是方才她与琇莹说话时,他随手写下的。 “岂不尔思,子不我即”,她拿食指把麻纸上的字挨个描摹了一遍,又将纸团成一团,掀开窗子扔了出去,叫哑巴侍女进来说要梳洗歇息。 到了三更,她还在枕上辗转反复,迷迷瞪瞪的,忽然“咔哒”一声轻响,她历时睁眼,支起了耳朵,若不是她在做梦,那就是房门被人打开又关上了。 接着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起,还越来越近。 深更半夜的,没想到他会去而复返,还撬开了门拴,她无声“哼”了一下,背过身去,闭眼佯装熟睡。 身后帷帐掀起又落下,脚步声在榻前停了,接着是沙沙的脱衣裳和鞋履轻声落地的声响。 被窝里有冷风进来,随着那股冷风进来的,还有一个带着熟悉体香的,热乎乎的男人身体。 男人的手臂搂住了她的腰,她睁眼回身,冷冰冰地睇着他。 原想着趁她睡着了溜进来,没成想她还醒着,还被她抓了现行,他从容不迫,浅笑问道:“怎么还不睡?” “我若是睡了,怎么能见识到大人溜门撬锁?” “我会的还有很多,阿衡以后便知道了”,脸上毫无愧色。 “不是去书房睡么?” 他拥住她,说:“书房的榻又冷又硬,哪有阿衡这里好,又香软又暖和”,后头一句话,声音越来越低。 “那…我来之前都是谁给你暖床?琇莹么?”她瞪大了眼,做出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样。 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抚着她的背,无奈道:“夜深了,快睡罢,今日去南郊祭祀,走了一天,跪了一天,我累得要命,就想着回来能抱着阿衡好好睡一觉”,他先头还会调笑,这会儿声音懒懒的,像是真得累了。 要死,赵氏祖宗跟前也敢胡思乱想,简直不知死活,她还在闷声想着,头顶上盘旋的气息已然平稳。 他的胸膛很有节奏地,缓慢地一起一伏,听着他的呼吸,感受着他的胸膛起伏,似乎很有催眠效果,没一会儿,她也撑不住,酣然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红日高升时,她醒了过来,他早已离开。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几日。 这日休沐他回府,没跟以往一样,一回府就直奔内院,而是去了书房,景行接过他手里的裘衣,瞧着他的脸色问他,“公子,您不去内院瞧瞧?” “又怎么了?”他坐在书案后头,拿拇指跟食指掐了掐鼻梁,无精打采地问。 她不哭也不闹,只是一见面,就把个琇莹挂在嘴边,说个不停。 她是个好脸面的,平日里闹脾气归闹脾气,不会把争风吃醋摆在明面上,可像如今,跟喝了两瓮陈年老醋似的,念叨个不停,只能说她是另有所图。 因此,一连几日,他都呆在宫里,没有回府,避其锋芒。 “今日夫人问起您了…” “哦?”他抬头看向景行,很有兴趣似地问:“问我什么?” “问您这些日子怎么也不去内院了,是宫中事务繁忙还是…”,景行看了他一眼,没继续说。 “还是出去寻花问柳了?”他心领神会,替景行说了。 景行躬身点头,“是这么个意思”。 他笑着摇摇头,又问:“她这几日都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每日写写字看看书逛逛花园,前几日缠着景让说要学骑马,今日又说要学射箭” “骑马…射箭…”,他沉吟着,不一会儿,嘴角浮起一抹笑,说道:“好事,不老闷在房里就是好事”。 “公子…是真打算把她留在身边?” 先头他还淡淡笑着,这会儿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耷拉着眼皮瞧着自己的手指,默然不语了。 景行见状又说:“甘泉宫那头传回消息说,陛下要派其他太医去甘泉宫替皇后娘娘瞧病”。 他“嗯”了一声,说:“我也有所耳闻”。 “那要…如何是好?是放是留总得有个说法…” 修长匀称的手指缓慢地敲在扶手上,他思量许久才开口,声音低低沉沉的,难以启齿似的,“我是想着最好能让她远离长安,送她去南面…” 这是十几年来,除了报仇之外,他唯一一次提出的满足私心的要求。 他想就算当作是补偿,想把她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不算过分罢。 景行看着他一动不动坐在书案后,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曾经站在大将军夫人身旁的一脸朝气的腼腆少年,不觉有些动容。 家破人亡,让公子一夕之间就长大了,若不是那场无妄之灾,公子这个年纪也该是夫妻和美,儿女绕膝了。 如今公子小心翼翼地说起自己的心思—想把她留住,就像儿时想要一件心爱的物件,可怜巴巴地寻求父母的同意。 若是换做其他女子,又何必如此困心衡虑,可偏偏是她… 哎… “把她送到南面并不难,就是…”,景行退让了,可还是担忧地提醒道:“就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萧家要是出事,她必定要找人打听,到时候恐怕…她未必肯领受公子这份情谊”。 是啊…隔着血海深仇… “那就一辈子都不让她知道”,他的手指快速在扶手上敲了几下,蓦然起身,“先去后头看看”。 陪阿衡就是正事 空旷的庭院中央站着两个人,一个持弓用心聆听,一个从旁详细讲解。 在离两人三丈开外处,设着一个箭靶,红心上深深插着两支长箭。 箭靶相反方向的廊庑下,几个哑巴侍女躲在两人合抱的廊柱后,正探着脑袋往外瞧,不敢胡乱走动。 她一手挽弓一手握弦,将弓箭高举过头顶又缓缓降到面前,双手端平,咬牙,颤颤巍巍拉开弓弦。 “肩,肘,手要直如箭”,景让抱臂站在她的身后左右一瞧,随即点出她的错处,口吻稍显严厉。 她深吸一口气,使出浑身的力气,憋得脸都红了,才勉强伸直手臂。 “放!” 景让一声令下,她右手三指慢半拍松开了箭羽,“嗡”的一声弓弦弹动,长箭飞了出去。 比刚刚好些,起码是冲着前方去的,可也没好太多,飞出去不过一丈远,就扛不住风吹,飘飘忽忽落到了地上。 景让踱步捡回了长箭,表情严肃,“双腿与肩持平站稳,用肩背发力才能射得远,单用胳膊,夫人没有那么大的臂力”。 “肩背?”她蹙眉,抬脸,迷茫看向景让,显然是没听懂。 若是其他侍卫,景让早就没了耐性,一个嘴巴抡过去让他长长记性,可眼前这个人,是公子的心头好,琉璃似的,打不得骂不得,又男女有别,还不能手把手地教。 景让挠着后脑勺,围庭院转了一圈捡了根树枝回来,在她疑惑目光的注视下,轻点了下她的后腰靠上一些的部位,说:“得学会用这里发力”。 “我不会啊”,她试了试,不得其法。 “那我再给夫人演示一遍”,景让直接将弓箭接过来,讲解着要领,缓缓拉开了弯弓。 弯弓被拉开的同时,景行双臂后背上的肌肉登时鼓了起来,单薄贴身的衣料都被撑到紧绷。 从没见过这样孔武有力的人,她瞪大了双眼,目光炯炯,想都没想就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下去。 长箭“嗖”的一声离弦,“哐”一下正中靶心,箭头深深钉进了木头里。 她两眼发光,兴奋地鼓起掌来,“真厉害!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方才被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戳在手臂上,景让头发丝儿都要竖起来,一慌一乱之下松了手,箭直直射了出去。 景让愣住了,也有点后怕,万幸是对着箭靶,没伤到人,等醒过神来,他强自镇定心神,才干咳一声,掩饰道:“这才是个九斗弓,算不得什么”。 带兵打仗的,九斗的弓都拉不开,那不如回家去抱孩子。 “那你能拉动多大的弓?”她翘首引领,一脸期待地看着景让问。 “两石七斗”,景让昂首挺胸,自豪道。 她心悦诚服缓缓点头,须臾,又禁不住交口称赞,“景大人身手不凡,只做你们公子的侍卫太过屈才了,依我看,景大人射声校尉都做得”。 景让被她一夸赞,有些得意也有些害羞,一拱手,“夫人过奖了”。 “我说得可是实话,景大人天生神力,将来必定会得陛下赏识” 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景让被恭维地心里乐开了花,嘿嘿直笑,得亏了常年奔波在外,脸晒得发黑,倒也显不出此刻的涨红的面色。 两人有问有答,乐在其中,而这一幕恰巧落在了他的眼里。 她仰头瞧着景让,笑靥如花的,就如烈日下盛开的山百合,明丽纯粹,生机勃勃,与跟他在一起时的阴沉忧郁完全不同。 景让则时而发笑时而挠头,身长八尺腰阔数围的壮汉,俨然像一只被山间百花幻化精灵收复的猛兽,温顺地收起了利爪,简直可以说是憨态可掬。 “她与景让走得很近?”他站在回廊里,望着两人问景行。 景行瞅了一眼,平静地说:“夫人每次出行,都是景让从旁护卫”。 他负起手来,若有所思颔首。 两人还在交谈,丝毫未察觉回廊里的动静。 “熟能生巧,只要勤加练习,迟早能掌握技巧” “那我再多练几次” “好” “是这样么?”她比照肩宽,斟酌着分开双腿,面向箭靶站着。 “腿往里收一些”,有只手轻拍在她的大腿上,她吃惊,还未来得及转身,背后就贴上来一个人,那人同样身形高挑,只是比起景让来稍显清瘦。 “公子”,景让也是一怔,接着收了笑,拱手行礼,往一旁让了让。 他无视景让,只伸出手臂从后环住她,微凉双手分别附在她拉弓的左右手上,亲昵说道:“别动,朝前看”。 弓弦一拉一放,她还没凝神,长箭就飞驰而去,射中了红心,景让方才射出的那只长箭应声掉在了地上。 她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箭将景让的箭从箭羽处劈开,射进了同一个箭孔里。 “想学射箭?”他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唤回了她的神识,下一刻她挣脱出了他的怀抱。 她仓皇扫视一圈,景让等人倒是没盯着两人瞧,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像什么话,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来,我教你”,他仍旁若无人似地要去握她的手。 她躲了躲,说:“景让教我就好了”。 景让正被她夸得晕晕乎乎的,一听她说自己的名字,糊里糊涂就想上前一步,却被一条胳膊拦下,景让顺着那条胳膊往上,不解地看向景行,景行耐人寻味地冲他使个眼色,摇摇头。 “景让也不是个闲人”,他也扭头,浅笑着问了景让一句,“不是还有事要忙?” 景让脑子飞速转动,这阵子公子让他把手头的事都撂下了,跟在皇后身边贴身护卫,怎么这会儿又说让自己去忙? 看着公子随和的眼神,景让仍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拱了拱手,道:“属下告退”。 “想学骑马射箭,我亲自来教你”,他从她手里接过弓箭递给景行,又自然而然单手揽住她的腰,要把她往卧房里带。 她有些顾忌,可拗不过他,只能被他带着往前走,“这才申时,你怎么就回来了?不用去忙正事么?” “陪阿衡不就是正事?”他微一侧头,垂眼瞧着她,笑着说。 “油腔滑调”,她小声嗫嚅着。 一进卧房,他就反手关了房门,从后头抱住她。 方才他不让哑巴侍女跟进来,一进来就将门拴住,她就猜到了他意图不轨,倒也没有大惊小怪的。 “阿衡这身衣裳真好看,方才挽弓射箭,配上这身衣裳,像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这几日她为着骑马射箭方便,穿得都是窄袖高腰襦裙,听他这么说,忍不住问:“这不是你预备的么?” “是我预备的”,他轻笑,嗓音低哑,“当初预备的时候,就想着这些衣裳阿衡穿上一定好看,今日一看,果然十分好看,只是…当时还有一个念头…” “什么念头?”她好奇问道。 他又笑,明显地不怀好意。 阿衡怎么看我?(微h) “什么念头?”她好奇问道。 他又笑,明显地不怀好意。 “想着有朝一日能亲手给阿衡穿上,再…亲手脱掉”,话音刚落,她的腰间一松,黛紫色的天香绢裙子轻巧坠地,堆到了脚面上。 他又要去解自己的白绫小衫,她双眼圆睁,一下护住了领口,压着声儿,说:“让人瞧见!” 他手指捏着带子,含笑凝视她的双眸,轻声软语问她,“谁瞧见了?在椒房殿怕被人瞧见,在天禄阁蓬莱阁里怕被人瞧见,现在在我的卧房里也怕被人瞧见?” “现在还是白天呢” 他极坦然,百无禁忌的,“白天怎么了?” 她被他的话噎住了,皱眉瞪眼瞧他好一会儿,才委屈道:“你好歹顾及下我的颜面,刚才你就拉拉扯扯的,现在又关上房门混来,让景让他们以后怎么看我?” “你很在乎景让怎么看你?”他的脸色语气刹那有些冷了。 她对他故意忽略掉她话里的其他人物有所不满,强调道:“当然不止是景让,还有沉香,红菱,还有这院子里的其他人,青天白日的…多羞人…” “你怎么知道景让白天就不会做这事了?” 看来他耳朵里根本没别人了,她眼神锋利地剜他一眼,也不再辩白,而是昂起下巴,有意说道:“看着不像”。 虽接触不多,但凭她的直觉,景让是个憨厚耿直,值得信赖的人,“即便他不是个正人君子,但也定不会强人所难”。 他的手松了衣裳带子,问:“那我呢?” “你什么?”他面色凝重起来,她反而悠闲自得了。 “阿衡怎么看我?” “怎么看你?”她垂下眼,各种情绪争相涌上心头,心里有无数恶毒的话想一吐为快,你不是个好人,强人所难,朝秦暮楚,三心两意,无理取闹,可她还是咬唇忍住了。 有道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纵然她心中对他有诸多埋怨,可… 她抬眸睨了他一眼,可…他对自己还是好的,她不忍心口无遮拦伤了他,但又咽不下这口气,最后,诸多怨恨不甘都化作一个白眼一声轻哼。 “哼是什么意思?”他旁观着她神情变化,笑着问她。 “哼就是哼!”她一扭身,气鼓鼓的。 “那晚上行么?”他让了步,紧紧搂住她问。 “不行”,她回绝。 “那什么时候能行?” “你就这么着急?”她眉眼冷冷的,反问一句。 事情似乎有转机,他唇角勾起,“嗯”了一声,“感觉不出么?” 腰后顶上来一根硬硬的棒子,她心里有点慌,呼吸滞住,又羞又恼,刚想发作,忽地,秋波微转,有了主意。 她换了一副脸孔,回脸笑吟吟地说:“那…你不如去偏院找琇莹去,你去了,琇莹一定很高兴”。 “阿衡为了脱身,就非要拉着琇莹做垫背么?”他仍是一脸笑意。 “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你怎么知道琇莹不愿意做这个垫背的?你看不出琇莹想做你的妾室?” 他笑着摇头,“没事我瞧她做什么?” “你不看她,也不耽误她看你,琇莹可是很喜欢大人呢,也是,这么一个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又有身份有地位,于琇莹来说,恐怕没比这更好的去处了,你又何必伤了琇莹的心” “伤琇莹心的人不是我,是阿衡,阿衡不给她不该有的希望,她也就不会觉得自己有机会” “给她希望的不是我,是你!你把她带了回来,就是给了她希望”,她终究还是演不过他,又生气了。 他叹气,“这世上人很多,可找到一个喜欢的也不容易,我不会把心思浪费在不喜欢的人身上,阿衡也多花些心思在我身上罢”。 她闷不吭声拽他的手,他不肯松,僵持了有一会儿,她挣脱不掉,放弃了,他这才语气放软,弯腰埋首到了她的颈窝里,说:“阿衡…我饿了…”,有点可怜巴巴的。 饿了?莫名其妙,她腹诽着,仍是没有好脸色,满不在乎地呛声道:“饿了就让人备饭”。 “我要吃阿衡”,他盯了她的白嫩细长脖颈馋了许久了,话刚说完,饿狼似的呲牙就是一口。 “你…” 他抓着她的手不让她挣扎,坚固牙齿咬住她的皮肉,柔软舌尖挑动她的敏感,而她的焦躁气恼被渐渐安抚,身子轻颤,双手没了抵抗的力气。 “阿衡…阿衡…”,满腔满腹都是她身上的馥郁清香,无法克制一般,他小声叫着她的名字,手伸进了她的领口抱腹里。 待摸到那处柔软,拇指和中指捏住了那点殷红茱萸,食指划着圈慢慢抚弄,他压抑了太久欲望,才浅浅得以偿还,不觉舒服地一声长叹。 她咬紧嘴唇,头颅后仰,靠着他的胸膛,娇软呻吟从唇齿缝隙间流水似的倾泄而出,体内的燥火复燃,顷刻间有了燎原之势。 “阿衡,也想了”,察觉到她情动,他的呼吸渐粗渐重,分身也愈发硬挺。 温热薄唇从她的脖颈侧脸游移到唇边,她偏头躲避,他掐住她的下颌,逮住机会,捕捉到她的红唇。 “嗯…啊…”,她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身子发热发紧,胸前丰腴又酥又麻,下身也跟着一张一合,分泌出股股花蜜。 月事刚走,情欲高涨,她知道自己的身子也饿了馋了,想要偷偷吞下他火热的分身。 他并非正人君子,那自己也绝非贞洁烈妇。 她回握住他掐在自己腰间的手,与他十指交扣,他受到了鼓舞似的,亲吻抚摸地更加卖力。 亲了一晌,两人都气喘吁吁。 他松开手,将软绵绵的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又把她的双臂搭在自己肩上,捧住了她的脸。 她睁眼,眼里蒙了一层朦胧雾气,里头的渴盼不言自明。 他低头要接着亲吻,她却别别扭扭别开脸,轻喘着说:“先说好,我可没原谅你”。 “那阿衡如何才能原谅我?” “不原谅,一辈子都不原谅” “不原谅,那我能进去么?”他咬着她的耳朵,问。 “呸”,耳朵里潮乎乎热滚滚的,她浑身一凛,轻啐一声,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笑,吻住她,她勾着他的脖颈,仰头承接着,突然身子一轻,他竟像抱孩子似的,托着臀瓣将她抱了起来。 “啊!”她一下清醒,搂紧他的脖子,又怕掉下去,双腿盘住了他的腰后,紧张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嗔道:“我要掉下去了”。 “这不是好好的”,他啄了她一口,稳稳地托住她,往帷帐内走去。 —————— 好长时间没吃肉了… 吃惊… 安排一场不怎么合理的肉 阿衡是嫌弃它?(h) 房门轻阖,景行了了解人意,支使了院子里的人去前院打扫落叶,又回身拍了拍还站在原地发愣的景让,抬了抬下巴,用略显沧桑的声音说:“走罢”。 “唉”,景让憨头憨脑地应声,跟在景行后头往前院走。 景让问景行:“行大哥,公子这回是有何事要吩咐我?是去匈奴找人还是去哪里抓捕要犯?” 在府里呆了这些日子,不是给皇后做随从,就是教她骑马射箭,虽说,这皇后的性子没景安之前说得那样难以接触,偶尔也还挺有趣味,但总体来说,还是无聊得紧,景让憋得浑身难受,正想出府去好好活动活动筋骨。 “这个啊,你得去问公子”,景行一背手,话说得高深莫测。 午后阳光洒满静谧院落,树上摇摇欲坠的枯叶被北风一吹,晃晃悠悠飘到了地上。 “那我去问问公子”,景让顿住脚步,就要转身往回走。 “哎”,景行一把拽住景让的胳膊,“你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糊涂的,这会儿去做什么?” “这会儿去怎么了?”景让一根筋只想着公子让他做的事,哪能想到其他。 景行也不好点明,拽着他的手臂就往前院走,“先走罢,公子有事,过后还会找你”。 卧房里,他抱着她边亲吻边把人轻轻搁在榻上。 她勾着他的脖子徐徐躺了下去,一睁眼,开口道:“我刚才说了…” 话才说了不到一半,他就压了上去,迫不及待地拽掉她的亵裤,推高她的双腿,掏出分身,将蟒首挤了进去。 那句话被堵在了嗓子里,她猛地揪起他的衣衫,半怒半嗔道:“疼…” 他笑笑,俯身下去,嘴唇贴上她的脸颊脖颈处便粘乎乎地亲吻起来,手还从小衫下摆伸了进去,握住胸前绵软恣意揉搓。 他今日下手真是重,还连掐带咬的。 在未央宫里,除却他离宫那两次,两人私底下一个月里总是要亲近两三回的,眼下在他的府邸,虽说是日日见面,可同床共枕的次数还不如在未央宫那会儿。 难怪他急色… 罢了罢了,反正都这样了,随他罢,自己还乐得享受。 “轻点…嗯…”,她双手抓紧软枕,仰起下巴,伸长脖颈呻吟着,顾自沉浸其中。 情欲被挑起,花穴入口的软肉翕动着裹住粗大的蟒首,她禁不住沉下腰肢,想要把分身含得更深,可分身却只进到了穴口,便不再前行,花穴里头泛起阵阵空虚。 她娇喘着,头昏脑胀地伸出玉手抱住他的腰,要往下压,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将分身拔了出来。 “啵”的一声,分身不顾穴口的吸附挽留,决然离去,连同着里头的软肉也扑了个空。 她睁开迷蒙双眼想要看个究竟,锁骨却被狠狠咬住,乳尖也被捏住,她顿时疼得喊出了声。 连带着被他戏耍的怨气,她大力地朝他的手臂拍了一巴掌,“你今日怎么像个莽汉似的,没轻没重的”,听那口吻是真的生气了。 “阿衡不是很喜欢么?湿得这么厉害…”说着话,他撑起身子,垂眸看她。 喜欢不喜欢的,偶尔换个样子也挺新鲜,挺有趣的,就是… 她轻咬唇瓣,眼波流转,末了又脸红地瞧回他的脸上,烟眉微蹙,小声说:“你倒是轻点啊…咬得太疼了…”,莫名的,羞答答娇滴滴的。 “那阿衡更喜欢哪种?”他心旌神驰,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嘴唇,问道。 “哪种?”她困惑了。 “温柔一些还是粗鲁一些?喜欢哪种?”漆黑的眸子熠熠生辉,他极认真地瞧着她的脸。 这话要怎么说,不管是温柔的,还是粗鲁的,不都还是他?她撇开眼,极不配合地摇头说:“不知道”。 “要是非得选一个呢?”他又亲了一口她的唇角,分身抵住了她的私处。 脆弱花蕾被温热蟒首欺负揉捻,合拢的穴口被牵动着,张合的软肉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酥麻感觉随即传到四肢百骸,她嘤咛一声,浑身战栗,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拉近,主动献上自己的香吻。 “阿衡喜欢哪一种?”他一偏头,躲过她的吻,仍是追问。 “都喜欢…”,只要是你,就都喜欢,思及于此,她一怔,冷不丁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阿衡真是贪心”,他终于还是吻住了她的嘴唇。 她脑子乱糟糟的,心不在焉地回吻,他似乎发现了她走神,有意狠咬住她的唇瓣,她吃痛醒神,轻拍了一下他的胸膛,怒气还未发作,很快又被情潮席卷,身子发软发热,再无暇他顾。 牙齿啃咬着嘴唇,互不相让,呼吸喘息声连绵不断,剩下的话都被淹没在浓情蜜意里。 怕他又要发坏,她十指插进了他的满头乌发里,双手扣紧他的后脑勺,含住了他探进自己嘴里的舌头。 热烫烫的鼻息交织,黏腻腻的水声迭起。 含吮着她的嘴唇,他缓缓解开她的衣衫,把她剥得像个新生的婴儿,他又拉着她的手往下,她头皮发麻,本能地往回抽手。 他暧昧轻笑,嘴唇仍贴着她的,说:“帮我解开腰带”,她才又变得顺从。 亲吻着她的下巴,他揶揄她:“阿衡以为我要做什么?嘶…” 她在他腰上死命拧了一把。 纤细手指在腰间摸索,他小腹一紧,一股股冲动从两腿间升起,他隐忍着,额头冒出密密的细碎汗珠。 腰带松了,啪哒一声落地,他接着又拉着她的手去解衣带,“帮我脱下来”。 “你有完没完?”她的声音弱弱的,像在撒娇又像在抱怨。 他咬着她的耳朵,缱绻低语,“帮帮我…” 一件件衣裳从床帐缝隙里扔了出来,落在了地上,还剩最后一件,她无论如何都不肯了。 “以前又不是没摸过”,他强拉着她的手隔着亵裤压在分身上。 “呸,又不是我想摸的”,她脸红耳热,心跳如鼓,一扭脸,不理他,打定主意,不再让他为所欲为。 许久,他都不说话,一开口让她又心软了。 “阿衡是嫌弃它?” 这句话当真戳到了她的心口窝,钝钝地疼,她转回头,缓缓看向他,他目光沉静如水,却有说不出的忧郁。 又被他拿捏了七寸,她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犹豫再三,一咬牙,一闭眼,豁出命去似的,两手一扒,把他的亵裤拉了下去。 谁知她刚想松口气,却有东西回打在手背上,触感温暖细腻有力,当意识到那是什么,她慌忙收回手,捂住脸,闷声闷气地问:“这回总行了罢?” 耳边是他的清浅笑声,又一阵窸窣的声响过后,他沉默着掰开她的双腿,扶着胀痛的分身,插进了早已泥泞不堪的花穴,与她赤身裸体抱在一起。 我很高兴(h) 外头天色越来越晚,北风卷起落叶,打着呼哨刮过,院落里一片肃杀,卧房里也暗了下去,冷清清的,只有床帐内春色盎然,喘息声,低语声,捣水声不断。 两人像是要把月余的亏空一气儿补齐似的,不停变换着姿势欢爱,一会儿趴着,一会儿侧卧,这会儿累极了又平躺了下来。 她腰下垫着软枕,双腿大开,白嫩的脚丫搭在他的肩头里,一晃一晃的。 花穴里一根粗红的肉棒进进出出,分身的凸起从软肉上一层层刮过,惹得她身子一抖一抖的,隐藏在肉缝里的花蕾也被他或轻或重地按揉,已经又红又肿。 “燕绥…”,她眼神迷离,颤声呼唤他的名字。 他放慢了动作,俯下身,左手撑在她的脸侧,右手中指还揉捏着那颗水亮的肉珠,问:“怎么了?”嗓音低沉舒缓,显得游刃有余。 “我…啊…”,牙齿咬着食指关节,她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边喘边告饶,“我…受不住了…” 软肉一缩一缩地绞紧,分身几乎寸步难行,他眉宇微蹙,却十分受用。 端详着她陶醉神情,他一壁慢条斯理地问她如何受不住了,一壁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指甲狠掐住了红肿的那一点。 “啊…别…” 那处又疼又痒,又酥又麻,她哪里经得住这个,于是,哆哆嗦嗦挣扎着,伸手去推他的胳膊,又是扭动身躯,又是无助摆头,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他的桎梏。 “我要…要…” “要什么?”问完,他缓慢抽插了起来。 “要…”,话未说完,她的身子突然绷紧,腰肢拱成了一座小桥,一道透亮温热的液体从他掐住的地方直飞出来,淅淅沥沥地淋湿了他的小腹。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她颤抖的呻吟声回荡在床帐,而他则双眼微眯,屏气,着了魔似的,一动不动盯紧了那处。 “啊…别…别看…别看…” 他嘴角上扬着,把她极力想并拢的腿分得更开,还更快地研磨那粒暴露在空气里肿大的花蕊。 “停手…不要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她飘飘欲仙,头脑昏昏,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喊了些什么。 片刻,水柱微弱下去,最后凝成穴口的几滴水珠,她双眼失焦,气喘吁吁,浑身颤抖着软了下去。他却眸色沉沉,愈发兴奋,俯身含住她的唇瓣,一顿啃咬,又死死扣住她的细腰,狠命抽插起来,次次直抵花心。 她人已脱力,软得像一滩水,刚丢了一次,身子仍极其敏感,随着他每次大力顶弄,又一耸一耸地战栗娇吟。 “啊…啊…”她的嗓子都要喊哑,只能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 “阿衡…阿衡…”他回应着她,几近狂乱。 约莫抽插了数几十下,他也忍耐不住了,急促喘息着收紧腰臀,将浓稠精水射入了她的花穴深处。 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抱了一会儿,又缠绵地亲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撑起身子,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她气喘吁吁,也睁开水汪汪的双眼瞧他。 蓦地,她拽过身旁的锦被盖住了脸,带着哭腔埋怨道:“不让你看,都怪你!” 他轻笑着移开目光,用干净的帕子给她擦拭干净,又给自己擦了擦,促狭说道:“怪我?阿衡湿了我一身,我都还没说什么,怎么还恶人先告状起来了?” “我都说了不要了,你还…就是都怪你!”她几乎要哭了,这么大人了还尿床,还被人当面点破,这脸是留不住了。 他把帕子往榻下一丢,抱住她,用温柔的语调,循循善诱道:“傻阿衡,这是好事,不丢人,我很高兴”。 高兴?还是好事?她从锦被里慢慢露出一双眼睛,羞恼地问:“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他轻捏着她露在外头的手臂,笑道:“阿衡是因为我,才舒服地泄了身子,所以我高兴”。 “我原想忍来着,可没忍住”,她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不要忍,我喜欢”,他又吻住了她的唇。 一番温存过后,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暖烘烘地抱着,等到热汗散尽,他起身,穿好亵裤,跟她说:“我去让人来,备水换被褥”。 “不行”,她正昏昏欲睡,一听他的话,忙撑起半边身子,扯住他的手,紧着摇头。 眼下就让人备水换被褥,不就是明白地告诉别人她是白日宣淫嘛,自己的脸还往哪儿搁,“呆会儿再说罢”。 她是掩耳盗铃,他也不戳破,将床尾搁置的锦被垫在她的身下,又搂着她躺下说:“那睡会儿罢,等天黑了再让人来换”。 睡了没一会儿,就有敲门声响起,接着是一声“公子”,是景安的声音。 几下敲门声过后,外头又安静了。 他睁眼,又闭眼,略清醒了清醒,把她枕在自己胳膊上的头轻轻挪到了软枕上。 房里并未点灯,黑漆漆的,他起身从地上捡起一件袍子随意套上,又走到案几旁,拿过几上的火折子,拧开竹盖晃了晃。 火折子冒出了小火苗,他擎着火折子将墙角的连枝灯挨个点着,帷帐内一点点被照亮。 盖好竹盖,放下火折子,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才掀开帷帐,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景安贴在门上听了会儿动静,刚想抬手再敲几下,门从里头开了。 “公子”,景安面露欣喜。 他衣袍还敞开着,露着中衣,抬脚走出房门,又随手关上,低声问:“何事?” “有份密报”,景安见他这副打扮,瞬间明白了景行拦下他的原因,愣了一下,递上了一小卷布帛。 他接了过去,信步走到廊下,就着灯笼里透出的朦胧烛火,粗粗看了一遍。 密报午后就递到了宦者署,事情紧急,景安从宫里赶回来,想当面呈交给他,却不赶巧。 景行让景安等两个时辰,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公子还是没去书房,景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接找了过来。 他把帛书一收,背起手来在廊下踱了几步,又抬头瞧了瞧夜色,说:“备车,我要去趟宫里”。 “诺”,景安应声离去,他转身回房。 一掀帘子,见她侧身朝外躺着,正在揉眼睛,他抿唇笑了,慢慢走过去坐到了榻边上,“醒了?” 她勉强撑开眼皮,说:“我好像听到景安的声音了”。 他点了点头,给她掩好锦被,问:“肚子饿不饿?” 一提饿这个字,她的肚子很给面子地,咕噜咕噜叫了两声,她忙捂住。 “看来是饿了”,他笑笑,“想吃什么?我让下边的人给你预备”。 “景安找你是有事?” 两人各说各话,倒出奇得和谐。 他揉捏着她细软的小手,有些遗憾有些不舍地说:“我得回宫一趟”。 她眼神陡然清明,支起身子,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浑身赤裸,不着一物,因起得急,锦被从肩背上滑落,整个身子都袒露了出来。 “差不多酉时了”,边说着,他拉起锦被,给她裹好了,又说:“炭火熄了,屋里冷,小心着凉”。 “都这个时辰了”,她神思不属,小声呢喃一句,又探询道:“这么晚了,还要去宫里,是有要紧事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还有件小事忘了处理” 她追看着他的眼睛,半信半疑地,“小事非要这么晚入宫?是宫里出什么事了?”神色也焦急了起来。 他想了想,如实说道:“不是宫里,是朝堂之事,博望侯策动几个朝臣,打算明日朝议反对陛下更换雁门郡太守”。 她肩膀立时塌了下去,脸上的紧张也烟消云散。 他看着她,不动声色问:“阿衡很担心宫里?” 那是自然,她垂首不语。 她的心焦和沉默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他心照不宣,只扶住她的肩头,说:“再躺一会儿罢,我让人给你预备吃的和洗澡水”。 她裹着锦被,依言躺下,眼睛却怔怔地盯着墙角的烛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用等我了,忙完了恐怕宫门都下钥了,我在宫里住下了”,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鬓发,意犹未尽似的。 “嗯”,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等回神,帷帐内已空无一人,地上的衣裳都被捡起,搭到了屏风上,卧房里有纷乱轻微脚步声,是哑巴侍女在点亮各处的油灯。 同病相怜 沉香一手拎着簸箕,一手拎着火钳子,将烧着的木炭放进薰笼里,将薰笼重新点着,房里渐渐暖和了起来,她又在榻上眯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坐起身。 红菱听到帷帐内的动静,撩开帘子进来,手里捧着干净的衣裳,俯首帖耳站在榻旁。 虽说他用帕子给擦拭过了,可下身还是粘腻腻的,她问一旁的哑巴侍女,“洗澡水预备好了么?” 哑巴侍女点点头。 “那我先沐浴”,她从榻上迈步下来,随手扯过哑巴侍女手里的衣裳裹在身上,出了帷帐,往浴房去。 扶着哑巴侍女的手,她踏进浴桶,坐了下去。 水温适宜,暖暖地包裹着全身,她闭眼,往身上撩着水,向后靠着浴桶,哑巴侍女在她身后,安静地给她清洗长发。 先是北军中垒,这回又是雁门太守,两处都是博望侯的人,看来陛下是下定决心要架空博望侯了,那是不是说,以后陛下会更加倚重萧家? 若真的是这样,那自己在宫里的日子是不是能好过许多? 她又想起了离宫前宫宴上陛下对她的态度,那带笑的眼神里,如今想来,分明还是有一星半点的感情在的,假以时日,或许…还能挽回圣心也说不定。 毕竟,曾经陛下也对她那样包容过,人总是还要念一些旧情的罢。 手臂内侧一点红猝然闪现眼前,她轻抚过身上的点点印记,恍然如梦。 哑巴侍女给她洗完头发,又拿棉布擦洗她的肩膀。 “你出去罢”,她淡声说道。 哑巴侍女退了出去,她靠着浴桶,撩着水仰天叹息。 若时光能够倒流就好了…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抓住眼下能抓住的,才是最要紧的。 只能赌一把了。 水温吞了,她起身,唤人来帮她擦拭更衣。 没想到进来的是琇莹。 她下意识地拿过一旁的棉布,遮住了私密部位的红印子。 在她看来,哑巴侍女只管听命,从不会多看多听,即便听到看到了,也全不往眼里耳朵里去,无声无息地,没有喜怒哀乐,跟活动的木偶人没两样。 是以,在沉香红菱面前,她毫无顾忌,裸露身体也从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可琇莹不同,琇莹是鲜活又聪明的,看一眼,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正如她料想的,琇莹见了她胸口后背遮不住的红痕,果真拘谨起来。 她扬声又唤了沉香红菱过来,之后面带微笑,不露痕迹上下打量了打量琇莹,问:“你怎么过来了?” “夫人交代奴今夜过来给大人弹琴的”,琇莹低着头回话。 她抽口气,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难怪…琇莹打扮得这样光鲜夺目。 他提早让人传回话来说晚上要回府,她嘱咐琇莹好好打扮,过来给他弹琴的,可整个午后只顾着胡天胡地,竟把这桩事忘到了脑后。 正想着,沉香走了进来,扶她迈出浴桶,她背对琇莹站着,赧然道:“不巧,大人有要事回宫了,难为你还刻意打扮了一番,我该提早让人告诉你的”。 “夫人说的哪里的话,大人不在,奴服侍夫人也是应当应分的” 她正伸展手臂,由沉香红菱擦干头发和身体,听了琇莹的话,回头瞧了琇莹一眼。 琇莹恪守着一个侍妾的本分,溜肩含胸站在不远处,恭顺谦卑。 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呈现的姿态是无可挑剔的。 也是,一个侍妾不得主人欢心,要获得府里的容身之地,唯一能做的就是讨好主母。 这道理到哪儿都是一样的,就像她依附太皇太后。 她延续着在椒房殿时的习惯,沐浴后擦拭更衣的程序极为繁琐。 等红菱跪在她身前,给她系好了腰间系带,她回身跟琇莹说:“你用过饭了么?大人不在,若是你没用饭,那待会儿就陪我一道用些罢”。 “还没”,琇莹摇头。 “那正好,就一起罢”,她走在前头,绕过屏风出了浴房,又转头问琇莹,“你有想吃的东西么?” “奴吃什么都好” “那就捡着喜欢的随意吃些,有人陪着吃饭,我也能多吃两口”,她随和笑笑,坐到了妆奁台前。 琇莹从沉香手里接过瓷瓶,跪坐在她身后帮她抹头油。 她从铜镜里看向琇莹,说:“你还真是乖巧,别说是大人,就连我看着都喜欢”。 “夫人过奖了”,琇莹脸带薄红,自谦道。 “说起来,你父母兄弟都不在了,大人也是孤身一人,想必是你们最能理解彼此的心境的” 她仍是注视着镜中的琇莹,倏忽,脑海里闪过四个字—同病相怜,这也是他带她回来的缘故么? 她不觉心乱如麻。 “奴不敢随意猜测大人的心思”,琇莹诚惶诚恐。 “这算什么”,她还是敛起了遐思,会心一笑,拿起妆奁台上的面脂,对镜匀面,又有意无意多瞥了琇莹几眼,心有所想。 “琇莹明日跟我一起去出去转转罢,在府里憋着挺闷的” “谢夫人”,琇莹惊喜道。 抹完头油,匀完面,食案上已经摆满了各色吃食,都是她爱吃的,她亲热地牵着琇莹入座,琇莹却不肯逾矩,只愿坐在下首。 两人说说笑笑,席间,琇莹还用自己抱来的那张叫归凰的古琴弹奏了高山流水,又挥舞长袖,轻歌曼舞一曲,很是轻松愉快。 用完饭,又再三约定明日一起出游,琇莹告退,她也自去歇息。 床褥更换一新,柔软沁香,她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他星夜入了宫,皇帝也还在宣室殿,忙碌政务。他进殿时,皇帝手里拿着一沓奏章,正同来喜嘀嘀咕咕说话。 “萧婕妤睡了没?” “晟儿呢?” 来喜都一一应答,皇帝扫了一眼中常侍,颔首,又吩咐来喜,道:“你去告诉萧婕妤,朕今日有政事要处置,太晚了就不过去了,免得扰了她跟晟儿的睡眠,行了,去罢”。 “诺”,来喜点头哈腰应了,退下。 皇帝这才转回头来,把奏章一本本扔在书案上,惆怅道:“你来的正好,过来瞧瞧这些个奏章,个个都让朕头疼”。 他上前几步,跪坐到了书案旁,拿起奏章翻了一两页,又搁下,分辨着皇帝的神色,将密报的内容上报一遍。 皇帝两手一抹脸,笑着摇头道:“朕的这位舅父还真是不甘寂寞,年纪一大把了,高官厚禄的,颐养天年多好”。 “一朝手握重兵,过惯了呼风唤雨的日子,不甘心被冷落也是人之常情” 两人一聊起来,就到了后半夜,皇帝去了寝殿歇息,他则回了宦者署和衣而眠。 朝议时,果然有朝臣接二连三提出雁门太守之事,皇帝和中常侍微妙地互换个眼神,一唱一和,从容应对。 朝议散了,武成侯萧远过来约他一起去喝酒,他推说身有公务,婉拒。 武成侯不悦了,“有什么事都往后推,这都第几回了,邀你赴宴,不是府里有事,就是公务缠身,这回必须得给面子,走,喝酒去”。 他站着不动,笑道:“实在是不方便”。 武成侯站在他身旁,一腿跨一个台阶,忽然吸了吸鼻子,凑近了往他衣服上一闻,茅塞顿开似地,又故作神秘哈哈一笑,“难怪这些日子老不见息侯在宫里呆着,一下朝就迫不及待地要回府,是府上有佳人等着?” 他脸色稍变,旋即泰然自若,笑而不答。 武成侯只当他不好意思,意味深长拍了拍他的肩头,一副心中有数的表情,大度地说:“我都懂,那就下回有空再约,有空再约”,说完,扬长而去。 等武成侯走远了,他才负手回忆,昨日跟她说了几句话就忙着出门,只换了外袍,没来得及换里衣,恐怕是衣裳上沾了她的脂粉香气。 幸而…她用的不是宫里的熏香。 不过,他嘴角不由牵起,心头涌起一丝别样的感受。 逛街 琇莹一大早就等在她房门前,等她起身,又殷勤地侍候左右,她瞧了瞧刻漏,时辰差不多了,跟琇莹一人带了一顶幕蓠,整装出门。 “咱们今日啊,先去逛逛胭脂水粉店,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颜色的唇脂胭脂什么的”,她跟琇莹边商量着边往外走。 “还有绸缎铺子,再看看各处有什么其他的好吃的好玩的” 琇莹跟在她身后,诺诺连声。 “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她偏着身子问琇莹。 “奴初到长安不久,对长安并不熟悉” “大人也不曾带你出游?” “大人贵人事忙,只让奴呆在内院” “那咱们就好好出去逛逛”,她牵起琇莹的手,一起跨过大门的门槛。 马车和几个侍卫仆妇已经等在了门口,见她来了,齐声问安。 环视一圈,见景让牵马站在马车前瞧着这边,她嘴角绽放笑意,刚想颔首致意,景让就动作僵硬地错开了眼,还转过身去,抚摸起他那匹马的脖子来。 她黛眉微微蹙了起来。 “夫人,上车罢”,琇莹恭敬说道。 她脸上重新挂起微笑,点头,提着裙摆,目不斜视上了马车。 一路上,琇莹都按捺不住心头的兴奋,不住地从帘子的缝隙往外瞧。 “长安城可真大,人可真多” 方才的小事,并未影响她的心情,她也时不时地向外张望一眼,高兴道:“是啊,四面八方的人都涌到长安来了呢”。 能出门,她是真得舒心的。 走了不多久,马车在一家脂粉铺子前头停下。 铺子沿街,一楼柜台后摆着各种各样的胭脂水粉,二楼是几个独立的小房间,装修气派豪华,往来客人如织。 二人带好幕蓠下了马车,拾阶而上。 站在门口的店小二目达耳通,一见二人乘坐的马车,再看两人一身打扮,身后跟着的几个仆妇侍卫,就知道这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忙满脸堆笑将人迎进门。 二人在店里转悠了一圈,店内货色齐全,可她瞧不上店小二拿出的那些个普通的,问还有没有更好的,店小二一听这是有钱的主儿,忙把店老板请了过来。 店老板引着二人到了楼上,先让人拿了点心茶水来,又将店里最上乘的胭脂水粉一一呈到两人面前。 “咱们这个脂粉铺子是全长安最大的,连宫里的娘娘都要从咱们这里买胭脂水粉” 她拿起一盒银红唇脂闻了闻,又用手指沾了一些抹在手背上,嫣然一笑,问道:“那宫里的娘娘都喜欢什么样的?” “哟,那小人可不敢瞎说了,不过宫里的人来采买,各色都有,最抢手的就是这几种,颜色材料极为难得,只一钱就价值一金” “还有这个青雀头黛,是从西域带来的,很受夫人小姐的喜爱” 她面色如常听着,琇莹已经吃惊地说不出话。 店老板正介绍着,店小二敲门,店老板走到门口,两人一阵耳语,店老板折回来时,陪着不是说:“您先瞧着,有什么需要的让店小二来叫小人前来便是”,说完告辞。 房间里只剩她跟琇莹两人,她幕蓠未摘,走到窗口,稍稍探头往下瞧,有几个同样带着及地幕蓠的女子下了马车,正要进店。 店老板毕恭毕敬迎了上去,将几名女子引进店里,她再一转身,凝神细听,店老板已把人领到了二楼的另外的房间。 “夫人,您瞧这个颜色多好看” 她笑笑,走了回去,拿起一盒胭脂,比照了一下琇莹的肤色,说:“这个衬你”。 “那夫人觉得这个如何?” 她点点头,笑道:“你的眼光真不错,这个也好”。 琇莹从未见过这样种类繁多,又质量上乘的胭脂水粉,一时迷了眼,不知该选哪个,拿起这个又舍不得放下那个,个个都是心头好。 她怂恿琇莹,“既然喜欢,那就都买回去”。 “这…不太好罢”,琇莹还有些扭捏腼腆,只选了一两样没那么贵的。 她慷他人之慨,干脆替琇莹拿主意,“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拿着”,捡着琇莹刚才看过的,吩咐店小二一样拿一份,全都打包送上了马车。 二人挑挑选选将近一个时辰,隔壁房门轻响,软鞋踩在木板上的动静也渐渐远去,那几名白色幕蓠女子下了楼,登车走了。 店老板又忙来招呼。 她问店家,“那几个女子是什么人?” “那些人可是了不起”,店老板压低了声音,用手挡着些,说:“是宫里的人,专为皇后娘娘采买东西的”。 她笑道:“难怪一身贵气”。 “可不是”,店老板随声附和。 “她们经常来么?” “是啊,是啊,隔三差五就来看看有没有新鲜货色”,店老板颇有些引以为傲。 “那你们店里什么时候会再来新货?” “正巧前几日有大船靠岸,三天后,新货就能到” 她抿唇笑笑,“那恭喜老板又要发一笔财了”。 “全都仰仗众位夫人小姐” 闲话半天,时辰也不早了,她又选了几个面脂香粉,让人包起来。 店老板喜气洋洋地应了,忙让人去预备,又像恭送那几名女子一样,直把两人送上了马车。 “夫人若是喜欢,小店可以把新货直接送到府上供夫人挑选” “那就麻烦你了”,她点头微笑,放下了车窗帘子。 两人又去了绸缎铺子,大肆采买一番,马车上装不下,还遣人送回了燕府。 日头稍稍偏西,两人都觉得腹中饥饿,正巧眼前有个不错的点心铺子。 在点心铺子的楼上靠窗的座位,两人瞧街景,吃茶,用点心,又蹉跎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仆妇提醒该回府了,她才恋恋不舍起身,还让人多包了几样点心带回去。 在笔直的大道尽头,挂着一轮橙色的模糊落日,它似乎是积聚了仅剩的力气,发出最后的光亮,染红了半边天空。 马车背着夕阳,在辇轴的吱呦吱呦声中,悠哉游哉地自西往东走。 逛了一天,两个人都乏了,坐在马车里都是一言不发的。 琇莹把几匹绸缎轮流搭在肩头,比了又比,似乎是在考量该做件什么衣裳好。 而她则望着车窗外稀稀拉拉的行人,想象着这些赶路的人是从哪儿来又往哪儿去,兀自发呆。 地上马车的影子越拉越长,与景让那匹马的影子交会到了一起。 她突然开口对窗下跟着马车的仆妇说:“去,把景护卫叫过来”。 仆妇听命小跑几步,跟了上去,叫住马上的景让说了几句话,景让回头望了一眼,勒住缰绳,掉转马头,来到了车窗旁。 一马一车并行而走,景让一拱手,问:“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景让,明日你得闲再教我射箭罢”,她把头稍稍探出车窗,笑盈盈地仰起脸来问景让。 “这…”景让目视前方,拿马鞭挠了挠头,迟疑了片刻才回:“明日不得空”。 “那后日呢?” “后日也不得空” “那何时得空?”她盯着景让的脸,问。 “恐怕…都不得空”,景让眨巴了几下眼睛,以拳抵唇,干咳两声,掩饰此刻的窘态。 “知道了”,她点了点头,把脑袋缩回车里,放下了帘子。 景让哪里怪怪的,往常他都是跟在马车一侧,今日却骑马走在了前头,对她也没了昨日的热情,有意疏远似的。 难道是…昨日午后的事还是被人知晓?胡思乱想之下,她在心里又默默地把他骂了千百遍。 他回府时,看到的就是满榻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一问才知道,她带着琇莹出去了。 “出去一整天了,还没回来?”他脱了狐裘大氅随手递给沉香,纳罕道。 景行回:“是,一早就出门了,东西不断地送回来,就是人还没回来”。 他瞧着那些东西,闹不太清楚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寻思了寻思,又问:“景让没传回什么信儿来?” 景行明白他的意思,“应当是不碍事的,要是不想回来,也就不会买这么些东西了”。 他疏朗一笑,“也是”。 府里都掌灯了,下人才来回禀,她跟琇莹回来了。 他在卧房里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披了斗篷,迎到了前院。 她正指挥家丁将买的东西卸下马车,每个随行侍卫的手里也都满满当当的。 “那些是琇莹姑娘的,送去姑娘的房间” “这些是我的,搬到卧房里” 家丁仆妇你来我往,见了他都低头弯腰问好,他走到了她的身旁。 男人的话是不可信的(h) 家丁仆妇你来我往,见了他都低头弯腰问好,他含笑点头,从游廊缓步走过去,站到她的身侧。 “舍得回来了?” 听到他问话,琇莹回身冲他屈膝行礼,他稍一点头,算是回应。 她喜笑颜开,指着从马车上卸下来的一堆堆大包小包,说:“我买了好些东西,给琇莹也买了好些”。 “看到了”,他被她的笑容感染了,嘴角上扬着问:“给别人买了,没给我买点什么?” 她装傻充愣道:“你缺什么?我下回出去给你买”。 下雪了,不大,碎末似的,落到地上就化了。 “走,回房再说”,东西搬得差不多了,他弹了弹她肩头的雪沫子,牵起了她的手,对琇莹说:“陪夫人逛了一天,你也累了,去歇着罢”。 琇莹通情达理,一屈膝,目送两人走远,也转身往自己的小院里去了。 成串的灯笼挂在回廊上,照出温暖微弱的光亮,他牵着她的手,有意放慢步子迁就,与她并行。 “怎么也不揣个手炉,手都冰凉的”,他捏紧了她的手。 “出去的时候没觉得冷”,她逛了一天了,兴奋劲儿还没收回来似的。 “早晨太阳慢慢升起来,自然暖和,过了晌午,太阳下山早,风就凉了,下回早点回来” 她一撇嘴,很有些顽童的模样,说道:“我都还没逛够呢,好多好玩的地方我都还没去”。 “以后有的是时间,还怕逛不完?“ 说到这里,她不言语了,扭脸去瞧回廊外的雪,路过灯笼,还伸手拨弄一下灯笼垂下的流苏。 他又问了她些杂七杂八的话,她爱说的就多说点,不爱说的干脆就说不知道,两人一路交谈着回了卧房。 给她解下斗篷和风帽,递给哑巴侍女,他又给自己解了大氅,眼睛仍黏在她的身上。 她就着侍女端着的水盆净手,往榻上一坐,将荷叶包着的点心打开,从中捻了一块,冲他招手。 他擦完手,走到榻前站定,她跪直身子,把点心塞到了他的嘴里,说:“谁说我没给你买东西,这点心我吃着好吃,特地买了一些回来给你的,尝尝,不比王夫人做得差”。 他也不去细究她话里的真假,垂眼瞧着她,张口咬住,又细嚼慢咽,道:“味道不错”,见她接连吃了两块,忙劝阻道:“马上就要用饭了,再吃点心就吃不下饭了”。 她满不在乎,“吃不下就不吃了,在椒房殿要听婵娟唠叨,在这里还要听你唠叨么?” 他是好意,故意被她曲解他也不纠结,挨着她坐了,问:“今日都去哪里逛了?” “随便逛了逛,左不过就是些女人常去的地方” 他轻笑,“随便逛逛?我看你都要把铺子搬回来了”。 “心疼了?” 他笑着摇头,“阿衡喜欢就好”。 她神色略显得意,往他嘴里塞了半块自己吃过的点心,“对了,我都忘了问你了,这一个多月来,婵娟怎么样了?她还在甘泉宫么?” 他点了点头,“婵娟当然要留在甘泉宫服侍皇后娘娘”。 她两眼瞧着他,察言观色道:“婵娟是打小就跟着我的,你别为难她,本来就是我连累了她,她胆子小脑子又笨,如今背着那么大一个秘密吓都要吓死了”。 “婵娟脑子笨么?我瞧着她机灵得很,应付起太医来,得心应手的” 她垂头丧气的,“她又有什么办法呢?跟着我这么一个没本事的主子,自然要使出一百二十分的精力来保命了”。 “阿衡舍不下婵娟,那以后我把婵娟从甘泉宫里接出来与你作伴” “再说罢,我要去沐浴更衣了”,她搁下了手里的点心,提裙下榻。 “用了饭再去罢”,他拽住她的手腕。 “我吃饱了”,她要走,他却拽着不放,只仰着脸瞧她,她皱眉道:“你拽着我干嘛呀?”她情绪低落,可一开口,声音没由来地听起来有些娇嗲。 他站起身,低声说:“那…我跟阿衡一起洗…” 她眉头皱得更紧了,忽然,眼睛往他身后一瞄,眉间舒展,道:“琇莹,你来的正好”。 他回头一瞧,哪有琇莹的人影,她已趁机脱身。 她身影转瞬间藏到了彩绘漆屏风后头,哑巴侍女紧随其后。 他定定瞧了一会儿,又瞥了一眼满榻的东西,转身出了卧房。 几次三番,他对她毫无头绪的讨好温柔已经有了戒心。 他回了书房,让人把琇莹叫了过来,问她今日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琇莹都一五一十作答。 他若有所思点头,“我问你的话,不要让夫人知道”。 在琇莹看来,这两个人之间说不出来的怪,表面上和和气气,话里话外却夹枪带棒,但又往往是上一刻还拌嘴怄气,下一刻又如胶似漆。 琇莹闹不明白,也不想闹明白。 自打七岁以来,琇莹就漂泊无依,她别无所求,只求有个安身之处,因此,这种时候,更知道该听谁的话。 “琇莹明白” 他一抬下巴,琇莹自觉退了出去。 时辰差不多了,估摸着她该洗完了,他起身回了卧房。 从屏风后头出来,见他正惬意地半躺在矮榻上,拿着她用五彩绳编的金鱼看,她露出了惊诧眼神,不过,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坐到妆奁台前匀面。 他把金鱼搁下,从哑巴侍女手里接了东西,把人打发出去。 门轻启又阖上,她权当看不见。 上回给她抹头油还是打青州回来那一趟,他本要旧事重提,可怕是一提到青州,她又要翻脸,干脆缄默不语。 他给她抹头油,她陪他用完饭,哑巴侍女收拾停当,她打着哈欠要去睡了,他也跟了过去,她一回身,拦住他,问:“你还不走么?” “这也是我的卧房,阿衡要我走去哪儿?” 她莞尔,“书房,偏院哪里去不得?再不济…酒肆也去的”。 他揽住她的腰,俯首下去,贴着她的鬓边,柔声道:“今日就只抱着,不做别的”,语气听着像是商量,却是不容置喙的。 半推半就的,他还是留了下来。 事实就是男人的话不可信,先头他说只是抱抱,后来又说摸摸,最后实在是骗不下去了,直接翻身压住她,把她的双手箍住,高举过头顶,倾身下去就要蛮干。 她困得厉害,眼皮都睁不开,还要被闹腾,于是不耐烦地把他的手从衬裙下拽出来,带着满腹怨气问:“天天来,你不腻得慌?” “哪有天天来?这一个多月了,才有几回?” “前两天的不算么?” “前两天也只是囫囵尝了个滋味,今日想细细品味品味”。 她一歪头,闭眼疲倦道:“我累…”。 “不用阿衡出力气,阿衡躺着就好” 火热的嘴唇亲吻她耳后和肩头那片敏感肌肤,她痒得缩起了脖子,“整日公务缠身的,你还不够累么?” “累,可它不安分”,他顶了顶腰。 她蹙眉瞪眼,“你把我当什么人啊?想泻火去找别人”。 他失笑,“阿衡想了,就缠着我不放,不想了,就倒打一耙反问我把阿衡当什么人?” 她还煮熟的鸭子嘴硬,拒不承认,“呸!我何时缠着你不放了?” “去岁中秋夜,今岁中元节…”,他真的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她脸都要烧起来了,忙捂住他的嘴。 他笑着扯开她的手,“还要数么?我还记得阿衡当时说了什么话…”,他作势要在她耳畔说什么,她又捂住了发烫的耳朵。 “好…是我非要缠着阿衡不放…是我非阿衡不可…” 他说话声越来越小,近乎耳语,但那句“非阿衡不可”还是被她听到,床第间的甜言蜜语能有几分真?可她还是耳朵轰隆隆直响,心脏狂跳。 他的手越来越不规矩,她使出浑身的劲儿,推他的肩头,好容易把他推开些,说:“走了一天路,我腿酸!” “那我给阿衡揉揉”,说着就要上手,她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对视之下,她怒他笑,同时想到了第一回在椒房殿里。 “你怎么进的椒房殿?” “我说了我自有门路”,他低头吻她的脸颊,吻她的唇,她扭过头回应,他的舌头钻进了她的口中,舔弄她的唇壁牙齿,最后缠上她的舌头,温柔又缠绵。 他忍不了,她同样也忍不了,明明说着拒绝,可总忍不住迎上去。 这觉一时半会儿是睡不成了。 嘴对嘴咂摸了一阵子,两人呼吸凌乱急促,两条赤裸的身子也都汗津津的。 中衣系带被修长手指轻轻一扯便开了,浑圆挺立的胸乳露了出来,他一手捧住一只,来回含吮。 他今晚格外有耐心,舔得也十分用心。 她仰面躺着,骨子里都觉得麻酥酥的。 他亲完了胸乳,又继续往下,她见微知着,闭上了腿。 “那日房里太黑,看不真切,我来看看阿衡有没有受伤” 巧言令色。 “没有” 她哪有他的力气大,他得逞了,一本正经掰开肉缝检查花蕾,翻看花唇,又掀开花唇检查穴口,还探进两指,撑开肉洞,沿着肉壁抚摸,末了,得出结论,确实没受伤。 身下的狐皮褥子被抓皱,她被折磨得两股乱颤,春水泛滥,哈哈喘气。 还没等她缓过劲儿来,他张口含住她的花唇,用舌尖取悦她。 “燕绥…快点进来”,她仰着脖子,终于忍耐不住了。 他爬上来,将她额发抹向脑后,居高临下凝视着她的双眼,逼问:“进哪里?” 不知不觉间,他又成了主导。 她咬着下唇,许久才用极小的声音说:“进…”。 “怎么进去?” “…” 他露出满意的笑,亲吻她的下巴,“真乖”。 窗外的小雪,不知何时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越下越大。 顺滑柔软的绸子床帘晃动个不停,从帘子缝隙里,隐约可见女人双腿大开着,搭在男人的臂弯里,男人挺腰耸动,一根棒子在女人腿间忽隐忽现,呻吟声喘息声此起彼伏,良久过后,才渐渐归于平静。 雨歇云收,她伸出玉臂颤巍巍地圈住他的脖颈,又睁眼看他,动情说道:“燕绥,我们离开这里罢,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那双眼里水光浮动,妩媚潋滟。 他像是不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似的,短暂地愣了愣,随即问:“阿衡当真这样想?” 她点了点头。 苦心等待终于有了回报,他心情无以名状,有欢喜有心酸,他多想答应她,可是… 摩挲着她的脸颊,他许久才开口,“我先把你送去扬州,过后再去找你”。 “先把我送去扬州?你不跟我一起离开么?” 他坚定地说:“等我处置完手头的事,至多一两年就会去找你”。 “一两年?”她眼神里的光消失了,满脸失望,缓缓收回了胳膊,侧身背对着他。 “阿衡生气了?” 她摇头,一会儿才囊着鼻子,说:“你别当真,我说着玩的,我还要回宫的”。 “阿衡,我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也是真的” “你说过你不喜欢未央宫” “我是不喜欢,可你把我送走,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见不到你摸不到你,跟我在未央宫里又有什么区别?” “我会时常去看你” 她摇了摇头,一扭脸,故作轻松,笑道:“你不怕我守不住寂寞,又跟其他男人混在一起?” 我对阿衡的喜欢,比阿衡想象的要多得多(微 他单手撑头侧躺,垂眸看着她,笃定道:“阿衡是个有自己的坚持的人,我相信阿衡不会乱来”。 “你觉得我是个有自己的坚持的人么?”她迷惘了,盯着眼前的素白帐子,道:“一年前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我知道”,他淡然回道。 “可如今…”,她侧过身子,含情双目在他脸上转了几转,又伸出水葱似的手指,抹去他鬓角的汗珠,徐徐说道:“我心甘情愿地躺在了你卧房的床榻上,与你赤裸相对,贪图鱼水之欢”。 “回头想想这几个月的荒唐放纵,我都要吓一跳,觉得自己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这样摇摆不定的我,也算是有坚持么?” 他眉眼低垂着,淡淡一笑,“阿衡先头只是心无所依,所以摇摆不定,若是阿衡认定了我,自然就不一样了”。 “认定你?”她冷冷哼了一声,“你记得你我是如何开始的么?你记得你从骊山回来是怎么威胁我的么?你记得我送了你二十个江南美人之后,你是怎么折磨我的么?” 他点点头,很轻地说了两个字,“记得”。 “还有许多许多,你对我的羞辱胁迫,我可一点都没忘” 他食指正绕着她的长发把玩,闻言,稍用力把手里的头发揪紧,笑道:“阿衡只记得我欺负你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对你好的时候?” “若不是我惜命,想得开,一早我就死了,还等得到你对我好的时候?”说起这些,她胸膛起伏,一把抢回了自己的头发,还是有些愤愤然的。 “好,是我不对,以后定当加倍偿还阿衡”,他服软。 认错态度倒是极好的,她的气不觉消了几分,又说:“我有时候会想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是见色起意,还是图谋已久?是觉得我是有夫之妇,与我暗渡陈仓十分惊险有趣,还是真的喜欢我,喜欢到不在意我是有夫之妇?” 他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面色凝重,“我对阿衡的喜欢,比阿衡想象的要多得多”。 “是么?”她不确定地问。 他郑重其事点头。 “那一开始的时候,你是恨我的么?” “怎么这么问?”他奇怪道。 “当初你说喜欢我,可你对付我的那些手段,我想那绝对不是喜欢,更像是…恨,你恨我么?” 他抬眼,回视那双盯着自己的琥珀色眼眸,沉默了片刻,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人的情感是很复杂多变的,是许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 她赞同,“是啊,人的情感是复杂多变的,世事也是变化无常,一年前我绝不会想到我跟你会变成这样”。 “所以,两年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你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实在是想不出…” “不过我倒是真想过若是有朝一日离了未央宫,离了长安,我也要试试大长公主的活法,也学学你们男人三妻四妾的” 他笑问:“你想得还挺多,不是生当复归来,死亦长相思了?” “那样的真情可遇不可求”,她斜瞟他一眼,“你说,万一,我耐不住寂寞,像阳阿大长公主和平都大长公主一样养许多面首,你当如何?” “阿衡怎么就知道我不是那个能与阿衡相守一生的人?我信阿衡,阿衡也要信我” 他不再多说,俯身下去吻住她的嘴唇,手又顺着她的身体曲线往下,捞起她的一条腿盘在自己的腰间。 热烫硬挺对准了花穴入口划圈,她颤抖着身子,含住他的舌头吸吮,他把她抱得更紧,腰臀一沉,分身破开层层柔软褶皱入了进去,开始或快或慢地抽动。 总有些事情还是想不明白,看不透彻,可随着他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她眼前渐渐模糊,也无力再想,又一次被拖进了情欲的漩涡里。 夜色如墨,才不过寅时,天上星星都还一闪一闪的,景安已等在房门外,哑巴侍女进进出出,房门开启关闭的一刻,房内间或传出低语声。 “帮我系上腰带”,中常侍压着嗓子说话。 “让沉香帮你系…”,“夫人”的声音倦倦的,还带了些鼻音。 “阿衡帮我系…”,他一条胳膊支在她身侧,满脸带笑,另一只手上上下下地抚摸着她的裸背,软磨硬泡。 “我累…”,“夫人”把锦被往头上一蒙,蜷缩到了被窝里。 “衣裳可是我自己穿好的…”,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昨夜下了雪,路上难行,再磨磨蹭蹭的,上朝就该迟了”。 景安站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着,支撑点从左腿换到右腿,又从右腿换到左腿。 就系腰带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从方才月亮还在房顶上就开始腻歪,眼下月亮都落到房檐上了,两人竟然还在叽叽咕咕。 系一条腰带有那么费劲么?景安探头望了一眼,撇撇嘴,恨不得自己冲进去,把这腰带给公子系上。 北风一吹,骨头都冻得疼,景安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跺了跺冻麻的脚,拉住刚从卧房里出来的沉香,问:“公子预备好了么?” 沉香摇了摇头。 景安叹气,还有的等。 沉香一阵摆手比划,景安看懂了,是让自己去耳房等着,等到公子预备好了,沉香过去知会自己。 也只能如此了,景安回了耳房去烤火。 沉香来喊景安的时候,景安几乎都要靠着薰笼睡着了,他麻利地伸个懒腰,站起身,几步跨出耳房的门。 中常侍也正从卧房里走出来,轻裘缓带,风度翩翩,唇角还有未来得及收起的笑意。 “公子” “嗯” 回廊里,家丁举着灯笼在前头引路,中常侍跟景安走在了后头。 中常侍裘衣一角被风吹起,景安闻到了一股甜甜的茉莉花香气飘了过来,他偷摸瞄了一眼中常侍的腰间,真有点好奇中常侍到底是否心愿达成。 “公子”,快到前院时,角门上闪出一个人影。 是景让。 “这么早有事儿?”他脚步未停,还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也没什么大事”,景让跟上他的步伐,“就是…属下想跟在公子身边”。 “你还是留在府里跟着阿衡罢” “可…” 他顿住脚,对景让说:“阿衡说你箭术了得,要跟你学习射箭”。 方才在卧房里。 “我要跟着景让学射箭”,她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睡眼朦胧地跟他谈起了条件。 他愣了一下,说:“我不是说过了,等我有空了亲自教你”。 “那你何时有空?” 他语焉不详的,这段日子是有些忙碌,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府,确实没有多少空闲。 她歪着脑袋,眉眼弯起,问他,“何时?” 他浅浅笑了,问:“非要急着现在学?” “现在已经下雪了” 他有点不懂了,“下雪了跟学射箭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过,等下雪了带我去山里打野兔子?” 他顿悟,笑着说:“怎么会忘”。 “那我要学会了射箭才能去打野兔子啊” 他看着她的脸,有些犹豫有些为难。 四目相对之际,她脑海里灵光一现,蓦地明白了什么,她缓缓拥着锦被,坐起身,将赤裸的双臂挂在了他的脖子上,脸上浮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 “燕大人…是在吃醋,还是…怕被景让比下去?” 他回避着与她的对视,垂下眼,抚摸着她的如玉手臂,唇角勾了起来,“你跟景让在一起的时候很高兴么?看着有说有笑的”。 “我与景让又不熟悉,自然是要收起几分本性的” 他抬眼瞧她,“不是因为别的?” “能因为什么?”她松开了手,正色道:“说什么相信我,在眼皮子底下都不放心,你要真把我送去扬州,不得十二时辰都派人盯紧了我?” “好,随你,想跟景让学就学罢”,他把腰带塞到了她的手里。 她欢欢喜喜接了腰带,让他往前靠些,给他系好。 “再睡会儿罢”,他对重新钻回被窝里的人说。 她闭上眼,点了点头,却在他站起身,抬脚要走时,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不过,说起来,景让的身形是与陛下有几分相似的”。 锦被猛地被掀起,“啪”的一声脆响,巴掌打在了她的屁股上,雪白的臀瓣上历时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回忆到这里,被他硬是掐断,他拍了拍景让的肩膀,和蔼说道:“好好教”,说完,转身迈过门槛,去了前院。 “诺,公子” 景让留在了原地,望着中常侍的身影走远,有些茫然。 从中常侍的笑容里,他是看不出异样的,但中常侍的手沉沉落在自己肩头的一刻,他竟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真心难遇,知己难求 他一走就是四五日,每天她都抽出半天功夫,同景让认真地学习骑马射箭,一段日子下来已略有所成,骑马学会了小跑,射箭也有了些准头。 期间他都有送东西回来,或是他在路边看到的一枝含苞待放的腊梅,或是他尝过的好吃的点心,其中有一回他让人送回了一张空白的金花笺纸。 南窗下的书案前,她与琇莹正在用蔻丹花染指甲,景行求见,递上了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她看了一眼,没接。 “是公子让转交给夫人的”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要寄一封信回来?” “这小人就不知了” 她擦了擦手,接过信封,当着景行琇莹的面就打开了,里头是一张金花笺纸。 她将笺纸取出,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一个字一句话,她看看景行,又看看笺纸,问道:“怎么一个字都没有?是不是给错了?” 景行斩钉截铁道:“这是公子特意让人送回来的,不会有错的”。 “那…这是何意?”她用手指夹着笺纸,在空中扬了扬。 景行没说话,琇莹倒是拿衣袖掩口轻声笑了起来。 她目光看向琇莹,奇怪道:“你笑什么?” 琇莹停了笑,用袖子挡着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她登时脸色涨红,轻推了琇莹一下,嗔怪道:“瞎说,我看分明是他寄错了”,说完把笺纸压在了镇纸下。 “那…不知夫人是否有话要带给公子?”景行躬身问道。 她听了听外头呼号的北风,垂下眼睫,淡淡地说了一句:“天冷了,让他出门多加件衣裳”。 “诺”,景行退了出去。 “大人对夫人真是用心,时时刻刻都念着夫人呢”,琇莹给她缠着指甲上的布条,看了一眼几上瓷瓶里盛开的腊梅,感怀道:“真心难遇,知己难求,奴真是羡慕夫人”。 她觉得好笑,“你比我年岁还小,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 琇莹嘴角弯起,可笑得有些心酸,“奴虽然比夫人年岁小,可见识了太多的男人,多数男人只会嘴上花言巧语哄哄女人,像大人这般肯用心的,奴真是没见过几个”。 等琇莹走了,她从镇纸下拿出笺纸端详,想象着他几次提笔又放下,写了一张又一张,最终只寄出了这张空白的。 又或许他在等着自己的消息,就像他给自己送回来的腊梅点心,不管什么,随便写点什么,寄还给他,代表着她也正思念着他。 抚摸了很久,想了很久,她还是没动笔,只把笺纸好好收到了妆奁匣子里。 掐算着日子,她跟琇莹又去了胭脂铺子。 店老板把二人引到雅座,将新鲜货色铺了一条长案,摆在二人面前。 “夫人,请看,这些安息香,苏合香,阿魏都是新晋下船的,其他地方可都是买不到的”,店老板像看到了财神爷似的,两眼放光,搓着双手,滔滔不绝地介绍,殷勤备至。 她截断了店老板的话,直截了当地说:“好,你先去忙罢,有事,我自会派人去请”。 店老板猛不丁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讪笑着回答:“夫人请自便,自便”。 没了店老板的聒噪,房里清净了下来。 她一心两用,一面与琇莹谈论胭脂颜色香味,一面支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随意选了几样后,她走到了窗口,和前几日一样,一样的时辰,楼下出现了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上下来几个带着幕蓠的女子。 宫里出来采买东西都是有固定的日子和时辰的,即便是远在甘泉宫也不例外。 “景让,我有些饿了,你帮我去华阳楼买两份核桃酥”,她对门口的景让说。 景让二话不说,领命下楼,嘱咐了门口的家丁仆妇几句,才往华阳楼去。 华阳楼离得并不远,景让脚步又快,一顿饭的功夫就回来了。 景让敲了敲门,有人说了一声“进”,景让推门进去,房里只有琇莹。 “夫人呢?”景让将桃酥搁在几上,环顾了一圈房内,问琇莹。 “夫人不就在…”,琇莹抬手一指窗口,才发现窗口早就没了人影,再一看,房里也没人。 方才琇莹醉心于眼前的胭脂水粉,丝毫没察觉夫人是何时离开的。 “刚才还在那儿呢”,琇莹喃喃说道。 “夫人说没说去哪儿了?”景让紧着追问。 琇莹呆呆摇头。 景让心里暗道不好,焦急地在房里房外找了几圈,不见她的踪影,又忙把家丁仆妇都叫过来,撒开了去找。 后来,他们在顶层的回廊里找见了她,她正站在围栏前,怡然自得地俯视街景。 她缓缓环视一圈面如土色的众人,诧异问道:“怎么了?”一副不知所以的神情。 家丁已回禀景让,景让匆忙而至,一拱手解释道:“方才发现夫人不在房里,因此…” 她点了点头,“房里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 她并没有藏起来或者躲起来,只因她带的幕蓠与她人的极为相似,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乍一看,极其不好辨认。 虚惊一场。 景让一颗心落回腔子里,又有点生气,“夫人出来,也该带个下人在身边才好”。 她温柔地笑了笑,“那是我的不是了…对不住了…” 景让记得景安如何向自己描绘皇后是个脾气古怪刁蛮任性的人,可在跟自己的相处之中,却完全不是景安说的那个样子,她总是平易近人到让他觉得如沐春风。 就像眼下,她如此乖顺体贴,瞬时他后悔自己的话太过无礼,忙不迭地找补道:“属下也是怕夫人万一有个闪失,无法与公子交代”。 她看着远处,点了点头,说了句“多谢”,又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回走。 经过景让身旁时,她停住了,两手把幕蓠一掀,扬起一张清丽的脸瞧着景让,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狡黠一笑问他:“你该不会是怕我跑了罢?” 景让是个武人,在她之前,鲜少与女子交谈,此刻,她的脸突然凑近,又近距离地盯着自己瞧,令景让顿时手足无措,踉跄着退开一步,低头拱手,请罪道:“属下不敢”。 她轻轻一笑,放下幕蓠,问景让身后魂不守舍的琇莹,“选好了么?” 琇莹紧着点头,“选好了”,谨小慎微的。 “选好了就回去罢”,她率先走在了前头。 待到下楼,那几个戴着幕蓠的女子的马车还未离开。 她站在不远处瞧了会儿,让琇莹先上车,又转身,面对着景让说:“我出来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婵娟怎么样了,过些日子就是她的生辰,往年我都会赏她些东西,许她歇两日,今年恐怕是不能替她过了,你能帮我把这些桃酥和挂件,连同这个金钗让人给她带回去么?也好告诉她,我一切都好”。 景让面露难色,低头看着她手里的金钗,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既然为难,那就算了”,她失落地回身要上车。 她转回身的那一刻,眉眼低垂着,眼里似乎还有泪,景让见状,把心一横,接了东西,大步走到那辆马车前,等到几名女子下了楼来,亮出腰牌,说了几句话,把东西递了过去。 从车窗帘子的缝隙里,见几名女子屈膝接了东西,景让拱手道谢,她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幼时的玩伴 甘泉宫远离长安,一年也热闹不了几回,偌大的宫苑,只有为数不多的宫人和侍卫,静谧冷清。 婵娟坐在偏殿廊庑的美人靠上,无精打采地两手拖腮望着天。 她来甘泉宫,一晃都将近两个月了。 过得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中常侍并没有为难婵娟。 那一夜,婵娟刚睡不久,就被惊醒,想要起身,可脑袋昏沉,手脚无论如何都动不了,更让她害怕的是,脖子上还抵着一柄冰冷的长剑。 何人如此大胆,皇后娘娘的房间也敢随意闯,还敢亮出兵刃! 等看清了从内室里走出来的人,她心头疑惑全解,是景安,还有中常侍身旁那个叫景让身形高大的侍卫。 景让怀里抱着一个用锦被裹着的人。 “娘娘…”,婵娟预感到大事不妙,用尽力气,可喊出的声音却小得根本听不清,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后被景让抱走。 脖子上的长剑又抵得更近了,一阵刺痛袭来,婵娟绝望地闭上双眼,以为性命当场要交代了,却只是被人一掌劈晕了过去。 翌日清晨,婵娟再次醒来,看到的是行所无事的景安。 景安告诫她闭紧嘴,要不然对谁都没好处,又让她装作没事人似地守着一驾空的凤銮继续来了甘泉宫。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婵娟琢磨了又琢磨,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修得好好的指甲也要被咬出血。 上次中常侍与娘娘在蓬莱阁见面,似乎闹得并不愉快,还见了血,之后中常侍便消失了,如今再出现,竟然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将娘娘掳走。 到底是何种缘由让中常侍作出如此胆大妄为的行径,除了下药的事,婵娟想不到其他的了。 他是要报复娘娘么? 要按中常侍的性子,事情败露了,自己第一个就会没命,可他都没杀自己,还大费周章地把娘娘弄走,难道说…他是要折磨娘娘? 婵娟想起了之前娘娘身上的伤,担心得都要哭出来。 可任她如何心焦,自打那晚后,婵娟就没再听到皇后的一丁点消息,只有景安偶尔过来瞧几眼,嘱咐几句。 婵娟问景安娘娘如何了,景安只是用略带警告的口吻告诉她,不该问的别瞎问。 娘娘的事情怎么能算是瞎问呢,婵娟据理力争,景安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甘泉宫的引凤殿被中常侍以皇后娘娘需要静养为名,清空了大半宫人,只留下庭院打扫,打杂的。偌大的正殿里,只留了婵娟和春兰,还有中常侍派来监视婵娟的两三个宫人。 而寝殿的内室里,中常侍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个整日昏睡的女人。 那个女人脸颊凹陷苍白,手腕瘦得就像竹竿,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帷帐内昏暗,细看也认不出模样。 春兰不清楚里头的隐情,一切如常,还总是宽婵娟的心,娘娘养一阵子就会好了,可婵娟看着帐子后的女人有些怕,心里又有了其他可怕的猜测。 中常侍该不会是想用这个女人偷梁换柱罢,如果是这样,那自己是不是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婵娟守着一个病怏怏的女人,心里忧虑着皇后的处境,又要时不时地应付太医的问诊,还要担心自己小命不保,一天又一天,就这么又忧又惧地煎熬着。 有时,婵娟又会往好处想。 中常侍对娘娘应当是有感情的,在一块儿的时候,瞧着亲亲热热的。至于下药的事,娘娘也是有苦衷的,又没想要他的命,怎么着也能原谅一回罢。 快两个月了,自己还好好地活着,那娘娘也会无事罢。 其实…若是他能对娘娘好,那娘娘离了未央宫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娘娘您到底在哪儿啊?是好是歹,都该给自己个信儿啊。 婵娟仰望着天上的白云在心里发问。 “婵娟姐姐” 婵娟木然回头,是春兰手下一个负责采买的小宫婢在喊她。 “可找到你了”,小宫婢面色红润,边说着话边走上前,拿出一包东西递给婵娟。 “这是什么?”婵娟接了,脸上是迷惑的表情。 “你说巧不巧?咱们去长安城里采买东西,有人认出了咱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说有个认识婵娟姐姐的故人,要咱们把东西交给姐姐” “故人?”婵娟纳闷着,打开了包袱,一支金钗出现在眼前,她即时双眼圆睁,一把抓住小宫婢的手,问:“你见到她的人了?”声音都不受控制地拔高了。 小宫婢摇头,“没有,姐姐那位故人坐在马车里,我并未得见,这些东西是一个彪形大汉交给我的”。 彪形大汉?婵娟只想到了一个人,她又接着问:“你在哪儿见到的人?” “就是咱们常去的那个卖胭脂水粉的芙蓉阁” “芙蓉阁?”能出门,能给她送东西,那么说娘娘还安然无恙在长安城里,婵娟几乎要喜极而泣。 小宫婢瞧着婵娟微红的眼圈,探询道:“是姐姐认识的人么?” 婵娟点头连连,“是,是我认识的人,是我认识的人,对了,她说什么了?” “她说过段日子是姐姐的生辰,今年不能给姐姐过了,让把这些东西带给姐姐,让姐姐别挂念她,她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那…那”,婵娟有些语无伦次,“还说了什么?” “就这些了,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婵娟晃了下神,随手从头上拔了一根玉簪,塞到了小宫婢的手里,说:“阿嫣,姐姐谢谢你,这个给你”。 小宫婢推脱着太过贵重不能收,被婵娟硬是把玉簪带到了头上,小宫婢道声谢,高兴地离开了。 婵娟拿着东西快步回了正殿里,四下无人,她打开了包袱,又仔细查看了一番,里头东西不多,只有一个金钗,一包点心,还有一个彩绳编的金鱼坠子。 金钗是娘娘的,点心是华阳楼的,这两样倒是寻常,就是金鱼坠子… 婵娟眼含热泪,把金鱼坠子攥在了手里,看着眼前的金钗和点心,又仔细捋了一遍小宫婢的话。 生辰… 华阳楼… “发什么呆呢?”春兰端了点心进殿来,见婵娟木雕似地坐着动也不动的,出声问婵娟。 婵娟眨了眨眼,背过身去,收起了金钗,又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 “怎么了?难道娘娘…”,春兰走到婵娟身旁,紧张地问。 婵娟悚然一惊,猛地扭头看向春兰,但见春兰手指头指向了寝殿,立刻松了口气,摇摇头,说:“当然不是”。 春兰跪坐到了婵娟身旁,说:“看你抹眼泪,我还以为娘娘怎么着了”,坐了一会儿,婵娟还是楞楞地,春兰便探头瞧着婵娟的脸色,问:“听阿嫣说有位故人在寻你,你不是父母兄弟都不在了么?” “是我…幼时的玩伴”,婵娟顺口编了个瞎话。 “怪不得”,春兰点头。 “春兰,再过十几日就是我的生辰,我想出去逛逛” “可娘娘那里…离不开人啊” 寝殿里除了婵娟太医还有中常侍派的人,不许其他人进入,春兰才有此一问。 “正巧,娘娘有时会开口说想吃西市的芝麻胡饼,让我去买,殿里不是还有几个人,我大约两日就回” 春兰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给阿衡洗背(共浴还没有play) 她仰头闭眼靠着浴桶,心事重重的。 “是什么事让我的阿衡唉声叹气,不如说出来,看我能不能给阿衡分忧”,随着柔缓松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扶上了她的肩头。 她仍闭着眼,问:“不是带回口信来说,今夜不回来了么?” “忙完了,宫门还没下钥,就紧赶慢赶地出来了”,他俯下身亲吻她的发心,“我回来了,阿衡不高兴么?” 她睁眼,他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唇也在眼前,只需她稍一抬头,含住那双柔软,他眼神里的忧怨顷刻间就会消散。 可她没有这么做,而是游鱼似的,潜到水下,又从另一侧露头,一抹脸上的水,兴致勃勃地瞧着他,说:“你最近似乎很忙”。 他弯腰扶着浴桶沿儿,微笑地看着她从容点头,“有一点”。 “忙什么?”她问。 “阿衡想知道什么?” “那你想说什么?” 像在打哑谜。 他一针见血,“陛下有意要立三皇子为太子”。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但她还是怔住了,片刻之后才缓缓点头,“又是一桩喜事”。 “就是有些朝臣还反对…”,他低头,解开了中衣的带子。 她两眼无光,盯着水面,心慵意懒的,“之前不是怕陛下后继无人,非要撺掇着陛下过继宗室子弟?如今陛下有了亲生骨肉,怎么又不同意立为太子了?” “朝堂上的事不过都是权衡利弊”,他脱了中衣随手搭在屏风上,抬腿就迈进了浴桶里。 水波荡漾,他悠然坐到了她的对面,她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帷帐之内赤裸相对是一回事,共浴又是另回事,她悄悄把伸展的双腿收了回来,面上还要装作不在乎地同他继续交谈,“都有…谁在反对?” “有谁反对,阿衡猜不出?”他闲谈着,把湿哒哒的亵裤脱掉,扔了出去,极其坦然又极其自然。 她屏住呼吸,后背一下挺直,往浴桶壁上贴紧了些,眼珠也乱瞟着,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落。 “沉…”,她要扬声喊人,被他抓住胳膊拖到身前。 “叫沉香做什么?”他热热的胸膛贴着她光滑的后背,略一俯首,侧脸贴着她的鬓发,嘴唇对着她的耳朵,悄声说道。 “我洗完了,要出去了”,她略挣了挣。 “瞎说,不是才开始洗?”他有力的手臂直接揽住她的腰,把人按住。 “你怎么知道?”她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早有预谋,只等着她一入浴,就从犄角旮旯里钻出来,像个…色中饿鬼。 “水都还这么热,来,我给阿衡洗背” “我不要…”,她这话说得丝毫没有气势。 “我要…”,他低笑着把一块棉巾沾湿,在她的肩膀和锁骨上来回反复地轻柔擦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那阿衡说说我打的什么主意”,水声哗哗的,他给她擦洗后背的动作越来越缓慢。 她屁股往后一顶,他条件反射要躲,可浴桶里满满当当的,终究还是躲闪不及,算是结结实实吃了回苦头。 他掐住她的乳尖,咬牙切齿地说:“阿衡是想守一辈子活寡?” 她忍着疼反唇相讥,“世上又不是只有燕大人一个男人”。 “那也得等我死了再说”,他没生气,语气反而软了下来。 她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突地身子一歪,嬉笑着护住了腰侧的痒痒肉,“别挠了,痒!” “我喜欢看阿衡笑,阿衡要多笑笑”,他柔声说道。 气氛莫名其妙又变得柔情蜜意的。 “你怎么会有这个?你不是说你是…”,她咬唇,壮着胆子伸手抓住了身后那杆硬硬热热的麈柄,问出了令她困惑已久的问题。 他沉沉闷闷地“嗯”了一声后,说:“我跟男人有一点不同”,说着,他牵着她的手向下摸。 “摸到了?”他气息有些乱,声音也不再清亮,“没了这个,男人就硬不起来,也不能诞育子嗣了”。 她摸到了,原本该鼓鼓囊囊的地方却只是干瘪的两层皮和几道疤痕,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十五岁那年,我受了腐刑,被送进宫里” “可你…”,她欲言又止。 “一开始也是不行的,受了刑之后,我就不行了,模样也跟宫里那些内侍越来越像,我都不敢照镜子,很是憎恶自己,那段日子十分痛苦,有时也想过一死了之” 那段日子十分痛苦,但他却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直到有次,我去抄一个因罪受过腐刑的官员的家,在他家的密室里找到一本医书,上头有些稀奇古怪的方子”,他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偷偷地找人问过,说是能治受过腐刑的人的一些隐疾,不过…”,说到这里,他停下了。 “不过什么?”她扭过身子,注视着他的眼睛问。 他拿起她另只手放在唇边,“不过,有些药是有毒的”。 “有毒?”她神色紧张起来。 “嗯…有毒”,他的嘴唇在她的手背逐吻,“可我这样的人,生不如死,哪里还会在意它有毒没毒,我就照着方子吃,有些方子确实有毒,差点要了我的命,可终于给我找到几个中用的,算是有了些起色”。 他抬眼看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问:“阿衡觉得还算顶用罢?”幽深的眸子里带着些不确定。 她目不转睛与他对视,心尖一阵阵抽着疼。 “那你现在喝的药是不伤身的?” 他淡笑摇头,“是药三分毒,倒不会马上就死,不过大夫说我可能活不过三五年了”。 “你胡说!”她一脸震惊,眼神里流露出痛苦。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擦掉了她腮边的泪,“我还以为阿衡听了会很高兴”。 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落了泪。 好看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默默转身,重新背对着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理说要劝他停药保命,可他说以前的日子生不如死。 “我给你喝的那些药,是不是也伤了你的身体?” 他合该打杀了自己,可他却没有,此时此刻,还抚摸着她的发顶,安慰她,“不怪阿衡”。 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自责地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那我时日无多了,阿衡肯留在我身边,陪着我么?”他抱住她,笑着问道。 哭声戛然而止,她扭脸问他,“方才的话你是骗我的罢?为了让我留下所以扯的谎罢?” “阿衡觉得呢?” “你快说是骗人的!”她掐了他的胳膊一下。 他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笑完了,又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鼻子都哭红了,阿衡真可爱”。 被戏耍一番,她恼羞成怒,扑了上去,挥拳打他,“这话也是能浑说的么!” 水花飞溅地到处都是。 他头后仰着,握住她的拳头,一把把她按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说:“我错了,我错了,为了阿衡,我也会活得久些”。 “你要生要死,与我何干”,她嘴里说着狠话,却极乖巧地伏在了他的胸膛上,如释重负。 阿衡亲亲我罢(浴室play本场h) 网上找的图,侵删 —————————— 她侧身被他抱坐在腿上,耳朵倾听着他的心跳呼吸。 其实,比起那回事,她更喜欢与他拥抱亲吻。 “咚咚,咚咚…”,他的心跳声铿锵有力,她手指点着他心脏的位置,默默跟着心脏的跳动打着节拍,“你的心跳得真快”。 他笑了,“跟阿衡抱在一起,心跳得慢才是怪事”,说完,贴着她的耳畔,同她低语,“不止心跳得快,这里还很硬”,他拉着她的手又往下摸。 她挣脱开,掐了他一把,他一点都不怕疼,只侧头瞧着她坏笑。 乌眼鸡似地瞪了他一会儿,她自觉没趣,又趴了回去。 “你…是为何入宫?”她再次打破了平静。 他一只手枕到脑后,另只手抚摸着她的顺滑乌发,长长吐出一口气,说:“获罪”,是回忆往事的口吻。 “那…是因何获罪?” 抚摸着她长发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他揪了揪她的耳珠,用轻快的语调说:“以后再告诉你”。 “为什么什么都要以后再说?”他身上有太多秘密,揭开一个才发现后头还有无数个。 “不会太久了…”,他揉捏着她的耳珠,目光深邃地看着房顶,答非所问。 不会太久了… 可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与她又该如何面对彼此,她会原谅他么?愁云笼罩心头,他埋首到她的肩窝里,将她抱紧。 “不会太久又是多久?一年还是两年?”她盘根究底。 他默然无语。 “疼…”,察觉到他越来越用力,她挣扎起来,嗔道:“骨头都要碎了…” “阿衡,陪着我”,他的声音闷闷的。 她不乐意了,“你是谁?从何处而来?有什么样的身世,这些我都还不知道…”,怎么跟你在一起?她恨得一口咬住了他胸膛上的肉。 “嗯…” 细小的牙齿咬着皮肉,柔软的舌尖抵着表层,他仰起了头,颤声低吟。 那声音听起来像很痛苦,她心软了,怕真咬疼他,忙松了口。 他却食髓知味,像小狗似地跟了过去,用鼻尖蹭着她的侧脸,低喘着对她说:“阿衡…亲亲我罢…咬也行…” 热热的气息吹动鬓边散发,撩得脖子发痒,她缩着身子躲了躲,再回眸,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他。 哪有让人咬自己的,疯的,她腹诽道。 可他面色绯红,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眼里欲色浓重。 于是,她没有犹豫太久,咬着半边唇瓣,两手扶在他的肩上,跪直了身子,将自己置身于他的两腿之间。 目光在他的舒展的眉眼间逡巡过后,她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他压抑着呼吸,懒散地靠在浴桶壁上,双手掌在她的腰侧,黑曜石般的眼里闪着光亮,勾起的唇角有藏不住的喜悦。 眼神交汇,四目传情,里头有说不尽的热切缠绵。 “燕绥…” “嗯?” “燕绥…” “嗯…” 她一遍遍轻呼他的名字,他一遍遍地答应,两人像童稚幼子,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个单调的游戏。 不知道喊了多少遍之后,她心满意足了,倾身向前,亲吻他的嘴唇,蜻蜓点水似地一下又一下。 她的吻技不算高超,既没有探出舌头舔弄,也没有含住嘴唇吸吮,只是换着角度地与他嘴唇相贴。 像她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 一触即离,下次又不知何时,以何种方式降临。 可就只是这简简单单地动作,依旧把他周身挑逗得又躁又热。 像被鹅毛搔着脚底板,让他心痒难耐,他轻笑着探头,张嘴,亮出尖牙想要咬住引得他躁动难安的罪魁祸首,深吸她身上的迷人香气,将她拆吃入腹。 然而,像是为了报方才被作弄的仇,她总在他将要得逞之际,用手撑住他的胸膛,咯咯笑着将他无情推远,让他的满腔期待通通落空。 “阿衡…” 他喉结滚动,情不自禁圈紧手臂,环住她的细腰,无奈将脸颊埋进她的胸乳,呼唤她的乳名,乞求她的垂怜。 她玩够了,也心疼了,总算肯捧住他的脸,微低螓首,与他深情相吻。 嘴唇含着嘴唇,舌头勾着舌头,像要把对方的呼吸夺走一样,脸颊都亲得凹了进去。 他如愿将她柔软身躯拥进了怀里,两手在她的腰臀间留恋往返,重重揉捏,留下一串红红白白的指印。 急促的喘息声,黏腻的吮吻声不绝于耳,任谁听了都会面红耳赤。 她学着他的样子,亲吻完嘴唇,又自上蜿蜒向下,依次啃咬他的脸颊,下颌,脖颈,锁骨,柔软的小手则顺着他的腹肌一路向下,握住了早已勃发到几乎贴着小腹的硬挺。 他仰着脖子,闭上眼睛享受,阵阵酥麻像无数蚂蚁爬进了他的骨子里,分身被她握住时,他心脏骤然一紧,胸膛也跟着剧烈起伏。 他的感官情绪被她完全掌控,心甘情愿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阿衡…”,声音是沙哑的,像是被掐住了七寸,扼住了咽喉。 事实上,她是握住了他的七寸。 “嗯?”她挺身疑惑看向他,秀丽白皙的脸庞染了红晕,眼神里却还保有一丝澄澈清明。 他意乱情迷,按住她的后颈,把人拉近,重又吻住了她的软唇。 “嗯…嗯…” 即便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的手里都还攥着他的分身,无师自通地,用拇指指腹一圈一圈爱抚过蟒首马眼,把他分泌的湿滑粘液一遍遍抹匀。 他浑身上下热得像被烈火焚身,又像被酷日炙烤,克制了再克制,才忍住了在她手里挺动分身,只能靠着不断攫取她口中的甘露,来缓解体内汹涌而至的燥意。 一次又一次绵长热烈的亲吻过后,两人都气喘吁吁,她软着身子,趴在他的肩头歇息,而他则仰靠着浴桶,抚弄着她的细滑脊背平顺呼吸。 等他缓过神来,才发觉了她的不对劲。 她的脑袋抵着自己的肩头,眼帘垂着,视线向下,正试图透过水面看清水下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她视线的方向,瞬间了然,果断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睛,笑道:“小丫头,别乱看”。 被他发现,她索性丢掉羞怯,甩开他的手掌,振振有词起来,“刚刚还死气白赖要我摸,眼下我就只是看看,怎么又不行了?” “看跟摸能一样么?” “哪里不一样?” 他咬着她发红的耳尖,用气音问:“我摸阿衡的时候,跟掰开看的时候,阿衡的感受是一样的么?” 是不同的… 她小脸透红,仍是坚持,“我就是要看,琇莹看得,我看不得?” “琇莹还…,你也要么?” “你!”她气得狠命拍了他手臂一巴掌。 “好好好,不提她了”,他笑着把她往身前揽了揽,又暗哑着声音问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她恶声恶气地问。 他笑,嘴唇从她的额角吻过,对着她的耳朵小声问:“摸起来感觉如何?” 她的小手又把分身握紧了,上下滑动几下。 他头皮发麻,闷哼一声,却听她冒出这么一句话,“嗯…比陛下的短,还…”。 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臀肉一下被掐住,她尖叫呼痛,下巴接着被挑起,他霸道地吻住了她的唇瓣,把她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她先头还顽抗,渐渐地气势也低了。 是情还是欲? 她清楚自己对他不只是欲念和依恋,一定也是有情的。 思及于此,她吐出舌尖算是给他的回应,他顺势而为,含住她的舌头吮吸,又将一侧椒乳捏紧。 空气又潮又闷,情欲味道弥漫整个空间,她被他紧紧搂住身子亲嘴,手还在水下有规律地套弄,引得水面晃动。 “怎么还没好”,许久许久之后,她偏开头边喘气边问。 “这才多会儿,还早着呢”,他颇为自得,嘴唇追着她的嘴唇跑。 “可我累了”,手臂酸痛,几乎抬不起来了。 他嘴角翘了起来,把手附在她的手上,带动着她加快了速度,随着喘息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他浑身微微颤抖着,亲吻着她的耳朵说:“我快到了…” “那就…快点啊”,她心脏咚咚直跳,耳朵发烫,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着话,手又坏心眼地用劲攥了一把。 “别…”,蚀骨的舒爽从尾椎骨直冲后脑勺,他将额头顶在她的瘦肩上,急促喘息呻吟,“阿衡,是想要我的命么?嗯?”说完,一口咬住她细长的脖颈。 热气缭绕,后背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那个东西在她手里又动了一动,她闭着眼催促道:“你快点啊…” “我想弄在你的里边” “不要…” “阿衡,可怜可怜我…” “你不要脸…” 他笑,“这种时候要脸做什么?” “坐上来”,那边他手里的动作变轻变缓了,这边却使劲拽着她的胳膊,把她往上提,手里的东西硬挺的不行,他说出的话倒是软得肉麻。 她拗不过他,最后还是扶着浴桶,红着脸张开腿坐了上去。 他快到临界点,蟒首一寻到那处柔软湿热的逍遥所在,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啊…” 空虚感被填满,那股又酸又胀又麻又痒的爽快让她头脑发晕发沉,一个没扶好,趴到了他的肩上,紧搂住他的脖子。 “短么?”他顶了顶。 “啊…”,她跟着娇吟一声,任他怎么问,都不回答。 大约是没有事能瞒过他(h) 蟒首顶着花心研磨,她两手扒着桶沿,拼命想要跪直身子,逃离折磨,可每每起身,又会被他掌住细腰重重按下,将分身吃得更深。 几次三番下来,她精疲力尽了,趴到了他的肩头,胳膊也缠上他的脖子,任他予取予求。 翻天情潮席卷全身,一会儿功夫,她就头颅后仰,身子轻颤,看样子是要到了。 可紧要关头,他却停了下来,不动了。 她正兀自沉浸其中,不明所以,等了又等,也等不到他继续动作,她睁开含情双眸,轻喘着支起身子,看向他,秋水微颤,一脸茫然。 她轻声问:“怎么了?”檀口轻启,露出一点粉红的舌尖。 他微微笑着凑上来,撬开她的牙关,含住了那点粉红。 “嗯…”,她搂紧他的脖子,动情回吻。 可他还是不动… 她耐不住了,又难以启齿,唯有将花穴卖力收紧,以不易察觉地速度缓缓地扭动腰肢,以此暗示他动起来,也算是给自己解痒。 他用鼻子笑了,她敏锐觉察,旋即红着脸停了下来。 “怎么不接着来了?”他放开了她微肿的嘴唇,与她额头相抵,鼻尖相对,轻笑着问她。 她感觉自己又被他作弄了,羞得浑身滚烫,故作镇定,别开了脸,不做应答。 看着她的娇羞姿态,他咬住她的耳垂,手探到下头,掐住了她殷红的花蕊,问:“短么?” “啊…”,她的身子抖了起来。 原来还是为着那句话,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她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不为了一时之快,随口瞎说了,这会儿花蕊被他掐在指尖,轻揉慢捻,她情难自禁,只好认命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他仍不满意,追问道。 “不…不短”,她被他搓磨地不上不下,难受得厉害,为求得解脱,极力讨好他。 “只是不短?”他恍若未闻,继续逼问。 “长…”,她附到了他的耳边。 “还有呢?” 她吞咽了下口水,把红的要滴血的脸藏起来,极小声絮语,道:“还粗…” 他心里舒坦了,又情意绵绵的了,“阿衡受用么?” 她虚弱点头,“嗯…” “想要么?” 她点头。 “自己说”,他抠弄着要挟。 “想要…燕绥…给我罢…” 她被情欲冲昏了头脑,像个提线木偶被他操控,神智朦胧之下,说出一句句诨话。 他称心如意了,嘴角弯起,不再说话,借着水的浮力,扶着她的臀瓣将人轻轻托起。 她晕晕乎乎地,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身子已经被调转了个方向,膝盖着地,双手撑在了桶沿儿上。 他随后贴了上来,也压根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左手箍紧她的腰,右手扶住分身挺胯,甫一插入,就迅猛抽插起来。 “啊!”她短促地惊呼一声,咬紧了唇角。 他双手温柔地附在她的手上,与她十指紧扣,身下却一下下地用力撞击。 水花不断从浴桶里溅出来,弄湿了大片地面。 她被挤在他火热身体跟冷硬浴桶之间,身子被顶得一耸一耸的,小腹磨在桶沿上,都要发红破皮,呻吟声也被撞得支离破碎的,从唇齿间断断续续溢出。 “燕绥…我不行了…” “阿衡…一起…” 话音刚落,她的下颌被掐住,脸被迫朝后,迎上了他的急切又缠绵的亲吻。 下一刻,温暖的精水注入体内,她也颤抖着泄了身子。 她累得手脚发软,身子支撑不住,下巴枕着交迭的手臂,将整个上半身都挂到了桶沿上。 半软的分身从花穴里滑出,他撑在桶沿上大口喘着气,歇息了片刻,垂下眼帘,目光专注地盯住了她翘起的下半身。 白灼精水被张合的花穴一口口挤出,又顺着大腿根,落进了水里,慢慢消融。 目睹了这一过程,他身心都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他含笑拨开掩着她脸颊的长发,在她的嘴唇印上一个轻柔的吻,抬脚出了浴桶,把身上擦干,套好干净的亵裤,才把她从浴桶里抱出。 他伺候她擦身拧干头发的时候,沉香红绫将浴房收拾干净退了出去。 待一切妥当了,他放下床帐,跟她躺到了一个被窝里。 “你用饭了么?”方才他给她收拾,她睡了一小觉,这会儿醒了,趴到他的身上,迷迷糊糊地问他,嗓子还有些哑。 “用过了” 她闭着眼点了点头。 “阿衡…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么?”静默片刻,他抚摸着她的后背,温声问道。 她睁眼,意识清醒几分,猜测着他的意图,斟酌着说:“明日,我要跟景让出城去练习骑马”。 他眉尾挑起,惊诧道:“天寒地冻的,去城外练骑马?那么大的院子还不够你跑的?” 显然,对此他不知情… “院子里,马根本就跑不起来” 他点头,又接着问:“还有呢?” “我今日去了芙蓉阁,买了好些新的香粉” “嗯…还有么?” 她忖度了忖度,只得据实以告,“我让景让帮我给婵娟传了话,说我现在很好,让她别挂心”。 他这才笑了,亲吻了下她的额角,“真乖,明日陪你一起去骑马”。 “明日?你不用去宫里么?”她抬头看他。 “明日休沐,陪阿衡” “将近年末,诸事繁杂,往年你不都在宫里值守?” 他望着帐顶,手在她光滑的背上画着圈,沉吟半晌,说:“往年没有阿衡在家,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今年阿衡在家,当然是要多陪陪阿衡”,说完,低头看了她一眼,笑问:“怎么?阿衡不想要我陪?” “我哪有这样说”,她躲开他的目光,枕回他的肩上,小声咕哝道。 “睡罢”,他拍了拍她的肩头,闭上眼。 她身子乏累,脑子却活跃起来,不停地闪现各种念头,扰得她无法入睡,听着他的呼吸渐平渐缓,她慢慢翻身朝里,离开了他的怀抱,怔怔盯着眼前的床帐出神。 她料到景让会告诉他,她也知道大约是没有事能瞒过他的,可不试过怎么知道…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天暖和了,她换了身男人的衣裳,带上幕蓠,骑着他给她选的那匹温顺小马,一行人浩浩荡荡来了城外。 城外地势平坦,天地宽阔,人烟稀少,她两腿一夹马腹,马飞奔了起来。 景让也赶忙策马追上。 他坐在马上停在道旁,面带微笑,看她策马扬鞭,不知疲倦似地在官道上来回跑,寒风吹起她的幕蓠,露出一张欣喜兴奋的微红面庞。 骑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她终于拉住缰绳,在他面前停下。 他递上了盛水的囊袋,夸赞道:“骑得越来越好了”。 她掀开幕蓠,接了囊袋,喝了一口,又还回去,“多亏了景让教得好啊”,说完,笑着回头看了一眼景让。 景让谦虚地一拱手,“是夫人天资聪慧”。 “第一回在外头跑,别跑得太快了”,他还有话要提醒,她却不耐烦听似地,把幕蓠一放,一拽缰绳,又飞驰而去,景让紧随其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他无奈笑笑。 一跑就是大半天,换来的结果就是腰酸背疼。 回城的马车里,她衣裳半解着,背上披了件裘衣,只露出后腰的部位,趴在他的腿上,不停喊疼。 他把药油搓热了,抹在她的后腰上,又用了些力道按摩。 “啊!轻点…”,她反手拍他,嗔道。 他笑着低声道:“不用点劲儿怎么揉得开,早说过让你别骑那么快的”。 她无话可说,他确实耳提面命的,只是她跑起来就顾不上了,眼下只能憋着眼泪忍疼。 “那你也轻点…” “公子,要进城了”,景安在外头提醒。 他说了声,“知道了”,停了手,扶她坐起来,给她掩好了衣裳,说:“等到回府再给你揉”。 她腰疼地根本坐不住,又歪到了他的身上。 突然,马车被什么磕了一下,她重心不稳,险些滚到地上,被他一把薅住。 “怎么回事?”他掀起窗帘一角,沉声问道。 景安还没回答,就听外头嚷嚷了起来,“是谁不长眼,敢抢我们大人的路?”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原来是中常侍的马车正等着通过城门,却有一辆马车从后头横冲直撞驶来,想要抢到中常侍的车马前头先入城。 奈何道路拥挤,马夫驾车技艺不精,致使两架马车车轮撞到了一起。 “是我们走在前,你们走在后,理应排到后头”,景安骑马上前理论,可对方却压根不讲道理,扯着嗓门大喊大叫,就是不让路。 “你知道我们家大人是什么人?为何要与你让路?” “哦?愿闻其详”,听口音不像京师或者附近的,景安扫了一眼身旁的马车,心里多少有了数。 “我们大人可是皇亲国戚,你得罪的起么?”对方随从大呼小叫的,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只是敢怒不敢言。 景安冷冷一笑,在马上拱手,道:“失敬失敬”。 “那还不会让路!”对方立时趾高气昂了起来。 景安不当一回事,悠然说道,“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一挥手,让自家马夫径直向前。 对方抬出显赫的身世,依然被明目张胆无视,顿时火冒三丈,上来就抓住中常侍马车的车辕撕扯。 马车晃来晃去的,他揉着她的后腰,柔声细语问趴在自己腿上的人,“疼?”完全没有要制止景安,善罢甘休的意思。 方才撞击那一下,这会儿马车还摇摇晃晃的,让她的腰更疼了,她拧眉点头,也怕事情闹大了,被人发现她在车里,知晓身份,于是,扯了扯他的衣袖,劝道:“算了,让他们先过去罢”。 她话音刚落地,就听对方随从又说了一句,“我们大人可是萧大将军的亲侄子,当今皇后娘娘和婕妤娘娘的亲堂兄,跟我们大人争,也要看你够不够斤两”。 她本欲劝他息事宁人,快快进城去,可一听对方大言不惭说是萧家的近亲,马上来了火气,不等他说什么,“蹭”的一下坐了身,把幕蓠一带,帘子一掀,厉声呵斥。 “京城重地,岂容你大呼小叫” “建信侯乃是朝中重臣,得陛下倚重,感激涕零,皇后娘娘与婕妤娘娘皆尽心竭力服侍陛下,以谢皇恩” “你是哪里来的无耻小人,假借着建信侯的名义招摇撞骗,强词夺理,算哪门子亲侄子,亲堂兄!” “无知妇人,你又是什么身份?敢教训我!”对方被她好一顿折损,自然不甘示弱,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跟她对吵。 城门口已聚集不少百姓看热闹,守正见了城门口被堵得严实,挎着刀大摇大摆下了城墙,边粗声大气驱赶人群边往这边赶。 “都散了,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快走” “怎么回事?吵什么吵?” 守正好歹挤到了前头,一看景安景让,立马明白了马车里坐的是何人,再一看另一驾马车的纹饰,知道也是身份贵重,开罪不起,不由头疼起来。 “景大人,这位大人,要不都给小人个面子,别吵了,先把这城门过去,堵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等过了城门,谁还管你是争是吵,打破头也不归自己管。 “给你个面子?谁给本大人面子?谁给建信侯面子?”对方马车里的人气急败坏。 “凭你也配提建信侯!景安,捂住他的嘴把人捆了,交给武成侯处置!”这一刻,她俨然忘了自己不是在未央宫里。 场面更加混乱,守正瞧瞧这个瞧瞧那个,被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对方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敢!我你也敢得罪,这是没把陛下,没把娘娘,没把大将军放在眼里!你是何人,报上姓名来!” 她回头看一眼他,他此刻正支着一条腿,一脸笑意倚着车壁,兴趣盎然地听她跟别人对骂,她话不多言,一把扯下他腰间配的印绶,伸直胳膊,递了出去,“睁开你的狗眼,瞧清楚了”。 那人被怼到眼前的印绶吓一跳,等看清楚了,立时蔫了下去。 他是见惯了官员的奢华马车,刚才一见眼前的,不免瞧不上,故而态度也甚是嚣张,可一认清了眼前的印绶,当下就变了脸色,气焰显而易见低了下去,“燕大人…”,心里叫苦不迭。 司隶校尉燕绥,陛下身边的肱骨重臣,京师和周边地方的监察官,救过武成侯的命,他这个萧家的侄子的身份,平时拿出来唬唬别人也就罢了,在司隶校尉面前,就显得不太够用了。 他这才一掀车窗帘子,从她身后探出头来,态度谦逊,温和笑道:“不才,正是在下”。 一场风波平息,中常侍的马车安然无恙从城门通过,她却忧心忡忡。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哥哥父亲拼死得的军功,倒是便宜了这些人,狐假虎威” “如今,哥哥父亲风头正盛,容易遭人嫉恨,他们如此为非作歹,哥哥父亲难道都不管么?” “世家大族难免的,如日中天,家主又不严格加以管束,总会有一两个横行霸道,肆意妄为的,不足为奇”,他将印绶重新挂好,又弹了弹袍角,说道。 “如日中天?”她跟着念叨了一遍,喃喃自语道:“可太阳升到了最高的地方就要开始往下落了…” 她一扭身子面对他,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真心实意道:“你不是与我哥哥父亲交好?你替我劝劝我父兄,还是不要太过招摇”。 他看着她,露出一点笑,点了点头,又把手搭在她的腰上,问:“不疼了?” 方才只顾着吵架,情绪一激动起来,就忘了伤痛,这会儿被他提及,她又想了起来,一下歪了下去。 他继续给她揉着腰,笑道:“没想到阿衡吵架还这样厉害”。 她伏在他的腿上,回想起自己刚刚急赤白脸唾沫横飞的样子,不禁赧然道:“我也是气急了,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是不是特别像个悍妇?” 他摇头,答道:“这才像原来的阿衡”。 “是么?我是这样的么?”她这几年在宫里被太后压制,被皇帝嫌弃,渐渐都失了锐气,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处事也没那么冲动了。 “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她担心起来。 他笑着摇头,“建信侯武成侯通达,不会被小人的话蒙蔽,待会儿我让景安亲自去萧府说明缘由,想来你的父亲也不会怪罪”。 她默默点头。 回了府,他将她扶回卧房,命景安备了礼前去萧府,又把哑巴侍女打发出去,走过来就解她的衣裳。 她还在为路上的事闷闷不乐,一见他伸手,忙按住衣摆,愕然,“做什么?” 擦药 “擦药”,他从手心里翻出两个玉瓶,面不改色问道:“大腿不疼?” 玉瓶里装的是活血化瘀,消炎镇痛的膏药,方才他交代景安去萧府时,顺便从书房里取的。 在仪门前下车时,他听她直偷偷抽气,便知道她大约是骑马时间太久了,磨坏了大腿,就也不问她,当即把人从车上抱了下来。 他还想继续把人抱进内院,她却好脸面,非要下来自己走,他从旁搀扶着,心里都觉得好笑。 她走得极慢,几乎是一步一步往前挪,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的,其实悄悄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宽大衣袖下,他的手也被她死死攥紧,到了卧房里掀开袖子一看,手背硬是给掐出好几个又深又红的指甲印。 他知道,那地方太私密,她脸皮薄,不想让人知道。 这会儿身边没人了,她老实承认了,“疼…” 水声哗啦哗啦的,他净着手说:“把衬裙脱了,躺到榻上去”,等他净完手,回身拿棉巾,顺带着瞥了她一眼,见她没动,又笑着问:“要我帮忙?” “你把药留下,出去罢,我自己擦”,她难为情道。 “你自己看得见够得着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她手指绞着衣袖说。 “别磨蹭了,快脱了衣裳,我看看出没出血,要是出了血,跟小衣粘到一起,那可有苦头吃了” 她一听,也不敢耽搁了,进了帷帐,慢手慢脚地解了衣裳,脱了衬裙小衣,两腿光溜溜地屈膝躺到了榻上,一躺下,又觉得如此穿着不太雅观,于是拽过锦被将下半身盖上等着。 他调好了药膏,挑开帷帐进来,一看她的样子,微微笑着坐到了榻沿儿上,又将药膏搁在了一旁,掀开锦被,手掌扶着膝盖,将她两腿分开,没费什么劲儿。 情况还好,没流血没破皮。 不过,她冰肌玉肤的,大腿内侧的肉尤其细嫩,虽说没出血,但被磨得红彤彤的了,看着也不轻快。 “幸好穿得厚,没破皮,只是磨红了”,他上上下下检查一遍,淡然说道。 其实,在他面前实在没什么好扭捏的了,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了,该摸的不该摸的,他也都摸了。 可当他正对着那里时,她还是没法像他一样坦然,不得不装作不经意地转眼看向别处,稍一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脸却悄然红了。 修长手指剜了膏药,抹到了她的伤处,她两腿跟着抖了一抖。 “疼?”他抬起眼皮,望了她一眼,问道。 “凉…”,她小声回复。 他笑了笑,“里头掺了薄荷,消肿消炎的,弄热了,效用就没那么好了”。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墙角的连枝灯,点头。 药膏被手指一点点推开,抹匀,她抽口凉气,大腿和屁股上的肉一缩,分开的双腿也差点合上,他抬手一挡,“这药得厚涂抹匀,手怎么轻还是会有些疼的,先忍忍”。 还真是,涂了药,伤处就没那么火辣辣的疼了,凉飕飕的,很是惬意,她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 “平时骑马都没事,没想到今日就给磨了,我看你跟景让就没事”,她拨弄着床帐上垂下来的穗子,强打着精神,没话找话。 “我跟景让是骑惯了的,在马上连续跑两三天都没事,你怎么比?” “不过,我们刚学骑马那会儿也是一样的,大腿根的皮磨破出血,结一层痂,好了再接着磨,磨出茧子来就不疼了” “你们?你跟景让是一起长大的?” 他抹药的动作顿了一顿,又一丝不苟地继续,“嗯,我跟景让景安都是一起长大的,景行比我们稍微年长些”。 她沉吟着点头,“那跟我和婵娟皎月是一样的”。 “差不多” “对了,磨破出血结痂,那会不会落疤?”她突然把目光看向他,问道。 “你见我腿上留疤了么?”他抬头,笑看她一眼,问道。 她认真想了一想,可总也想不起来,便说:“不记得了”。 他一笑,“不记得了,那下回看清楚一点记住”,她还没说什么,他就收起药膏,俯下了身。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下又紧张起来,想挪动屁股,却被他按住,“别动,我看涂好了没有”。 又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可怎么怪怪的… 她双手揪住身下的狐皮褥子,双眼盯紧了微垂的帐顶,敛气凝神,身子僵硬。 帷帐里安静极了,油灯噼里啪啦爆出一串灯花。 他毛茸茸的脑袋夹在她的两腿之间,一呼一吸都喷在那处,炙热潮湿,她努力不去在意,心却扑通扑通乱跳,私处竟也翕动着,不顾羞耻地开始流水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了头,拍了拍她的大腿外侧,说:“涂好了”,说话时,嗓子似乎有些发紧发干。 她赶忙闭紧腿,把下半身重新盖好。 他拿起一旁打湿的棉巾擦了会儿手,说:“就这么连续涂两天就能好了”。 她掩着发烫的脸颊,“嗯”了一声,又说:“你让沉香给我拿件干净的衣裳来,我要换上”。 他偏头,看着她说:“在房里就先别穿了,伤处能好得快些”。 她斜眼瞟着他,缓缓摇摇头,说:“算了,我还是先穿上罢”。 他对她的担忧心知肚明似地,冲她一笑,刚想凑近了说点什么,这时,传来几下敲门声。 他起身,走出帷帐。 门口站着的是景行。 景行一见他出来,就压低着声音,说:“公子,武成侯来了,在前院厅堂里等着呢”。 他跟武成侯是有些交情,可武成侯到他的府邸里来,还是头一遭。 他凝眉背起手来,眯眼瞧着前院的方向,若有所思。 “带了礼物,笑脸相迎的,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景行又接着说。 他点点头,“你先好好招待着,我换了衣裳,马上就到”。 “是”,景行应了声,又急匆匆地回前院去了。 他回了帷帐里,跟她说:“武成侯来了”。 她脸上是吃惊的表情,“哥哥来做什么?”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 他摇了摇头,说:“我去前头看看”。 她脸色凝重点点头。 他喊了沉香红菱来更衣,临走前还捏了捏她的手,“放心,万事都有我”。 内子貌若无盐,怕会叫武成侯见笑 中常侍从游廊上,快步走去了厅堂。 武成侯正跪坐在矮榻上品茗,一见中常侍来了,不疾不徐站起身。 中常侍一拱手行礼,“不知武成侯驾到,有失远迎”。 武成侯还礼,道:“是我唐突了,本应递个帖子再来的,可明日要离京办差事,择日不如撞日,索性就今日来了”。 说着话,中常侍做了个请的手势,把人让到了上首,他跟着坐到了下首。 “武成侯今日前来是为了…”,他谨慎探询。 “我此番前来,是代家父向息侯请罪的,今日午后西城门的事,我与父亲都听说了,家父已经责命那人回了上党,以后都不许再来京城,还望息侯大人不记小人过” 武成侯边说着边抬手,一旁的侍从会意,麻利地将手里端着的布帛银钱,递给中常侍身旁的景行。 “君侯客气了” 他话音一落,景行便不客气地弓腰伸手接了东西。 那人确实是建信侯的亲侄子,皇后和萧婕妤的亲堂兄,只是一无所能,不学无术,一直在家乡呆着不曾上京,来往不多。 眼看着年岁大了,仍无所事事,听说建信侯在京城里呼风唤雨,叱咤风云,于是,听了家人的话,特意上京来,求建信侯帮着谋个一官半职。 这才进京不几天,亲眼所见建信侯处尊居显,旁人也因他是建信侯的近亲,总会高看一眼,他自己不觉也耀武扬威了起来。 可午后一时不慎,惹了不该惹的人物,怕建信侯怪罪,便先到了武成侯面前恶人告状,还好一番添油加醋。 司隶校尉燕绥如何抢占车道,如何自大无礼,又如何看不起萧家,说得唾沫横飞。 武成侯不聋不瞎,不痴不傻,一脸无可救药的神情看着那人,默然听完他的话,怎么都觉得蹊跷。 正巧赶上景安上门赔罪,一对质,真相大白,武成侯勃然大怒,不顾血脉亲情,抬脚将那人踢出了书房。 “蠢货!息侯是陛下身边的人,连我跟他说话都要客客气气的,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跟息侯叫嚷” “若不是我知道息侯的为人,险些要被你骗了” 之后,武成侯又禀明建信侯,建信侯命他亲自登中常侍的门致歉。 絮絮叨叨说明原委,又是一阵客套恭维过后,武成侯笑呵呵地说:“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个目的”。 “武成侯但说无妨” “想见一见与息侯共乘一驾马车的那名女子” 一听这话,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武成侯,不言语了。 武成侯忙解释道:“别误会,就是想当面感谢仗义执言”,说完,又笑着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似的,“再者,就是想见识一下是到底何等女子,能让息侯魂牵梦绕,一下朝就迫不及待回府,她与人争吵,息侯还能在其背后撑腰”。 他浅浅一笑,“武成侯过奖了了,内子貌若无盐,又没见过世面,粗鄙不堪,怕会叫武成侯见笑”。 闻言,武成侯拍案,手指点着中常侍哈哈大笑,“是尊夫人当真如息侯所说貌丑粗鄙,还是息侯是太拿尊夫人当宝了,怕给别人瞧了去?” 他抿唇一笑,“武成侯心知肚明,在下又何必明说?” 武成侯叹服,“要说怜香惜玉,还要数息侯”。 又说笑了一柱香的功夫,天色渐暗,武成侯不便久留,告辞离去。 送完客,他回了卧房,她正坐在外头榻上,从他进门开始,她的眼睛就直勾勾盯着他,等他更完衣,她还在瞧着他。 他以为她要打听武成侯来的事由,坐到她身旁,说:“武成侯此次前来,是为着刚才那回事来道谢,说是建信侯已经把你那个堂兄赶回了上党,并没有怪罪你我之意”。 她听了没反应,还是斜乜着他,他不解其意,问:“怎么这么瞧着我?” 蓦地,她换了副神情,嘴角一弯,绵声细语道:“因为我见识浅薄,粗鄙不堪,貌若无盐啊”。 方才他一出房门,她就心神不宁的,等来等去,等不下去了,忍着疼穿好了衣裳,去了前院,又生怕被武成侯当场抓了,从后头溜进了厅堂,没敢往前凑,只躲在屏风后偷听。 当听到武成侯说要见她时,她着实吓出一身冷汗,接着附耳听下去,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只是再一听燕绥的推脱谦逊之词,脸垮了下来,一撇嘴,蹑手蹑脚地偷溜了回来。 他忍俊不禁,“那我把武成侯再叫回来,跟他说内子貌若天仙,见识广大,请他一睹内子真颜?” 她被这话堵住了嘴,半天才说:“那你也不能说我貌若无盐啊,你才貌若无盐!” 他见她气鼓鼓的,还逗她,“阿衡没听过一句话么?家中三件宝,丑妻薄田破棉袄”。 “三件宝?”她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问道: “那我还得谢你了?” 她很是介意他对自己容貌的评价,默了一会儿,又觑了他一眼,问:“你是觉得我丑么?” 他揽着她的肩头,揉捏着她的手,反问:“那…阿衡这是承认是我的夫人了?” 她眼睫颤动,转头凝眸细看他,片刻,又搂住了他的脖子,仍有怨念,“我才不丑”。 他轻拍着她的后背,笑道:“阿衡不丑,十分好看”。 就这么抱着说了会儿话,他给她揉腰,她给他剥烤栗子,两人直腻歪到晚膳时分才起身。 用了晚膳,要歇息了,他又给她上了回药,上完药抱着亲了会儿,睡下了。 寅时一到,他醒了,起身,没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她也醒了,用脸颊蹭着他的手心,问他这两天回不回来。 他一说恐怕不行,她就有些苦闷了。 “怎么了?不舍得我了?” 她闭着眼回:“你不回来谁给我上药呢?” “就只为这个?” “嗯”,她肯定点头。 想从她嘴里套出一两句好听的话,难于登天,他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说:“在家里等我回来罢”。 他走了,她是真的心里空落落的了,枕着他的软枕,她私心想着,如果这是梦,那就让这个梦永远都不要醒。 我上哪儿说理去? 她像是在府里呆不住,大腿红肿着骑不了马,就跟琇莹坐车出去转悠。 今冬冷得早,护城河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她拖着琇莹去护城河边看小孩在冰上嬉戏玩耍,看人在冰面上垂钓。 琇莹不懂这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懂她在看什么,只知道她看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从未断过。 还真是怪人。 她在护城河边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卧房里等着了。 “她说没说什么时辰回来?” 他坐在南窗下,翻了翻她写的字,下完案上摆的残棋,又看了看她打了一半的络子,问景行。 景行回:“没说,夫人出门可没个准头,高兴了就多玩会儿,没趣了就早些回来”。 他嘴角一扯,宽容又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 “公子不等了?” 他回来后,到书房取了趟东西,就在这里坐着,衣裳也没换,景行就知道他还是要出门的。 “不等了”,他仰着脖子,闭眼由沉香系好斗篷带子,“你告诉她,我晚些时候再想办法回来一趟”。 “公子是有要紧的话跟夫人说?看这天色要下雪了,来来回回的,恐怕路上不方便,若是有要紧的话,那不如…” 他面色柔和,笑颜不改,回道:“没什么事儿,让她等着就是了”,说着话,斗篷穿好了,他拿起马鞭帛书就往外头去。 走到了仪门前,刚要抬腿迈过门槛,正见马车停在了门口,琇莹先下了车,又打着帘子,她从马车里探出了身。 他几步走到车前,琇莹屈膝问安,她则先是一脸惊讶,而后又展露出些许笑意。 “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有点事儿”,他伸出手去扶她。 她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抬眼扫视一圈,看到了他的马,还有等在一旁的几个长随,都牵好了缰绳,便问:“这是又要回去了?” “嗯”,他点点头。 “那…你走罢,我看你走了,再进去”,话里虽带了小小的失落,她还是言笑嫣然,站到了门前。 “先不急”,他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往里头走。 “怎么呢?”她不解地问。 他嘴唇附到她耳边说了句话,她两眼瞬时瞪大,脸上浮起一抹红霞。 “口口声声说要我回来上药,结果我回来了,自己倒不在府里呆着,出门逍遥去了,我上哪儿说理去”,他小声揶揄她。 “那你还能怪我了?是你自己说的不回来的,我在府里无事可做,就带琇莹出去逛了,你是特意回来的?” “落了公文在书房里,回来取,顺带着” “那我就放心了,若是耽误了燕大人的公事,我可要难辞其咎了”,她回头望了一眼,有点害臊了,说:“你还是走罢,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不用上药了”。 “回都回来了,怎么着也得办完事儿再走” “他们都看着呢” 这像什么话,回来拿东西就拿东西,就算要见她,在内院里见了也就见了,好歹没在那些人的眼前晃悠。 这他都走到门口了,见了人又非要拉着回房,那些人又都不是吃素的,看了怎么会不胡思乱想? “有么?”他也回头,漫不经心瞟了一眼,“没人看啊”,说完,又揉着她的手,岔开了话题,“手这么凉,不是让你带个手炉?” “不冷”,她简短回复。 他心里清楚,她是宁愿挨冻,也不喜欢带那些累赘东西的,看来也只能以后叮嘱随侍的人留心了,于是,也不多说了,笑着问她:“去哪儿了?” 一拐角看不见外头的人了,她也不争了,说:“在护城河边看小孩滑冰,又去买了些蜜饯果子”。 “怎么想起来去护城河边看小孩滑冰了?” “总比在房里闷着好” 他笑了笑,“是我不好,总想着与阿衡来日方长,等忙完这一阵子再说,都忘了阿衡眼下闷在家里就觉得乏味了,我该多带阿衡出去散散心的”。 眼见着两人说着话又回了内院,琇莹也不多话,拿上东西,冲景行景让福了一福,往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倒是门口上等着的人有些犯难,各自交换了下眼神,又都将目光投向了景行。 景行一挑眉,心道看样子,没有半个时辰应当是出不来的,他摆摆手,没说别的,只说:“大人与夫人有话要交代,你们先去门房上喝盏茶暖和暖和”。 “你说她要不是萧家的人该多好”,等到长随一个跟一个都走了,景行看着内院的方向,双手交握搁在肚皮上,跟景让感慨道。 景让耸了耸肩膀。 没想到这回中常侍腿脚麻利,把人送回房,不消一刻的功夫就出来了。 长随的茶都还没烧热,又慌里慌张从门房里挤出来,牵上各自的马,随着他翻身上马,一阵风似的,朝未央宫的方向去了。 一连两日,他都会趁着陛下午休之际,找个由头从宫里出来。 她也在府里憋了两日,那药见效快,连续用了三日,红肿全消,她又带着景让出城去骑马。 你还真是个贪官 入了十一月,他就更加忙碌了,好像哪儿哪儿都离不开他,给她上完了药,又是几日不回府。 她骑了一天的马累了,回府还没来得及用晚膳,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乌鸦呱呱叫着远去,天边的晚霞也悄悄消散,她从混杂无序的噩梦里惊醒,慌张坐了起来,待她抚着胸口,心绪平静,才听得外间有说话声和脚步声。 “都搁在书案上罢” “北边还没来信儿?” 莫名的熟悉亲切,是他的声音。 “倒是有消息传回来,就是寻不见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都这么多年了”,这是景让在说话。 “再让人多找找”,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她下了榻,几步走过去,哗啦一声掀了帷帐。 外头烛火通明,有家丁搬着大摞的账本进进出出,他正解着身上的披风,听见动静,同景让一同转过头来,狐疑张望。 可看到她的装束,除了他之外,众人的视线又像被惊了的飞鸟,顿时四散。 她披散着头发,赤着脚站在地上,身上只穿着中衣,脸色也不太好,神情迷迷蒙蒙的,目光慌乱地在人群里穿梭来去,梦游似的。 而后,视线才定定地落在了他的身上,那一刻,她明显地松弛下来,眼神也清澈了。 他解了披风递给沉香,一摆手,所有人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在她的注视里,他走到她的跟前,眉心一皱,将她打横抱起,走到矮榻前把她放下,又单膝蹲下,双手捧起她的脚,揣进了怀里,“屋里暖和,也得穿鞋,寒从脚下起,凉了脚要生病了”。 他又搓又揉又呵气,给她暖了一阵子脚,一抬头,发现她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笑了笑,问:“怎么老盯着我瞧?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却没笑,仍是痴痴地看着他,像是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了似的,许久才小声说:“我做了个梦”。 “梦?什么梦?”他面带笑容瞧着她,问:“又有妖怪撵你了?” 她木然地摇了摇头,闷闷不乐道:“不是妖怪”。 他站起身,坐到了她的身旁,又将她的脚抬到腿上,用外袍掩住,“那是什么梦?跟我说说”,面色温和安静。 她回了神,有些顾及似的,语无伦次,“好像…好像是找不见了什么东西”。 “找不见了东西,那东西要紧么?” 她的双眸再次失焦,表情也陷入了迷茫,不久又点着头喃喃自语道:“要紧,对于我来说很要紧”。 “那是什么?” 她抬眸快速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记不清楚了”。 他捕捉到了她躲闪的眼神,试探着问:“是跟我有关系的?” 她犹豫着摇了摇头,半晌搪塞道:“以前…我也经常梦见我找不见的一只布老虎”。 “布老虎?” “嗯”,她点了点头,“是我带进宫的,可是后来找不到了,我就老是会做梦,梦见到处去找它,或许…这回也是差不多的梦”。 他脑子里闪过一些回忆,有些心虚地温柔瞧着她,笑笑,“是阿衡小时候一直带着的那只?” “你见过?” “当年,阿衡刚入宫去思贤苑找陛下的时候,不是经常拿着?” 是了,他在思贤苑当过差的。 “又梦见它,阿衡就醒了?” 她接着点头,心有余悸似的,“我一直找,一直找,怎么都找不到,跑得精疲力尽,又累又怕,就醒了”。 “看来真的是很要紧”,他把她整个抱到腿上安坐,又揽住她的腰,问了个貌似不相关的事,“是那只布老虎不见了,武安侯才又送了阿衡一条狮子犬?” “嗯”,她点头,神情黯然,“可惜,雪儿后来也不见了”。 真是…过分啊。 他眸光低垂,浅浅笑着安慰她说:“不怕,只是个梦,布老虎不在了,还有我”。 闻言,她圈住他的脖子,下巴枕在了他的肩上,那种心慌气短的感觉终于散去,许久之后,她缓缓点了点头,仍若有所思。 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这回在梦里消失不见的,自己又竭力寻找的并不是那只布老虎。 想到这里,她闭了闭眼,迷糊了一阵子,再睁眼,留意到了满书案的账簿。 自打她来了,他就鲜少住在书房,后来干脆连公务都搬了过来。 “这是什么?” “快年底了,各个铺子庄子的出纳汇总” 她很有兴趣地坐直了身子,随手翻了下账簿,脸上一扫先前的阴霾,两眼兀地瞪大。 里头清楚列着京郊内外田地亩数、铺子数量,她瞠目惊讶道:“以你的俸禄,陛下的封赏,哪里来的这么多东西?” 他不以为然,“坐到如今这个位子,有多少人是靠着俸禄吃饭的?” “你还真是个大贪官”,她咂舌。 “没有钱怎么养活这些人,怎么养活阿衡”,他揽着她的腰,偏脸看她。 “我可没说让你养”,她撅了撅嘴,又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你说若是我把这些账簿交给陛下,陛下会不会发怒,砍了你的头?” “或许罢”,他一挑眉毛,“那阿衡打算拿着这本账簿去陛下面前参我一本,让陛下砍了我的头么?” 她双手环抱住他的脖颈,沉吟片刻,微眯桃花眼横着他,点头赞许道:“是个好主意”。 “那倒不如我给阿衡另外指条明路” “什么?说来听听”,她洗耳恭听。 “阿衡陪在我身边,等我死了,我把这些都留给阿衡,左右不过…三五年的功夫”,说着话,他的食指还在账本上笃笃敲了两下。 她愣了一愣后,嗤之以鼻道:“我是皇后,将来还会是皇太后,自己的钱财田地数不胜数,还稀罕你的?” “阿衡是皇后,未来的皇太后,富贵无边不假,可阿衡离得开拘束无趣的未央宫么?” 她眨了几下眼睛,露出惘然表情。 他揉着她的腰眼,继续游说道:“跟我在一起就不一样了,等我死了,阿衡拿着这些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找个谁都不认识你的地方生活,做个逍遥自在的有钱女人,岂不是比虚无缥缈的太后,王太后要好?” “到时候阿衡若有良心,就替我守三年丧再另嫁,若没良心,即刻把我挫骨扬灰,我也奈何不了阿衡了”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眼睛睁得铃铛似的,怔怔地看着他。 他笑盈盈地,事不关己似的,“心动了?” 她眉毛当即立了起来,“我怕有命拿,没命享受”。 “嗯?” “你不是说死也要拉着我?” 他垂首,细细揉捏着她的手,又抬头微微笑看着她说:“我改主意了,我要阿衡好好地活着,记着我好好地活着”。 她瞪大眼,不大相信。 “阿衡到时候就会知道没人比我对阿衡更好,后悔没有好好待我,反而会一辈子把我记在心里”,言罢,他笑了起来。 果然,没安好心! 她推搡着他肩膀,轻哼一声,“臭美罢你,我才不上当”。 他任她推来摇去,笑了好一阵子才停。 烛光摇曳,墙上晃动的影子渐渐重迭到了一起,她趴到了他的肩头,语调忧伤地问:“你说的是真的么?” “什么?” “活不过三五年的话” 他浅浅一笑,“不信你就等等看”。 “那你就别喝那些药了,活着多好” “那阿衡陪着我” 她心里一酸,“你又不缺红颜知己”。 他把胳膊枕在脑后,望着房顶,淡笑摇头,半晌又反问她:“若是我死了,阿衡会难过么?” 烛光映照在她的眼里,闪着细细碎碎的光芒,只是一句话,她的眼眶便微微湿润了。 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双眼,温声问道:“会难过么?” 与他四目相对,他神情平静,眼里饱含深情,她的心终究不是石头做的,对这些实在无法无动于衷,心中怆然。 为了不让他发觉自己的窘状,她一扭头,“你以为你手下那些人会放了我?” “他们现在对我客气,不是因为我是皇后,是建信侯的女儿,全是因为有你在,若是你不在了,他们一定会把我杀了,给你陪葬” “不会的”,他抚着她的肩头,“我会交代他们,别为难你”。 他又问:“等到阿衡做了太后,还会想起我么?” “呸!我都做了太后了,想你做什么?” 他轻笑,“不想也不要紧,都化成土了,想也白想”。 她皱眉,“你别老说这些话,我不爱听”。 “可人终究难逃一死,或早或晚罢了”,他叹了口气。 “你好好活着罢,你有权势地位财富,又不缺女人,何必整日里把死啊活的挂在嘴边” 他把头埋在她的胸口,轻嗅她身上的香气,好一会儿,又抬起魅惑人的眼眸,瞧着她哑声问:“身上好全了么?” “差不多了” “那我瞧瞧”,他捏住她的手,贴着她的耳朵,低声浅语。 “瞧什么?”她还困在刚刚的闲聊里,话根本不打脑子里过。 “多少日子没有了?”耳边拂过的气息越来越灼热。 “什么没有了?”一看他笑得隐晦的样子,她的脑子才转过弯来,历时明白了什么意思,忙不迭抽出手来,故意装傻,“没什么呀?听不懂”。 “听不懂我做给你看”,他探手到她的腿弯,把人抱了起来。 “你不看账本了?”他一下起身,吓了她一跳,她忙搂紧了他的脖子,问。 “天太晚了,明日再说”,他的喘息声已然有些粗重,滚烫的体热穿透薄薄的里衣,一点点传到她的身上。 她浑身就像煨在红泥小炉上砂锅里的水,也开始缓缓地,慢慢地,冒起了热气。 不过,她还是劝他,“你还是省着点罢”。 他明知故问道:“省什么?” “那药不是会伤身么?” “我宁愿多跟阿衡快活两回” 我看看你这条疤(微h) “受不住了…” “别…太快了…” “饶了我罢…” “不要…那里…不要…” 女人的声音一时听起来像哭泣,一时听起来又像撒娇,呜哝不清的,响了好一会儿,才在女人突然拔高的尖叫声和男人沉闷的呻吟声里缓缓停歇下来。 之后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急促喘息声,还有调笑声。 女人小声抱怨,“我说了不要了…” 男人笑笑,咂咂含吮着女人的耳尖,回味无穷道:“说不要,还夹得那么紧…” 女人蹙眉,拿指甲掐男人的手臂,不过,她眼下使不出力气,掐了几下,还不抵蚊子叮的一口。 “好,都怪我”,男人含笑柔声细语讨好,追着缠绵亲昵会儿,方起身,轻掀开床帐,回头看了眼女人,说:“我去拿水和帕子来给阿衡擦擦”,说完,便只穿亵裤就从榻上下来,脸上还挂着餍足笑容。 透过床帐缝隙里,窥见榻上趴卧着的女人,她身上随意搭了条锦被,乌黑长发被拨到了一侧,露出的雪背上有星星点点的红痕。 女人虽峨眉轻拢,却面若桃花,眉眼餳涩,惬意得像温暖午后窗台上晒太阳的懒猫,又娇媚得像清早擎着露珠的芙蓉花。 香艳无比。 屏风后的净房里,一阵哗啦水声响过,他给自己稍作清洗后,又端着水拿着帕子来伺候她。 待到给她擦净了浑身的香汗,腿间的黏腻,穿好了衣裳,才从后揽着她又躺回了榻上。 她枕着他的胳膊,后背贴着他热热的胸膛,歇了半晌,蓦地睁开眼,她摸到了他手臂上的疤,皱皱巴巴的。 “这是你这回出去新添的伤?”她撑着身子,趴了起来,像研究了不起的东西似的,看了好一会儿才问。 “嗯”,他闭眼仰躺着,懒懒应声,一只手还在她领口里双乳上来回揉捏,无关欲望,纯粹是手指闲不住。 真够吓人的,伤疤被一层薄薄绷紧的皮肤裹着,还微微泛红,好像随时能被撑开。 “是后来又出血,才留了这么大一个疤么?” “受了伤,哪有不留疤的”,他答非所问。 她有些讪讪地,摸着那条疤出神。 “别摸了,痒”,他小声说。 她收手,目光所过之处,伤疤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那这条呢?”她又指着另一条发问。 他瞄了一眼,微笑问道:“阿衡记不得了么?” “嗯?” “这是去年阿衡派人杀我的时候留的”,那会儿还深仇大恨的,这会儿就云淡风轻了。 她张口结舌。 “想起来了?”他坏心眼地捏了她一把。 她默了片晌,闷闷地说:“其实…你们在萧关的时候,我上过几回柏梁台远眺,可什么都看不着,只能看到烽火狼烟…” 他悠悠睁眼,有些讶然,与她两两相看许久,柔和一笑,道:“柏梁台再高,又怎么高得过陇山”。 “就是想看看”,她抚摸着他的伤疤,淡淡地说。 “傻不傻”,他抽出手来,掐了把她的脸颊。 她冲他皱了皱鼻子,又趴到他的身上,还用手指点着,挨个查看他身上的疤,嘴里念念有词,“这个之前好像也没有的”。 “是么?”他随便扫一眼。 “这个也没有…” “这回倒是记得清楚”,他笑道。 从手臂肩膀再到胸膛小腹,她絮絮叨叨地,挨着点了一遍,点得他都要睡着了。 忽然,迷迷糊糊之间,他警醒过来。 她的手指勾住了他的亵裤系带。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嘴角勾起,闭着眼问:“小丫头,做什么?” “没什么呀,我看看你这条疤”,她手指轻点着那条从他胸膛往下最长的那条旧疤,面无愧色,振振有词。 他垂眸,半眯缝着的丹凤眼,斜瞟向她,说:“一条疤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好奇啊,好奇它…长什么样子”,她瞪大了眼睛,面相显得极无辜单纯,可上翘的睫毛饱含风情,弯起的双眼也泄露了她叵测的小心思。 看来是上回没看成,她还是贼心不死。 “不是累了,这会儿怎么又有精神了?”看她那副痴相,他喉结滚动,嗓子莫名沙哑。 “就看一下,又不会花多少精力”,她双手死扒着他的裤腰不让步,还不知死活地同他商量。 是么,看了不用负责的么? 他哑然失笑,“阿衡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哪有,我胆子小得很” “那不准看”,他漆黑的眸子里闪着光,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 “要看,要看”,她目光真挚赤诚,语气绵软,言语安慰着他,却一点都不手软,可惜,手被他攥着,扒了半天也扒不动,她泄气松了手,一屁股跪坐在榻上,别开脸不看他。 他胳膊撑起身子,凑近她,小心觑着她的神情,笑问道:“生气了?” 她气呼呼地不说话。 “我怕会吓到阿衡” 她眼珠一转,嘴角上扬着看回他,促狭说道:“是怕会吓到我,还是燕大人自己怕了?” 激将法用错了人,他向来不往陷阱里头钻,他浅浅笑道:“是啊,是我怕了”,逗她玩似的。 软硬不吃,她无计可施了,一咬牙,直接上手抢他的腰带。 “不行,我要看!” 他还是不撒手。 她气急了咬他的手,他也不示弱,腾出一只手,去挠她的脚心。 床帐内两人笑闹作一团,领略了她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笑看着她,干脆松了手,亵裤一下被拽了下去。 半软的分身卧在光溜溜的两腿间,一览无余。 他原本设想的是,按她的性子,往往事前张罗得紧,真到了事儿上,多半会打退堂鼓,自己放开了手,大抵裤子还没退下去,她人就跑没影儿了。 可万万没想到,她当真拽掉了他的裤子,却没捂住眼睛,也没逃走,只是身形定了一定,就俯下了身子,像瞧什么稀罕玩意儿似地,直勾勾盯着瞧了起来。 这回倒换他愣住了。 “好险…” 她说的是那条疤,那条疤一直延伸到肚脐下三寸的地方,若是再往下…估计吃再多药也不中用了。 纤细手指抚摸过伤疤,他后背起了一溜的鸡皮疙瘩,小腹骤然收紧。 他不算面皮薄的,时常拿话轻薄她,享受看她被调侃得俏脸红透,手足无措的样子,有趣极了,可如今反过来了,被她那么不加掩饰地打量调戏,自己竟也无所适从了。 “看完了?”他强装自若,说着话就要把亵裤提起来。 她不让,还语出惊人,“原来它长这个样子…” 没有他肤色白皙,表皮有些灰灰的,让人嫌弃,倒是圆头粉粉嫩嫩的,有些可爱,顶上的小口还一张一合的,吐出些晶莹液体。 “它…平时就是这样的么?” 这回说的自然不是那条伤疤。 他一下坦然了,低声道:“平时不这样…阿衡…不是瞧过陛下的?” “我哪儿敢啊,再说了,那会儿才多大,面皮儿薄,哪里就好意思了”,嘴里说着自己面皮儿薄,看得却仍是兴致勃勃。 “这会儿就好意思了?” 她仰脸冲他做个鬼脸,又垂首观摩,还觑着他的神情,试探着拿指头戳了戳,“好像跟上回的也还不太一样,这回的…”,话说了一半儿,她却不说了。 “怎么不说了,这回…哪里不一样了?”他半撑着身子,弯起嘴角,歪头瞧着她追问。 “这回…这回…仔细瞧瞧,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她支支吾吾的,上回她挤兑他说他短,硬被他折腾到腰都快折了,这回,她长了记性,万万不敢再说他软的,要不然还不知道他要如何记仇报复呢。 不过,很快,她就惊讶地发现,它好像跟之前确实没什么两样了。 似乎越来越粗,越来越大,还晃晃悠悠地…慢慢站了起来,冲着她耀武扬威。 她指着分身,吃惊抬头,才察觉他紧盯着自己,那眼神像是要一口把自己吞了。 “摸摸”,他火热的掌心附在她的手上,牵着她的手包住自己的分身。 燕绥…我伺候你一回罢…(有女给男口,介意 她很顺从,没有不情愿。 柔软的小手裹住了分身,在他的带动下,握着分身上下滑动,几次之后,他松了手,双臂向后撑住身体,舒服地仰头叹息。 她并不熟练,上上下下地忽快忽慢,却足以让他受用不尽,不过,没一会儿,她也松开了手。 他轻笑,心想她是不是又是要喊累偷懒,懒洋洋地睁眼看过去,正见她拿一双黑漆漆的眼盯着自己,缓慢地往前爬,犹如一只小心翼翼,试探危险的猫。 他静默不语,只目不转睛含笑看着她,等她爬到他的身前,他依然一动不动,她倾身向前,鼻子几乎要撞上他的,冲他呲了下牙。 “又想咬我?嗯?”他垂眸盯着她的嘴唇,哑着嗓子笑问。 她闭口不言,与他对视片晌,目光才徐徐下移,悠然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嘴唇,又沿着他的下颌线往下亲吻,含吮住他的喉结。 分身再次被她的炙热小手包裹住了,指甲刮蹭着柔弱蘑菇头,既刺痛又爽利。 她何时如此主动过,他舒爽无比,闷哼出声,浑身也止不住颤栗,那处更是涨得发疼,脑子甚至无法思考,只想把她压在身下,狠狠要她几回,以回应她的挑逗。 可他又想知道她会主动到何种地步,只能拼命压下内心的躁动,好好享受眼前。 “舒服么?”她抬头看着他问。 “嗯…”他眼神迷离,在粗重喘息声中,轻轻点了点头。 她继续在他的脖颈上来来回回轻吻,手里也动作依旧,他的胸膛跟着起伏地越来越厉害,呻吟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终于,她的湿热嘴唇辗转到了他的耳边,踌躇了好一会儿,她才怯怯地,小声说了一句,“燕绥,让我…伺候你一回罢…” 那句话随着湿热的气息涌进他耳道,一股酥麻快感立时从下身一路往上窜到了天灵盖,他当即一把攥住了她那只不住抚摸着自己的小手,力度之大足以让她喊疼。 她迷惑看向他。 他正半靠着软枕,闭眼急喘,白皙的脸颊染红,额头上还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你怎么了?”她的手不安地抚上他的额头,面色焦灼,“是哪里不舒服?” 他一直都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待缓过了劲儿,才牵起她的手,按在了心口上。 “你怎么了?”她也跟着伏到了他的胸前,用衣袖替他细细擦着额角的汗,担忧问道。 他浅笑着摇摇头,睁眼看了看她,凑头往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她的表情先是有些疑惑,到了后来,眉毛一下皱了起来,她轻推他一把,红着脸就要拿指甲掐他。 他抓紧她的手,微微笑看着她问:“阿衡,还没说打算怎么伺候我?” 她想别开脸不理会,被他稍使劲一拽,揽着细腰带进怀里,才算肯转回脸来看他。 他神情如常,言语眼神里却满满都是期待。 她任他抓着手,眉尾一挑,斜眯起眼瞧着他,边沉吟边思索,片刻之后,才故作懵懂,乔模乔样地问他:“不知燕大人…想让我如何伺候?” 他轻喘带笑,温言道:“只要是阿衡愿意的,我都喜欢”。 “只要是我愿意的,你都喜欢?”她妩媚一笑,反问他。 “嗯”,他缓缓点头。 “那我要咬掉你身上的肉,你也喜欢?”她一皱鼻子,吓唬他。 “喜欢…”他话都没说完,她就当真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肉。 “嗯…”他紧跟着发出一声极难耐极悠长的低沉感叹。 见状,她也不再犹豫,咬了第一口之后,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她趴在他的身上,从他的肩膀到锁骨,再从锁骨到胸膛,从胸膛到小腹,一个接一个,留下了一排排浅浅的清晰牙印。 他半靠着软枕,拼命压抑着,饶是将大半呻吟声堵在了嗓子里,仍挡不住越发粗重的喘息声。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燕大人这样叫,欣赏到燕大人这样的表情…” 她慢慢爬了上来,俯身在他的胸膛上,笑盈盈地拿手指描画着他的喉结曲线,小声说道:“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样清心寡欲的燕大人,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表情”。 魅惑又脆弱,隐忍又渴望。 他闭着眼抿唇笑,又出其不意伸手控住她的后脑勺往下一压,再稍一歪头,正好吻住了她的嘴唇。 “嗯…嗯…” 四片嘴唇温柔互吻,两个舌尖嬉戏追逐。 仿佛久旱的大地逢了甘露,他亲住了就不松口,直亲得她喘不过气来。 渐渐地,他的另一只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悄悄扯松了她的衣带,从衣摆出探了进去,在腰间摩挲了一阵子,又顺着她的腰肢往下走。 臀肉柔软,让它颇为留恋,可再往下是人间极乐所在,更让它心向往之,它恋恋不舍继续往下,眼看着就要心想事成,却被她反手抓住了。 “怎么了?”这回换他不解了。 “不是说,由我来伺候燕大人?”她咬了一口他的嘴唇,不满道。 “下回…等下回好不好?”他苦笑,附在她的耳朵温声求她,“这回…要忍不住了…阿衡…就先让我进去罢…” “那也…不行…” 她松开了揽着他脖子的胳膊,伏在他的身上一点点往下退,直退到他的两腿之间,用两只小手捧住了他坚挺的分身。 “阿衡…”他猜到她想做什么,探手托起她的脸,喘着粗气,说:“阿衡,不必如此…” “可…我想…”她眼睫垂下,痴迷般注视着那根棒子,尝试着探出了舌尖。 滑滑的,硬硬的,像有跟骨头在里头撑着,明明方才摸起来软软的。 而那顶上冒出的水珠,竟然是…咸咸的… 还真是…大开眼界… 先头,她也就跟蜻蜓点水一般,毫无章法,慢慢地,她似乎从他的反应他的呻吟里,体会出了诀窍,伸出舌头舔了几回,又张嘴把整个棒身都含了下去。 他身体瞬间绷紧,体内仿佛有股热流沿着四肢百骸乱窜,搅得他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沸腾,才没几下,便泄了出来。 白浊毫无预兆地喷涌而出,她被呛得猝不及防,用帕子捂住嘴歪着身子直咳嗽,一股腥膻的味道也在口中弥漫开来。 等她吐干净口中的东西,气也顺了过来,回过头来想找他算账,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密密实实地吻住了。 华阳楼重聚 华阳楼临街的雅间,窗子开了一条缝,婵娟巴巴地探着头向外张望。 一到日子,婵娟就连夜坐着马车来了长安城里,一大早就等在了华阳楼,可几个时辰过去了,还没等到那个想见的人。 望着楼下,婵娟瞎猜乱想,难道是娘娘记错了日子,还是被人拦着出不了门,或者说是根本是自己会错了意? 正当婵娟丧气之时,不远处过来一队人马,几个人骑马走在前头,后头一辆马车,跟着几个婆子,婵娟一下被骑在马带幕篱的人吸引住了目光,死灰般的眼神突地亮了起来。 头戴白色幕篱的人身披赤色斗篷,在一众灰暗颜色里,甚是显眼,到了华阳楼前,那人一扯缰绳,马停了脚步,接着两手拨开幕篱,从马上抬头望了一眼二楼,才下马,信步走上了台阶。 “娘娘”,只一眼,婵娟就认出来了,她张了张嘴,没敢喊出声,又按着狂跳的心脏,带上幕篱,等到了门口。 楼梯上响起一阵杂乱的声音,店小二提醒着留神脚下,在前头引路。 从门缝里,婵娟瞧见了那抹鲜亮的红,掩好了面纱,推门而出,正巧撞在了她的身上。 她被撞了一个趔趄,跟着她的女子忙扶她站稳,埋怨婵娟道:“怎么冒冒失失的”,又转脸问她:“夫人可有伤着?” 她摇了摇头,说:“无事”,眼睛却隔着面纱,端详着眼前带幕篱的冒失姑娘。 她身旁有两三个婆子,婵娟没敢多说话,绞着手帕站在原地。 琇莹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拦下,“这位姑娘可有受伤?” 婵娟摇头。 “那就好,走罢”,她转身走了。 “夫人!”她走出去没两步,婵娟到底出声把人叫住了。 婵娟伸出了手,手心里躺着一个玉簪,问她:“这是夫人丢的玉簪么?” 她只看了一眼,便从婵娟手里拿走了玉簪,说:“是我的,多谢,这个玉簪对我来说很重要,多亏你捡了,若是不嫌弃,我请姑娘用些点心,聊表谢意如何?” “却之不恭,多谢夫人”,婵娟屈膝行礼,不慌不忙地跟着一道进了她的雅间。 坐下之后,点了吃食,店小二出去了。 她摘了幕篱对琇莹说:“前两天的蜜饯果子好吃,你去替我再买些回来罢”。 “哎”,琇莹不疑有他,起身离开,带上了房门。 翻脸比翻书快 雅间里没人了,婵娟掀起了面纱,颤抖着声音,轻呼一声,“娘娘”。 她也很高兴,握住了婵娟的手,“婵娟真的是你!” “娘娘,是奴婢,奴婢终于见到您了”,婵娟热泪盈眶,双手加额,跪伏行礼。 她也险些掉下泪来,掖了掖鼻子,把人扶了起来,“当时让景让把东西给你的时候,我怕东西送不到你的手上,又怕送到了,你不懂我的意思,幸好,你还记得”。 “奴婢当然记得了,在南阳的时候,表少爷一出门去摸鱼,就让人把表小姐编的金鱼坠子偷偷送过来,娘娘就装病,偷溜出去一起玩,所以奴婢一见这个金鱼坠子,就明白了娘娘的意思,不过,娘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婵娟一气儿说完,又迫不及待地问。 她沮丧道:“他发现我给他用了药”。 婵娟以拳击掌,“奴婢就猜着了,肯定是那么回事”,说着,婵娟抬起她的手臂,左看右看,“他没怎么着娘娘罢?” “你放心罢,他没把我怎么样”,她压下婵娟的手,“反而是你,他没为难你罢?” “奴婢还好,就是担心娘娘,如今看到娘娘一切安好,奴婢也安心了”,婵娟不敢说,先头又惊吓又担心的,病了一场,后来知道小命暂时保住了,才渐渐好了起来。 “现在不是闲话的时候,琇莹马上就要回来了,长话短说,你跟我说说甘泉宫里如今是什么情形?”这也是眼下她最想知道的。 婵娟挑着要紧的跟她说了说,她听了,不住点头。 “娘娘,您说咱们该怎么办啊?息侯到底想做什么呀?” “他说…要把我留在身边” “啊!”婵娟吃了一惊,嘴巴都要合不拢,半晌,才似懂非懂点点头,问:“那娘娘打算怎么办?” 她垂着眼,不快道:“不管他要做什么,反正我要回宫”。 “那…”,婵娟想到了楼下庞然大物似的景让和门口守着几个的婆子,心里没底,“那您想到主意了么?” “你来见我未必能瞒过他的眼,不过,总要试一下”,她跟婵娟咬着耳朵说了几句话,“记住了么?” “记住了”,婵娟紧着点头,又顾虑重重问道:“可…万一不成怎么办?” “不成能怎么办?他还能杀了我不成?”她硬气说道,说完,又看了一眼狐疑地瞧着自己的婵娟,安慰婵娟说:“放心,他也不会杀你的,他只要不杀我,就不会杀你,你对于他来说,还是有用的”。 这实在不算什么宽慰人心的话,但婵娟也六神无主的,唯有相信她,于是横下一条心,咬牙点了点头,“奴婢听娘娘的”。 景让坐在一楼的散座喝茶,眼睛一刻不离二楼的雅间。 景行说甘泉宫的人传信儿说婵娟昨日离宫来了长安,嘱咐景让留个心眼。 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守着,婵娟来了能如何?手无缚鸡之力,又无帮手,她还能插上翅膀飞出去?景让饮了一口茶,十分自信。 店小二进进出出送了几回茶点,带白色幕篱的女人就同屋里的人寒暄着走出了房门,快步下了楼梯,经过景让时,并未停留,一走到外头就钻进了马车。 景让举着的茶盏停在了嘴边,两眼一直瞧着那驾马车驶离走远,忽然想到了什么,搁下茶盏,拍案起身,冲着门外大喊:“拦下那辆马车”,又三步并作两步,咚咚咚飞速跑上了二楼。 门外守着的几人,听景让断喝一声,也不问缘由,伸长了脖子望了望远去的马车,来不及牵马,纷纷施展出飞檐走壁的本事追了上去。 景让心里绷着一根弦,想都没想,“哐”的一声推开房门,一下傻了。 屋里的女人正坐在窗前,悠闲饮茶,听到震天的动静,仍保持着优雅姿态,有风从门口吹进来,吹动了她的头发,她这才偏过头来,撩起眼皮瞧着景让,淡声问:“何事如此惊慌?” 景让这那的,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她起身走到了窗前,往外头一瞧,几个侍卫正团团围着不远处的马车,她缓慢回头,看向景让。 “我是你看管的犯人么?” “是不是我见过的人,你们都要挨个盘问?” “你们公子是要你来保护我,还是来监视我的?” 这一连串的发问,让景让应接不暇,无力招架,只能低头,连连认错,“属下不敢,属下没有这种想法”。 “出去!”她撇开眼,不想听他的解释,冷声斥道。 景让算是见识了皇后的威仪,慌手慌脚退了出去,还随手带上了门,他耷拉着脑袋走下楼梯,才发觉出了一脑门的汗。 景安说的没错,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景让愤愤然地想。 这顿骂,景让觉得自己挨得有点冤,可一细想,又觉得不冤,若不是自己一时心急,失了分寸,也不至于让她抓住了短处,若是让人悄无声息地跟上马车,自己在进门前,能敲下门,好歹找个借口,肯定也比这强。 想到这里,景让满心懊丧,这时,一个瘦高个儿侍卫跑了进来,说:“头儿,马车拦下了,下一步怎么办?” “放了”,景让哭丧着脸,说。 “啊?”瘦高个儿侍卫没听清楚似的,重复一遍,“放了?” 景让看都没看,一伸手,精准地揪住那人的耳朵,把人薅了过来,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放行,听懂了么?” “听懂了,听懂了”,侍卫赶忙点头。 景让松开了侍卫的耳朵,一摆手,把人打发了。 侍卫一跑出去,就站在楼前大街上吹了个长长的呼哨,又招了招手,围着马车的几个侍卫见状四散开来。 车声粼粼,马车缓缓起步,慢慢驶离。 她从华阳楼出来的时候,缓步走到马车前,倏然停了下来,两手拨开幕篱,满脸愠色,冷冷地问了一句,“不检查一下我身上有没有带伤害你们公子的东西么?” 景让忙拱手,“属下不敢”。 “不敢?你不敢,你们公子可是什么事情都敢”,她狠狠剜了景让一眼才上车。 景让羞愧地头都不敢抬,垂头丧气地翻身上马,闷不声地说:“走罢”。 人跑了 千防万防,隔天她还是跑了。 因着景让让人拦停了马车,她大为光火,一整日不言不语的,只用锋利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人,像要从人身上硬生生刮下一层皮来似的,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 侍女仆妇唯恐惹怒了她,被重重发落,不敢近她的身,只有琇莹小心伺候在侧。 十冬腊月天,太阳从东边斜斜照着芙蓉阁的南墙根,那里坐了一溜闷不吭声晒太阳的家丁,张府的,李府的,王府的,秦府的,自然也有燕府的。 在芙蓉阁的对面,有个避风的小摊,卖些简单的茶水面食,景让跟两个侍卫坐在里头喝茶消磨时间。 “头儿,你跟景管事说说,让弟兄们去干点别的,这整天跟在女人后面跑,算怎么回事,去外头跑几圈,风餐露宿的也比这强”,矮个儿侍卫低声同景让抱怨。 这事儿景让跟景行提过,可景行没应允,他心里也憋闷得紧,这会儿听了手下旧事重提,更是心烦意乱,随手拿了个肉包子塞到那人的嘴里,板着脸说:“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吃你的包子罢!” 这么个烫手山芋,除了跟着公子出生入死过的这群人,公子能放心让哪个跟着? 景让叹气,再不想跟着也得跟着,还不能出岔子。 “琇莹姑娘今日可是受累了,两三个时辰来回有五六趟了”,高个儿侍卫倒是既来之则安之,泰然自若地举着茶壶把景让跟前的茶盏斟满,望着门口,闲话道:“这趟出去就有半个时辰了罢?” 矮个儿侍卫把嘴里的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口,拿在手里,“一会儿是柳市的杏仁酥,一会儿是交道亭市的米糕,一会儿又去南市的布行取布,这回不知道又被指使去哪儿了,一来一回可不就得花些时间”。 景让默不作声抬眼,从他坐的位置看过去,能瞧见她所在雅间的窗户。 那窗户开了条透气的缝儿,露出来的一点鲜红—是她斗篷的颜色,景让望了一眼又垂下眼皮,拿起手旁柳条筐里的肉包子,咬了一口。 就这么着,一行人在街面上又吹了半个多时辰的冷风。 其间,两个侍卫凑到了一块儿,互相吹嘘自己新近得的匈奴弯刀,如何吹毛立断,削铁如泥,如何轻而易举一招杀敌,景让则一直盯着那扇窗户。 突然,景让抓起手边的环首刀,站起来,迈开长腿,几步跨过两丈宽的街道,进了芙蓉阁,两个侍卫也赶忙起身,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钱,扔在几上,匆匆跟了上去。 一进门,景让就拦下店小二,指着二楼的雅间,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你给上头那位夫人送盏茶进去”。 “可夫人说过不让进去打扰”,店小二皱巴着一张脸,话都还没说完,就听“噌”的一声,利刃出鞘,自己的脖子多了一柄长剑,店小二怕丢了饭碗,更怕丢了性命,立马把脖子往后一缩,唯唯诺诺点头答应了。 “头儿?怎么了?”高个儿侍卫警醒问道。 不对劲,在窗前一坐一个时辰,动也不动的,总觉得哪里透着古怪。 景让紧盯着二楼雅间的房门,一言不发。 两个侍卫不再多言,双双神情肃穆,目光炯炯,静静待命。 泡好了茶,又拿了碟子上好的点心,店小二端着漆盘,满面愁容上到了二楼,敲门前,他还回头望了一眼,盼着景让能改了主意。 谁知景让不但没松口,还一脸坚毅扬了扬下巴,店小二无计可施,只好深深长长地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敲响了房门。 笃笃笃,三声敲门声过后,房间里并没有回应,店小二又敲了一回,还是没有动静,瞧了一眼楼下的人,店小二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夫人,茶水凉了,小的又给您拿来了新的”,店小二边说着话边进门。 没一会儿功夫,房间里传出茶盏破碎的声音,接着店小二就连滚带爬地从二楼下来,手指抖动着指向雅间,怕惊了客人,还极力压着嗓门,结结巴巴跟景让说:“不…不…不好了,人像…像是没气了”。 一听这话,景让几人脸色都变了,也不多问,一个箭步冲上了二楼。 进门一瞧,茶盏碎了,茶水泼了一地,窗下的长案上摆着各色新鲜货色,而夫人则身披赤色斗篷趴在矮几上一动不动。 景让顿觉不妙,试着轻唤一声夫人,趴在几上的人没有动弹,他握紧了长剑,敛声屏息轻步走上前去,冒昧探头一瞧,绷紧的脸孔兀然缓和了些,旋即,眉头又攒紧。 坏消息是趴在几上的人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是像个死人,好消息是这人不是皇后,而是琇莹。 清楚了这一点,景让慌忙从窗户向外探身,焦急张望,琇莹在这里,那方才出去的那个就必定是皇后了,可人都走了一个时辰了,哪里还能寻得见踪影。 众目睽睽之下,竟让一个大活人堂而皇之逃走了,于十几年来从未失过手的人而言,是天大的耻辱,景让气恼地一拳锤在窗棂上。 店老板跟店小二此时正扒在门边,伸长着脖子窥探屋里的情形,听见景让那一拳头闷响,二人吓得都是浑身一哆嗦。 “大人,要不要小人去报官?”终于,店老板鼓足勇气问了一句。 景让猛然回头,愤怒的双眼冒着火一样,瞪了店老板和店小二一眼,两人像受惊的王八,立时缩回脑袋藏到了门后。 眼下不是懊恼的时候,得先处理了这个烂摊子。 景让很快回神,几步走回矮几旁,伸手探了探琇莹的鼻息,又拿起几上的茶盏仔细嗅了嗅,语气尽量平静说道:“人没死,晕过去了”。 闻听景让说人没死,店老板差点一屁股滑坐到了地上,被店小二一把搀住,嘴里不停念叨着谢天谢地,百年老店的清誉保住了,被店小二搀下了楼。 店老板那头是如获新生,景让这头就焦头烂额了。 差事办砸了,两个侍卫也慌了神,眼珠子都盯着景让这个主心骨,问:“头儿,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得赶紧去找!”景让磨着后槽牙说。 可茫茫人海该去哪里找呢? 在侍卫的注视下,景让摸着下巴,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个步子。 按理说,她如今能去的地方不多,无非是建信候府,甘泉宫,未央宫,再稍一琢磨,似乎就只剩下唯一的答案了。 景让立刻停住脚步,狂奔下楼,一面吩咐家丁赶紧回府给景行报信儿,切莫张扬,一面让婆子把琇莹弄上马车送回去,末了,又对店老板店小二半是威胁半是劝慰地叮嘱一番,才骑上马奔横门去了。 横门有通往甘泉宫的官道,要回甘泉宫必定从那里走,景让带人赶了过去,一问守正才知道,甘泉宫的车马一个时辰前就出了城门。 出城一个多时辰,快马去追还赶得及。 景让当机立断,高高扬起马鞭拍在马屁股上,沿着车辙,一路往前追去。 你走大路,我走小路 马鞭划破长空,一下快似一下地轮流抽在两匹马的屁股上,鞭声清脆嘹亮,马匹吃痛,没命似的朝前奔跑。 “还能再快点么?”婵娟不顾寒风,掀开了车帘子,催促马夫。 尽管马车里颠簸地几乎坐不住人,扶着门框都东摇西晃的,可婵娟还是觉得不够快,恨不得后背插上翅膀,早一步赶到约定地点。 “婵娟姑娘,这已经很快了,再快的话,就算人受得了,马跟马车也受不了了” 车速极快,风在耳边响,模糊听到婵娟的催促,马夫眼睛不敢乱看,怕一个不小心,就车毁人亡,因此,仍目视前方,只微微侧着头,堪堪避开了直往嘴里灌的北风,大着嗓门冲婵娟喊道。 “那离云陵县还有多远?”婵娟把手拢在嘴边,也大声地问马夫。 “照眼下的速度还得要三四个时辰” 一听要三四个时辰,婵娟峨眉蹙起,更加烦躁,又忍不住问:“那若是骑快马呢?” “骑马就快多了,一两个时辰也就到了” 一两个时辰…也不短啊,婵娟咕咕哝哝地撂下了帘子,脸上笼罩着愁云惨雾,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 婵娟依着皇后的吩咐,预备了快马和甘泉宫侍卫的衣裳,又支开马夫,按着时辰静静等在了离芙蓉阁不远的小巷子里。 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一个幕蓠罩住全身的女人挑开了车帘子,躬身上了车。 这女人正是扮成琇莹金蝉脱壳的皇后。 “娘娘,咱们现在就走么?”马车里,婵娟跪直身体,慌张又急切地问。 她来不及细说,只能边解腰带,边问婵娟,“你还记得有一年,咱们跟陛下去甘泉宫,官道被山石堵了,从一条小路绕过去,到的云陵么?” 婵娟替她脱下宽大的外袍,点点头,“记得”。 “你记得就好,这回,我从那条小路骑马走,你就坐马车从大路走,咱们在云陵驿馆碰头” 她利落地脱下深衣,“我想着景让过不久就会发觉我已经不在芙蓉阁了,到时候必定要沿路追寻,你走大路,景让兴许会追上你的马车询问”。 “若是景让追上你的马车,他在马车里找不见我的影子,肯定要问你,你就咬死了说没见过我,不知道我去哪儿了,他从你嘴里套不出话来,自然要抓紧时间再往别处去寻,等他找过了,不再怀疑你,我再坐马车同你一道回去” 婵娟万没想到皇后会想出这么个险招,帮她穿衣裳的手都顿住了,只瞪着茫然无措的双眼,仰头望向她。 时间紧迫,她丝毫未留意到婵娟的反应,自己穿上侍卫的衣裳,拢了拢领口,又把腰带系好,还在不停地说:“等我回了甘泉宫,立马就向太皇太后请旨回未央宫去”。 “不成!”婵娟这才慢半拍醒过神来,抓住她的衣袖,抢话道:“小路人烟稀少,太过凶险,奴婢不让娘娘去”。 “所以啊,正因为如此,景让绝想不到我会去走小路,才容易脱身”,她拽着婵娟手里的衣袖往外抽,“你看,我穿着甘泉宫侍卫的衣裳,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招惹我,而且我还学会了射箭,有些防身的本领,你放心,太阳落山前,我定会赶到云陵”。 衣袖被抽走,婵娟又抱住了她的胳膊,满脸惶恐,泫然欲泣。 “不成,不成,娘娘,您打小都没自己出过门,这猛不丁地要骑马去走小路,如何使得?即便是没有歹人,万一您迷路了怎么办?荒山野岭的,让奴婢去哪儿找人啊?” “您要是有个好歹,奴婢就是一头撞死了,也没法向君侯夫人和太皇太后交代,娘娘,咱们一定还有别的法子,您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她不为所动,拍了拍婵娟的手,还一个劲儿地劝,“再耽搁下去,景让他们就该发觉了,到时候想跑都跑不掉了,你别说了,我意已决,快给我把头发绾起来”。 “那…您坐马车走,奴婢去引开他们,奴婢就是拼了一死,也会拖住他们”,婵娟满心悲壮,泪都流了下来,说着话,还怕她跑了似的,把她的胳膊抱得更紧了。 “胡说!若是要用旁人的性命来换,我何苦要如此大费周章” 她语气一时严厉,转头一想婵娟也是为了自己好,便又说起软话来,“再说,还没到那一步,甘泉宫的马车太显眼了,跑得又不如马快,景让的快马一下子就能追上,我是跑不掉的,眼下时辰不早了,你再不放手,就算景让追不上我,天黑了,我也该迷路了”。 好话说尽,婵娟仍纹丝未动,她又气又急,脱口而出一句话,“你再不松手,往后就别再跟着我了”。 闻言,婵娟猛地收住了眼泪,想了又想,说:“那奴婢跟着娘娘,两个人一起,彼此也有个照应”。 “你会骑马么?” 婵娟眼泪汪汪地望着她摇头。 “你不会骑马,难道咱们要一道走回甘泉宫去,还是你想跟在我的马后头跑回去?” 两种法子当然都是不可取的。 婵娟还是放了手,婵娟并不怕她发脾气,也不怕她送自己走,只是婵娟知道,皇后从小到大就这么个性子,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于是,婵娟抹掉了眼泪,跪到了她身后,给她绾起了发髻,还絮絮叨叨一再叮咛,“好在云陵县离这里不远,您可千万警醒着点,看着不对劲就赶紧往回跑,什么都不如命要紧”。 “就像您说的,大不了被抓回去,他还能杀了您不成?” “奴婢瞧着息侯对娘娘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您这一跑,息侯定是要恼了您的,可您只要服服软,兴许息侯气就消了,也不会太为难娘娘” 婵娟像个送孩子踏上未知旅程的老母亲一样,即担忧又焦虑,直到送她上马还在千叮万嘱性命要紧,又忐忑不安地直看着她骑马走远了,才叫回马夫,赶紧驱车上路。 而她则像即将出笼的鸟儿似地,跃跃欲试,心里头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更多的是兴奋和期待。 她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婵娟,坚定地点点头,而后,毅然决然挥鞭踏上了征途。 细长的路旁,野草蔓蔓,一眼望不到头。 有人骑马飞驰而过,那人裹着头巾,身上背着弯弓箭囊,还穿着甘泉宫侍卫的衣裳,只是比起那些高大威猛的侍卫来,身形略显娇小。 出了城门不久,她就拐弯上了小路,虽然事先一再给自己打气,可面对着比人还高的荒草,她还是心里发怵。 风一吹过,道路两旁的荒草高低起伏,马从中穿行,看不清楚隐没其间的到底是人影还是树影,更是骇人。 好几次她还被突然从野地里窜出来的野山鸡还是野狗什么的,唬一跳,要不是抱紧了马脖子,险些从马背上滚落下去。 她打过退堂鼓,可想到万一回去了,以后恐怕再难回甘泉宫,一咬牙,又继续朝着太阳的方向,一路飞奔。 大冬天的,她后背都湿了,也不知是骑马出的热汗,还是因惊吓出的冷汗。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在太阳落山之前,她赶到了云陵县城,又一路打听着,总算找到了云陵驿馆。 手心磨出血泡,贴身的衣裳湿透,浑身颠得都要散了架似的,她都没哭,可当远远地看到了驿馆前头那棵有些年头的柳树时,她泄了一口气,不觉泪盈于睫。 她终于凭着一己之力到了驿馆。 稍作感怀,她用衣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额头上的汗,牵着马走到柳树下等着。 天黑了,风夹着雪花,从领口直往脖子里灌,她蜷缩着身子,坐在柳树下,时不时地探头看看有没有马车经过。 不知道景让有没有拦下婵娟,也不知道婵娟能不能应付,都过了两个时辰了,婵娟还没来,她不禁也担心起来。 万一婵娟被景让扣下了怎么办?婵娟不会出卖自己,她坚信这一点,可若是燕绥敢对婵娟动粗…那,自己一定会给婵娟讨回公道。 胡乱猜测之际,有马车声渐近,她转过头去,欣喜发现正是甘泉宫的马车。 尘埃落定,她还是没能逃脱 马车停在了驿馆门口,她喜上眉梢,扶着柳树艰难起身,望着马车,往前走了两步,她忽然停住了脚,接着转身就要躲回柳树的阴影里。 可为时已晚,漆黑的四周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转瞬间,她就被几个人围在了中间。 难怪马车安静地异常,若是婵娟,定会迫不及待下车寻她了。 “阿衡”,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打算去哪儿?” 尘埃落定,她还是没能逃脱。 她无可奈何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又平静地回身,看向那个正踩着脚凳,气定神闲走下马车的男人,开口道:“自然是去我该去的地方”。 与脸颊冻得通红,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她不同,他身披一件雪白狐裘,头戴鹊尾冠,步履缓慢沉稳,整个人淡定又从容,宛如下凡的飘飘谪仙,只是谪仙此刻面色冷清,眉眼疏离,不复从前的柔情。 “我还不知道阿衡有这样的胆魄,单骑背着一副弯弓就敢走小路回甘泉宫”,他闲步走到她的近前,低头缓声问她:“怎么不告而别?” “跟你说了,你会让我走么?”她抬头直视他的双眼,面上毫无惧色。 两人对视,他淡然笑笑,“阿衡是个小骗子,人前装得乖觉温顺,人后不知道动什么歪脑筋,前脚说了等我回去,后脚就脚底抹油要开溜”。 前两日休沐后,他得赶回宫里,穿戴好了斗篷要走时,她突然把脸贴在他的背上,从后头圈住了他的腰,依依不舍的。 “怎么了?”他扭脸问她。 她有些郁郁寡欢,“不想让你走”。 难得能听她说句讨人欢心的话,他内心悸动不已,情不自禁握住她扣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一笑,“很快就回来了”。 “什么时候?”她下巴拄着他的脊背,仰头瞧着他的侧脸问。 “若是没有要紧事,大约大后天就能回来一趟”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明天,后天,大后天,还有三日”。 他转身抱住她,亲了下她的额角,说:“三日很快”。 她这才眉开眼笑,“嗯,我等你回来”。 两人又腻乎了好一阵子,他才出门,可他的喜悦并未持续半日,过了晌午,就收到下头递上来的信儿—她跟婵娟见面了。 按说主仆情深,见个面算不得大事,关键就在于,婵娟跟她分开后,并未离开长安回甘泉宫去,而是各个街市打转,买了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其中有从西域商人手里花重金购得的良驹,还有一样稀罕的玩意儿—曼陀罗花粉。 “曼陀罗花粉…”,他眉宇微皱,两眼定定地瞧着手指间捻着的淡黄粉末,自言自语道:“她这是打算给谁用?”说着,还把疑惑的眼神递给了景安。 景安心话给谁用自己猜不着,不过,还是奉劝公子您自己当心,可景安到底忍住没说,只意味深长回看他一眼。 又过了两日,他知道了。 她把曼陀罗花粉撒到了琇莹的茶水里,从芙蓉阁跑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靠着凭几,闭目扶额,面色不虞,少顷又缓缓睁眼,将视线转向远处,哂笑一声,“她倒真是出息了”。 她传信儿给婵娟,他知情,她想见婵娟,他默许,她不信自己,他也理解,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想她对自己或多或少会有些不舍,没想到她跑起来,却丝毫没有犹豫。 一想到或许从一开始接近琇莹,她就是在筹谋着逃跑的这一天,他都有些佩服她的隐忍和心思了。 “公子,追,还是不追?”景安问询他的意思。 他的灰暗眼神陡然变得凶狠,倏地起身,疾步往外走,从景安身前经过时,还拽走了景安手里的裘衣,留下一句颇有分量的话。 “让人跟住了,我随后就到,这回要是再把人弄丢了,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其时,景让也正一路搜寻着往甘泉宫方向赶。 可策马疾驰了十几里路,景让突然身子后仰,使劲勒住了缰绳,黑马前蹄腾起,嘴里吐着白气,不住嘶鸣,猝然停住。 两个侍卫见状也先后勒停马。 “头儿,怎么不走了?”高个儿侍卫拽紧缰绳,不解地问,胯下的马似乎也感知到主人的焦灼,在原地不停踏着步子。 景让单手拽着缰绳,望着眼前笔直的官道,眉头紧锁,“万一她骑马打小路跑了怎么办?” 若是骑马,那走小路无疑是最近便的。 “那条小路杂草丛生,她一个女人怎么敢去?” 景让拿马鞭挠了挠头,说:“那可不一定”,这个女人可是动过自己下手杀人念头的主儿。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景让刚想吩咐高个儿侍卫从小路往前找,就听得身后有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回头一瞧,是中常侍带人赶来。 “公子”,人在自己手上跑了,景让不知该如何交差,垂下了头拱手。 他停下,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只说:“先去找人”,又继续拍马前行。 “公子”,眼下不是拖沓的时候,景让也拍马跟上,“属下方才在想她会不会从小路回去?” “已经让人跟上了” 果然! “那为何不让人直接带回去?”景让费解问道。 他冷笑,朗声道:“她筹谋许久,怎么好让她这么快失望,先去追婵娟,她没有腰牌,进不了甘泉宫,必定还会去找婵娟,驾!”说完,他两腿一夹马腹,玉花骢一下蹿了出去,一马当先。 景让在离云陵县二十里的地方,拦停了婵娟的马车。 婵娟一阵惊慌过后,拿出皇后贴身侍女的强硬气势,怫然作色道:“景大人屡次拦停甘泉宫的马车,是想犯上作乱么?还不快退下!” 婵娟那心虚的愤怒模样就像只孱弱斗鸡的虚张声势,没多少本事,全靠扑棱着翅子吓唬人,故而,掀开帘子,一看见景让身后站的人,婵娟立马怂了,扑棱着的翅子收了回来,只能勉强佯装自如了。 中常侍腰背挺直,负手侧身站在景让身后,仰着脖子,下颌线绷紧,打量眼前只剩枯枝的杨树。 随后,景让让到了一旁,他铁青着脸转过身,什么都没说,把马鞭递到景让手里,又睨着婵娟,踩着脚凳一步步上了马车。 ————— 玉花骢是唐玄宗的坐骑之一,借用一下这个名字 是我执迷不悟,还是你执迷不悟 侍卫散去,在稍远些的地方背身站着,只留两人在柳树下小声交谈。 驿馆里,有人听见门口动静,打开大门,探出身来想要瞧个究竟,被景让拿剑一指,又把脑袋缩了回去,不敢再露头。 “阿衡以为这么着跑回了甘泉宫就万事大吉了?我既然能把阿衡从未央宫弄出来一回,我就能再弄出来第二回,你能跑到哪儿去?” 她怏怏不服,瞪眼瞧着他咬紧了嘴角,片刻,垂下眼道:“好,那我现在跟你说,我要回去了,我要回甘泉宫了”。 他没答应,只去牵她的手,说:“天太晚了,城门已经关了,先将就住一夜,等回了长安再说”。 手心里都是血泡,一被触碰,像被马蜂蛰了,她疼得眉眼都团到了一块儿,一下甩开他的手,仍是梗着脖子,说:“我说了,我要回甘泉宫,回未央宫”。 他瞧着她忍痛将手背到身后,又听她小心抽了几口凉气,即心疼又无奈,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问:“那里不是阿衡想要逃离的地方么?” “是啊,我是口口声声说要离了未央宫,离了陛下,可我离了未央宫甘泉宫,又能去哪儿呢?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地?” “阿衡,你还有我”,他说。 她苦笑着摇头。 他眉间阴云密布,“这么说,阿衡是明知道回宫之后要面临怎样的处境,还是要执迷不悟?” “到底是我执迷不悟,还是你执迷不悟?难道我如今的处境要比在未央宫里好么?”她竭力压制着情绪,尽量心平气和道:“原是我们错了”。 “错了?”他敛眉,朝她走了两步,“事到如今,阿衡觉得错的?我自知不该喜欢上阿衡,可我也从不觉得喜欢上阿衡是错,阿衡却说是错了?” 压迫感十足,她被逼得不断倒退,直到后背靠到了柳树上才停了下来,“我终究是他的妻子”。 “妻子?他拿阿衡当回事么?”他嗤然一笑,“阿衡已经离开了未央宫,就不再是他的妻子,甘泉宫里的皇后一死,世上就再无萧玉衡,阿衡就能彻底自由”。 “是吗?离了未央宫就自由了么?世上再无萧玉衡,那我是谁?” “你不是萧玉衡,是我的阿衡,从此以后,你就只属于我”,他说得情真意切。 “你的阿衡?”她抬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我从此就要躲躲藏藏,失去所有的依靠,变成你养的一只鸟,一只猫,只能依附于你,听命于你”。 “若是哪一天你对我稍有冷落,我就会变得患得患失,歇斯底里,你也会以此为要挟,控制我,支配我,这样真的算是自由么?”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静静摩挲了又摩挲,浅叹一句,“这么多日子了,阿衡还是不信我”。 她嘴角抽动,反问道:“若是我让你放弃所有,现在就跟我一起离开这里,你会听我的么?” 两两相望,一时沉寂无语。 “你看,你也是不肯的,我要如何相信你?” “阿衡,给我两年时间” 她莞尔点头,“好啊,那我在未央宫里等你两年,若是时间到了,你舍得走了,又还喜欢我,我就跟你走,你总会有办法把我从未央宫里接出来的,对么?”嗓音柔和,那语气像是在跟他打着商量。 他两眼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缓缓摇头,显然顾虑重重,“我怕到时阿衡就不肯跟我走了”。 承诺太过虚无缥缈,可谁又都不肯让步,因此,这是一个死局。 他叹息着松开了她的手腕,从袖子里取出一支金钗,端详了一番,递给她。 是她之前让人带给婵娟的。 她不接,皱眉问他,“你这是在拿婵娟威胁我?” 他摇头,仍执着地将金钗托在手心里,举到她的面前,说:“只是物归原主”。 “婵娟呢?” 他一个眼风瞥向一旁,她快走几步到了马车前,一掀帘子,就见婵娟双眼紧闭,被堵住嘴,捆住了手脚,随意扔在了角落里。 她三两步爬上马车,拽掉婵娟口中的棉布,试探下鼻息,才放下心给婵娟解绳子,可绳子系得结实,她的手又疼又肿不灵便,怎么都解不开,她下了马车,求他,“你放了婵娟”。 “放了?”他垂眸看着她,沉声道:“婵娟未曾请命私自离开甘泉宫,又逾期未归,按照宫规,应当交由掖庭处死”。 泪水汹涌而至,被她强压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着牙说:“婵娟就像我的妹妹,你不该拿她威胁我”。 他浅笑着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阿衡,我这一辈子,失去的太多,能抓在手里的东西却很少,所以一旦抓在了手里,我就不会轻易松手,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再所不惜”。 “你不怕我再杀你?”她的声音又轻又淡,像不知从何处飘来似的。 他抚摸她的脸庞,微微一笑,“不怕,死在阿衡手里,我无怨无悔”,他俯首温柔亲吻她的唇角,又抬头,缱绻的目光盯紧她的双眸,“阿衡都不舍得咬疼了我,能舍得下手杀我?” 说着,他把她纳进怀里,“我知道我的阿衡是舍不得的,阿衡心里有我,不舍得我死,我心里也有阿衡,只有阿衡,阿衡你要信我,只有我才会真心对阿衡好”。 被他拉进怀里,她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垂着两手,神情漠然,眼神空洞着望向漫天的雪花。 ——————— 小朋友不愿意看虐,其实对我来说,虐也很难很难写|-| 真是个没心肝的 一行人暂时安置在了驿馆里。 房间里的床褥棉被更换一新,进门,她就散了头发,解开衣带,脱下外裳,踢掉靴子,扑倒在榻上。 他跟在她身后,解下身上的裘衣给她披上,又捡起地上的衣裳,走到门口,递给景安,吩咐道:“把这衣裳扔了,再打些热水来”。 再回身,她已把狐裘拉起,整个人蜷缩在里头,只露出一个乌黑的发顶。 “先别睡,我先看看你的伤”,在榻前站了会儿,他撩起袍子坐到了榻沿儿上,拍了拍她,轻声道。 狐裘底下的人没有动静。 他又拍了几下,还是没有回应,他干脆掀开狐裘的一角,却又被她不耐烦地拽了回去。 烛光昏昏,灯影幢幢,房间里寂静无声,他冷眼瞧了她一会儿,又撇开眼。 人是留下了,可心不甘情不愿的。 他双腿分开着坐在榻边,胳膊肘支在膝盖上,用两指按了按眉骨,又头疼地瞧了她一眼。 若是放在以前,他定会狠狠惩罚她,让她见识见识自己的手段,任她再硬的骨头,也能给她敲碎,再尖的棱角,也能给她磨平,可眼下,他心有不忍,只能暗自嗟叹。 景安找驿馆的人要来了热水棉巾,端到了他的面前,他无精打采地一点下巴,景安会意,把热水搁在了榻前,退了出去。 他又坐了片刻,才挽着衣袖起身,将棉巾泡在热水里浸湿,稍稍拧干。 “这里条件简陋,不能沐浴,先凑合着用湿毛巾擦一擦” 她还是悄无声息的,只是原本团着的身子比方才松散了些,缩在狐裘里的双足都露到了外头。 他手指夹住狐裘系带,试着揭开一条缝儿,意外地,这回她没往回拽,于是,他更好奇了,俯下身子,往里一瞧,一片阴影里,她头正枕着左手手臂,阖着眼,侧身歪靠在软枕上,静静地睡着了。 真是个没心肝的。 他差点气笑,轻手轻脚坐到她身旁,揭了她盖在头上的狐裘。 看着她的睡颜,他心绪平静了不少,几天不见,她没变样,就是这会儿眉淡唇浅的,素着一张脸,看来离开芙蓉阁时,是卸了妆的,再仔细瞧,好像还特意在脸颊上抹了些草木灰,只是这一路跑下来,早让汗水冲得灰一道白一道的了。 倒真是花了心思,他冷哼一声,抬手将她腮边的几缕碎发拢到了耳后,又把棉巾松松缠在食指上,一点一点地给她轻轻擦脸。 脸擦净了,他又心情复杂盯着她看了会儿,低声絮语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大,真不怕让狼叼了去…” 照样是没有回答。 他洗净了棉巾,小心翼翼牵过她垂着的右手,想借着光亮看清楚些,可刚展开她的手心,他一双剑眉就皱了起来。 细腻柔软的手掌上遍布血泡,大小不一的,有几个还磨破了,露着鲜红的嫩肉,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沉沉望了她一眼,心中的火气又升腾起来。 她却没事儿人似地睡得正酣,怡然自得地像只狡猾的狐狸,还轻声打着呼噜。 他呼出一口浊气,压下火,站起身,走到门口,嘱咐景安换水,再多拿些三七粉和金创药来。 景安见他脸色难看得紧,也不敢多嘴多舌,闷头办事,待样样备齐了,才去门口唤他。 “公子,都预备好了” 他背手站在廊下,望着树杈上越积越厚的雪,淡淡地应了一声,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才缓缓转身,回了房里。 景安回望了一眼那个树杈,他不知道公子在望什么,只觉得公子千辛万苦把人留了下来,脸上却并没有一点愉悦神色。 冷风一吹,他心头的躁郁散了大半,坐回榻前,放轻手脚,撩着水,不厌其烦地给她清洗手上的泥土。 热水流过伤口,有刺痛感,她终于有了些些反应,蚊子似地哼哼了两声,手指颤抖着蜷了蜷,想要抽回手。 他攥紧她的手腕,瞟了她一眼,不冷不热说了句,“还知道疼?” 她没答话,只稍稍蹙眉,仍是闭着眼。 他也不追着问,神情专注地给她处置手上的伤。 换过两回水,总算把手洗干净了。 这还不算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巧匕首,也不管她听得见听不见,冷着脸交代说:“血泡太大,要挑破了放出血水,才能好得快些”,说完,便用力压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很稳,下刀的时候一下都没抖。 血泡接二连三被戳破,血水瞬时流了满手,他不紧不慢拿起棉布吸干,又挨个挤出里头剩余的血水,随后在伤口上厚厚撒了一层三七粉,用绢布把她的手掌细细缠了起来。 其间,她不知是睡熟了,还是强忍着,总之一声没吭。 而后,他又检查了她身上其他地方,她学聪明了,大腿和屁股裹了好几层,护得好好的,跑那么远的道儿,手心都磨坏了,大腿和屁股也只红肿了些,涂上药,有个一两日也就好了。 等给她处理完伤口,换完衣裳,他开门出去的时候,都过去了两三个时辰。 雪停了,地上积了一层,火光一照,白得晃眼。 景安纳闷问:“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他反问:“没给我预备房间?” 景安呆了一呆,忙让人又去腾出一间房,折腾了许久,直到后半夜,大家伙才相继歇下。 翌日一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冲破云层照进云陵,驿馆前院的雄鸡就跳上了墙头,立起花冠,伸长脖子,喔喔啼鸣,高亢嘹亮的鸣叫声唤醒了沉睡的人们。 赶路的行人纷纷收拾行囊继续上路,驿馆里渐渐喧闹了起来。 他房间里的灯也亮了,不一会儿,他就穿戴整齐,走出了房门。 景安景让已经等在了门口,见他出来,都先拱手问安,又不约而同问道:“公子,几时出发?” 他瞧了眼她住的房间,说:“不急”。 景安景让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她其实醒了,雄鸡叫响第一声时,她从沉睡中悠悠醒转,喘了口长长的气,身子动了动。 “娘娘,您醒了?”是婵娟的声音。 婵娟夜里醒过来,担心皇后的安危,就来了她的房里守着,这房间不大,没有多余的床榻,婵娟直接趴在榻沿儿上,将就了半夜。 是以,她一动,婵娟也就醒了。 眼前一切都是陌生的,她迷迷糊糊想要坐起来,可浑身上下疼得动都动不了,涣散的意识迅速汇集,她想起了昨日的一切,也想起了自己此时身处何地。 婵娟转悠着把房里的灯都点亮,又回到榻前,跪坐下去,问她:“娘娘,您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看着自己被细绢布裹着的手,气馁道:“我浑身都疼”。 能不疼么?没命地骑了两三个时辰的快马,骨头都要给颠散了。 “您这是骑马骑的”,说着话,婵娟伏低身子,伸着一根手指头,指了指外头,压着声儿跟她说:“人说了,没伤筋动骨,就是在马上颠的,休息几日就能好,您饿不饿?奴婢去给您找点吃的”。 “渴了,给我喝口水” “嗳”,婵娟答应着,从旁取过茶水给她倒了一盏,又使出浑身的劲儿把人扶坐起来,接着说:“昨天一听息侯说您走的那条小路闹狼灾,可把奴婢吓坏了,好在息侯找到了您,有惊无险的,奴婢后悔死了,就不该让您去”。 “闹狼灾?”她从茶盏里抬起头,一脸疑惑。 “是啊,息侯说的”,婵娟点头。 “他骗你的,我走了一路,哪遇到什么狼了”,她就着婵娟的手喝完茶水,继续说:“我就说他怎么手眼通天的,什么都知道”。 “骗人的?”婵娟举着茶盏讪讪地,旋又松口气,“没有最好,有可就真的糟了,您被息侯抓回去,不会怎么样,可万一让狼给叼去了,那就真没命了”。 “你没受伤罢?”她问婵娟。 婵娟放下茶盏,又往下拽了拽衣袖,摇头,用轻快的语气说道:“奴婢一点事儿都没有,您还是先顾着自己罢,瞧您这一身的伤…” 主仆二人正窃窃私语,就有人过来敲门。 是景安见这屋的灯亮了,过来送东西。 婵娟去应门,跟景安嘀嘀咕咕几句,手里拿着个瓷瓶,又回来了。 她靠着软枕坐,问景安说了什么,婵娟大体说了说,景安问何时启程好,早膳想吃点什么,又说这偏僻的地界也没什么好吃的,让您多担待。 “手里拿的是什么?” “药油”,婵娟边说着边递过去给她瞧,“是息侯让送来的,说让奴婢给您揉揉身上,能好受点”。 她神色黯然接了过来,想起了上回他陪她骑马后的情形。 像一场梦似的。 之后,景安又送过来些东西,银霜碳,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吃食,药膏,大约婵娟能想到的,都送来了。 抹了药油,用过早膳,她扶着婵娟起身,在房里走了两圈,又躺下。 昨日疲倦至极,头一沾到软枕上,眼皮就撑不住了,睡醒一觉再躺下才觉得床榻太硬,硌得骨头疼,怎么躺都不得劲儿。 婵娟出门去找景安多要几床棉被,回来的时侯脸色不怎么好,铺着床咂舌道遇见中常侍了。 “息侯告诫奴婢,好好伺候着,要是再有差错,就先打断奴婢和皎月的腿,还说,先在这里歇两日再回长安…” 她跪坐在窗边的坐榻上,耳朵听着婵娟念叨,扒着窗台往外瞧。 晨光里,院子里人来人往,大都是背着行囊往外走的,右手边的回廊里有个人站着,她只用眼角余光扫着就知道是谁,那人背着手,也面无表情地瞧着她,她若无其事收回了视线,顺带着关上了窗子。 娘娘,您还要回甘泉宫么? 婵娟把棉被铺好,又坐着试了试软硬,才下地过去,要搀她起身,“云陵驿站里最好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是不如咱们自己的被褥舒服,娘娘先将就着用,等回了…” 话到这里,婵娟蓦地噤了声,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说了,是啊,这往后该回哪儿啊?甘泉宫还是哪里? 娘娘要回甘泉宫,婵娟知道,中常侍偏偏不让娘娘回去,婵娟也知道。 两个人明里暗里较着劲儿,谁都不肯退让。 不过,要论起来,娘娘跟中常侍斗,实在是蚍蜉撼大树,中常侍只手遮天,能欺上瞒下,娘娘赤手空拳,可谓孤立无援,看来看去,娘娘都毫无胜算。 哎,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总还有个去处的,反正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再离开娘娘左右。 想通了这一点,婵娟偷瞄了她一眼,悄悄转了话锋,“奴婢扶您去躺着,再给您揉揉腿,松快松快”。 她摇了摇头,“坐会儿罢,老躺着也不舒服”。 “也好,那奴婢给娘娘梳头” 她无可无不可,点了点头。 婵娟绕到了她身后,把她绑头发的发带解了,散开及地长发,又用象牙梳子自上而下梳理。 前两回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的,话都来不及多说,到了今日,才有功夫好好说会儿话。 她问婵娟,“这两个月,你在甘泉宫里过得好么?” 婵娟回得避重就轻,“跟在未央宫里没两样,就是清净些”。 她点点头,又轻描淡写似地问:“那…都有什么人去甘泉宫看过我?” “太皇太后和陛下三天两头派人来探视问诊” “陛下?”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是啊,陛下”,婵娟很肯定地点头。 她撇了撇嘴,说道:“我还以为陛下压根不会在意我的死活”,甚至有可能像其他人一样盼着她赶紧咽气,没想到… 突然,她念头一转,“难不成是看我快死了,良心发现了?” 婵娟忙摸着木头,连呸三声,“娘娘,这话多不吉利,您与陛下是少年夫妻,虽说闹了这么些年的别扭,彼此心里都有隔阂,一时放不下面子,可好歹还是有些夫妻情谊的”。 “再说了,您出宫前对陛下那样温柔小意的,一阵子不见,陛下想起您的好来了,有什么稀奇的” 看着婵娟的滑稽举动,她笑了笑,“那倒也是”,又问:“还有谁去过?” “姜家表小姐请过两次旨来看娘娘” “还有谁?” “还有几个公侯夫人,官员家眷,王夫人也曾派人前去过问娘娘的病情,不过…”婵娟附在她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不过都被息侯找各种借口拦了回去”。 她的期待眼看着落空,脸上隐隐有了些不快,可还是不死心,再问:“还有么?” 婵娟眼神闪躲,敷衍道:“君侯夫人也去过…” 她眼睛亮了一下,忙追问:“去了几回?说了什么?” “说了些让娘娘放宽心,保重身体的话” 她“哦”了一声,眼神又暗了下去,不再说话了。 婵娟察觉出她话里的异样,探头觑着她的神色,问:“萧夫人生了皇子,被封为婕妤了,您…知道么?” 她拿起几上的胭脂,打开盖子,闻了闻,回说:“嗯,听说了”,语气里听不出高兴,也听不出不高兴。 “那您…心里什么想法?” “挺好的啊”,她手指沾了些胭脂,对着几上的铜镜,涂在了颧骨上。 “嗯…”,婵娟缩回了脑袋,继续给她梳头。 挺好的啊,这话不热络,婵娟从里头多少听出了点无可奈何,也是,这么些年来,许多事情都由不得娘娘,娘娘能做的,也就是强颜欢笑,忍气吞声。 哎… “萧婕妤刚刚生产,君侯夫人也是极为繁忙,虽然人不常去,可也时不时地派人过去问候呢”,婵娟拼命替建信侯夫人找补。 她并不怎么领情,只是随意“嗯”了一声。 婵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滴答滴答,更漏里的水一滴滴落到了托盘里,房间里太静了,婵娟忍得辛苦,琢磨了又琢磨,终于试探着开口,“娘娘…您还打算回甘泉宫么?” “回,当然要回”,她的想法仍没有动摇。 “嗯…”,婵娟瘪着嘴应了声,心里却在想,那样的地方有什么值得回的,想着想着,就不由长吁短叹起来,“娘娘,奴婢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抹胭脂的动作稍一停,说:“有什么话就说罢”。 “其实…要奴婢说,您要是在外头过得顺心,倒不如…就真得离了未央宫” 她回首,看了婵娟一眼,有些难以置信,但见婵娟面色严肃,又迟疑着转回头,道:“说下去”。 “先前,奴婢还怕息侯因着下药的事,会搓磨娘娘,整日里替娘娘担心,可前几日见了娘娘,后来再听娘娘说话,奴婢一下子就放心了” “怎么着呢?”她纳罕问道。 “因为…奴婢瞧着娘娘出来之后,不光气色比在未央宫的时候好看多了,就连眉宇间那种挥之不去愁绪都少了许多”,说着,婵娟凑近了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小声说道:“可见…息侯是真得没有难为娘娘的”。 她秀眉攒起,轻推开了婵娟的脑袋,嗔了一句,“你懂什么”,又对着铜镜梳妆,她装作不在乎,但不知是胭脂抹多了,还是房里太热了,面颊却越来越红了。 婵娟不以为意,揉着脑袋,重新坐正了,又接着说:“尤其是奴婢老回想起,那日娘娘骑在马上的模样,甚是利落潇洒,英姿勃勃,奴婢就想啊,这是不是才是娘娘想要过的日子,不被宫规世俗束缚,自由自在的”。 “还有,您知道么?您跑了,息侯都要被气疯了,他带着人追上奴婢的时候,奴婢才知道人的眼神真得能杀人” 婵娟永远忘不了中常侍昨日的神情,虽说在自己发现了中常侍逼迫皇后时,已然见过那种阴冷眼神,可这回比那回更甚。 他弯腰走进马车,脸上浸了层严霜似地,斜睇着自己,那双丹凤眼不笑时,本就显得凉薄,再那么微眯着,更是透着阴鸷倨傲。 以至于婵娟现下想起来还是胆战心惊的,老觉得森森寒意源源不断从骨子里往外冒。 “可就算这样,他也没对娘娘发火,还给娘娘清理了伤口,让人送了好些东西来,悉心照顾娘娘,别说是陛下,就是君侯夫人…奴婢都不记得有息侯这样的耐心” 婵娟的话深入浅出,不难懂,只是立场已有所偏离,她侧首,上上下下审视了婵娟一番,问道:“你被他收买了啊,替他说这些好话?” 婵娟继续给她梳着头发,嘟嘴不满,道:“娘娘可别冤枉奴婢了,奴婢一心扑在娘娘身上,所说所想也皆是为了娘娘打算,天地可鉴”。 “娘娘在宫里呆着不舒心,奴婢瞧着都替您憋屈得慌,既然有法子脱身,何乐而不为?” 她把胭脂盒轻轻搁在了矮几上,慢悠悠问道:“你见过不下饵就上钩的鱼么?” “那息侯为了钓您这条鱼,可真是下够血本了”,婵娟难得顶句嘴。 在宫里的时候,自不必说了,出了宫,捏在手心里了,还小心翼翼的,说中常侍对皇后情谊不深厚,婵娟是不信的。 她眉毛几乎立了起来,瞪着婵娟,“你把他说得这么好,我把你给了他如何?” 婵娟赶忙闭上了嘴,专心致志给她梳头,不一会儿,头发梳好了,她看着铜镜里的人影,问:“娘娘,您瞧这样好看么?” 她对着镜子左瞧右瞧,又扶了扶鬓角,满意点头。 娘娘,您这是何必呢 她对着镜子左瞧右瞧,又扶了扶鬓角,满意点头。 可看着看着,她又觉得腮上的胭脂涂得太厚重浓艳,红彤彤的,像猴子屁股,实在难看,左右闲来无事,她索性让婵娟打水,重新梳洗打扮。 房里光线昏暗,看不真切,婵娟推开了轩窗一条缝儿,一刹那,清冷空气与冬日暖阳一齐涌入房中。 今日是晴天,有风,但太阳一出来,稍稍暖和了,地上的积雪变成了水,房檐上的冰柱也开始融化滴落。 婵娟跪在她的身前,手指轻抬她的下巴,借着天光给她描眉画鬓,搽脂抹粉。 她漫不经心抬眼往外瞥,廊下的人已经不在了。 暂住的旅人也走了大半,余下的,数九寒天的,都猫在房里,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是偶尔从各个房间里传出一两声咳嗽声,说话声,和器物碰撞的声音。 光线明晃晃地刺目,她阖上了眼。 婵娟的动作很是轻柔,指腹若有似无拂过她的脸颊额头,阳光铺洒在身上,暖融融得惬意,她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平静了一阵子的院子,突然又嘈杂起来。 她双眼微闭着,视线受阻,耳朵就变得格外机敏,听得到诸多动静里,有马蹄声有脚步声,还有低语声。 嗓音很是亲切熟悉。 “我后天派人过来接,先让她歇两日,记得让婵娟帮她换药” 他事无巨细地叮嘱,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总之,一厢情愿的冬风把他的话一句不落地送到了她的耳朵里。 终是抵不过好奇,她眯缝着眼偷瞧,他正手拿着马鞭,在不远处的廊下跟景让说话,时不时地还往这边望一眼。 北风呼呼地,他却只穿着单薄的衣裳,没穿裘衣,说话时,嘴里呵出气都在空气里凝成了一团白雾。 看来天还是挺冷的。 “娘娘,您别动,眉毛都画歪了”,婵娟捧住她的脸,把她的头掰正。 她仰着脸,不着痕迹望了望榻上搭着的狐裘,心想他兴许会让景安过来取,自己不必多此一举,于是又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 院子里的喧嚣远去了,直到他离开,景安也没过来。 那件雪白的裘衣还搭在床头,她收回了视线,眼神里有几分落寞。 “你去看看他走了没?要是没走,就把这个给他,千万别说是我让你拿过去的”,她把裘衣塞到婵娟手里,催促婵娟赶快去追。 婵娟跟守在门口的人好一顿掰扯,他们才给婵娟放行。 可不一会儿,婵娟就抱着裘衣回来了,隔着窗子,冲她摇了摇头,“人都走远了,没撵上”。 莫名地,她有些生气,赌气道:“算了,走了就走了罢,不穿也冷不死他”。 婵娟在门口跺了跺脚上的泥才进来,又嘟嘟囔囔地说:“今天的路不一定好走,路上不知道要耽搁多少功夫呢”。 那也跟自己没关系,又不是自己非要他来的,也不是自己扣着裘衣不还给他的。 自己苦也吃了,手心都磨破了,全身也酸疼,还是没能回去甘泉宫,不都是拜他所赐,让他受下冻怎么了? 婵娟跪坐到了她的跟前,双手托着腮看着她,恹恹地说:“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心里明明放不下”。 对着南窗,她独自坐了一会儿,婵娟陪着坐在一旁,百无聊赖摆弄自己的手指,半天,她才回过身来,淡着声对婵娟说:“把胳膊伸过来”。 婵娟听话照做。 她小心地折起婵娟的衣袖,露出了衣袖掩盖下的瘀伤。 “疼不疼?”她问婵娟。 “不疼”,婵娟摇头。 怎么可能不疼呢,那么深的印子,都青紫了,那群人下手也真是狠,把绳子绑得那么紧。 她拿起手边的金疮药,轻轻给婵娟涂上抹匀,说:“你若不想回甘泉宫,那就别回去了,你跟皎月最好都离了我,这样我还少些牵挂”。 婵娟先是一愣,随即抽搭了起来,“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想让娘娘过得好一点,奴婢打小就跟着娘娘,说什么都不会离开娘娘的”。 “哭什么?”她给婵娟的手腕抹完药,红着眼圈把帕子递过去,“我也只是问问”。 婵娟接过帕子,擦擦眼泪,又擤了下鼻涕,使劲点头。 她又让婵娟伸出腿来,给脚腕的伤上药,边抹边闲聊似地问:“你还记得上回华阳楼跟在我身旁的那个女人么?” 有些话藏在心里,她如鲠在喉,只有婵娟面前,她才能一吐为快。 婵娟抱着膝盖,说:“记得”。 “她叫琇莹,是他从青州带回来的”,她语气很平淡,只是陈述。 “啊?” 婵娟目瞪口呆,半天才醒悟过来,“青州…那不是还不到半年…”,后头的尾音声调都不觉降了下去。 “是啊,还口口声声说心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就光明正大带回来个女人”,她笑着摇摇头,神情寡淡,“男人啊,大概没什么不同,都是喜新厌旧的”。 “这…”,婵娟说不出话来了。 “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她收起金疮药,搁在矮几上,“他对我的好,我也不是全然不知,我知道他喜欢我,我自然也是喜欢他的”。 是啊,有几个人能不喜欢呢,那样一个清风朗月,细致温柔的人,婵娟呆愣愣地点头附和。 “可…可我越是喜欢他,就越是不能容忍”,她叹口气。 “琇莹在我面前出现一回,我就难受一回,看着琇莹我就想到了王夫人,阿芙,陈良人,宋美人,太多了,琇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他如今怎样对我,以后就会怎样对别人” “在未央宫里,我要跟其他女人争陛下,难道放弃一切出来,还要跟别的女人争他?” “我接受不了,我做不到跟别的女人分享,所有的人都劝我,这没什么,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婵娟嘟着嘴,大失所望,“奴婢…奴婢还以为息侯对您是真的上心的…还指望着…”指望着息侯能把娘娘救出苦海呢。 “得了个新玩意儿,还能新鲜一阵子呢,何况是人呢”,她讪笑,“这会儿还喜欢,就什么都是真的,等时过境迁了,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不止宫里,大概人世间也都如此,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当初跟陛下的时候,那会儿还小,没经过事儿,总觉得即便陛下之前有过别人,也不打紧,只要与自己成了亲,待自己必定是不一样的,不会见异思迁,必定能长厢厮守。 可后来她知道自己错了,她跟那些被陛下抛弃的女人并无二致,都只被宠爱一阵子,就被抛到脑后。 他又能好到哪儿去呢,琇莹不就是个例子。 “外头真好啊,我也舍不得回去,可是,要靠一个男人的宠爱活下去,太难了也太苦了,忍受不了又离不开,这样的日子,我再也不想重来一遍” 她侧身,像是期翼从婵娟那里获得力量和勇气似的,紧紧地握住了婵娟的手,哽咽道:“婵娟,你能懂我的心情么?” 婵娟怎么会不懂呢? 娘娘不就是为着陛下心里有了别人,才跟陛下闹僵的么?从天黑等到天亮,看着陛下宠幸其他女人,不能争吵,只能默默流泪,那些个日日夜夜自己也瞧着的,怎么会不懂呢。 也是,若是换个人,还是要再重新经受一次折磨,那真就不如留在宫里了。 婵娟回握住她的手,凄然说道:“可娘娘,宫里也不是好呆的呀”。 她浅浅一笑,“世事怎能全如人意,谁又能随心所欲,既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恐怕连陛下都不能,只不过两害相较取其轻”。 “回了宫里,我好歹还能有选择,有萧家在,太皇太后在,再不济还有阿芙,日子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呢?顶多是孤单些,寂寞些” “经历了这么多,我也看开了,陛下喜欢别人就喜欢罢,我老老实实做我的皇后,敛着性子,与陛下相敬如宾的,兴许也能换得陛下几分好脸色,近来,陛下不就对我好多了?还三天两头派太医去给甘泉宫问诊” “足够了”,她感慨道。 婵娟点了点头。 “不过,若能得上天垂怜,再有个孩子,就更好了,起码后半生也是个寄托”,说起这个,她眼里突地有了几分神采。 “至于燕绥…”,提起他,她眼中的神采又灭了,嘴角抽动了一下,“时间久了,或许也就淡了,世上又不缺貌美的女子”。 “若是…,若是他当真非我不可,过几年自然还会寻着法子帮我出宫,若是…他就此淡了,那我也无话可说” 婵娟沉默着听完,心里更憋闷了。 把你嫁给景让罢(娘娘跟婵娟的啰哩啰嗦日常 主仆二人又互诉一番衷肠,婵娟扶她去榻上歇息。 她醒过来时,婵娟不在房里,窗外传来阵阵清脆笑声,她起身汲上软鞋,随手披上一旁的裘衣,走到门口。 房门打开,吱呦一声,门口的人应声回过头来,拱手行礼喊了声“夫人”,她瞥了那人一眼,没往外走,只站在门边向外张望。 外头艳阳高照,婵娟正蹲在廊下太阳地儿里,看着一个圆形浅底儿的笸箩,笸箩上盖着一条破旧棉被,露着一条不大的缝隙,里头还传出啾啾啾的声响,很是清澈悦耳。 婵娟听到侍卫问安的声音,眉开眼笑站起身,“娘…”刚喊出一个字,就闭紧了嘴,又笑嘻嘻地问:“您多会儿醒的?” “刚醒”,她眼睛仍盯着那个笸箩,问:“你在看什么?” “是十几个小鸡崽,刚孵出来没几天的”,婵娟边说着话往她跟前走,眉飞色舞的。 “听驿馆的人说,是前院的母鸡下了蛋,他们捡了回来,搁在屋里,本想攒着冬节吃,没想到屋里炭炉烧得热,竟给孵出小鸡来了,您说好笑不好笑” “那搁在那里做什么?” “说是今天日头足,给小鸡透透气,晒晒太阳”,婵娟伸手去扶她,还兴高采烈地撺掇她,“娘娘,您也过去瞧瞧罢,黄澄澄,毛茸茸的,可好玩了”。 婵娟要扶她去看,门口的人却堵在了两个人的前头。 这是不许她出门的意思,可守门的人没这么大的胆子,想必是中常侍的吩咐。 “只是过去瞧瞧那几个小鸡崽,又不去别处”,婵娟指着笸箩,不服气。 那人装聋作哑。 婵娟气不过,还想跟那人争执几句,就见景让走了过来,冲她拱了拱手,道:“夫人,还是安心呆在房中,别让属下们为难了”。 “我让你们为难?”看着景让走到近前,她忽地笑了,“你们把我关在这里,连门都不让我出,到底是我在为难你们,还是你们在为难我?” “公子也是一片好意,为了夫人的安危着想,此处往来旅人众多,鱼龙混杂,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夫人,就不好了,几日而已,还请夫人暂且忍耐” 景让话是说得客客气气,却板着脸孔,语气听上去也十分强硬生分。 “那么说,是你们公子不许我出房门的?” 景让斟酌了一会儿,小声回道:“若夫人执意如此认为,也不是不可,公子看重夫人,也请夫人保重自身”,景让停顿一下,又说道:“属下也已与公子定了生死状,若是再出岔子,就提头去见公子,夫人不会忍心看到属下人头落地罢?” 此话一出,鲜血淋漓的,把婵娟唬了一跳,当即训斥景让道,“景大人,您说这话是在威胁咱们么?” “属下不敢”,景让没有景行的口才,也没有景安的心眼,舞枪弄棒不在话下,耍嘴皮子就没那么利索了,唯有抱拳,低头认错,“属下是个粗人,只知道听公子的命令,办好自己的差事,还望夫人见谅”。 她不急不恼听景让说完,还极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那我也不妨有话直说,虽然被你们公子抓了回来,但我还是要走的,不过不是眼下”。 景让不与她对视,也不作回应。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确实因她与公子呆得日子久了,景让总能从她的笑里瞧出些公子的影子—表面上笑语盈盈的,背地里却不知有何盘算—让人不寒而栗。 “眼下,我要出去晒晒太阳,随便走走看看”,言罢,她提裙就迈了出去。 景让和侍卫虽身形高大,却被眼前的两个个头不及自己肩膀的女人逼得连连后退,见她下了台阶,也不敢当真出手阻拦,只得默然跟在她身后,一步不拉。 院子是用碎石子铺成的,有些雪水,但勉强能过人,她从房门口一路溜溜哒哒往外走,可刚走到了院门口,就顿住了脚。 云陵县是因宣帝生母赵姬葬于此地,才迁了人口过来,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城,不比长安气派整洁,周围的房屋自不必说,门口的道路也一样,下了雪泥泞不堪,道旁的马粪还隐约可见,只穿软鞋,压根无法通行。 原只是要杀杀景让的气焰,并没真想如何,因此她一看到眼前的场景,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转身又若无其事往回走。 景让和侍卫在身后跟得紧,婵娟跟在她身侧,老不自在地回头瞪二人一眼,又想起什么似的,小声问她:“娘娘,这往后在外头,奴婢该怎么称呼您啊?奴婢也要跟他们一样喊您…夫人么?” 这倒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叫娘娘自然是不妥的,叫夫人…更不妥,她想了想说:“跟以前一样,叫小姐”。 不是谁的妻子,也不是谁的女人,只是萧玉衡。 “嗳,小姐”,婵娟脆声叫道。 院子很大,里里外外许多房间,但除了房间也属实没什么好看的,两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又回了廊下去看笸箩里的鸡崽。 日头西斜,那一点暖和气儿散尽,鸡崽抖着挤到了一块儿,驿馆的人怕给冻坏了,端了回去。 两人又回了房里。 到了申正,天色渐暗,各处掌灯,驿馆到了一天当中最忙碌的时刻,也到了她和婵娟一天当中最兴趣昂然的时候。 这个驿馆位于来往西域的商路上,一到午后,就有不少商旅行人陆续入住。 她跟婵娟喜欢坐在窗边,从窗子支起的一条缝隙里向外瞧热闹。 这天入夜,就有一串清悦铃声穿透寒冷冬夜,由远及近传来,叮铃叮铃。 等铃声近了,又听见有人叽里呱啦的说话声,她跟婵娟探头一瞧,几个胡人正牵着几十峰骆驼从外头进来。 驮着各色货物的骆驼十几峰为一组被链成几队,按着驼把式的号子,迈着缓慢的步子,有条不紊的前行,那场景叹为观止,甚是壮观。 跟着的胡人大都带着厚厚的插羽毡帽,穿着暖和的羊皮大袄,留着长长的胡子,浓眉深目,褐发卷曲。 她跟婵娟瞪大了眼睛,瞧了好一会儿,才转回眼来,讶然道:“果真跟咱们这里的人长得不一样”。 婵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等驼队安置下了,胡人又在驿馆的院子中央升起了篝火,围坐成了一圈,喝酒吃肉。 还有驼队里的楼兰美人伴着胡琴手鼓的节奏,以舞蹈助兴,美人舞姿轻巧灵动,一回首,一移颈,俱是风情。 有路过的汉人也被邀请加入其中,分得一块油滋滋的烤羊腿,一碗浓浓的烈酒,篝火映照出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 侍卫怕人多眼杂,不让她出门,她跟婵娟越性趴在窗口,兴致勃勃看楼兰美人围着篝火翩翩起舞。 篝火的光亮映在灵动的眼眸里,歌声琴声悠扬动听,婵娟双手托着腮,痴痴望着欢跃的人群,突然转过头来,跟她说道:“小姐,总归都出来了,不如咱们在外头多待一段日子罢?外头可比宫里有趣多了”。 “要不我把你嫁了罢,你就能一直留在外头了”,她干脆回道。 “小姐”,婵娟埋怨地喊了她一声,“您怎么又说这话”。 “你岁数也不小了啊”,她这才单手支着脸,看向婵娟,“你不想嫁人么?你不羡慕别人儿女成群么?” 婵娟摇摇头,“奴婢不想嫁人,息侯对小姐那样好,都朝三暮四的,奴婢想其他男人也是靠不住的”。 “那倒不尽然”,她扬了扬下巴,眼神抛向不远处的景让,压低着声音说:“我瞧着景让还不错,人嘛,虽然是呆板无趣了些,但忠实可靠又有担当,不像是会寻花问柳的人,要不你嫁给他得了”。 婵娟也跟着望了一眼,景让正抱剑倚柱立于廊下,楼兰美女脚尖轻点,走向景让,将嘴里衔着的一支红梅,抛给了他,想要邀他一起共舞。 景让笑了笑,将红梅递给身旁的人,摇着头拒绝了。 楼兰美人用头巾遮住半边脸,含羞离开。 “小姐”,婵娟收回视线,不好意思了,“您别说笑了,这嫁人哪是随口就说的,让人听见,奴婢以后还怎么见人”。 “怎么是说笑呢,我还想呢,若是我当真回不去了,你嫁给景让,我就替你多多置办嫁妆” 她煞有介事,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咱们啊,把燕绥的东西都悄悄转出去,等到哪天,我无依无靠了,就去找你,你多多生养几个儿女,过继给我一个两个的,也算是我给咱们寻了条出路”。 婵娟一听,挺像那么回事,于是,又瞧了一眼景让,悄声跟她说:“他看着年纪也不小了,怕是早就成亲了罢”。 “景大人”,她眼珠一转,推开窗户,扬声喊人,景让走到近前,她隔着窗子,直接问他:“你多大了?” 突然其来的发问,景让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地回道:“虚岁二十五”。 “虚岁二十五…还好…”,她沉吟着点头,又满脸带笑问道:“那…你成亲了没?” 景让赧然,“尚未成亲”。 “尚未成亲?”她一下挺直腰背,来了精神,意味深长地看了婵娟一眼后,念叨着“尚未成亲好啊”。 对于她的直白,婵娟简直张口结舌,羞愧地躲到了墙角,避着景让的视线,直冲她挤眉弄眼,示意她收敛几分。 可她对婵娟的暗示置之不理,又问:“怎么还没成亲?是没找到合心意的姑娘?椒房殿有不少温良贤淑的女子,不如我给你介绍一个?” 景让一听,拱手正色道:“谢夫人好意,只是属下尚有未达成之心愿抱负,不便考虑成家”。 闻言,她徐徐露出一个震撼表情,继而耐心劝道:“有个人照顾你的衣食起居,你不是更能专心做事?” “有了妻儿就有了诸多牵挂顾虑,不能全力以赴,因此,在心愿达成之前,属下不考虑娶妻生子” 原本玩闹之心居多,说了这半晌,她内心只余钦佩感动,敬畏之心也油然而生,只是…她又看了一眼墙角的婵娟,婵娟已经像雨打的荷花一样,怏怏地垂下了头。 ———————— 哇,好多珠珠,谢谢小朋友们 鞠躬感谢 探不到底,交不了心 “景大人所言所行,让人敬佩”,她正襟危坐,微笑颔首。 “夫人过奖”,景让拱手道谢。 天越来越黑,酒足饭饱,喧嚣过后,有人弹着胡琴唱起了舒缓的歌谣,虽听不懂在唱什么,可从曲调里听出了淡淡的忧愁哀伤。 是远行的人在想念家乡,还是思念家乡等待自己的人? “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她把目光投向围着篝火的人群,适时转移了话题。 “听说是从大夏国来的” “是很远的地方么?” 景让点头,“很远,康居还要往西北,经过草原,天山北麓,河西走廊,才能进中土”。 她睁大了眼睛,诧异道:“这么远?” “嗯” “那来回一趟不是要很久?” “一来一回,再加上沿途倒卖货物,大约要两年时间,若是碰上战事,好几年都回不去也是有的,而且,他们往年这个时候早就到了长安过冬,因着今年与匈奴西羌的战事,才耽搁了几个月” “景大人去过西域么?” 景让摇头,“属下没去过西域,只是从往来客商那里听来的”。 “那你们公子去过么?”她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向景让,探询道。 景让忽然闭了嘴,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片晌才一板一眼道:“夫人见谅,公子的事,夫人还是亲自去问公子比较好,公子不喜欢别人背后议论他的事情”。 她浅笑着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到了宵禁的时辰,胡人灭了篝火堆,把院子收拾干净,架起喝得酩酊大醉的同伴,回房歇息,景让也告辞离去。 景让算是糊弄过去了,她长舒一口气,关了窗,回头找婵娟,她犯难了。 婵娟从方才听到景让并无婚娶之意,就离开了窗口,在房里背着身,把她的衣裳迭了又迭。 景让暂时并无娶亲的想法,婵娟也未必真想嫁给他,可把婵娟嫁给景让这话她提了,还探了景让的口风,虽说并未指名道姓,可多少还是有了些牵扯,乍然被拒,也算是折了面子。 怪就怪在自己不该冒冒失失提这个话,她懊悔不已。 “景让并非不愿意娶你,只是还不考虑成家,我再给你找好的”,她假装从容,对婵娟说。 “奴婢不想嫁人,要一直跟着小姐”,婵娟迭着衣裳,闷闷不乐道。 有句老话讲,有其主必有其仆。 她幽幽叹了口气,对着铜镜摘头面,“你可别学我,口不对心的,到头来吃苦的是自己”。 婵娟边把衣裳收好,边说:“奴婢并未口不对心,景大人是不错,大仁大义的,只是奴婢瞧了小姐与息侯这样别别扭扭,想真心又怕被辜负,前怕狼后怕虎的,奴婢嫌累得慌,不如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的”。 “好啊,我为你终身大事着想,你倒编排起我来了”,听了婵娟的话,她把手里的簪子往几上一拍,一双莹润桃花眼历时瞪圆了。 婵娟嬉笑着请罪,“奴婢可不敢,小姐仔细把手拍疼了”。 “不过…”,她白了婵娟一眼,把头发拨到一侧,用象牙梳子梳了几下,又盯住了铜镜里自己模糊的面庞,说:“我想了想,还是不要跟他身边的人有瓜葛得好,每回向他们打听燕绥的消息,他们个个嘴巴紧得很,要么就语焉不详,要么就闪烁其词的,总感觉探不到底,交不了心”。 “哎…,每日睡在这样的人身边,也是提心吊胆的,人看着再好也不能嫁” 她才活了二十年,说话像两百岁,老气横秋的。 婵娟只听着,也不言语,打了水来给她净面梳洗,安置歇息。 到了第三日,他果然派了人来接。 景让来请她,她自知拖延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干脆上了马车,可当婵娟要上车时,却被景让拦下。 景让往婵娟跟前一站,挡住了她的去路,说道:“送婵娟姑娘回甘泉宫的马车,已经等在外头了”,话语不容置喙,态度勉强还算和蔼。 婵娟仰脸瞪着景让,“我要跟我家小姐在一块儿”。 “你说了不算”,景让垂眼瞧着婵娟,干巴巴地说。 婵娟气鼓鼓地,想绕过景让直接上车,可景让像堵墙似的,婵娟怎么都绕不过去,急得直在马车前打转。 等了半天,不见婵娟上车,她掀开车帘,问:“怎么还不上车?” “小姐,他不让奴婢上去”,婵娟食指一指景让,怒气冲天。 她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景让,“怎么回事?” 景让一拱手,恭敬回道:“公子的意思是,让婵娟姑娘回甘泉宫去”。 她黛眉轻皱,“皎月还在未央宫,他怕什么?婵娟是我用惯的人,我要带在身边”。 婵娟听了,也紧着点头。 景让却低声道:“正因为婵娟姑娘是夫人用惯的人,才该回去,离开太久,平白惹人生疑”。 她咬着唇角,想了想,说:“那…我有几句话要跟婵娟说”。 景让通情达理了一回,主动让开了路。 婵娟上了车,她开口道:“婵娟,你回去罢”。 婵娟茫然了。 “我也想带着你”,她接着说:“可景让说得有道理,你是我的贴身侍女,若是一直不在甘泉宫,难免让人多想,你回去了,还能多探听些消息”。 “娘娘的意思是?” “依我看,他还没把事做绝,或许,凡事还有转机也说不定” 婵娟一听,豁然开朗,郑重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奴婢就回去,只是…”。 才相聚不过几日,没想到又要匆匆离别,前途未卜,婵娟含泪哽咽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娘娘要保重,若是息侯执意不肯放您回来,您可千万记得要把奴婢跟皎月接出宫来”。 见婵娟落泪,她也有些感伤,遂拿帕子擦掉了婵娟的眼泪,安慰婵娟,“瞧你这出息,又不是生离死别”。 “你放心,若是我回不去了,一准让他把你接出来,我还指望着你嫁个好人,多生养几个儿女,给我养老送终呢”,说着,她又握了握婵娟的手,嘱咐道:“你自己也多留个心眼,一切小心”。 主仆二人都身不由己,只好泪眼朦胧,互道珍重,才依依惜别。 一路颠簸,她又回了那个宅子,那个房间。 他好吃好喝,好玩好穿地供养着她,仍许她到处走,只是不管到哪里都有哑巴侍女跟着,自己也不露面,把她一晾就是好几天。 没有人陪她说话,没有人陪她染指甲,没有人陪她上街,她活得像个透明人,日子更无趣了。 她实在无聊至极,吩咐哑巴侍女,“去把琇莹姑娘叫来”。 自芙蓉阁之后,她就没再见过琇莹,她想跟琇莹说声抱歉,不该把她牵扯其中。 哑巴侍女却摇了摇头。 她不理会哑巴侍女,自己去了琇莹的院子,可小院里空空的,门户紧闭,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她问路过的家丁,“这里住的人呢?去哪儿了?” 家丁垂首摇头。 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她问了许多人,都一无所获。 想起他对婵娟说过的话,她越想越后怕,让人去叫中常侍来,下人也只回话说公子外出未归,也不知何时回府。 于是,一到快天黑,她就去前院书房前等他。 风寒露重的,她也不进书房,只在廊下等着,冻得脸颊鼻尖发红,景行劝她去书房里等,她置若罔闻。 等了两日,他终于肯现身了。 —————— 谢谢各位小朋友的珠珠 找我有什么事儿? 北风又冷又硬,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似地疼,她头上戴着风帽,身上披着及地狐裘,手里还捧着暖手炉,仰头凝望着夜空里稀稀疏疏的星子等在廊下,面色沉静地不像是在等人,像是专门为着看星星才来的。 墙外响起一下的沉闷梆声,她眼珠一转,望向西边的天空,长庚星都升起来了,一更天了,不知不觉又等了一个时辰了,看样子今日又是白等一场,她深吸一口凉气,意兴阑珊,缓缓走下了台阶。 差不多同一时间,燕府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前,马车里下来一个穿着玄色鹤氅的男人,身形飘逸轻盈,就是面容有些苍白憔悴。 “公子”,景行行礼。 乍一见风,嗓子痒得厉害,他用帕子压着口鼻,又忍不住咳了两声,等气喘匀了,他才开口问:“还等着呢?” “等着呢,不过,估摸着时辰,差不多该回去了” 他“嗯”了一声,抬腿往书房去。 “瞧着公子这精气神还是差些”,景行瞧着他的脸色,担心地说。 “好多了,这两天因着博望侯和建信侯的争执,总也不得空儿歇着” 景行一听,也说:“说起来,今日博望侯府跟建信侯府都递了帖子过来,说是冬节请公子过府饮宴”。 最近,朝堂上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前几日朝议刚散,博望侯像往常一样走在前头,可建信侯不知走神了,还是故意的,竟先博望侯一步跨出了大殿。 建信侯原在博望侯之下,一直被博望侯压制着,十几年抬不起头,如今因着萧关一战,名声大噪,再加上萧婕妤诞育皇子,建信侯底气十足,对博望侯渐渐不像原来一样恭敬,平日里许多行径已让博望侯大为不满。 这回又明目张胆地冒犯,博望侯心里难免有火,但碍于面子,隐忍未发,可与博望侯交好的官员却看不过去了。 隔了几日,一本奏章递到了皇帝面前,参奏建信侯对身为太傅的博望侯不敬。 来喜把奏章内容当着众朝臣的面一读,建信侯倒是虚怀若谷,当即赔了礼道了歉,只是那语气太过轻描淡写,博望侯听了,更是怒不可遏。 于是,博望侯跟建信侯嫌隙越来越深,朝议诸事,但凡建信侯主张的,博望侯总要反对,博望侯提议的,建信侯总要诘问,一时闹得不可开交。 皇帝不胜其扰,将这件棘手的事丢给中常侍,让他从中劝和,他多方运筹,明面上双方善罢甘休了,可暗地里的争斗却从未停止。 给他发了帖子,这是让他选边儿站。 他嘴角一扯,轻笑出声,“都推了,就说我风寒未愈,不便前往,带上我的名帖,送些厚礼,聊表歉意”。 “诺” 说着话,他绕过了影壁,突然顿住了脚。 景行扭头一瞧,正见她站在墙边,抚摸着紫竹的叶子发呆。 “夫人”,景行向她问安。 她听见动静,转头望了过去,目光从景行身上掠过,略一颔首,又不紧不慢地看向他。 一阵风吹过,墙边的紫竹晃动,叶子发出沙沙声响。 默然对视片刻,她垂下了眼眸。 景行有那么一点尴尬,正思忖着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就见中常侍下巴一抬,率先往书房去了,忙跟上去。 他招呼都不打,用帕子捂着口鼻轻咳了几声,径直从她身后走过,走上书房的台阶,鹤氅兜来一席寒风,夹杂着红梅的清香,她稍一偏头,偷眼瞧着他进了书房。 方才他站在离她不到半尺的地方,却再未向她走近一步,只是抿着嘴唇,无声地瞧着她,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冷淡到不起波澜。 不知怎的,心里若有所失,她咬着下唇,使劲揪下了几片竹叶,转身想要回后院。 可走了几步,她又停下了步子,自己是为着琇莹的事来的,就这么回去了,反而像她特意找了个借口在这里等着见他似的,有嘴也说不清。 她又回身走了几步,提着裙摆上了台阶,书房的门是开着的,可他又没说让自己进,踌躇过后,她依然等在了廊下。 景行把手里的账簿一一摆在书案上,“这是今年南边庄子上的收成,节礼的往来礼单,还有几家下的帖子”。 他随手展开账簿翻了翻。 “今年年成不好,六月份连下了几场大雨,正赶上水稻收割,不少都烂在了田里” 他点了点头,将账簿一合,又拿过几张名帖翻看,似是不经意地,眼睛瞟向了门外。 “这些名帖,有家里老人过整寿的,还有小孩吃满月酒的” 他把帖子往书案上一抛,“都替我推了”。 “都推了?” 他斜倚着凭几,胳膊肘撑着扶手,手指掐着太阳穴,点了点头,“回些礼就是了”,说着话,他的眼睛又冷冷地瞟向了门口。 “过几日就是冬节了,要送给各家的节礼也都预备好了,还请公子过过目” “你看着办就行了”,他的话里已然带了些不耐烦。 景行察觉出中常侍的心不在焉,眼睛也跟着瞧过去,门口的石砖地上,投着一个浅浅淡淡的影子。 将近冬节,外头冷得厉害。 景行轻叹口气,将书案上的名帖一张张拾起来,迭成一摞,搁在他的手边,又起身,走到了门口。 “夫人,外头冷,还是到书房里等着罢” 她摘了风帽,解了狐裘,递给沉香,慢慢吞吞进了书房。 景行又跟他说了几句话,便告退出去,带上了房门。 书房里安静极了,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他拿起手边的名帖,翻来覆去地看,佯装专心,她指尖捻着那几片已被掐得满是指甲印的竹叶,站在门口,并不往里头走。 两相沉默,谁都不肯开口说第一句话。 最后,他叹了口气,把名帖往书案上一扔,也不装了,淡淡扫了她一眼,直截了当地问:“找我有什么事儿?” “我想问琇莹去哪儿了”,她讷讷地说。 “送到下头庄子上去了”,他言简意赅回答。 “那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琇莹也是蒙在鼓里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抬起头,鼓起勇气看向他,说道。 他靠着凭几,闭眼听着,似乎很是疲惫,过了没多会儿,突地嗤笑一声,“我说与她有关了么?” 问完,他站起身,走到熏笼旁,拿起火钳子,勾了勾熏笼里的木炭,把火调旺,又看着翻上来的火苗,沉声说道:“是她自己要到庄子上去的,她比你聪明,懂得如何明哲保身”。 “那…琇莹还好么?” 他轻咳了两声,说:“还好,幸而你手下留情,没把一整包曼陀罗花粉都给她下到茶里,再加上发现的足够及时,催吐之后,人睡了两天就醒了”。 她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你对旁人倒是关心”,他伸手烤着火,小声抱怨了一句。 “我跟她又无仇无怨的”,说话时,她并未回头。 “那你对我是有仇还是有怨?”他抬眸乜了她一眼。 有人敲门。 “进来”,他敛起戾气,淡声吩咐。 是景行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公子,药熬好了,您还是先喝药罢” “搁着罢”,他随口说道。 “这药得趁热喝” 景行进门前,瞄了一眼房里的情形,这会儿又把眼神投向她,兀自把漆盘端到她的面前,慈眉善目,微微笑着说道:“正巧夫人在,不如就劳烦夫人服侍公子喝了这碗药罢”。 “公子打云陵回来,染了风寒,连着烧了两天才退烧,这不,还是咳嗽得厉害,大夫嘱咐这药得一天三回准时服用,如若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他在熏笼旁站着,冷眼旁观,并不出言阻止。 这是个台阶,就看她肯不肯下来了。 吃定了她会心软 烟气氤氲,苦涩汤药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敛眉,斜斜瞥着那碗乌漆墨黑的药许久,才眨了眨眼睛,沉下气接过了漆盘。 裙摆摩擦着青石砖地面,窸窸窣窣的。 她托着漆盘,螓首微垂,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绵言细语劝慰道:“喝药罢,身体要紧”。 话音刚落,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她乖觉地把漆盘往上凑了凑,可那只手却稳稳地停在了半空,一动不动,像是在等什么。 她明显迟疑了一下,才轻咬唇瓣,将漆盘搁在一旁的案几上,双手捧起药碗,递到了他的手边。 他总算是接了。 耳边传来有节奏的吞咽声,缓慢又悠长,咕咚,咕咚,不过几口,一碗浓稠苦涩的汤药就进了他的肚腹,吞咽声一停,药碗就被递了回来。 她苦着脸,接过了药碗,放回漆盘里,那只手却没收回去,漆盘里还迭着一方湿帕子,她撇了撇嘴,又双手捧着湿帕子,递了过去。 他从她手里拿了帕子,慢条斯理擦擦嘴角,略歪头瞧着她,问:“手好了么?” “好了”,她把双手藏到了袖子里,小声道。 他将帕子递给了她,“好了就好”。 她把漆盘往他面前举了举,他却不配合,还是擎着手。 他不放,她不接,两人僵持着。 终于,她抬头睨了他一眼,忍气吞声,从他手里取走了帕子,随便搁在了漆盘上,转身就走。 经过景行身旁时,她把漆盘交还到了景行手里,冷冰冰地问:“可以了么?” 景行依然蔼然可亲地笑着,躬身道谢,“有劳夫人了”。 裙角翻飞,她出了书房的门。 在廊下,沉香给她穿戴好狐裘风帽,她疾步走下台阶,从游廊往内院去了。 他背起手来,目光久久地追随着她,直到那抹纤细倩影消失在夜色里,才意犹未尽似地垂下了眼。 从她犹豫着接过药碗,到她端着漆盘走到他的身前,又到他伸手要她递药递帕子,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从她的身上脸上移开过。 他一直侧眸盯着她,观察着她神情举止的每一个细微变换,猜测着她心中所思所想。 她却全程垂着眼,不看他,更不跟他说话,冷漠疏离。 景行却心明眼亮,从头到尾不动声色地瞧着,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了个数,这会儿,走到了中常侍的身旁,语重心长说道:“倒不是个心硬的,肯服侍公子用药,看来还是知道心疼人的”。 “是心疼还是曲意逢迎?” “若是曲意逢迎,也不会带着满腔怨气了” “也是”,他苦笑,“可我要的不单单是她的心疼,还要她心甘情愿”。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先头只想留住她的人,可体会过了心意相通,就变得贪婪了,开始奢望得到她的真心。 景行呵呵一笑,“夫人尚有心结未解,一味强求并非良策,假道伐虢未尝不是个法子,试试看罢”。 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地过,年节当下,内院安静极了,前院倒是热热闹闹的。 每日都有各府家丁带着名帖,前来拜访送礼,景行忙得脚不沾地,除了问安,很少入内院,他也是个大忙人,宫里当着差,还有官场各种应酬,鲜少回府。 有时,她会坐在书案前出神,往年冬节正月都是皇后忙前忙后主持,今年“皇后”病重,不知这付担子会落到谁的肩上。 进而又联想到,若是“皇后”薨逝了,陛下会选定谁来继任皇后之位。 是阿芙,王夫人,邓夫人,还是另选家世出身好的? 她正掰着手指头,在心底盘算,就听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推开,她扭着身子,探头一瞧,景安和景让正吃力地扶着他往房里走,不过,才没走几步,他就一屁股坐到矮榻上,往后一仰,躺了下去。 隔着两丈远,都能闻到酒气熏天。 她掖了掖鼻子,徐徐起身,却不往前,仍站在原地,瞧了他一眼,又看向景安景让,一脸困惑。 景让挠了挠头,别开眼,还是景安机灵,大喘了几口气,恭敬躬身道:“今夜公子去外头饮宴,一时高兴多饮了几杯,还烦请夫人照顾公子,小人就不多打扰,先行告退了”。 她都还没开口说什么,景安景让就先后脚退出卧房,带上了房门。 眨眼间,房里又只剩下她跟他两个人。 她瞠目结舌,将目光从房门又转到了矮榻上,远远地望着他,眼神里透着难以置信。 他就那么大剌剌醉醺醺地躺在矮榻上,狐裘不解,鞋履也不脱,脸色还是一如往常白净,只是眼尾染了红晕,显出几分醉意。 这是吃定自己不会对他不管不顾? 她把心一横,从帷帐里抱了一床锦被出来,看都不看,劈头盖脸扔在他的身上,又转身回了帷帐里,自顾自地躺到了榻上。 “水…” 刚躺下没一会儿,就听外间传来他的断断续续要水的声音,她闭着眼,用锦被把头一蒙,翻身朝里,置之度外。 忽然,瓷器落地,一声脆响,惊得她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小心掀开头上的锦被,支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又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落在了地上。 禁不住好奇,她蹑手蹑脚起身,挑开帘子往外头瞧,矮榻前一片杂乱,茶盏碎了一地,锦被半拖在榻上,几上的东西也有多半掉了下去。 他则阖着眼,强撑着身子坐在矮几旁,一手扯着狐裘的系带,一手在几上摸来摸去,嘴里还嘟嘟囔囔的,又是水又是热的。 可过了半天,他没解开衣带,也没摸着水,反倒又把几上的青瓷花瓶拂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瞧着他,眉心越皱越紧,索性绕过一地碎片,直接走到门口。 景安景让一直等在耳房里,开着门缝,听正房里的动静。 一阵碟子茶盏落地的声响过后,景让不放心地问景安,“要不…咱们过去瞧瞧”。 景安悠然摆手,“不要紧,先别轻举妄动,咱们这会儿进去了,公子没准要发火了”。 正说着话,忽然“哐啷”一声,正房的房门打开,两人忙缩回脑袋,关紧房门,敛声屏气。 她从门内往外张望唤人,好一会儿,沉香和红菱才姗姗来迟。 她面色不悦,忍着火气,让哑巴侍女收拾了满地狼藉,又让人端了茶水热水来。 “你们大人口渴了,把茶水给他,再给他更衣,换床棉被”,说完,她掉头回去,接着躺下。 她把头蒙在锦被里,可外头还是不消停,铜盆茶盏次第落地,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闹得她心浮气躁,忍无可忍,她掀了帘子出去。 擦脸的布巾被扔在了一旁,哑巴侍女正跪着擦地上矮榻上的水。 看样子,若是不管他,他怕是要折腾一宿。 她让沉香再倒水来,亲自端到了他的面前,怼到了他的嘴边,动作丝毫不见温柔。 他不耐烦地蹙眉,挥手就要推开,可下一刻,像是察觉到眼前的人是她,便垂下了手,闭着眼,就着她手里的茶盏,啜饮了几杯。 喝了茶,他眉眼渐渐舒展了,两手撑到了身后,支着身子,仰着脸,整个人怡然自得,气定神闲的。 她虽冷着脸,却仍耐着性子,像他曾服侍自己那样,给他脱了鞋履,擦手擦脸,可到了给他更衣解狐裘,她作了难。 系带方才被他一番撕扯,打成了死结,她只得用指甲一点点地抠,可死结也跟她作对,掐得指甲生疼,几乎断裂,也没拽松半分。 她耐心磨尽了,吩咐哑巴侍女拿了剪刀来,想要一剪了之。 但系带勒得太紧,他又醉得不省人事,坐着都东倒西歪,她投鼠忌器,怕这一剪子下去,剪深了,会戳破他的皮肉,故而,尝试了好几回,都无从下手。 算了,就这样罢,她灰心地想,可再一看到系带紧勒着他的脖子,心里又被猴爪子挠着似地,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思来想去,无可奈何,她支走了哑巴侍女,埋首下去,试着用小巧门牙咬住了那个恼人的死结。 不知过了多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出了一脑门薄汗,死结好歹松动散开了,她长吁一口气,刚想直起身子,动作却倏然停住了。 原来是在不知不觉间,有一只手悄然摸到了她的后腰上。 —————— 谢谢小朋友们的珠珠,么么哒 怎么才算好好的? “阿衡…” 他轻喘一声,哑着嗓子唤她的名字。 她缓缓抬眸,冷冷看向他。 他枕着一条胳膊,也正盯着她,睡眼惺忪,面色潮红,柔和的目光里有道不尽的缱绻多情。 视线相接,他嘴角不觉上扬,她后腰上那只手也似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不疾不徐地沿着中衣下摆钻到了里头,略带薄茧的掌心轻抚着她的皮肉,在腰臀间来回辗转,炙热灼人。 是了,他不是千杯不醉的么?怎么今日反倒醉得人事不省了,就不该信他。 她使劲推开他的手,转身就要往外走。 他见状起身,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这么晚了,去哪儿?” “客房”,她梗着脖子答道。 “好好的去什么客房?”说着话,他把人往身上拖,“非要把前后院的人都折腾起来,让人看笑话?” 她甩着胳膊,挣了几下,没挣开,反而踉跄了几步,跌坐在他腿上。 他顺势把人搂住,又贴着她的耳畔,梦话似地呢喃,“别走,我错了,阿衡怎么罚我都成,别走”。 可他的话并没有安抚住她,她一心往外挣,他抱得更紧了。 他喝了酒,又十几日未近过她的身,体内早就憋了一股子邪火,左冲右突地,无处发泄。 方才,她用牙齿咬着死结,呼吸若有还无地轻拂过他的脖颈,嘴唇舌尖也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皮肤。 这会儿,浑圆的屁股又在他的大腿上扭来扭去,把那股邪火撩拨得更旺了。 “阿衡,我身上难受得厉害”,他语气卑微,故意说些让她心软的话,又趁她分神,一翻身,把人压在了下头。 “你不是醉了么?”她看着那双又黑又亮的眸子,凝眉问道。 酒是喝了不少,可醉没醉,就另说了。 骗局被拆穿,他无声笑笑,指东画西道:“今夜武安侯设宴,个个都来灌我的酒,没留神就喝多了,头疼得很,阿衡不信,就摸摸”,他当真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脸颊上,又问:“烫不烫?” 她被迫摸着他的俊美脸颊,果然烫手,却仍狠心抽回手,撇开眼,说道:“头疼就早些安歇”。 “阿衡给我揉揉就不疼了”,他贴着她的脸颊蹭,又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手也不安分地往下,试图分开她的双腿。 她被他满身酒气熏得头脑昏沉,但还是咬牙紧守着心理防线,双手推住他的胸膛,刻薄道:“你臭死了,放开我”。 “那让人备水,阿衡给我洗洗,好不好?”他覥着脸求她,声音极轻极柔,却震得她的鼓膜隆隆作响。 这分明是在引诱她。 “不好”,她又挣扎,可他的双臂却像钢圈似地死死箍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他低头去吻她,被她别开脸躲过,薄唇温柔地落在了她的鬓发腮边。 “阿衡…乖乖的” 最终,他阴谋得逞,推高她的双腿,将修长的身子挤进了她两腿之间,高涨的欲望抵住了她的私处,还隔着几层布料,就难耐地顶弄研磨。 耳边的呼吸声越发粗重凌乱,犹如黑暗里蛰伏已久的野兽。 她挣脱不开,索性松了劲儿,软着身子,闭眼躺着,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他尚未发觉她的异样,只是见她不再挣扎,心底暗生欢喜,想着阿衡对自己还是有情的,于是更卖力吮吻她敏感的耳垂脖颈。 抚摸着大腿的那只手也一路往上,从她的腰腹上虚虚实实地划过,探进领口,擒住一侧胸乳,捏住乳尖,细细揉搓。 “阿衡…” 他咻咻喘息着呼唤她的名字,轻吻她的锁骨肩头,期待着她的回应。 可很快,他就发现了,即便自己使出浑身解数来取悦她,她也没有一丁点反应,没有急喘,没有嘤咛,没有颤抖,更没有拥抱回吻。 她只是垂着手,面无表情地躺着,无声无息的,像个木头人,他的手摸下去时,怔住了,那处甚至都没有湿。 他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支起身子,捏住她的下巴,扭过她的脸,皱眉道:“阿衡,看着我”。 她充耳不闻,仍是斜眼呆望着几上的鎏金铜羊灯,瞳仁里映着的烛火跳得极有活力,可她的眉眼却是冷冷清清的,没有多少温度。 良久,她才秋水微转,从容自如地瞧着他,开口道:“你想要的话,就快些,我困了,想睡了”。 话说得再平静没有了,甚而说完,她还打了个哈欠,又闭上了眼佯睡。 他剑眉压着丹凤眼,看着她无波无澜的脸半晌,从她身上颓然翻了下去,心中的旖旎悸动也随之消散。 “不来了么?不来那我去睡了”,她淡定坐起来,偏首,不慌不忙拢好自己的衣衫,起身,分花拂柳走回了帷帐里。 他没有跟上去,在矮榻上和衣躺了一夜,天不亮,就出了卧房,在书房里沐浴更衣,早早赶回了宫里。 今年的冬节,因着三皇子的降生,皇帝让人务必隆重预备着,而这副担子到底落到了端方大气的王夫人肩上。 王夫人也算得体,许多事不敢擅作主张,总是事先请示过太后和太皇太后,再派人特意去甘泉宫回禀,周到的不能再周到了。 他也忙,可但凡有了空闲,他就回府去陪她,换来的也不过是冷榻一张,孤枕一夜。 大多数时候,她示他如无物,照常练字下棋,卸妆更衣,顶多在他醉得难受的时候,给他端一杯热茶水,递一条热帕子,服侍他更衣躺下,随后就回帷帐里,仅此而已,再没别的。 到了不知道第几回,他沉着脸,径自掀了帐子走进去。 她正拿着册书简,倚着床头看,听到动静,抬头,见他走到自己身前,她双腿蜷到身侧,斜坐起身。 他站在榻边,垂眼瞧着她,不发一言,她仰脸瞧了他一会儿,将书简慢悠悠搁到了一旁的案几上,跪直身子,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他黑着脸,钳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了?”她眉毛挑起,不解地看向他,诧异道:“你不是为着这个来的?”目光澄澈清明,心无杂念的样子。 他怒极反笑,“阿衡就这么想我的,我在阿衡心里就如此不堪?” “你可别冤枉人,我可没说什么”,她轻推开他的手,笑了笑,不置可否,重新坐了回去,拿起案几上的书,靠着床头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不走,她抬眼瞧着他,冷淡道:“你挡着我的光了”。 他无可奈何,轻撩着袍子,坐到了榻沿儿上,与她面对面,刚想开口,她却一扭腰,背过身去,面朝里斜卧着,不看他。 这十几年来,还没有像她这样似的,让他束手无策的人。 少倾,他问她,“阿衡,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她朱唇微启,才要说话,被他截断,“除了回宫”,听他这么一说,她撇了撇嘴,道:“那没别的了”。 “阿衡,咱们就不能好好的?” 闻言,她冷哼了一声,“听你这话的意思,倒是我不识好歹,无理取闹了”,又反问道:“好好的?怎么才算好好的?我都死心塌地伺候你了,还要怎么才算好好的?要我自己脱了衣裳,乖乖躺好么?” 他牵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有些委屈,“阿衡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时常想起这段时间跟阿衡在一起日子,我知道阿衡对我的好不是假的” 她任他摩挲着自己的手,脸上淡淡的,“如果你说的是我照顾你,那你别多想”。 “我照顾你,是因为你也照顾过我,而且你风寒初愈,我不想看你又病了,就跟不忍心猫狗冻死在雪地里是一样的,只是这样,你不必多想” “是么?”他轻笑,“那阿衡抱着我说不想让我走的话呢?” 她默然无语,不多会儿,眨了眨眼睛,把脸隐在阴影里,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生当复归来,死亦长相思,不是阿衡想要的么?我会好好待阿衡,也求阿衡,能对我好些” 她动作缓慢地摇了摇头,怅惘道:“打从你把琇莹从青州带回来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可能了”。 “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不懂,你还是以为我是为了拿捏你,为了让你多说几句好话哄哄我,在耍性子,闹脾气”,说完,她神情凄然,又失落摇头,喃喃自语,“不是的”。 那是心里的伤,即使是愈合了,也会留下一道疤。 不过,不出几日,他便懂了。 控鹤馆风波(一)(狗血,非常狗血) 一个时辰了,景安老徘徊在中常侍的身侧,时不时地观察下他的神情,一副想说什么,又顾虑重重把话咽回去的样子。 书案上摊开着一卷文书,他靠着凭几,一字一句读完,又拿起架在笔山上的狼毫笔,在砚台舔着墨,问景安:“有话要说?一个时辰了,都在我跟前晃悠”,视线仍落在文书上,脑子里还斟酌着该如何下笔。 “那个…”景安走到了他的跟前,敛起书案上散着的帛书,觑了下他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听说夫人今日午后出门了”。 舔墨汁的笔顿了一顿,他抬头望向景安,“出门去了?” “是,不过公子放心,沉香红菱寸步不离,不会有事的” 他“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也好,在府里憋了这么些日子,出去逛逛,也…不是不行。 见他埋头书写,景安又试着开口,“公子…不想知道夫人去哪儿了么?” “去哪儿了?”他写完批注,搁下笔,瞟了一眼景安,轻松地笑了笑,“芙蓉阁,华阳楼,护城河边看人冬钓,还是去城外骑马?” 景安低头给他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摇头道:“都不是”。 “那是去哪儿了?”他吹了吹浮在茶水表面的茶叶,闲闲问道。 景安暗自鼓劲儿,挨到了他的耳边,神秘兮兮小声说了三个字。 “控鹤馆” 控鹤馆? 他身形定住,只有眼珠还缓慢地转来转去,脑子跟打了结似的,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把递到唇边的茶盏放下,问:“她怎么知道这么个地方?” 景安躬着身子,略有深意道:“只要有心去,打听起来倒也不难”。 他的脸色一瞬间难看了。 “夫人非要去看看,还说是公子许了她,除了回宫怎么着都行,底下的人也不敢拦着,这才来回禀,请公子示下,该如何是好” 他歪靠着凭几,攒眉望着书案上的笔山,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扶手。 控鹤馆是个很隐秘的地方,凡是去到那里的,非富即贵,招待女宾,也招待男宾。 男宾常以此为乐事,大摇大摆出入,而女宾大都头戴幕蓠,从头到脚都罩住,不愿让人分辨出其身份。 控鹤馆的人也很识相,给足了银钱,并不过问女宾身份,你情我愿,只图个一时享乐。 “许是真的好奇,就是去看看,也没想别的,要不让人把夫人带回府?” 他缓缓摇了摇头,未置一词,这是他与她那晚的约定。 她问他:“除了回宫,我做什么都可以?” “嗳”,见他要张口,她赶紧探过身去,伸出食指,按住了他的嘴唇,笑着说道:“别说话,既然是要我原谅,那就得我说了算”。 确实,他是应了她,只要她能解气,怎么着都行,可他万没想到,她会去到那种地方。 他嘴上不说什么,可总是神不守舍的,不止阅看公文之时,甚至在宣室殿,陛下与几个近臣商讨政务之时,他也会神思恍惚。 “燕绥觉得这个提议如何?”没等到回答,皇帝转过头,疑惑地看向身旁的中常侍。 中常侍面色凝重,眼神微滞,正盯着殿中央的鎏金熏炉发愣,老僧入定一般。 “燕大人”,来喜默默走上前,小心提醒。 他如梦方醒,环视一圈大殿,才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忙伏地叩首请罪,“臣想着方才西羌遣使前来之事,一时走了神,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让他起身,又接着跟其他人继续探讨。 等众人散去,皇帝关怀他道:“瞧你这气色不太好,是风寒还没好?” “谢陛下挂心,已然大好”,他拱手谨慎道。 “这几日,你一直守在宫里,想来也是休息不好的,朕许你两天假,回去歇歇罢” 他谢过恩,出了宣室殿,官袍都没换,径自回了府。 卧房里烛火通明,他大步走进去,可寻了一圈,也未寻到她的影子。 他不问她的行踪,景行也是三缄其口。 她已经连着去了控鹤馆三日,回府的时间一日比一日晚,下人不断来回禀,他也只是听着。自己的女人撇下自己,去了控鹤馆,至今未归,说来说去,都不是什么光彩的话。 他脸色阴沉,在房里踱着步子走来走去,一会儿靠着床头看看她读的书简,一会儿走到南窗下的书案前看看她下的棋。 铜镜反射烛光,晃了他的眼,他走过去,随手打开妆奁台的抽屉和匣子。 里头胭脂水粉首饰种类繁多,琳琅满目的,有他让人预备的,也有她后来自己添置的,可除了有琇莹陪着,她却很少摆弄这些。 妆奁台上还搁着一个鲁班锁,哑巴侍女给她梳头的时候,她常拿在手里把玩。 她的鲁班锁拆装地已然十分娴熟,再复杂的构造,她翻转着细看两回,总能找到门道,算是熟能生巧了。 天完全黑了,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他回来的时间并不长,可心里装着事,总觉得时间过得极慢,时不时要抬眼瞧瞧更漏,饶是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也不过才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他无言笑笑,坐回帷帐内,再翻看案头的书简,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心头蓦地涌动起别样的感受。 长夜漫漫,她就是靠着这些在打发时光的么? 她在读书下棋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果真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那她是花了多少时日,才学会了如此坦然,将自己置身事外,心平静气的? 他像个等在深闺里的妇人,对她的处境感同身受,同时,又忍不住猜测着她此刻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内心不禁妒火中烧。 ————— 控鹤馆的【控鹤】是参考了武则天设置的控鹤府,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这么写,但好想看燕大人发疯,所以就奔着狗血来了,争取今晚再更个一千五百来字 控鹤馆风波(二) 三日前,她坐着马车在街上闲逛,一辆马车叮铃叮铃从旁经过。 马车装饰极其绚丽华美,在太阳照射下,闪着耀眼光辉,车帘还撩开着,里头端坐着一个男子。 男子看样子不过弱冠年纪,身子裹在水貂皮披风里,皮肤白皙,容貌俊美,宛如城北徐公。 车前铃铛一路响着,不时引得街上无数人的注目。 “他是谁?”看着马车走远,她惊诧问景让。 “控鹤馆的”,景让像是很熟悉,回答地没有停顿。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她内心暗道。 “那是什么地方?”她又仰脸问景让。 “不是什么地方,夫人不必知道”,景让目视前方,直言不讳。 她撇了撇嘴,缩回了头。 在马车里,她独自思忖,忽然想起来了,阳阿大长公主和平都大长公主说悄悄话的时候提起过。 想到这里,她又从车帘后头露出脑袋来,饶有兴致地问景让:“你们公子去过那个地方么?” 看来她是猜到了。 本朝并不禁男风,虽说当今圣上不好男色,可之前数位先帝,都是有贴身侍中的,达官贵人豢养男宠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她并不以为奇,甚至于还兴趣盎然。 景让不慌不忙将眼睛看向别处,故意装作听不见。 “去过么?” 她明知道景让是个闷葫芦,打死都不肯泄露他们家公子的行踪,还是刁钻追问。 但景让仍旧守口如瓶。 “那我知道了”,她促狭一笑,“你们公子必是去过的,要不然你定会直接否认,不会连话都不说”。 说完,再看景让那张憋得黑红的脸,她更觉得有趣,还阴阳怪气道:“放心,我不会告诉你们公子,说是你告诉我的”。 “属下可什么都没说”,景让才不上当。 她把帘子一撂,身子往车壁上一靠,装腔作势道:“带我去控鹤馆,我要亲自去问问,燕大人到底去没去过”。 声音从马车里传出,闷闷的,景让头疼起来,拽紧缰绳,往马车旁凑了凑,咬牙解释道:“不是公子自己要去的,是别人邀公子去的”。 “哦?是么?那就是真得去过了”,她洋洋得意道。 景让叹口气,默认了。 “那就去控鹤馆”,她斩钉截铁说道。 她就这么懵懵懂懂地,怀着一颗窥探隐秘的心思被带去了控鹤馆。 “走开,你们别跟着我”,窗外传来她呵斥下人的声音,接着门被推开了。 他凝神听着,待门阖上了,才搁下书简,站起身,单手背在身后,另只手打着帘子,一弯腰,走了出来,柔声问:“回来了?” 他原已努力平复了心情,可一看她的样子,脸色立马又不好看了。 她喝了酒,虽没多少酒气,脸却红扑扑的,脚步也有些虚浮,尤其当她看到他时,竟在原地迷茫了许久,才新奇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后天不就是大傩祭神,你不用在宫里帮忙么?” 他徐徐吐出口气,勉强作笑,“陛下念在我大病初愈,让我先回来歇两日”。 “原来如此”,她弯起嘴角,了然点了点头,就摇摇摆摆要往妆奁台走。 他伸手搀了她一把,她微笑着摆摆手,扶着凭几跪坐下去,迷迷瞪瞪开始卸满头珠翠。 “今日又去哪儿了?”他走到她身后,坐到了她的身旁,从打磨得平整光洁的铜镜里望着她问。 “控鹤馆”,她倒是不藏着掖着的,大大方方承认了。 一坐下,就从她身上闻到一股浓香,他心里已然不悦,却还尽力克制,佯装大度问道:“怎么想起来去那里了?” “你不也去过么?”从铜镜里瞥了他一眼,她大言不惭道:“就许你们男人寻欢作乐,不许我去见见世面?” 话音刚落,她突然在头上乱摸起来,“哎,我的玳瑁簪去哪儿了?”说着话,又往袍袖里去翻,翻来翻去都没有。 “算了,算了”,她咕哝道,“兴许是落在榻上了”。 他眼神倏地就变了,冷声问道:“那见了世面了么?” “见过了啊”,她俏皮笑笑,跟他推心置腹,“怪不得你们男人都喜欢去那种地方,果然有趣得很,我想好了,我不回宫了”。 他愣了一下,刚要高兴,可她说出的下一句话,几乎把他的肺气炸了。 “宫里无聊透了,哪有外头好玩,你还对我好,不会拘着我,若是有朝一日你另寻她欢了,那我也不担心会孤独寂寞了” 他心里冷笑不迭,后槽牙都要咬碎了,“阿衡当控鹤馆那种地方,能有几个对你真心实意的?” 她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不屑道:“这你就别管了,男欢女爱,各取所需罢了,再说,到了你另结连理那一日,我不会跟你吵闹了,你该高兴才是”。 她笑着起身,拍了下他的肩膀,又摇摇晃晃往屏风后走,边走还边说:“今日服侍不了你了,我太累了,要辛苦你在矮榻上再歇一夜了”。 屏风后,在她回房前,就已备好了热水。 他坐在矮榻上,瞧着彩绘漆屏风上的花草图案,生闷气。 水声潺潺,片刻过后,水声就止了,却久久不见人出来。 他迟疑着走过去,探头一瞧,她趴在桶沿儿上,脸枕着手臂睡着了。 他皱着眉,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她的面前。 她的头发高高挽起,优美的天鹅颈和大半的雪背裸露在空气里,背上的蝴蝶骨随着她的呼吸若隐若现。 看她睡得沉静,他面色和缓了许多,心随意动,伸出手去,手指在她细腻脸颊上摩挲了几下,低语道:“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又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把人从浴桶里抱了出来。 她睡得很沉,身子软软地,头乖乖靠上了他的胸口。 ————— 啰哩啰嗦写不完… 控鹤馆风波(三) 他醒过来时,怀里已经空了,帷帐外低语盈盈,像是她在跟哑巴侍女说要梳什么发髻。 他掀被下榻,走到外头,放眼一瞧,她正坐在妆奁台前对着铜镜梳妆。 铜镜里出现了他的身影,房里地龙烧得旺,温暖如春,他只穿一身素白中衣,负手在帷帐外站了一小会儿,才悠哉悠哉走了过来,她瞥了一眼,没说话,仍拿着金钗步摇在发髻上轮流比照。 “这个更好”,他信步走上前,坐到了她的身后,哑巴侍女退到了一旁,他从她手里接了步摇,替她簪在头上,又扶住她的肩膀,贴上她的脸颊,跟她一同望着铜镜的美人,温柔笑道:“秀色可餐,国色天香”。 一大早起来,他心情似乎很好。 “我吵醒你了么?”她问他。 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面颊,又轻轻亲了一口,温声道:“没有,是阿衡不在身边才醒的”。 昨夜趁她睡着,他将她浑身上下检查个遍,什么都没有,他心情顿时大好。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睡会儿?”说着话,他又搂住她的腰肢,与她亲昵。 “我…今日约了人一同去踏雪寻梅,这几天雪下得大,赏梅正当时”,她边说话边拨开他的手,回头想吩咐红菱取狐裘来,才发现侍女早就不在房里了。 她起身去叫人,丝毫没察觉他脸上笑意淡了许多。 他也跟着起身,“今日我不去宫里,阿衡想去赏梅,我陪阿衡去便是了”。 她眉眼低垂,嗓音轻柔回绝道:“陛下不是让你回来歇息的?明日还有的你忙,你快些歇着罢,不必陪我了”,又转脸对红菱说:“不是这件,是那件大红的”。 乍一听极其善解人意,仔细一寻思,却不是那么回事。 红菱重又取了大红蜀锦面的狐裘来,捧在臂弯里。 沉香将狐裘抖开,刚要往她身上披,他却先一步接过来,“正因为明日就是冬节,我不在府里,想着今日要多陪陪阿衡”。 “那不巧,我以为这几日你都不回来了,又怕冬节自己一个人在家太无趣,早几天就与人约好了”,说完,她歪头打量他的神色,“你不想让我去么?” 他低头看着她问:“我若不让你去,你还去么?” “我的生活全都要仰仗于你,你不让我去,我自然没有去的道理” 说来说去,倒又成了他的不是。 他扯了扯嘴角,仔细把狐裘披在她的肩上,“那你早些回来,我等你用晚膳”。 “好,我早些回来”,说完,她转哀为喜,从沉香手里取了幕蓠带上,提起裙摆,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门去。 他也走出房门,站在廊庑下,瞧着那抹绛色渐行渐远,神色落寞。 鹅毛大的雪花漫天飞舞,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好似把她湮没在其间,他心里没由来地惶恐,突然扬声道:“景让,多带几个人,别让人冲撞了夫人”。 他话音刚落,她的脚步便放缓了下来,他期待着她回头,她却只停了一停,就抬脚跨过了门槛。 景让冲他拱手,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她所谓的约人踏雪寻梅,就是独自坐在控鹤馆的二楼,推窗看院子里栽的成片的梅树。 红梅绽放枝头,皑皑白雪堆在上头,一红一白,分外娇艳动人,可她却没什么兴致。 有几个披着斗篷风帽的人仰头盯着梅花,穿梭在梅树间,看样子是想剪几枝梅花回去插瓶。 没一会儿功夫,彭孺捧着一枝带雪的红梅,走了进来,又反手关上门,将丝竹声隔绝在门外,“雪下得可真大,看来明年能有个好年景”。 窗边的人纹丝未动,彭孺捧着梅花走到她的跟前邀功,“夫人,你瞧我选的这枝红梅开得多好,还带着雪呢”。 她慢慢腾腾回首,将红梅信手接了过去,耷拉着眼皮端详了端详,懒洋洋道:“好看么?” “夫人不喜欢赏梅,那小人伺候您作画如何?”彭孺拿回梅花,插进了长案上的瓷瓶里。 她看着窗外摇头。 “咱们划拳喝酒如何?”彭孺又提议道。 她笑,“跟你划拳没意思,你故意输给我,以为我瞧不出来?装得一点都不像”。 彭孺坐到了她的身旁,也笑着问道:“跟小人划拳没意思,看来是有人让夫人觉得有意思,不知道那人是谁?” 复杂心绪一闪而过,她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雪花,看着雪花在手心里化成一滴水珠,喟叹道:“他啊…是个坏人,很讨厌”。 “可看夫人提起他的神情,却不像讨厌他的样子”,彭孺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会儿,有意探听道。 “是吗?或许…是因为我也是个坏人啊”,她望着窗外,笑得娇俏,突然,她转过脸去问彭孺,“你觉得我是个坏人么?” 彭孺缓缓摇头,“夫人不是坏人”。 “我背叛了夫君,喜欢上了别的男人,与他藕断丝连,可又不能跟他在一起,不是坏人么?”她追问。 能来到这里的女人,谁还没点故事,彭孺久经欢场,早就看破红尘,习以为常了。 男人女人不就那么点事儿。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世间多的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夫人只是太寂寞了”,彭孺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可惜道:“让夫人独守空房的人才是坏人,简直是暴殄天物”。 “痴情女子负心汉,你不也是男人,那你是什么?”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觉得好笑。 “正因为我是男人,见惯了,才更加怜惜夫人这样的痴情女子” 她被彭孺的这句话逗笑了,笑了好一阵子,才转过头去,神情略带感伤。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趁虚而入,彭孺锲而不舍,“要不,小人给您按一按,松松筋骨?” 她仍是摇头。 彭孺气馁了,“夫人,那您说您想做点什么?老见您喝闷酒了,今日打从进门又只在那儿赏雪”。 “赏雪有什么不好的,让你白拿钱,你还不乐意了?” “白拿钱自然是乐意的,只是有些过意不去”,彭孺舌灿莲花,凑到近前,“人生在世,还是要及时行乐,要不,小人给夫人找点乐子?” 许多人来这里是为着寻欢作乐,她来这儿,除了第一日,跟自己说了些话,之后就很少开口,间或玩玩游戏,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呆着。 也不是好自矜夸,在控鹤馆里,彭孺虽不是数一数二的,也是叫得上名号的,模样俊秀,嘴巴够甜,性子爽朗,长安城里奉承他的夫人小姐不在少数。 可这些到了她这里,却全不作数了,这让战无不胜的彭孺很是挫败,因此,更想要使出百般手段,将她拿下。 “什么乐子?” 彭孺手指勾住她的腰间垂下的绦带,含蓄低声诱惑她道:“夫人心情似乎不佳,不如跟小人一同出出汗,能令夫人忘却烦恼”。 控鹤馆风波(四) 她扭回头来,抿唇,耐人寻味地乜了彭孺好一会儿,才用了些力气,缓缓扯回了衣带,别过脸去。 彭孺又被当面拒绝一回,面子难免挂不住,为了缓解尴尬,只好若无其事地摸过几上的象牙折扇观摩起来。 她忽地想到了他,他也会如此轻佻地对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女人说这样的话么? 或许会罢。 “与不同的女人周旋,十分有趣罢?”她浅浅笑着问。 彭孺把玩着手里的象牙折扇,抬眼瞧了她一眼,笑道:“有些有趣,有些无趣”。 她又问:“那你觉得我有趣么?” 彭孺睁眼说瞎话,谄媚道:“夫人当然有趣”。 她眉尾一挑,探询道:“那…跟面都没见过两次的女人睡觉,你心中作何感想?” “见过几次面并不打紧,打紧的是喜欢” 她轻笑,“那你喜欢我么?” “自然是喜欢的”,彭孺嘴上抹了蜜,专拣好听的说。 “喜欢我什么?” “夫人的善良温柔,聪颖智慧,俊美灵秀,都让小人倾倒” “这话,你对谁都这么说罢?” “其他人对我来说都是过眼云烟,这话小人只对夫人说过”,彭孺孤注一掷,伸出手来,“小人可以对天发誓,只倾心于夫人一人”。 “那你之前认识的夫人小姐呢?” 彭孺把折扇一收,点了点头,“那是我少不更事,不知道何为喜欢,见了夫人,小人才茅塞顿开,若是能未卜先知今时今日能遇见夫人,小人必定会为夫人守身如玉,不会明珠暗投”。 她听完,唇角勾起,满意地点了点头,却转眼看向窗外,戏谑彭孺道:“若是当初听过你甜言蜜语的夫人小姐听了你方才那番话,不知道要多伤心呢”,末了,还轻哼了一声。 彭孺被堵得哑口无言,哗啦一下,摇开折扇,干笑了两声,终于意识到,她没有看起来那样好骗。 不过,彭孺从她的话里,或多或少理出了点头绪,“夫人来这里不会就只为了打听那个人的消息罢?” 她摇头,“也不全是,就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自己待一会儿”。 * 她刚进控鹤馆,鸨母便带了十几个不同的男子让她挑,只一眼,她就选了彭孺。 彭孺不露痕迹将她打量一番,很是欢喜。 一者,她面容精致,年轻貌美;二者,从衣着打扮,跟随的奴仆来看,她十分富有;还有最要紧的,她露在面纱外头的那双眼睛明亮清澈。 从楼梯去到二楼时,她提着裙摆,一步步向上走,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却装满了好奇,从容不迫地环视着周遭的陈设。 听守在门口的仆妇喊她夫人,彭孺猜测她或许是长安城内哪个有钱人家的新寡。 如果一切如自己所料,那将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做得了入幕之宾,是再好不过的,实在做不了,那多哄她拿出些银钱来,也是好的。 可她既不听曲,也不喝酒,更不做别的,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块马蹄金搁在几上,缓缓推到了彭孺面前。 “我要跟你谈笔交易,要是你让我满意了,那这钱就归你” 马蹄金闪着金光,彭孺瞪大双眼,暗暗欣喜,上赶着问:“是何交易?” 她故作神秘,悄声道:“向你打听个人”。 “谁?” “司隶校尉燕绥” 彭孺一听,心里凉了大半截,先是讪讪一笑,随即把马蹄金原封不动推了回去,遗憾道:“那夫人还是收回去罢,恕小人无可奉告”。 “给钱还不要?”她纳罕道。 “钱是个好东西啊,有谁不想要呢”,彭孺轻摇着折扇,眼睛斜瞟着那块黄澄澄的金子,无比痛心地叹息,“可小人怕有命拿,没命花啊”。 “我不会告诉旁人是你说的” 彭孺十分熟稔地笑着摇头,“夫人,在咱们这里混,头一条就是得嘴紧,要是谁敢胡说八道,砸了这里的招牌,妈妈第一个就饶不过他”。 她不信邪,又拿了两块金子摆在几上,彭孺微笑着挪开眼,依然不改初衷。 眼看着她还要往外掏,彭孺忙按住了她的手,委婉道:“并非是小人坐地起价,实在是说不得,若夫人执意如此,那小人只能告退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彭孺回望了眼门口,以折扇作掩,小声说道:“之前就有人不小心透露了恩客一句话…” 彭孺举起食指,着重强调,道:“就一句话,就被妈妈活活打死,扔到了乱葬岗,手脚的骨头都打碎了”,说着,彭孺咧了咧嘴,面有惧色,“人命低贱,也是无可奈何”。 听了这话,她才没再追着问。 * 彭孺心如死灰,不再尝试兜搭她。 “你给我弹首曲子罢”,她说。 彭孺抱过琴来,坐在她的身后,问:“夫人想听什么?” “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 不管司马相如当初如何热烈追求卓文君,到头来,还不是移情别恋,背信弃义。 琴声铮鏦,动人心弦,彭孺不声不响弹了几首,待平沙落雁的琴声方落,有个年长的妇人敲门进来催促她,是时辰该起身回府了。 她一动不动,说:“再待会儿”。 到了掌灯时分,年长妇人已接连来催了好几回,把她彻底惹恼了。 “催什么催?今夜不回了” 年长女人还想说什么,被她勒令退下。 她离开后,他去了书房,简单用过早午膳,处置公务,再抬头,暮色浓重,太阳落山了。 他早早吩咐妥当,晚膳让伙房做几道她爱吃的美食,到了时辰,让人去接她回来,家丁却来回报,夫人说今夜不回了。 “告诉夫人,我在府里等她,让她务必早些回来” 不到半个时辰,这回换了景行来,看景行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他当下明白了。 他牙齿咬住下唇,搭在书案上的手攥紧成了拳头,两眼眯起,缓缓望向了门外,脸色难看至极。 片晌,他笑了笑,平静出声,“景安”。 “公子”,景安从景让身后站出来,小心应声。 他豁地起身,道:“带上人,我要亲自去接夫人回府”。 烛火被一阵风带动,一跳一跳的,把他投在墙壁上的影子照得扭曲可怖。 —————— 呵!男人~ 控鹤馆风波(五)(狗血戏码开场) “妈妈,妈妈”,龟奴从门外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鸨母正盘点这日的盈余,一看龟奴慌手慌脚的,跑得鞋都掉了,细眉一皱,怒斥道:“什么事着急成这样?慌脚鸡似的,别吓着客人”。 龟奴走到鸨母身侧,同鸨母小声耳语道:“外头来了好多人的,把咱们控鹤馆给围起来了”。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不打招呼就来闹事!”鸨母一拍书案,勃然大怒。 控鹤馆是有钱有身份的主儿才能来的地儿,又有显赫京官做靠山,闲杂人等是不敢来寻隙滋事的。 “看那身打扮,像是司隶衙门的”,龟奴战战兢兢地说。 “司隶衙门?”鸨母脸色大变,自言自语道:“这没收到上头有什么风声啊”。 上头连风都不露,难不成连上头几位大人也出事了? “说的就是啊”,龟奴随声附和,“妈妈,您还是先去前头瞧瞧罢,别让这群人,把东西都砸了”。 “走走走,先去看看”,来不及多想,鸨母忙慌起身,被龟奴搀着胳膊向外疾走。 鸨母与龟奴刚携手走到了大门前,只听哐当一声,大门被人从外头撞开,一大波人潮涌了进来,险些将鸨母掀个跟头。 “官爷,官爷”,鸨母堪堪站稳,就上前跟衣着最是光鲜的人说话,“今日到底所为何事?” 景安抬手甩出一卷布帛,高声喊道:“收到可靠线报,司隶衙门抓捕的要犯潜到了控鹤馆,我等奉命前来缉拿,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许动”。 窝藏要犯可是大罪,谁都担不起。 鸨母正待提裙上前查验,可连告示上是男是女都还没看清楚,景安已不慌不忙将其收好。 其后,常服打扮的中常侍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一句话不说,脚步也不停,径直上了二楼。 鸨母指着中常侍,嘴唇哆哆嗦嗦,“燕…燕大人”,刚想追上去,就被景安拽住胳膊。 景安笑里藏刀,“衙门办事,海涵海涵”,又一挥手,下令,“都给我仔细搜”。 “大人,咱们这里是正经开门做生意的,怎么可能会窝藏逃犯”,鸨母将包好的饼金往景安手里头塞。 景安笑眯眯将鸨母的手轻轻推开,“没有是再好不过的,可万一有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逃犯身负要案,穷凶极恶,已经连伤了数条人命”。 “咱们大人也是为了百姓安危考虑,才连夜搜捕,若是让他逃了,不知道还要犯多少人命官司” 见鸨母仍是将信将疑,景安降低了些音量,贴心贴肺似地,继续晓以利害,“再说,您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若是伤了一个半个的,您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大人的这份苦心啊,您就担待着罢”。 “担待,担待”,景安一席话顺利将控鹤馆的人唬住,鸨母点头,连连称是。 房门被一个个踹开,当差的大马金刀走进去,掀了帐子挨个往里瞧,帐子里的男男女女一见来人,有吓得躲在帐子里瑟瑟发抖的,有追着骂骂咧咧,又被当差官兵手里冒着寒光的剑吓了回去的。 “哎,小心东西”,鸨母见当差的粗鲁,打碎了不少珍贵物件,直捂着胸口叫唤心口疼,被龟奴搀到一旁歇息。 外头丝竹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喧哗了起来,男人女人叫成一团,还有东西被砸碎的声音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她紧张地转过头,朝门口望去,惊疑不定。 彭孺从窗户里往外探头,倾听了片刻,说:“像是在搜捕逃犯”。 “逃犯?”她的声音里带着惊讶。 “嗯,控鹤馆这种地方龙蛇混杂,官兵寻常不会来,有些逃犯会把这里当成藏身之地” 两人正闲聊,门被“咚”的一脚踹开了。 一个人拎着剑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步子不急不躁,可就是嘴角耷拉着,眉目森森,脸上一丝笑模样都没有,活像个阎罗王,要杀人似的。 她坐在窗边,静静看着他走到了近前,眼神里没有慌乱惧怕,甚而带了些天真无辜,宛如一泓透亮见底的清泉。 彭孺要起身迎上去,她却扑进了彭孺怀里,娇声娇气道:“他手里的剑好怕人”。 这…简直是因祸得福,天赐良机。 再聪明强势的女人也有怕的像小绵羊的时候。 彭孺按耐着内心的激动,将她抱紧,又拍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慰她道:“别怕,别怕,他们只是来抓歹人的,与你我无关”。 女人埋在彭孺的怀里不住点头,还不时偷瞥一眼,尔后,又很害怕似地,迅速缩回彭孺的怀里。 “他怎么还不走?”她怯怯地问。 彭孺被喜悦冲昏头脑,经她一提醒才留意到中常侍还站在跟前,忙请罪,“燕大人请恕罪,这位夫人胆子小,被吓坏了”。 他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缓缓移到了彭孺的脸上,审视了审视,皮笑肉不笑说道:“她胆子小么?我瞧着她的胆子大得很”,说完,又看向她,问:“是吗,阿衡?” 彭孺似梦初觉,徐徐低头看回怀里的女人,见女人正面带笑容,与中常侍泰然对视,不禁浑身一哆嗦,慌忙拽开女人缠在自己腰上的手,光脚下榻,跪在了地上。 她被人推开,身子柔若无骨似地倒向一旁,好一会儿,才缓缓坐直,皓腕微抬,扶了扶鬓边松脱的步摇,若无其事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垂眸看她做足了戏,方冷声冷气道:“我不来,阿衡的戏不就白演了”。 真相毕露,彭孺吓得面色发白,忙不迭地告饶,跪伏着往门口一点点退。 他提剑把人拦下,问她:“他碰过你了?” “大人,没有,绝对没有”,彭孺摆手辩解。 他抬剑指向了彭孺的喉咙,彭孺赶忙识相地闭上了嘴。 她无所谓地笑笑,又抬起那双妩媚动人的眼,挑衅似地瞧着他,问:“方才我与他,你瞧不出来么?”说着话,脸上还浮起了几分暧昧红霞。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原地打了个转,突然厉声喝道:“景让!” “公子”,景让推门而入,拱手道。 他眼神凌厉,用剑指着彭孺,咬牙说道:“给我砍了他的手”。 控鹤馆风波(六)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人冲进来,二话不说一拥而上,按头的按头,压手的压手,三两下,把彭孺按在了矮几上。 “你敢!”她神色一凛,跪坐了起来。 彭孺吓呆了,晕晕乎乎地瞥见了中常侍的阴鸷神色,顿时惊恐万状,扯着嗓子拼命喊冤。 “大人,小人冤枉,小人什么都没做” 身前站着的彪形大汉根本不理会旁的,听命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 “噌”的一声剑鸣,惊得彭孺嚎啕大哭,转而向她求救,“夫人,您快说呀,小人可是连您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住手!”她也吓住了,赶紧出声喝止。 可景让压根不听她的,仍是高高举起了刀,情急之下,她扑下榻去,扯住了他的衣袖,焦急跺脚道:“你快让他住手呀!” 他眼睫垂下,看着她因无措而惨白的脸,缓缓抬起了手,景让的刀停在了空中,她脸色稍缓,他却仍是执着追问:“他碰过你么?” 她愤然松了他的衣袖,怒视他一眼,转身要去拉开那几个人,他却伸手,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腰,她又掐又拧,他岿然不动。 “你又想说话不算数!你不是说只要我不回去,做什么都行?” “怎么闹脾气耍性子我都依你,可找别的男人不行” 她斜眸瞧着他,冷笑道:“这话我怎么听着别扭,找别的男人?难道你不是别的男人?再说,这话要问也不该是你问,你…也不过是我找的野男人里的一个”。 “阿衡!”他眉宇轻皱,收紧了箍着她腰的手臂以示警告。 “怎么,你也会受不了么?”她接着似笑非笑回敬他,“你怕什么?我对他又没有男女之情”。 真是荒谬,两个月前射出的箭,没想到竟射中了他自己的胸口。 “我最后再问一遍,他碰过你么?”他不管她的胡言乱语,只是贴着她的耳边,不依不饶。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耐心告罄,将冰冷的眼神投向了景让,景让又重新挥起了刀。 彭孺又喊叫了起来。 他来真的。 人命关天,她慌了神,不敢再嘴硬,忙认错,“没有,什么都没有,我跟他什么都没做过”。 刀影掠过,彭孺吓得哇哇大叫,她也尖叫着闭紧双眼,捂住了耳朵。 咔嚓一声,刀劈进了木头,房里响起彭孺的痛苦哀嚎声,经久不绝。 她腿软了,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双臂艰难地支撑着身子,才没有倒下。 景让一脚踩地,一脚蹬住矮几,使了点劲,拔出了砍进矮几半寸的环首刀,刀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弧线,被利落收起。 彭孺还在鬼叫个不停,景让蹲下身,单手薅住彭孺的衣领,照着彭孺那张惹人爱的脸蛋,左右开弓,重重甩了两个嘴巴子,怒吼道:“喊什么喊!” 彭孺被打得耳朵嗡嗡直响,懵了好一阵,才渐渐缓过神来,定睛一瞧,自己双手还健全,历时没了骨头似地瘫软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睇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冷冰冰地问:“怎么?热闹还没瞧够?” 彭孺一下子醒了,本能地就想站起来跑,可手脚还软着,站了几次都没站住,只好手脚并用往外爬,形容狼狈不堪。 “等等”,他叫住了彭孺,用剑尖挑起彭孺的外袍递了过去,“你的东西”。 彭孺一哆嗦,畏畏缩缩回头,觑了觑他挂了霜似的侧脸,又看了看剑尖,才颤抖着手指将衣裳一把拽过来,手忙脚乱地落荒而逃。 他冷笑着看彭孺跑出去,把长剑递给了景让,又冲景让使了个眼色。 景让拱手出去,他才返回头来找她。 她惊魂未定,还是方才的姿势,泥雕似的,动也不动。 他单膝跪地,笑着问她,“好玩么?还玩么?” 她终于有了些些反应,无神的眼珠漫无目的地动了动,缓缓望向他。 两人的脸近得几乎要贴上,她看清楚了他眼里的幸灾乐祸。 她气急攻心,使出全身的力气,“啪”的一巴掌打在那张脸上,又扑到他的身上,朝着他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还不解气,揪住他的衣裳,歇斯底里嘶声哭喊。 “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疯了!”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你又是我什么人,凭什么随意左右我的生活!口口声声说对我好,你有没有问过我!你跟我的母亲有什么不同!” “你怎么不连我一起杀了!你连我一起杀了,一了百了!” 她压抑在心里的种种情绪,委屈,不甘,愤恨,心酸,在这一刻爆发,对他又锤又打。 他默不作声,任她捶打,待她捶够了打累了,哭喊声也越来越弱,他双手捧住她的脸颊,迫使她抬头,俯首深深吻住了她的嘴唇。 她又挣扎了起来,不住地拍打他的胸膛,他伸出手臂,将她牢牢箍在了怀里,又趁她呜呜出声推拒之时,勾住了她的舌头含吮。 另一头,彭孺跑出门,刚以为逃出生天,就被人拽住后脖领,差点后仰。 景让按着彭孺的肩膀,将他压在墙上,又从腰间抽出一把铮亮匕首,比着彭孺的脸上拍了拍,警告彭孺。 “方才你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若是外头有什么风言风语,小心你吃饭的两个家伙,懂了么?” 彭孺咽了口唾沫,吓得直点头,“懂了,懂了”。 彭孺慌里慌张下了楼,刚躲到鸨母身后,就见中常侍肩上扛着一个用棉被包裹住的人形物件往楼下来了。 人形物件在中常侍肩上活虫似地扭来扭去,被中常侍在屁股上结结实实拍了几下,算是消停了。 铺陈在各个楼层的侍卫把控鹤馆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也都把刀收回刀鞘里,排成纵队跟着下楼。 折腾了将近半夜,还真抓了几个混在奴仆里的江洋大盗,景安暗暗捏了把汗,总算能交差了。 景安看着鸨母签字画押,交代鸨母明日去司隶衙门过堂,收队走人。 等人都撤了,鸨母也长舒一口气,疲惫地坐到了凭几里。 彭孺偷偷从窗户缝儿里往外瞧,女人被连人带棉被塞进了一辆马车,中常侍也跟着弯腰进去。 中常侍低头的一瞬,彭孺好像看到了他嘴角鲜红的血迹。 燕大人听过弥子瑕的故事么 漆黑的夜里,一大队人马由景让带着去往长安狱,几个随从和一辆马车则徐徐驶回了燕府。 车停在仪门前,他先下了车,又把一个锦被裹得东西横抱了出来,径自朝内院走。 锦被用三根布条绑住,外头只露出瀑布似的油亮长发甩来甩去,里头还传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 景行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景安下马,急匆匆从后头赶了上来,紧着跟景行挤眉弄眼,悄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景行聪明地没有过问。 等他从身旁走过,景行趁机拽住紧随其后的景安,压着声音问:“这是怎么了?” 景安垂着嘴角,摆摆手,着急指了指中常侍离去的方向,景行会意,赶紧一块儿跟上。 他抱着个人还大步流星,景安和景行在后头撩起袍角,走一阵小跑一阵,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子。 可还没进后院,他就突然黑着脸转过身,对紧跟上来的景安景行,切齿道:“我不叫,谁都不许上前来!”说完,走过长长的回廊,直直回了卧房,还一脚踢上了房门。 哐啷一声,惊天动地,隔得那么老远,都震得景安景行不自觉往后缩脑袋,原地愣了半天,景安望着远处卧房的门,悄声问景行:“怎么办?” 见这架势,景行也歇了劝两句的心,沉默了一会儿,无奈道:“见机行事”,又招手把后院的下人都撵到前院,只留了沉香红绫支应,还交代察觉事儿不对就赶紧去前院找人,就拖着景安去了前院书房。 书房的房门一虚掩,景行先从门缝里听了会儿动静,才折回身来,问景安:“这怎么回事?我怎么瞧着公子脖子上有好几道伤?” 景安倾身取过矮几上的茶盏,倒了盏茶,大剌剌地说道:“挠的”。 景安话说一半留一半,端起茶盏就要喝,景行给他抢下来,追问道:“谁挠的?” “还能有谁?谁能有这么大胆子?”景安将茶盏夺了回来,没好气地说。 “这么说是动手了?”景行寻思过来,唔了一声,又问。 “在控鹤馆动没动手我是不清楚,不过,回程的马车里,听着有过一阵动静”,景安说着话,还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问:“公子嘴角上的伤,你瞧见了么?” 事出突然,光线又暗,公子走得还急,景行的注意力都被公子抱着的东西吸引过去,也只在公子走到近前时,匆匆扫了他的脸一眼,哪会看得那么清楚。 “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喊?”景安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景行也打开书房的门,支起耳朵来听,凄厉的哭喊声划破夜晚的宁静,听来让人心惊胆战,不过一会儿,声音戛然而止。 景行眉头紧锁,心里怎么都不安稳,吩咐让人悄悄去后院探探消息,又关了门,转身回去。 景安听了一阵子,摇摇头,又怡然自得地喝了一大口茶,润了嗓子,才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幸灾乐祸道:“仗着公子喜欢她,简直要翻天了,要我说早就该好好收拾一顿了,让她知道知道公子的手段和厉害”。 男女之事,哪有这么简单。 景行无奈地瞥眼无知的景安,叹气发愁。 哎,冤家。 卧房里,他对着铜镜,用拇指按了按被她咬破的嘴角,又扯松被血水浸湿的领口,露出了被她挠的伤口,伤口很深,皮被挖掉了,露着里头的嫩肉,鲜血淋漓的。 方才,他一弯腰钻进车里,她就从锦被里挣脱出来要往外跑。他迎面抱住她,她却疯了似地,对着他又踢又踹。 连日来,他早就积了一肚子火,下狠手将她压住,兜头扒了她的衣裳,扒到只剩了亵衣亵裤,可她还是不老实,他又用牙把她的衣裳撕成了布条,给她结结实实捆了起来,这才算消停了。 案头的花瓶被踢落,一声脆响。 他眉心一皱,从铜镜里睨了一眼榻上还在扭来扭去的被筒,压着火走过去,掀开了蒙在她脸上的锦被。 眼前骤然变亮,她一偏头,闭上了眼。 他阴沉着脸,一声不吭,依次解了她的束缚,她只别着脸,直挺挺地躺着。 瞧着她满脸泪痕,他又心软了,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刚要开口认错辩解,不该对她这样,不成想,她却反抓住他的手,呲牙就要咬。 他迅速抽回手,急急站起了身。 见他躲了,她顾自跪坐起身,拿起案上的书简就往他身上丢。 他剑眉压着丹凤眼,一言不发盯紧她。 她也毫不示弱,怒目反击不算,随手拿到什么就朝他扔什么,发泄心中的怒气。他站到了稍远的地方,左闪右躲,东西纷杂落地,散得到处都是。 最后,她把手边的软枕,香包都扔了出去,身边再也摸不到什么东西,又回身去抱一旁的锦被,他瞅准了机会几步上前,从背后圈住她,沉声喝道:“还没闹够?” “受不了了?受不了就杀了我啊!” 她发了疯,挣扎得厉害,还嘶声大叫,简直比过年的猪还难逮。 他本来还有些愧疚的心思瞬间荡然无存,心中怒火熊熊复燃,直接把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到屏风后,一松手,她就掉进了浴桶里。 她毫无防备,一下沉到了桶底,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地灌进她的鼻子嘴巴里。 她扑腾了好一阵子才把头透出水面,连着吐出好几口水后,瘫在浴桶壁上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响彻耳畔。 不知咳了多久,她才缓过劲儿来。 头顶的影子越落越大,慢慢将她整个笼住,是他双手撑着桶沿儿,慢慢伏下了身来,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轻声问她:“酒醒了么?” 她抹干脸上的水,抬起含泪的双眼瞪向他。 他面色平静,将粘在她脸上的湿发一点点耐心地顺到她的耳后,才用略带悲伤的语调问她:“我对阿衡还不够好么?” “阿衡为什么总是不乖?” “阿衡是不是真得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水冷得刺骨,她冻得脸色发青,牙缝吸着风,还愤愤地看着他,他神色自若,双眼却通红,似乎盛满了戾气。 她知道他是极懂得隐忍的,因此,他越是表现得冷静,内心就越有可能积压着巨大的怒气。 意识到这点,她眉眼间的怒气忽然散了,转而浮起些嘲讽的笑,“这就是你的本事?气急败坏了,就露出本来面目了?” “你问我为什么不乖”,她牙齿打颤,声音都支离破碎,“那…我倒要问你…你…干嘛不去找一个听话的女人?怎么…是听话的女人太无趣了”,她环抱住双臂,抖了一下,又接着说:“还是…还是把一个女人驯服让你觉得更加有趣?” 她颤抖着手理了理湿漉漉的长发,懒懒地靠上了浴桶,不怕死地笑道:“这回你是打算扒光我的衣服折磨到我求饶,还是打算直接杀了我,解了心头之恨?” 他冷声威胁她,“别再挑战我的耐心,阿衡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她轻蔑笑笑,索性破罐子破摔,毫不畏惧地直视他道:“男人是这样的,欢喜了就甜言蜜语,厌烦了就喊打喊杀”。 “燕大人听过弥子瑕的故事么?” 他皱眉。 “卫灵公宠爱弥子瑕,弥子瑕犯了国法,卫灵公亦能饶恕,可当弥子瑕色衰爱弛了,卫灵公却又怪罪弥子瑕让自己吃剩桃” “我说过,一旦我失去了所有,那在你眼里,我跟琇莹就没什么两样了,杀我杀琇莹都跟杀一条猫一只鸟一样容易”。 “你如今对我尚有几分喜欢,舍不得下手,我也是仗着你的宠爱,才能横行霸道,可等哪天你喜欢上别的女人,那我的下场,恐怕比弥子瑕有过而无不及” 看着她那张乖张的脸,他眉间皱得更紧了,最终还是双手撑着浴桶,耷拉下了脑袋。 他再一次体会到深深的无力感,她就是这样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是自己大意了,总以为凡事都尽在自己掌握中,眼下才知道她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哄哄就能转怒为笑的小女孩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长长地呼出了口气,又摇着头无奈地笑了,“阿衡说的对,我舍不得阿衡…” “我想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阿衡的面前,让阿衡的心里眼里只有我” “可阿衡也说错了,我不是卫灵公,阿衡也不是弥子瑕” 他抬起头,伸手抚着她的鬓边,深情望向她的眼睛,目光神情已然变得柔和,用商量的口吻跟她说:“阿衡,咱们忘了过去那些不愉快,重新来过,好不好?” 阿衡是还在等着谁来救你? 他的态度突然和缓下来,望着她的时候,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巴巴的,可她还是狠心摇了摇头,“我不信”。 “人性能轻易改变,过去能随意被遗忘么?” 过去的真的就能过去了么?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会被忘记也不会被改变,就算自己打算遗忘过去的不快,可将来就一定不会再有了么? 信任一旦崩塌,就无法弥补。 在今后的日子里,这件事情会是一根插进肉里的刺,时不时地疼痛,甚至会化脓。 “可这不公平…阿衡心里一直对陛下念念不忘”,他不甘道。 “他是我的夫君,我想他有什么不对?”她别开脸,轻飘飘地说道:“你在乎,可以不用喜欢我啊”。 “可阿衡是我的…阿衡不是也喜欢我的么?” 喜欢,喜欢的啊,可是… 她黛眉微蹙,心里隐隐作痛,无语凝噎,她无法对他说出违心的话,也无法应允他的誓言,唯有缄默。 “阿衡敢说不喜欢我?阿衡敢说跟我在一起这些快活的日子都是假的?” 他不死心地逼问她,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阿衡怎么能把我跟控鹤馆里随便一个男人相比,我与阿衡明明是两情相悦,心意相通,他算什么东西?”他绝望地把她搂进了怀里,在她的脸颊脖颈上不断亲吻,又在她耳边轻声絮语。 “其实…要留住阿衡很简单…” 他埋首进她的颈窝,徐徐说道:“阿衡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那我也给阿衡讲一个故事”。 “匈奴人喜欢鹰,尤其是钟爱不咸山里的海东青,但海东青性子桀骜,极难驯服,可再难驯服的鹰,匈奴人也有的是法子” “阿衡,想知道是什么法子么?”他抬头看向她,嘴角带着残忍的笑,眼里闪着兴奋疯狂的光,“匈奴人不打它,也不骂它,只是锁住它,连续几个日夜不给它吃喝,不让它睡觉”。 “一开始海东青还会反抗,用尖喙啄,用利爪刨,可就算是喙断了,爪折了,也无济于事,这时候匈奴人会喂给它肉和水,许它睡一小会儿,再重复之前的,如此反复十几回,不过数十日,再难驯的性子也会被磨平” “阿衡想试试么?”他冰凉的手指在她优美的脖颈和锁骨之间不停来回游荡,“把阿衡的衣服扒光关在房里,一直做到阿衡求饶,做到阿衡的身子再也离不了我,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话说完了,他兀自笑了一声,又停了笑,将话锋一转,小声自言自语起来,“只是…那样不好…很不好…” 他还是不忍心,不忍心把他的阿衡变成一个心如死灰,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的阿衡该是高高兴兴的,无忧无虑的,心里眼里只有他,一心想要与他白头到老的。 “我想要阿衡,想要阿衡陪着我,想一回来就看到阿衡的笑脸,想每晚都抱着阿衡,把阿衡压在身下,看阿衡呻吟颤抖,想看阿衡夹着我不让我出去,娇滴滴地唤着我的名字,小声地求我不够,还要…” 贴着她的耳边说话时,他的嘴角不觉露出浅浅微笑,仿佛那样神仙眷侣的日子真的就近在眼前。 “我想要的是一个鲜活的阿衡,一个属于我的心甘情愿的阿衡,而非一个木偶,更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说完,他捧住她的脸,先是脸颊贴着脸颊磨蹭了磨蹭,又探头含吮了一下她冷冰冰的嘴唇,跟她鼻尖对鼻尖,不屑笑道:“只是…阿衡的脾气实在是差,床上功夫也不怎么样”。 “自然…是比不过燕大人睡过的其他的女人”,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他的样子吓到,她浑身发着抖,却仍寸步不让。 “你若再提琇莹,我现在就让人去杀了她”,他将嘴唇贴到她的耳边,咬牙饮恨道。 “你敢!” “我当然敢”,他要笑不笑的,磨着后槽牙,威胁她,“阿衡别忘了,我手上可不只有琇莹…” “你杀了她们,我也会死!”她也发起狠来。 盯着她倔强的双眼看了一会儿,他把她的头按到了自己胸前,“阿衡以为死了就解脱了?若是阿衡死了,我就将阿衡埋在我的棺椁里,等我死了,与阿衡葬在一处,尸骨都烂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生世世都不分离”。 “阿衡是我的” “你真可怕…”事情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冰冷的脸颊贴着火热的胸膛,她心头不觉涌起一阵悲凉,“你当真以为凭着甘泉宫里的假皇后,就能瞒天过海?” 他笑着反问:“不然呢?阿衡,是还在等着谁来救你?萧家,陛下还是太皇太后?嗯?” 她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心里却仍存留着希望。 这世上总还有人记得自己的罢。 他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因此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美梦,“事到如今,阿衡竟还在自欺欺人,皇后身染重疾,幽居甘泉宫,萧家有谁去探望过阿衡?”他黯然摇头,自说自话地替她回道:“没有,阿衡最在乎的人,最想见的人,一个都没有去过”。 他扶住她的肩膀,又凝视着她的眼睛问:“皇后病重,他们可以无动于衷,阿衡都不好奇他们在忙些什么?” 她冰山似的表情露出些许茫然,眼神也飘忽起来。 “皇后一旦离世,势必要引起朝廷上下一番新的争夺,邓家为了翻身对后位虎视眈眈,君侯与君侯夫人为了保住家族地位,也是针锋相对” “萧婕妤争气,既有圣宠在身,又诞下了三皇子,只要萧家将三皇子立为太子,扶萧婕妤登上皇后之位,那家族百年荣耀,泼天权势富贵,便是唾手可得,如此紧要关头,谁还记得孤零零躺在引凤殿里那个行将就木的皇后?” “就算他们发现了甘泉宫里的皇后是假的,又能如何?若是有人告诉他们,是皇后自己贪玩,私自出逃,以君侯与君侯夫人对阿衡的了解,阿衡猜他们会不会信以为真?” “你说到时君侯是会想方设法把事情压下去,还是追根究底,查明事情的原委?” “阿衡觉得君侯会为了一个失宠的女儿,甘冒杀头灭族的风险?” 牵一发而动全身,萧家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人,将自身置于险地。 “从过去到现在,他们有谁真的在乎过我阿衡?”他侧首亲吻了一下她的额角,又无比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后背,缓缓说道:“对这样的家人,阿衡还要抱什么指望?” “这世上只有我对阿衡最好…” 她呆呆地沉默良久后,双手撑着他的胸膛将他轻轻推开,含泪看着他,凝眉问道:“为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等她把话说完。 “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想要什么,却还是把我的家人说得如此不堪?对我好?这算是对我好么?”她凄惨一笑,点了点头,决绝切齿道:“是我错了,你不但可怕,而且冷血虚伪!” “若是我连生身父母都无法相信,那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她自觉洞穿了他的阴谋般,不住冷笑,“你表面与我的父母交好,背后却如此中伤他们?到底是何居心?无非是想让我觉得孤立无援,不得不依靠你罢了”。 “母亲是偏爱阿芙,但并不是不疼爱我,父亲虽然严厉,可也对我爱护有加,他们绝不是你口中那样唯利是图的人” “反倒是你,字字句句都在蛊惑人心,父母兄弟,骨肉至亲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这世间的所有是不是都能拿来权衡算计,什么都可以出卖利用?你说我可怜?”她对他嗤之以鼻,“燕大人,我倒是要可怜你了,大概,你这辈子都不会懂得亲情的可贵,一辈子都活在阴谋诡计里”。 她说完了,房里突然变得一片死寂,静到水滴从她的发梢落入水中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她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心理准备,然而直到她话音落了,他都没插过一句嘴,只是俯身撑在浴桶壁上,沉默着与她视线持平。 他的眼神淡淡的,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考量,总之,她看不透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在这场静默里,时间都变得极其漫长。 他低了一下头,忽然,又抬起眼,静静看着她问:“权衡算计,出卖利用?我在阿衡眼里就是这样的人?”他低了一下头,忽然,又抬起眼,静静看着她问:“权衡算计,出卖利用?我在阿衡眼里就是这样的人?”语气平常,云淡风轻。 然而,他抬头的一刹那,她看到了他赤红的像能泣出血来的双目,凄楚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神情,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心头不免一震,脑子也突地一片空白。 “并非唯利是图之人?”他像是说着什么天大的笑话,偏首呵呵笑了出来,那声音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低沉又压抑,透着一丝诡异,“阿衡,你还真是对你的父亲一点都不了解啊”。 “你知道你的父亲为了一句话,就怀恨在心,随意构陷他人么?” “你知道你的父亲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失,不惜陷害友人恩人,害得无数人被抄家灭族么?” “你知道你父亲为了爬到如今的高位,到底害死了多少人么?” “我可怕?”他又笑了笑,“我的可怕恐怕还不及建信侯的万分之一”。 “你胡说”,她的嘴唇颤抖着,瞳孔也剧烈震动起来,她的心头满是困惑,却无从得知答案,胡思乱想一番后,语无伦次道:“你不过是为了…为了…” 他叹了口气,讪讪摇着头直起腰,又望着屏风上的山水出神许久,才艰难开口道:“阿衡…谁都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父母兄弟…骨肉至亲…我怎么会不懂…” “我也曾有爱护我的兄长,疼爱我的父母,乖巧的妹妹…可惜…”他没再说下去,而是垂眼看向她,眼神已经变得冷漠疏离。 他伸手怜爱地轻触了下她的脸颊,自嘲般笑笑,“阿衡说的没错,人性不会轻易改变,往事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遗忘的…”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屏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房,只留她一人泡在冷水里。 强扭的瓜不甜 缓缓的开门关门声过后,屋子里重归平静,似乎还没从方才的争吵里缓过神来,她僵直地坐着,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精疲力尽地歪靠向桶壁。 身子已经冷到麻木,她昏昏欲睡。 她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境遇,可她此刻什么都不想再想,只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这段日子,她实在是累了,忍得辛苦,跟他斗得也辛苦,就这样罢,就这样罢。 “阿衡的所有我都喜欢” “阿衡,你要有了太子,地位才能稳固” “从今以后,你还是你椒房殿里的皇后” “阿衡,你要懂事” “阿芙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阿姐别总是做出一付自己受了很多委屈的样子,真让人作呕” “奴愿意伺候夫人” “阿衡还指望着谁来救你?” “等我死了,阿衡拿着这些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各种声音不停地在脑子里回荡,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她蜷缩起身体,用手使劲捂住了耳朵,那些声音却仍无孔不入,不仅钻进了她的耳朵里,更像是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她不住得痛苦哀鸣,之后就陷入了一个混乱的梦里,怎么都醒不过来。 消息递到宦者署,已是三天以后。 争吵当日他便回了宫里,第二日是冬节,宫宴祭祀忙碌不堪。等冬节过完了,稍有松缓,景安才小心翼翼跟他说:“府里传过话来说…夫人病了”。 “病了?” “是,像是着了风寒”,景安躬身,谨慎回道。 他斜靠着凭几,皱眉思索片刻,问:“找大夫看过了么?” “找了” 他闭眼,捏了捏眉心,“那好些了么?”声音里透着疲惫。 “听说高热一直不退,已经烧了三天了” 他登时睁眼,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看向景安,“怎么三天了才来回禀?” “公子前几日政务繁忙,想着等到夫人好了,再告诉公子,免得公子回不去,又挂心”,景安不紧不慢回道。 其实,景行一早就派人送了信儿来,只是景安一直压着,不让人告诉他。 他嘴唇紧抿着,斜乜向景安,那眼神锋利到像是要杀人。 景安弓腰垂眼,敛起眸子,不与他对视,故作镇定。 他向身边的人交代一番,又同陛下告了假,匆忙出宫回了府。 景行火烧眉毛似地等了三天,也熬了三天,终于把他给盼了回来。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他跳下马,就风风火火往内院去,边走边问:“怎么样了?退烧了么?” “烧还没退”,景行紧跟着他的脚步,一同往内院赶,“前两日还有些精神,今日一天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他听着景行的话,脚步更快,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景行又陆陆续续说了些其他的,“公子回宫前让人照顾夫人,可夫人不让下人进房,也不让人伺候,沉香拿进去的衣裳饭食都被夫人扔了出来,过了晌午,沉香再进去看,夫人就晕倒在了地上”。 “找了大夫来,夫人不肯让大夫瞧病,也不肯吃药” “发着高烧,又两三日水米未进,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可夫人毕竟身份特殊,属下也不敢私自做主,只能等公子视下” “去把韩无忌找来!”大步跨进房门前,他这样吩咐。 景行等人在房门前驻足,拱手领命。 “走走走”,景行没好气地催促着景安往回走。 中常侍没在跟前,景安又恢复了一副悠哉乐哉的神情,满不在乎嘟囔着,“着什么急”。 待走到了前院,景行先让人去请韩无忌,又转身教训景安,“我让你给公子传消息,你怎么回事?” “这不是传了”,景安一屁股坐在回廊的围栏上,一只脚踩在柱子上。 “人命关天,岂同儿戏!”景行见景安吊儿郎当的样子,更是生气。 景安随手掐过回廊旁的一朵红梅乱揪,又望着回廊外的天空,对景行的话不做理会。 景行也一时无话,思量许久,小声劝景安道:“你这样,别让公子知道”。 景安低下头,犹豫了犹豫,更使劲地揪烂花瓣,低声愤愤道:“公子,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七情六欲…”景行负手叹气。 景安将最后一片花瓣撕碎,跳下围栏,恨恨地说:“可咱们当初起过誓,但凡是背叛大将军的,都要血债血偿,她也不例外,萧家所有的人都得死”,说话时,景安的面容都有些狰狞。 景行看着景安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正因为公子从未有一日忘记复仇,才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公子比你我承受得更多,难道咱们还要为难公子不成?” “天下什么女人没有?为什么偏要是她?”景安愤而转身往外走。 景行看着景安大步流星的背影,只能望天兴叹。 房里静悄悄的,他解了斗篷,扔在外间的矮榻上,又径直走进了帷帐里。 帘子一掀开,他就看到她仰卧在榻上,呼吸粗重,脸色通红,嘴上都起了皮。 他坐到了榻沿儿上,摸了摸她的额头她的脸,热得烫手。 大约是他刚从外头回来,身上带着寒气,手上的温度也低,她的身上又滚烫得像火炉,因此,在被触碰额头时,她拧眉,嘤咛出声,看起来难受极了。 他连忙收回了手,这才留意到她竟还穿着三天前的那身衣裳,他又看向她憔悴的脸,面色更加凝重。 可眼下不是置气,争论孰是孰非的时候,他俯下身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阿衡,我回来了”。 眼珠在眼皮下缓慢转动,她似有醒转迹象,可终因身子过于虚弱,还是没能睁开眼,只动了动嘴唇,但也没说出一个字。 “先别说话了”,他掩了掩她的被子,起身从帷帐里走出去,吩咐沉香端来温水,还让红绫再去煎药。之后,他挽起衣袖,亲自端水到了榻前,浸湿了帕子,给她润了润嘴唇,又替她降温。 帕子贴在额头上,她很受用,眉宇间有了稍稍放松。 不久,红绫端来了汤药,他拿汤匙盛起药,耐心地喂到了她的嘴边,可病中的她仍十分倔强,唇齿紧闭,硬是不肯吃。 “阿衡听话,吃了药,病才能好”, 看着黑色汤药沿着嘴角,都流到了她的腮边,他苦心相劝。 她只是直挺挺地躺着,像是死了一大半了。 他并非没有手段,只是不忍心对她下狠手,但事急从权,他还是用手掐住她的颌骨,仅稍一用力,她就被迫张了口,他趁机把汤药喂进了她的嘴里。 可她立马把汤药全都吐了出来。 他又故技重施,想把汤药给她硬灌下去,她抬手打翻了药碗。 他让红菱再去煎药来,一碗不够,就两碗,两碗不够就四碗,如此反复,药汤洒得到处都是,一片狼籍,不过,总算给她喂了小半碗下去。 过了一两个时辰,韩无忌总算赶到了燕府。 她喝了药,正睡得昏昏沉沉,又有他从旁按着,就算再不情愿,还是给韩无忌诊了脉。 “并无大碍,急火攻心,又受了些风寒,内外交困,身子受不住了…只需好好服药,三两天便可退烧”,韩无忌开了方子,一脸疑惑地瞥了一眼帘子遮挡着的床榻,又偷瞧了一眼表情严肃的中常侍,客气告辞。 景行送韩无忌到仪门前,韩无忌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景行:“里头躺着的那位姑娘是…” 景行不绕弯子,默然点了点头,“是公子喜欢的人”。 “是那个给公子下药的?” 景行又点了点头。 “这就难怪了…”说完,韩无忌捻着胡须,慢慢摇了摇头,“强扭的瓜不甜,捆绑不成夫妻…你还是劝公子看开些,尽早丢开手罢”。 两人同时叹气,又说了些寻常话,互道珍重后,韩无忌坐着牛车离开了。 景行看着韩无忌的牛车消失在街角,也回了内院。 寒风阵阵,他站在廊下,正望着月亮出神,身上的衣衫渍痕斑驳,身后的卧房安安静静的。 听到景行的脚步声,他嗓音低沉着问道:“韩无忌走了?” “走了”,景行走到台阶前,垂首回话。 “多谢” “公子哪里的话” 他仍是注视着月亮,满心困惑,“行大哥,你说我要怎么才能留住她?” 不成想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景行下意识“啊?”了一声,抬眼看着他,面露难色,“这…属下也…” “只是如今为了琇莹,她都能闹成这样,待到日后,属下真是不敢想象…”,景安担忧道。 “她…不单单是为着琇莹…是不是真的要让她有个孩子,才能让她的心定下来?” 景行更是睁大眼睛,吃惊不已,孩子?跟谁?怎么生? 也许是他也觉得这话很是荒唐,默了一阵子,没等景行说话,他自己反倒是先讪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