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爱那么多》 序幕 “呀呼”尖锐的叫嚣声搅乱了夜的宁静。 台北郊区,登辉大道向来是飚车族的最爱,既宽敞又平坦。一入了夜,车少,行人少,交通号志少,简直就是为飚车而设计的完美跑道。 七骑少年驾御着125cc以上的重型机车,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身后都载着一位衣着清凉的少女。他们喊,他们叫,他们用近乎失速的狂飙宣扬自己的年少轻狂。引擎的消音器已经被拔掉,穿扬起巨大的噪音。青少年骑士们在公路上呼朋引伴,间或以亳厘之差从过往车辆的侧旁扫过,惹得汽车驾驶淌下两桶冷汗。 “耶!爽啊钱子,从那辆老爷车旁边钻过去!”其中一名少年呼啸。 叭叭叭!叭叭气愤的喇叭声加入这场夜的交响曲中。 “叭你个头啦!那种破车也敢开到路上来。”嚣张的少年们回头向驾驶人叫骂。 为首的少年骑在最前方,迥异于其它同伴的国产机车,他横跨在b重型机车上,豪放又张狂。骑着还未合法开放的车种在路上狂奔,让他升起不可一世的满足感。 这是他对世界的怒喊,对法律的挑战。 十六岁的他将全世界踩在脚下,凡夫俗子只是乞求他垂顾的可怜虫。 “喂!你们这些笨蛋这度快就挂点了?怏点跟上来!”为首少年回头撩拨同伴们,夜风让他的发飞扬。 咻咻对向车道突然飘过另一群童党。看在他眼中,无疑是撂下一道无法抗拒的战帖。 “他x的,是山林高工那票痞子!我老早看他们不爽了!”为首少年回头大叫。 “家伙抄出来!我们追上去!” 不等同伴响应,他在马路中间煞住车,无视于其它驾驶的愤怒和紧急煞车。他手一回,把横挂在车侧的球棒捞起来,驱车飞跃路中央的分隔岛,往另一群少年的身后追上去。 “喂!阿海!等一下”其它少年眼巴巴望着他疾飞而去。 “哇靠!说走就走,也不给点时间反应。”牛仔停在同伴身旁,嘀嘀咕咕的抱怨。 “喂!钱子,我不知道今天要干架,家伙没带出来,你有没有备用的?分一根来吧!” “哇咧,阿海飞那么快,赶死吗?”钱子的脸色不太爽快。“他家里有钱,能飙b机车就屌了?每次陪他出来飚车都要干架,总有一天会陪他进感化院。” “你有种就到他面前讲给他听!”牛仔耻笑同伴。“人家老爸的分量够重,上次他把老柯海得进加护病房住三天,还不是没事。少年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你要怨就怨自己没投到这种好胎。” 另一骑少年戛然煞停在他们身侧。“喂,阿海咧?” “去追山林高工的人了。”钱子不悦的嘟哝。“我们快点跟上去,不然明天又要被他扁了。” “不用担心啦!”牛仔拍拍伙伴的肩膀,重新发动引擎。“反正出了事交给阿海去扛准没错,他老爸会出面解决的啦!我们走吧!” “看你们慢吞吞的,人都跑光了!”轻愤和不屑写满阿海的眉梢眼角。 同伴们齐聚在他的面前,满脸悻悻然的,敢怒不敢言。 b重型机车停在公路旁,车身映着鲜红色的火焰图案,恰似车主张扬的型态。 阿海双脚岔开,大剌剌的靠倚着机车,他的身形比同伴们高大挺拔,及肩的长发不受任何绑束,被夜风一撩,翻腾得彷佛拥有自主的生命。他的眼神闪亮,笑容春风得意,全身遍溢着志得意满的气息。 “真是无趣”他百无聊赖的拨了拨发丝。“算了!散会吧!今天晚上没什么好玩的了。” 鲍路另一侧是地面略微低洼的菜田。他随手捡起几块石头,往暗黑的农田里乱扔一通。 忽尔,一道惶急的语音从田里某个黑暗的角落响起。 “喂喂,少年仔,这是我的菜田啦!” 阿海皱了皱浓眉,反手把车灯打开,让车头对准田地。 一位中年欧吉桑从丝瓜架后面钻出来,朴拙的外型和其它两百万农夫没有多大分别。 “少年仔,你们要飚车没关系,不要弄乱我的田啦!我一家人就靠这口田养了。” 他的神情充满小老百姓的诚惶诚恐。 “谁弄乱你的田了?”阿海不耐烦的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我今天晚上守在这里,就是特地来等你们。你们上个礼拜已经来辗坏一次了,我今年的菜苗才刚种下去,真的没钱买菜苗了,拜托你们不要又来踩啦!”老菜农拚命鞠躬哈腰。虽然不想得罪这群凶神恶煞,但是家里实在快断粮了,花不起第二次的播种成本。 “喂!我讲国语你听不懂是不是?我哪里辗过你的田?”阿海不太爽。“还不滚,楞在老子面前碍眼!” “大家都是混一口饭吃而已,你们就行行好,不要再来破坏菜田了啦!拜托啦!” 菜农还是不住的弯腰拜托,只希望他们赶紧离开。 阿海被惹毛了。妈的!这痞子听不懂国语耶!他生平最讨厌别人把他没做的事情赖给他。这家伙也不先掂掂斤两,敢跟他啰哩啰唆。 “好!你敢说我踩你的田,我今晚就踩给你看。”阿海翻身跳上机车,发动引擎,隆隆声震天价响,号出毁灭性的怒吼。反正今天没玩到山林高工那票人,有人送上门让他寻开心也好。 “阿海!”牛仔的叫声被引擎噪音掩盖掉。 阿海催动油门,轰然冲进农田里,宽大的车轮在田梗上放肆的涂鸦。 “喂!不错玩耶!你们也下来啊!好象在骑越野障碍赛。”他眼神闪亮的向同伴大喊。 “不要啦!不要这样啦!菜都给你压死了啦!”菜农惊慌失措的冲出棚架,努力想档下他纵横来去的车轮。 “来追啊!来追啊!”阿海痛快的将他撇在后头吃车烟。 “年轻人,赶紧停下来啦!”菜农追着他在田地里团团转,上气不接下气。 几名同伴看着菜农那副气喘吁吁的锉样,越看越有趣,忍不住在公路旁吆喝欢呼。“怕了吧?怕了就跪下来磕头叫爸爸,我就放过你。”阿海大笑,骑着机车在田地上绕圈圈。 “对!叫他磕头!叫他磕头。”一群朋党站在稻田旁鼓动叫嚣。 菜农随着他跑了十几圈之后,已经累得晕头转向。过了一会儿,他看清楚机车的转势,突然切过圆圈的直径,抢进阿海的车道前举高双手。 “好了啦!不要再骑了!快停下来!”狂放的车灯直射进菜农的眼珠,他瞬间盲了目光。 “喂喂喂!快让开!”车道前冷不防冲出菜农的身影,阿海来不及煞车,连忙发出呼喝。 “你不要再玩了!快点走啦!”菜农睁不开眼睛,但是农地非护住不可。 “快点闪开!快闪” “不要玩了,不要啊!”撕声裂肺的尖叫成为世界的最后一道声音。 然后,声音消逝了,人影也消逝了。 引擎声倏然沉静下来,刺目的车灯畏缩回暗夜里,嬉闹声回归沉寂,人,楞在原地。 阿海跳下机车,菜农脆弱的身形卡在前后车轮之间。 其它同伴慌乱的聚集在他身后,没有人出声,只是楞楞的子轮下的人影。牛仔大着瞻子,蹲下来探摸菜农的吸息。 “哇!”他的手宛如被火烧着似的,脸色惨白的回望着老大。“阿阿阿阿海他他他他没气了。” “你到底还要给我惹多少麻烦?”立法委员兼“海渊集团”的董事长裴劲风又气又恼的望着儿子,心头堆满了无力感。 方才分局长特地空了一个隔离的房间,让他们父子俩好好谈一谈。然而裴劲风深深明白,再谈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来。慈母多败儿,慈父更加速了“败儿”的过程。如今儿子已经被宠出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再要挽回也是迟了。 “现在弄出人命了,你要我如何帮你遮掩?” “那你就让他们抓我去关好了。”阿海坐在征询桌的后方,脸色虽然苍白,嘴里依然桀傲不驯。 他当然明白老爸绝对不会让独生子琅珰坐牢去“海渊”也承受不起这样的丑闻,所以他安全得很,顶多回家后被关几天禁闭。 死了一个小老百姓,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顶多他收敛一点就是了。 “你,你唉!”裴劲风重重叹了口气。“我和牛仔的父母商量过,他没有前科,又是少年犯,把这椿案子扛下来顶多关两年,他们也愿意接受我的安排;只是对死者家属,我们还是得表现一点心意。警方正在联络菜农的家人到警局,你待会儿不要露面,让我来处理就好。” “噢!”阿海无聊的耸耸肩。“牛仔是我的好朋友,你付给人家的钱可别太少,不然我很难做人。” “你难做人?那我这张脸又该往哪里摆?”裴劲风的火气又勃发上来。“七百万替你买了一个清白的纪录,你满不满意?到底还要我替你收多少烂摊子,你才肯乖乖读书,不再惹是生非?” “知道了!”他厌烦的靠回椅背里。“顶多我以后不飚车,这总行了吧!” “你明天去学校办休学,下个学期乖乖给我滚到英国去念书。学校没申请好之前,你一步都不准踏出家门。” 砰!裴劲风甩上门离去。 阿海又耸了耸肩,没差。透过单向玻璃望出去,牛仔的头压得低低的,办案警员正在替他录口供、按指印。其它几名同伴也排排坐在长椅上,一脸沮丧。 妈的!真背!阿海扒过头发,叽哩咕噜的低咒起来。以前也不是没进过警局,撞死人倒是生平头一遭。他并不是不后悔,然而,事情发生了,他又能怎样?反正老爸不会亏待死者家属,到时候巧立几个名目,送对方一、两千万。凭那个老农夫的模样,一辈子也赚不了这笔钱,所以他也算弥补了对方一点损失。 妈的!背!明天就把那台机车卖掉,省得留在眼前招晦气。 “裴海,你可以走了。”一个一毛三的小警员推开门,面无表情的叫他。 “噢。”他欠了欠身,伸展一下长腿。罢罢罢!回家睡场大觉,醒来把这一切都忘掉。 侧身经过一毛三的身旁时,隐隐听见一声不屑的轻哼。他知道这个一毛三在想什么有钱人家的大少爷,闯了祸不必负法律责任。 对,没错,就是这样,不爽来咬我啊!他故意用挑衅的眼光望回去。 案亲和财团律师站在门口招呼他,一行三人以少见的低姿态走向警局的后门。 蓦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门冲进来,随即爆出惊天动地的叫骂,吸引了三个人的注意,裴海稍微放慢脚步。 “哎啊!你夭寿哦!活活一个人就这样被你辗过去,你将来死了会下十八层地狱啦!”一个模样粗俗的中年村妇用力扑上前,痛打了牛仔好几耳光,旁边的警察连忙将她拦下来。 “你就是死者的家属?”刚刚招呼他的那个一毛三赶上去稳住局面。 “不是啦!阿池他哪有什么家属啊!我是他邻居啦!他就只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儿,现在人死了,他女儿谁来养?”村妇满口台湾国语,恨恨不息。“我先生现在去后面停机车,等一下就带他女儿进来了啦!我先讲好,我家里小孩很多,我是没办法帮他养小孩的啦!我今天只是好心带他女儿来认尸的啦!其它事情我管不起的啦!” 裴劲光一把揪住儿子的手臂,用力往外拖。“快走!你还在蘑菇什么?” “知道了。”阿海悻悻然的跟着父亲走出门外。 现实的女人!如果知道那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即将有两千万收入,就不信她还会嚷嚷自己小孩太多,养不起另一个。 然后。 裴海撞上一双眼睛。这不是实肉实墙的“撞”而是一种直接钻进体内最深处的冲击。 他的步伐踉跄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 一个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从他身旁经过,而那双眼,就这样毫无预警的撞进他心魂深处。 多年之后,他已不复记忆那个小女孩的五官脸孔,发型式样,甚至她的高矮胖瘦。 然而那双慑人的大眼,如火神亲自烙印一般,尖利的隽进他记忆深处,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空洞,沉静,茫然。眸心里一无所有,彷佛找不到这个世界之于它的任何意义。没有伤悲,没有痛苦,没有灵魂。 也因此,显出深沉无尽的悲怆。 直到和那双眼遭逢的那一刻,他才倏忽明了自己做了什么。 他杀了她的父亲。 那双眼睛的主人,从今而后,无依无靠了。 这是他第一次与池净遭逢。而她那双空洞深邃的大眼,缠绵在他睡梦里,十数年 第一章 夏未秋初,山野里虽然画满了苍翠绿意,池净的心却沉浸在郁闷的深蓝里。 碧执,没有礼貌,缺乏时间观念,而且脾气爆躁。很多人类或许拥有以上个别的人格特质,然而将它们综合起来,只可能同时出现在一种人身上艺术家。 “唉”池净叹了口气。 为了追一个签名只是一个签名而已!她已经围着裴海转了三个多星期。最恼人的是,经过三周的回旋,她才发现自己还只是绕在圆周部分而已,从来不曾向圆心进发过。再这样拖延下去,年底一眨眼就来临了“天池艺廊”也别想得到“裴海年度作品展”的展示权了。 “真麻烦。”池净又叹了一口气。她的情绪起伏向来平缓,老板也就看准了这点,让身为艺廊新生代干部的她出面和难缠的裴海周旋。如今,连她都快吃不消裴先生的大牌架子,不难想象前人阵亡得如何惨烈。 裴海的宅邸及工作室位于北投后山,人烟稀少,最近的邻居起码在一公里以外。对于一个艺术家而言,这种近乎与世隔绝的孤然,以及满山满谷的虫鸣盎绿,大概有助于他灵感的激发吧! 自从出租车放她下来之后,她便不断听到闷顿的金石敲击声从围墙内响起,八成是裴海正在工房里打造他的新作品。可以肯定的是,若他的工作形态倾向拿着铁器敲敲打打,容易制造噪音,那么居住在深山里确实能给他更多隐私权。 和多数知名的新生代艺术一样“古刀剑艺术”的大家裴海,先在欧洲打下了山河,才回到国内接受艺术界的英雄式欢迎。 七年前,他以二十六岁之龄在法国初露头角,惊人的才华马上为欧洲艺术圈投下一颗炸弹。以往刀剑铸造充其量只被视为“打铁匠”的工作,由于他的出现“古刀剑铸造艺术”迈入全新的艺术殿堂,也因而跃上艺术流行的主流。 上个月,他突然对国际媒体宣布,要回故乡台湾落脚一段时间,台湾艺术圈霎时跟着震动起来;大家开始挥眈眈的争取他的展示合约。 叮咚她按下裴宅的门铃,不抱任何希望的等待。 当她按下门铃的一剎那,敲击声停歇了。池净暗暗祈祷上天赐给她福运,让裴海亲自来应门。 “您好,请问有事吗?”上天没有应允她的梼求,前来开门的是一位年约六旬的老人。 “您好,我是天池艺廊的展示主任,请问裴先生在吗?”她柔和有礼的回复。 “您事先预约了吗?”管家模样的老人快速扫瞄她一眼。 访客很年轻,约莫二十五、六岁,直亮整齐的青丝垂在肩后,眉目仿如一尊秀气的磁娃娃。她穿著中规中矩的浅蓝外套,同色系短裙,白衬衫,大体而言是一位清灵素雅的小姐。 “是的。”池净叹出今天的第二十三口气。“但您既然会提出这个问题,表示裴先生完全忘了今天的会面。我有一份很重要的合约,不再能拖延了,今天一定要请裴先生签名。” 如果裴海肯替自己在台湾安排一个代理人,一切都会简单许多。 “原来如此”老管家迟疑了片刻,回头望望身后,再转回来看看她。“您先请进,我去通报裴先生。他现在工作到一半,或许正在休息的空档。” “谢谢。”她礼貌的颔首,随在老管家身后踏入裴宅的门槛内。 一进入大门,触目所及就是大得不可思议的庭园。应该说裴海太懂得享受生活,或是太过率性。说他懂得享受生活,是因为在寸土寸金的北投山区,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将空间大幅浪费在庭院里;说他率性,则是因为这一大片庭园空空如也,没有人工化的假山流水、庭园造景,甚至未曾摆几张做作的室外咖啡桌椅,就只有一片绿草地蔓延了近百坪。 围墙与草地的连接处偶或萌生几棵小树,但池净猜想这只是自然之母随机让树木的种子播在此地,生根茁壮,和主人的园艺技巧一点关系也没有。 赏览完庭院,徒然加深了她对这位艺术家的不安。 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是很难搞定的! 由大门往内延伸的石板小径,连接到主屋的门口。主屋是一栋西式建筑,占地也超过一百坪,侧旁另外横建出一翼空间,由外形评估大约有五十来坪。 “您先请坐,我去唤裴先生出来。”管家侧了侧身邀请她进门,而后径自走向左方内侧的一道走廊。 “谢谢。”池净对着他的背影,勾开一抹拘礼的弧度。 雕花门在身后合上,她转身面对着偌大的室内。 然后,震慑住。 好宏伟的景观!挑高达七公尺的客厅,其中两面墙架筑了顶天立地的展示柜,内侧呈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刃作品,短兵器有刀、剑、弓;长兵器有矛、鎗、钢鞭;重兵器有斧、銊、笔挝。其它墙面也间或悬挂着长短不一的剑器。 每件作品彷佛活了一般,充满着耐人寻味的意绪。她原以为会在重重兵刃中看到杀气,却只见到无比繁复的感情。 最上层的战斧古拙而沉重,隽雕着岁月的斑斑刮纹,如同一位长年在战场上冲杀的老兵,虽然骄傲锋锐,却掩不住沧桑。 而另一面墙上悬挂的女用小匕首又是迥然相异的光景。新月般的造形优雅可爱,匕身上镂刻着细致的花纹,如同以钢线绣成的针线活儿。看着看着,眼前恍若浮现初春早晨的景致,富家千金由女婢搀着,在小林内嬉玩谈笑,这柄小匕首握在纤不盈握的柔荑上,削开恼人的小枝芽。 她深受撼动的吐出一口气,从来不晓得,一件单纯的刃器,也能传达如此多变复杂的感情。左方的走廊内突然爆起不耐烦的低吼。“我交代过你几百次了!这个月不见客人,你还让她进来做什么?”这是一道宽厚的声音,介于低音与中音之间的频调,像是“拿铁”强烈的咖啡气息中,调进如丝的纯奶油,同时交织了激烈与温和的美感。 但是,他话中的不耐冲淡了这份美感,也冲走了池净对环境的心醉神驰。 这个月?她抽了口气。艺廊可没有时间再等他一个月! “那位小姐说已经和您约好”管家的低声解释加入战局。 抑抑续续的讨论不断传来,最后约莫是正主儿也发现,杵在走廊里和老人争论的时问已经足够他出来应付客人,他终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好好好,我现在就出去接客行了吧!实在败给你!”裴海挫败的扒过头发,踏入连接工作室与主屋的走廊。“真搞不懂你到底是来帮我工作的,还是敌人派出来做渗透破坏的。” 老人骄傲的挺直背脊,对主子的评语恍若未闻。 懊死!裴海喃喃低咒。他的工作已经够不顺了,还得应付什么艺廊派出来的兀鹰。 若他展开亚洲联展之前,先和期满的经纪公司续下新的合约,也就不必亲自处理这些烦人的细节了。截至目前为止,旧经纪公司巴望他能够续约,很热心的帮忙处理了大部分琐事,不过他们也厉害,懂得适时保留一点,让他更能感受到他们的重要性。 那票吸血鬼啜了他七年的活血,好不容易让他拗到了约满,他想换人喝喝看并不为过吧! 诸事不顺!烦人的苍蝇一堆!背!真他x的背他的步伐忽然定住。 森冷空旷的客厅中,一抹清淡的身影。 率先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一头垂落迤逦的乌发。她低头正往公文包里翻找些什么,满头清丝晃动。暗金的阳光在她发上跳动,黑与金混合流转,仿若一汪鲜活的泉水。 发似流泉。 她彷佛感受到他无形的眼神,缓缓抬起头来。 裴海重重一震,他又撞上了一双眼睛。 他用力合上脸脸,再用力张开,一模一样的身影与水眸仍然在他视线之内,真实的存在于他的空间里。 脑部机制霎时停顿,氧气不再对流于他体内与体外。 啊!怎么会? 这样的突然,这样的没有防备他净怔然与暗处的眼眸相望,他站在走廊口,被二楼夹层的暗影护围着,伫立于安全的阴影中窥望她。 “裴先生”她的嗓音低柔。 沉默被打破,引来更惊慑的后果。她彷佛吵醒了他,他又重重一震,下一瞬间,突然以快到令人措手不及的大踏步袭向她。 五十公尺的距离,被他的长腿以几个大跨步缩短。当裴海站出于光线下,她又楞住了。 他上身打赤膊,胸膛上躺布着点点汗珠,被光线雕琢成晶亮的水钻。紧身牛仔裤完全勾勒出下半身线条。 暗铜色的皮肤潮湿而光滑,包裹着滑动收缩的肌肉。他的黑发长及肩膀,尾稍随着快速的移动而飘起。阴鸶的神情,黑浓的怒眉,狂野不驯。 他就像一尊虱中的战士,以高压姿态不断向俘虏进逼。但,他的神态却又不像怒愠,还包含了更多更复杂的情绪。 狂风骤雨的气势让她手脚发软,公文包砰的掉落在地上,池净睁圆了眼瞳,下意识的往后退,往后退他的速度更快,忽然用力扯住她的右手,用力往身前一拉。 她收力不及,撞进他的胸膛里。天!他不只打铁,全身也是铁打的。 “我我”她成年之后第一次说话结巴。“请请放开我!” 虽然气势逊他很多,她仍然想张讨一点基本的尊严。他们才首次见面,他的举动未免太轻狂了! “你的背后架着整排利斧。”他的眼神仍然像欲盯进她的神魂深处。 她回头看了下。真的,好危险。 “谢谢谢。”她侧开一大步,顺势挣脱他的牵握,皙白的脸颊淡淡蒙上一层赧霞。 他又一语不发了,径自用紧迫的黑眸端看她。 “裴先生,您好。我代表天池艺廊来和你确认年底的展示合约。”她清了清喉咙。 除了紧盯着她看,裴海别无任何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彷佛才大梦初醒“什么? 艺廊?” 池净让自己的视线保持平视,宁可望着他令人口干舌燥的裸胸,也没有勇气对上他迫人的目光。 “是的,您答应与天池合作,年底在艺廊里展出上一季” 他没让她说完就突兀的打断话题。“对!我想起来了。你在艺术界工作?” 他古怪的语气让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是的。” “嗯!”他点点头,又不说话了,一径直勾勾的看着人。 “啊,合约都散了。”她终于注意到公文包裹的文件散了一地,连忙捡起来,花几分钟时间整理一下,将页面依照顺序排好,抽出一份天池与裴海反复推敲过好几次的契约。“裴先生,这份合约麻烦您过目一下。如果没有其它问题,麻烦您在最后一页的尾端签上大名好吗?” 一转头,她又被吓退了一步。他竟无声无息又黏回她身后,而且就在一步之外。 她的生物距离向来比普通人更宽一点,不喜欢与人太过接近,不喜欢被碰触,不喜欢安全范围被介入,而今天,他的猛势触犯了她好几个“不喜欢。” 奇异的,她只觉得惊吓,却没有太强烈的反感。 他的神情阴暗,眼神锐利如鹰,似乎想从她身上挖掘一些什么。 “嗯。”裴海随手从后方口袋抽出一枝笔,翻到最后一页,对合约内容看也不看一眼,草草的签上名字,递还给她。从头到尾,视线离开她不超过五秒钟。 “谢谢。”她低声道谢,接过来草草收口公文包里。“那就不打搅您工作,我先走了。” “等一下。”他忽然出声唤住她。 她回头,再度望上那双慑人心魂的眼神。而这一次,他的眼瞳竟然竟然出奇的温柔。 “贵姓大名?”他低声询问。 池净俏脸一红。她居然连名字都忘了报,连名片都忘了递。希望裴大师不会临时反悔,决定天池艺廊的专业性值得怀疑,不足以担当他展示会的代表区。 “我姓池,单名一个净字,干净的净。”她局促的送出一张名片。 “池净”寻常的名字,念在他口中有如圆润的珠玉。他只是接过来,眼睛未曾离开她的脸,开口轻吟:“池色净天碧,水凉雨凄凄。” 她又楞住了,怔怔和他相望。原来,他知道这诗句那双眼眸无比深邃、无比温柔,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无边无际,轻波荡漾。 “我、我该走了。”她勉强自己抽离这个幽幻的迷境里。 他轻嗯了一声。“再见。” 旁人口中的“再见”只是一句道别,但由他柔缓醇厚的声腔说出来,却彷佛是个承诺。 当她的步伐将要踏出门槛外,他的话语又唤住了她。 “你注意到了吗?” 池净回头。 “我们两个的名字,都是属水的。”他微笑。 同样属水,他是长涛千万里,她是水心如镜面。 她回以浅浅的一笑,翩然离去。 那天夜里,入眠之后,池净作了一个梦。 梦中有一汪平净无波的小水池,四周盎着生动的绿意。哗喇喇的一声,池水中心忽尔破出一道暗铜色的身影。 他的长符肩,打着赤膊,一柄锋锐的剑握在手中,随风起舞。 优雅的肌理与舞姿,漾乱了干净无波的池心 第二章 “我回来了。”池净推开家门,讶异的看见母亲穿梭在厨房里。“妈,您今天不是去参加社区讨论会吗?” 内里传来关扭水龙头的声音,一道窈窕的人影出现在厨房与餐厅衔接的门口。 她们母女俩在外形上相当肖似,都是清秀的容颜,都是素净的气质,都是不急不徐的个性。偶尔齐齐走在路上,没有人会怀疑张习贞是她的母亲虽然,她其实只是张习贞的养女。 “会议讨论到最后,区民对于公园改建的议案仍然达不到共识,我觉得再耗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干脆提早回来了。”张习贞在围裙上擦干双手,好奇的瞄了眼挂钟,才中午十一点。“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 “今天是周休二日的星期六,本来就不用上班。我担心几幅参展的作品没收好,才特地跑回艺廊一趟。”她将平底鞋收纳进鞋柜里,走向母亲。“您在忙什么,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了。”张习贞温柔的笑了笑,转头绕进厨房里。“我刚刚煮了一锅红豆汤,你到餐厅等着,我盛一碗给你。” “好,谢谢。”池净拉开一张餐椅坐定,整个早上搬动那些沉重的巨框画作,她的上臂肌已经开始抗议了。 她抬头巡视了屋里一圈,试着用一种崭新的眼光瞧瞧自幼生长的家园。 很难想象她加入这个家庭已经十四年了。这十四年的缘分,起始得曲折离奇。 九岁那年,父亲命丧于一群飙风族的车轮下。对很多很多事情,她的印象已经不深刻,包括父亲的葬礼;包括举目无亲的她最后被丢进一间收容所内;包括在收容所那三年的生活;包括很多很多。 及长之后,她曾翻看心理学方面的丛书,据说人类的记忆会选择性的遗忘一些伤痛。 原来,父亲这唯一的亲人,被她下意识归纳入“伤痛”里。 这是很可悲的事情,一个男人的消失只由他九岁的女儿记忆着,而记忆却敌不过时间的磨损。 反倒是前往警局的那夜情景,一直深映在她脑海中。她可以一语不差的描绘出那间警局,甚至那几个一毛三的长相,当然还包括那个坐在审讯桌前、头低低的肇事少年。 她记得他姓钟,有个外号叫“牛仔。” 当时的情景和气味彷佛生了根似的,紧紧扎缚着她。邻居阿姨尖锐的叫喊、心头无助的感受、对未来的深刻茫然直到今日,偶尔夜深梦回时,她还会霍然从睡梦中惊醒,彷佛重新体验到当时的仓惶困惑。 在育幼院的那三年过得很平淡。既然她已经不是可爱天真的小婴儿,心里自然也放弃了被好家庭收养的希望。反正只要平平安安长到十八岁就好,接下来的路,就等接下来再说。所以张氏夫妇俩的出现让她和育幼院都吓了一跳。 当时张爸爸还健在,一个黝黑壮实的古意人。据他们的说法,她父亲是张习贞娘家的远房亲戚,张习贞辗转从亲友口中听说了池家小甭女的消息,算算自己已经是她在世上最后一个有血亲关系的人,于是征得了丈夫同意后,将她接回家族的羽翼下。 她没有太大意见,因为生活在哪里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就这样,她成为张家的一分子,生命中多了一位长她两岁的哥哥和一位小她四岁的妹妹。 池净已经记不得自己从何时开始,真正把张家视为自己的家人了。只知道这份亲情衍发得相当自然,正如同张家也很自然把她视为家人一样。她和新家人之所以处得如此融洽,可能是因为性格上的雷同吧!说来有趣,张家目前存续的四个人全都是不愠不火的个性。往往身边急死了一堆太监,他们这几个“皇帝们”还顾着慢工出细活。 但是,她倒还记得头一遭开口叫张习贞“妈妈”的情景。 当时她刚考上高中,而张爸爸死于急性肺炎。在丧礼的过程中,她怯怯地走到张习贞面前,轻声说着:“妈妈,你不要难过,大哥和我会帮忙照顾妹妹的。”张习贞的泪当场迸放出来,没有人明白她究竟是太感动于这一声怯嗫的安慰,或者太伤心于丈夫的去世。 总之,十四年就这样过来了。她上完国中,读完高中,毕业于某国立大学艺术系,进入天池艺廊工作。 时间漫长的像一部平淡无聊的电影,又匆促得像一首未央的歌。 正想着畜事,公寓铁门忽然轰地被拉开,又轰隆一声关起来。 “妈,不得了了!”张家最小的女儿仙恩冲进玄关,直虎虎的煞在她脚跟前。“姊,这么可恶的事情发生了,怎么没有人站出来抗议?” “小恩,你在说什么啊?”池净讶然的看着妹妹。难得全家最笃信“懒人才长命” 的小妹也有这么急惊风的时候。 “那个空地啊!巷子口那块大空地啊!你们难道没看见吗?”张仙恩气急败坏的跺脚。“这么大一台挖土机停在那里,整个社区的人都瞎了眼吗?” “小恩,你怎么这样跟姊姊讲话?”母亲大人不悦的从厨房钻出来,手里端了两碗红豆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字一句慢慢说清楚。” 张仙恩重重喘了两口气,先平稳住呼息再说。 “外面巷子口不是有块大空地被大家用来堆放杂物吗?社区共养的流浪狗也都放养在那里。”她比手画脚的讲开来。“我刚从学校图书馆回来,居然看到两辆怪手在空地上清运垃圾,所有狗狗都逃得不知去向。怎么有人开上我们的地盘来撒野,没有人出面去制止呢?” 池净叹了口气。原来事关小妹的心肝宾贝狗,难怪她急成这样。 “那块地的地主想把土地收回去,就派怪手前来整地,也没什么不对的。”她代替母亲回答。“前阵子社区布告栏就贴出公告了,谁教你自己粗心不看。” “什么?”张仙恩大叫。“居然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那七、八只狗狗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现在只能尽量替它们找主人收养。”张习贞放下红豆汤,无奈的坐下来。“邻长本来还想直接叫捕狗大队来通通抓走,幸好被我们这些老义工劝下来了。” “抓走?”张仙恩几乎昏倒。“拜托,狗狗送进家畜防治所之后,七天之内就会斩首示众。好歹它们也为整个社区看了几年门,邻长有没有良心啊?” “什么斩首示众,太夸张了吧!”池净受不了的摇摇头。“今天社区开讨论会,妈妈正准备和大家讨论一下狗狗的处置问题,所以你的宝贝狗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呃”讲到讨论会,半途偷溜的母亲大人开始心虚了。完蛋了,她完全忘记狗狗的事,铃铃乍起的电话铃声解救了张习贞。 “你们姊妹俩慢聊,我接电话。”先逃离现场再说。 “既然如此,妈咪为什么人在家里?”张仙恩瞪着母亲逃向客厅的背影。 有道理!这下子连池净也答不出来了。 “哎哟,你们别这样乱搞好不好?”小妹子烦躁的坐下来,眉梢眼角全拧在一块儿。 “狗命关天,居然没有半个人在意。” 池净观着小妹难过兮兮的模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净,电话。”畏罪潜逃的母亲大人不得不重新回到案发现场。 太好了,换手!池净连忙站起来,换她逃往客厅去。 “妈,不然你和小恩现在一起回会场去,如果时间许可,还能提个临时动议。”她把话筒凑近耳朵前,不忘很够义气的面授机宜。“既然公园一时三刻之间还不会改建,何妨先把狗狗放养到那里喂?” “嗨。”深沉悦耳的男音在她耳膜深处回荡。 裴海!这是她最不预期会打电话过来的对象。他怎么知道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她一时太过吃惊,语言机能忽然离她而去。 “喂?池小姐,你还在吗?”彼端似乎以为她跑掉了,语气加进几分急促。 “呃,在。”她下意识的背过身去,压低了声音,彷佛回到高中时期,偷接隔壁男生打来的仰慕电话。“裴裴先生,您有事吗?” 自从上次碰过一面之后,已经三个多星期了。合约签定之后,所有相关的业务往来都由老板和他亲自接触,她还以为裴海已经忘记有她这个人的存在。 她眼眉一转,发现未持住话筒的左手竟然在扭绞电话线。从高中毕业之后,她就不曾做过这种小女航的举动。池净连忙松脱了手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为什么裴海的声音会给她带来这样大的影响? “我没有打搅你吧?”低吟般的嗓音在她耳畔询诉。 “没没有。”老天,别再结巴了!她把话筒拿开一臂之遥,用力深呼吸了一下,才又凑回耳旁。“您有什么事吗?” “不算什么大事。”低沉的笑声漫扬开来,轻柔如一首歌。“我忽然想起,上次和你签完合约后,忘了拿回我的那份副本。” “什么?”她一楞。 “合约副本。”他的语气充满笑意。“还记得吧?两造签约,应该各自拥有一份合约?” “啊!对。”她的脸颊忽尔热辣辣的发红。真是难堪,这下子还怎么让他信服她的专业呢? “如果不麻烦的话,可以请你今天下午送过来给我吗?” 今天?有这么急迫吗?她有点晕眩“嗯好的,应该没问题。” “下午四点以后,我都在家。”他顿了一顿。“待会儿见。” “再见。” 两人自各收了线。 她忽然觉得两脚酸软无力,马上捱着沙发坐下去。为什么呢?为什么她的反应如此奇特?天知道她才见过他一面而已,两人比“素昧平生”交深不了多少。这样一通简短的电话,竟然对她的理智带来如许大的连锁效应。 种种异样情绪来得如此凶猛,如此快速,又毫无来由。在那次奇特的会面中,裴海深沉无尽的眼芒一直纠缠着她,直直缠进她的心里,梦里。他的眼神彷佛在诉说着什么,欲言又止,百转千回;似乎希望她懂,又希望她别懂。她也希望自己懂,但又希望自己别懂。 今天下午四点,再隔五个小时,她即将与裴海二度会面。 她将要再度见到他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心房突然像脱了缰的野马,易放难收。 今天下午四点,再隔五个小时,他即将再度见到池净,那个缠绵了他多年的小女生。 你在做什么?大脑中,理智的那一面不断逼问他。 然而,感性的那一面却压倒了微薄的理性。他想见她,想了三个多星期。这段时间以来,他不断思考着该如何出现在她的生命中,而不会显得突兀。 不能急。一旦操之过急,他可能输掉一切。 于是他强迫自己按捺住急迫的冲动,先耐心的与她的上司周旋。目的,只是为了在讨论工作的空档,更进一步探知池净的生活点滴。 他当年就知道,池净在十二岁那年被远房亲戚收养。然而也随着她的被收养,远在英国的他鞭长莫及,只能白白让她从眼前飞走,从此失去踪迹。 命运之神终究是厚待他的,竟然让他们俩在冥冥中选择了相关联的职业。他是艺术家,她是艺术鉴赏者。 其实,他不懂自己最终想从她身上获得什么。他只知道,他想接近她,暸解她,再看一眼那双美丽深邃的黑眸。 池净知道他是当年撞死她父亲的真凶吗?答案想必是否定的。任何官方纪录上都找不到他的名字,所以她绝对无从得知。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她一定会恨死他吧?裴海忍不住苦笑。 拿起话筒,他再度拨通另一串号码。 “喂?”熟悉的问候声让他稍微定下神来。 “牛仔。”他的语气很轻淡。 “阿海?”老朋友显然相当讶异接到他的来电。“奇了,你这个世界知名的大忙人很少在一个月之内打两通电话给我。” “少挖苦我了。”他苦笑。 老友警觉起来,马上听出他声音中的异状。“你怎么了?” 裴海停顿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照实说。该死!他好久不曾体验过如此这般的彷徨。 “牛仔,我见到她了。” 轮到彼端停顿了良久。“池家的小女孩?” “还会有谁?”他又苦笑。“她是我台湾巡展的艺廊代表。” “这么巧?”牛仔喃喃低念。“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的口气略微苦涩。“牛仔,我想多认识她一点。” “小心一点。”牛仔马上提出警告。“假如人家的生活很平静,别下去扰乱一池春水。” “我知道。”裴海仍旧只能苦笑。一池春水早被扰乱了,只不知道是她那池,还是他这池。“你呢?最近在忙什么?” 牛仔明显顿了一顿。“忙着搬家。” “终于肯搬离你花莲的那间狗窝了?”话题转移开来,他马上放松许多。 “没办法,台北居、大不易,我好不容易才从挥耽耽的亲戚之间分到一块地。” 这下子轮到牛仔苦笑。“倒是便宜了你这小子,我搬到台北之后,你想a我的水果或花卉就方便多了。” “等你搬来,我打一把镰刀送你。”他笑道。 “这可是你说的,别忘了在刀柄上落款。”牛仔马上变得涎兮兮的。“那把镰刀卖了,够我多进口几款新品种的花栽。” “少废话。”他笑骂着挂上话筒。 抬头看看钟,还剩四个半小时。 他的心情迷茫,眼瞳却迸放出光彩 “嗨。”裴海亲自来开门。 池净收回漫飞的思绪,脸颊却无法克制的赧红起来。 汗湿淋漓的他似乎刚从工作房走出来,额角和颈侧淌布着几颗汗珠,古铜色的胸膛上也滑过两三道汗水;紧身牛仔裤贴服着下半身的肌肉线条,蓝衬杉的下襬塞进裤腰里,扣子却完全敞开,露出肌实块垒的胸肌。 他实在是个很有男人味的男人,长符散,气质狂野,粗犷豪迈。倘若古时候铸刀铸剑的匠工都有着他这样的外貌与气质,也就不难想象为何富家千金会不顾家人反对,甘心与对街的打铁匠私奔。 “我替你带了合约来。”她怯怯一笑,晃了晃手中的公事夹。 “请进。”他侧了侧头,让开一小步。 她犹疑的瞧了瞧门内。“我没有打搅你吧?” “你?你的大驾光临不可能是打搅。”他微笑,露出白亮整齐的牙齿。 她又无法克制的脸红了。池净,这句话只是一句普通又中性的言词,没有其它意义,不要乱想!她警告自己。 房子里仍然像上回一样空荡森冷。即使有了上一次的视觉刺激,再度回到现场时,她仍然小小的被震撼了一下。 “随便坐,我去倒茶。”他的长腿跨开来,直直往厨房的方向走去。“丑话先说在前头,老邓向我请了两天假,回他儿子家过生日,我的泡茶技术可没他好。” 也就是说,这间偌大的山区豪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蹩手蹩脚的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只要待在他附近,她就会完全施展不开。 其实她只是来送一份文件而已,合约放下,人就可以走了。事实上,她根本不必亲自送过来,只要派个快递、或到邮局寄封挂号信给他就行了。 但是,他要她送;于是,她也就来了。 “来,我已经尽力了,能不能下咽就看你运气。”转眼间,他两手托着一个大茶盘从厨房走出来,全身肌肉随着运动而伸展出优美的线条。 池净不禁有点纳闷。她两次看到裴海,都有不同的感觉。第一次见到的他像个深不可测的魔法师,今天见到的他却像个轻快活泼的大男孩。就她所知,媒体们向来替这位才华洋溢的艺术家冠上“阴晴不定”、“很难相处”的形容词。就连她的老板也常常和他说完电话后,愁眉苦脸的挂上话筒,一副“我又被削了”的倒霉样。 好象,她看到的裴海和别人不同似的。 “谢谢。”她接过他递来的茶,视线不自觉的避开他。 “满足我一个私人的好奇心吧!”一只细致的瓷杯勾在指间,他跷起腿,闲适的开口。“一般女孩大多选读商学系,你为何会选择艺术呢?” “纯兴趣而已。”她故作无事状的耸了耸肩。他连她是艺术系毕业的也知道?“不过我的专长在于画作鉴赏,对于古刀剑这门新兴艺术真的一窍不通。” “嗯。”他没再说下去,淡淡的透过杯缘打量她。 “合约我送来了。”池净被他直率的眼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从公文包里拿出签约的副本。“如果没有其它事情,我就不打搅” “想不想参观我的工作室?”他忽然放下茶杯,俐落的站起身。 “现在?”池净讶异。 “你不方便吗?”他挑了挑率挺的眉。 “方便!当然方便!”强烈的兴奋感袭涌过她,冲击得她脸颊发红。据说工作室如同艺术家的圣殿,外人不得轻易涉足,更何况脾气古怪如同裴海,而今,他却主动邀请她。参观一个铸造出伟大艺术品的殿堂,是所有艺术迷追逐的梦想。 “来吧。”裴海藏住一个胜利的微笑,搀起她的手。 她又是微微一楞,忽然挣开他似乎太刻意了,只好也就这么让他握住。 热。 这是他的工作室给人的头一个印象。 热气彷佛统战了整个空间,不让一丝丝冷空气有入侵的机会,而这还是他尚未全面激活锅炉的温度而已。 “真是太壮观了”她近乎虔敬的低语。 他们彷佛置身于一座小型的兵工厂。 内部面积比她想象中大上许多,沿着四周墙壁摆放一圈特殊设备,看起来颇似大楼电机房里的机组:四方四正的箱形铁门里,嵌满了大大小小的开关。 “这一排是温度控制器,负责调整两座锅炉的温度。大多数的设备都用在第一座锅炉上,因为它负责烧熔我自行调配的原料,现成的铁材并不能满足我的需要。”他站在她身后,一一替敬畏结舌的娇客做介绍。“铸模机、工作台、铁锤、风扇,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工具。” 她轻吐出近乎梦幻般的语气。“原来,原来铸造刀剑铁器需要这么多高科技的设备,我现在才明白。” “你该不会以为我只需要一只火炉、一柄铁钳、一把铁锤,然后整天敲敲打打,就能敲出无数把刀鎗剑斧吧?”他好气又好笑。 池净俏脸一红。她原本还真这么以为的! “隔行如隔山,我又不是做你这行的。” 啊!他竟然靠得她如此之近,几乎等于贴住她的背心。她的俏脸微微一热,连忙往前跨出一大步,假装检视铸压器的外观。眼光一扫,瞄见地上委落的半成品,形状肖似一柄斧头。她心疼的跑过去捡起来。 “老天,你居然这样随手乱丢!这些完工之后都是博物馆级的收藏呢啊!”斧头的重量超出她的预期之外,她才提到膝盖的高度而已,两只手已经发软了。 “当心。”裴海赶紧冲上前,及时捞抱住她的腰,免得她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重。”她余讶犹存的松开掌心,让他从后面接手。“原来古人用的斧头这么重,难怪骁勇擅战的将军们都以臂力闻名。” “我的工作室里陷阱很多,当心一点!”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检视着。从她肌肤的细嫩程度可以知道,她应该一直被善待着,没有受到太多的欺虐。 一时的意动,他纵容拇指滑过她粉嫩的掌心,淡淡鼻息呼动她耳畔的发丝。 “谢谢。”她再也克制不住红潮的泛滥。这样轻蜜细致的温柔,太太太容易让人产生遐想他真的是“那个”脾气古怪、难以接近的裴海吗? “此外,它叫做銊,不是斧头。”裴海退开一步,克制自己进一步侵略她的生物领域。 “銊?”她真的对武器一窍不通。 “銊和斧的构造非常相像,但是銊比斧大三分之一,杆端也比斧多了一个矛头。而且銊的末端像鎗杆一样,有个钻子,在较技格斗中可以发挥点格的用途。”刚刚害她险些绊倒的重武器,他竟然随手一捞就提起来了。“銊应该这样使用的” 他豪放的往墙边一段测试用的老树干挥过去。 轰!剧烈的响音震得四周荡出回音。老树干只是微微陷进一道小凹缝,并未如她以为的那样被劈下一大段。 “我的作品在正式完成以前,从不开锋的。”他微微一笑,随手又将重銊往地上一扔,彷佛丢掉一段没价值的铁块。“在你面前舞刀弄斧,迟早会吓跑你!我们去看别的东西。” 她甚至没有时间投给那柄銊心疼的一瞥,又被他拉到对面的角落去了。他的一大步是她的两小步,池净只好努力赶上他的速度。 “喏,送你的。”他拉着她来到一个工作台前,拨开桌上的杂乱,将一柄匕首递给她。刀柄上隽雕着纯手工的花纹,纹饰如波浪一般,柄底刻出了一个“净”字。 他竟然巧妙的将她的名字溶入花纹里。 “送我?”她受宠若惊,一时之间不敢接过来。 “拿去!”她的迟疑马上让他蹙起了深浓的眉毛。 “你、你、你确定吗?”她该死的又结巴了。天,他知道这柄匕首的价值吗?无功不受禄啊! “说给你就给你,哪来这么多废话!”他终于展露了一丝丝传闻中的坏脾气。 “我”她还在犹豫间,他竟然就硬塞进她的手里。 “给你防身用。还有,鞘套在这里。”他又摸出一个同款花纹的薄鞘套上匕首。 “谢谢。”池净的脑中又浮起恍如在梦中的昏眩感。 兵炉内隐隐传出火声,让滞结的空气更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冒险的抬头望他,呼吸陡然变得更加困难。 他看起来好亮,又好深暗。粲亮的是他的眼,烁光熠熠,直如瞧进她的心灵深处; 幽暗的是他的眉宇,彷佛在压抑着什么。 “池净,和我交往吧!”他突然粗率的开口。 这回她张口发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裴海忍不住发噱。她实在可爱极了,脸颊涨得红通通的,不知是受到热气的熏蒸,或被他突如其来的要求吓住。 老实说,连他自己也被从外层空间飞来的请求吓住。但是,只停顿了一秒钟,他便明瞭这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并不确定自己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他必须接近她,了解她过去一、二十年的一切,暸解她喜不喜欢自己的新家庭,过得快不快乐;暸解她喜欢吃什么东西,看哪部电影,暸解她的一切一切。 说他是罪恶感也好,想弥补也罢,但他确切的感觉到,冥冥之中彷佛有一缕隐形的丝线,将他们的生命引缠在一起。 他想更接近她,不顾一切的。 “我、我我们甚至还不认识彼此。”她又结巴了。 他及时往侧边跨出一步,阻止她从他身前溜掉的冲动。“交往不就为了让原本陌生的两个男女,有机会进一步相熟吗?” “可是”哦,老天!一切都太快了!她无法正常思考。池净不断的深呼吸,却发现空气越来越稀薄。他靠得她如此之近,呼息吐纳之间盈满了他的味道,那带着淡淡汗味和刮胡水的气息有如迷葯,让人全然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你不喜欢我?不欣赏我?不受我吸引?”他杷她困在工作台与两臂之间,近乎质问的钉住她。 “不是的,我我很受你吸引!不,我是说”头昏脑胀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她完全没有想到今天会以他的告白做为收场。 怎么会这样? 裴海忽然兴起近乎恐慌的不耐烦。如果她拒绝他怎么办? “那就对了。你受我吸引,我也受你吸引,一段新恋情的必备要素已经产生了,我们交往吧!”他霸道的收拢手臂,更进一步将她困在伟岸壮硕的胸膛前。 “可是”他的体热熏腾掉她最后一丝理智,她只觉得昏昏沉沉的,眼中望出去,鼻端前嗅闻的,全是他的侵略和气息。 “没有可是,就这么说定了。”他固执的下定论,不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但是”池净彷佛掉进了一千零一夜的幻境里。只要一句话,她就成为他正式的交往对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没有但是!”裴海低吼。这一次,他低下头,用实际行动来封住她的迟疑。 一直盘桓不去的晕眩感终于彻头彻尾淹没了她。他用自己的气味紧紧将她包围着,强硬索求的舌尖探入她的双唇内。 她的手抵住他的胸膛,掌心正好盖住同样剧烈怦动的心跳,一阵战栗感攫住了他。 他的吻从原本的索求,蜕变成全然的掠夺。 他喜爱看她澄澈的瞳光,恍若深藏在地底、不曾受到污染的美钻,只有天性最纯真的人才能拥有如此干净的双眼。还有她内向微羞的天性,动不动就因为他的一个小举措而赧红了颊畔。 他更喜爱她对艺术的狂热爱好,当她瞧见一项艺术品时眼中绽放的明光。 他想要了解她更多,而要求她成为他的女朋友是唯一的途径。 “说!说你答应和我交往。”他微微移开唇,腾出少许空间提出瘖哑的请求。 “我”她眩乱的眨了眨眼,仍然凝不住一个清楚的焦点。清爽好闻的污水味围住她,狂野豪放的男性体味令人失去方向。 “答应我!”他的要求极端强烈,半带着胁迫。 暸望出去,全世界彷佛在她的眼前旋绕,她昏眩的合上眼睛。为什么是她呢? “好”欣喜若狂的他掩上热唇,终止了她所有疑想。 第三章 后来池净终于确定了,裴海的深情温存确实只为她而展现。 饼去三个月彷佛一场华丽的梦,两人的进展快得超乎她预期。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让一个认识才三个月的人,如此亲昵的拥抱,亲吻,爱抚。有时候,她也会考虑到是否该缓上一缓,但他紧封而来的吻马上打消所有的疑虑。 除了她以外的全世界人口,都对他又爱又恨。既爱他令人惊诧咋舌的才华,又恨他恶质及难以预测的性情。 假若裴海是一头野兽,她可能是唯一能让他顺服的驯兽师。 然而这位“驯兽师”的存在还没有太多人听闻,目前也只有两个当事人和裴家老管家知道而已。 出于她强烈的要求,他们同意暂时不公开两人的恋情。于池净,她是不愿意让同业以为她利用职务之便,与艺术家们纠缠不清;于裴海,他则是出于私心,不愿意让外人涉入两人的新恋世界里。 他是一个完美的情人,却不是一个有耐性的情人。思及他最近越来越明显的索求,她又无法克制的嫣红了娇颜。 目前为止她还能仅守最后一道防线,而这纯粹是因为他会尊重她叫停的决定。倘若有朝一日他决定发动全部火力,她不敢保证自己的意志力不会被瓦解。 “笑!”简明丽用手肘戳戳她体侧。“我已经够愁眉苦脸了,你别加进来唱哭调。” “最近艺廊连办两场雕塑展,我的工作都做不完了,您还拖着我来。”她心虚的轻声说。 “谁教他这么难缠,动辄拿起话筒来个避不接听。我干脆直接踩在他家土地上,见面三分情,他总非应付我不可了吧?”简明丽抢在她开口之前,举起一只玉手阻止。“我硬拉着你过来,是想让他瞧在还有第三者的情况下,态度收敛一点。不然我每次一和他通上电话,他都先臭骂几句‘干扰我创作思路’、‘去死吧!’。我老了,禁不起这么酸刺热辣的开场白。” 池净吁出一串无声的喟息。简明丽名义上是她的老板,其实两人的私交很好,她没有把握瞒得过这位精明干练的学姊。过去三个月他们的恋情之所以隐藏得住,是因为他们鲜少在熟人面前活动。 希望裴海待会儿守点分寸,别在老板面前露了相,否则她就头痛了。 脚步声从走廊上响起,伴随着亲昵的呼唤。 “小”恰恰踩出廊道口,裴海一眼瞄到在场的第三者,后面的“净”字登时吞进肚子里。 正想着她怎会在上班时间跷头来找他,原来!原来是拉着那老虔婆谈公事来着。他的好眉好眼马上阴了下来。 “裴先生,我亲自上门打搅了。”简明丽看他黑了一半的雷公脸,只能自叹倒霉。 “你又来做什么?”不太爽的他向来是直接开炮的。“你每天三通电话騒扰我还不够,还要跑来家里烦我?” “裴先生,合约上记载得清清楚楚,你答应在个展中展售七件全新的作品,四天前就该把其中两项交给艺廊了,结果我至今连个剑柄的影子都没见到。”饶是简明丽气度宽宏,这会儿也不禁暗暗有气。 “距离展览会还有半个多月,你紧张个什么劲?”他不耐的挥挥手。 池净转了转眼珠子。他就不能温和可亲一点吗? 简明丽气得两眼发昏。“只剩下十四天而已,我能不急吗?您不会连一项作品都没完成吧?” “你每隔两个小时打一通电话来烦我,我再有多大的灵感也被你浇熄了。别说剑柄,连工作室我都没时间进去,整天光是在客厅等你电话就好了!”裴海恶声恶气的吼回去。 “去去去!不要来烦我,没工夫理你!” 他居然转身就走回工作室。两个女人被晾在客厅里,一楞一楞的。 她们还来不及反应,裴海的脑袋又从甬道口探出来。 “喂,你!”他大剌剌的向池净勾勾手指。“你跟我进来。” “我?”池净迟疑的指着自己。 “对,就是你!叫你旁边那个人回去。”脑袋又缩回去。“我一见她就头痛,再见她更伤心。贵艺廊如果想派人留守在这里,由你来就好。” 步伐声又往工作室里消失。 她尴尬的杵在原地。 “好吧!总得留个人下来盯他。池净,委屈你了。”简明丽叹了口气。 “可是”她迟疑了一下。 “别担心,裴海只是工作期间的脾气比较大一点,其余时候还满好相处的。如果你有机会和他聊天,甚至会喜欢上他。”简明丽误解了她的不情愿。 “是。”她当然知道!她已经太喜欢他了。 “我先回公司,任何时候需要支持,只要拨通电话回艺廊来。” “是。”她有点心虚的点点头。 简明丽以对待罹难者的心情,给她一个庄严肃穆的拥抱后,离开裴宅。 老板大人前脚方跨出大门,她后脚马上迈进工作室里。 “裴海,你真是”她的发难尚来不及吐完,他的动作比她更快了一步。 打横里一双强健的手臂搂过她的腰,随着天旋地转的圆弧形曲线,她已经被放坐在及腰高的工作台上,身形与他等高。 一道黑压压的阴影欺下来,紧紧封住她的唇,诸般责怪全呼进了他的口内。他贪婪的齿舌索求着她唇内的甜美,彷佛欲持续到一生一世。 粗犷阳刚的男性体味窜入她的鼻端,冲上大脑,摧毁她的理智。她无法抑止全身兴奋的轻颤,双手环拥住他的颈项,樱唇呼应着他的渴求。一双带着厚茧的手掌溜到腰间,将丝衫从裙腰间扯出来,再灵巧的钻入其下。掌心的粗茧磨擦在柔嫩的肌肤上,引发又酥又痒的醉人感受。 他呻吟起来,更紧实的将她拥抵在胸前,亢奋的反应也无所遁形。 咚的一声,工作台上的雕刻刀被挤落到地面。池净倏然张开水眸,回复了神智。 “不可以!”她娇红了双颊,将一双攻城掠地的手拉出衣衫外。 每每与他同处一室时,她的世界就会马上失速,如同脱了轨的云霄飞车,教人完全抓不准下一秒钟会冲进哪个领域里。 裴海重重叹了口气。好戏唱完了! “那个老虔婆走了吧?”他低问,前额抵着她的前额,暂时还舍不得退开来。 “不准叫人家‘老虔婆’,她可是我的老板兼学姊。”她嗔道。 “这就是我起码还愿意和她说几句话的原因。”他耍赖的搂着她的腰不放。“若不是看在她偶尔会叫你来找我,还算有一点利用价值,我才懒得理她。” “总之,你下次对我学姊讲话客气一点。”她很努力的板起脸来教训他,虽然两脚悬空的架势实在不怎么有吓阻力。“应该说,对所有人的讲话态度都要客气一点。若不是我们经营艺廊的人做牛做马,你们坏脾气的艺术家如何被发掘?” 他退开一步,不以为然的嘟哝了几句。隐隐约约听到几句谁希罕、臭美的评语。 “你说什么?”她把双手盘在胸前,瞪他。 “没有!”他马上否认。识时务者为俊杰,在她面前,他向来很安分。 她板起脸点了点他额头。“作品没有及时交出来是你理亏,我可不会偏袒你。” “你哪一次偏袒过我?”他又嘀嘀咕咕的抱怨起来,然后赶紧在她翻脸之前改口:“先让我把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我带你下山吃饭。” “嗯。”她的眼神终于放柔了,抬手替他拭掉额角的薄汗。 炽热已经是他工作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x5c3d;#x7ba1;今天的作业内容并不需要使用到锅炉,工房内的温度依然高达二十八度左右。 裴海重新坐回高台前。通常他工作的途中绝对不允许外人接近,遑论在身旁注目观看,那只会干扰他的凝注力。然而,她的存在却丝毫没有任何影响。她就是能让自己自然而然的溶入环境里,成为一种贴心的陪伴,而非突兀的存在。 趁他伏案工作,专心的隽雕一柄七星剑的剑柄部分,她退开来,坐在右后方的一张矮桌上,静静端详他。 这样坐着等他,已经是两人之间的常态。而,也在这种等待与观望的过程中,她更加领受到他惊人的才华。 迸刀剑艺术并不仅仅于铸造打磨而已,它更包含了设计、造型、雕刻、绘画、化学调配、古学知识、历史考据等等诸多的学问,每一门学问几乎皆可独立成一项专有的艺术,而他竟然能专精于每一项知识,并且发展成特有的裴氏艺术。 风格独特的不仅只是他的作品而已,也包含了他的人。正经的时候,他可以和她谈文论画,知识之渊博让她又惭愧又敬佩;但脾气拗起来的时候,他又像个满不讲理的大男孩,需要人拿糖果来诱哄。 “你饿了吗?”他忽然头也不抬的发话。 “还没。”她对着宽伟的背影浅笑。“你专心做你的事,别担心我。” “嗯。”他漫声应道,专注的潜回创作的世界里。 对他的感情忽尔刷上心头,汹涌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份爱情发展得太快太强烈,她反而觉得不安。虽然这份不安全感来得毫无原因,却真切的长驻于心田深隅,彷佛一头异兽,隐隐在等待窜出的机会 捺不住食不下厌的感觉! 池净撩拨着瓷盘内的绿椰菜。 裴海实在是个引人注目的男人。从踏进餐厅的那一刻起,欣羡窥探的眼光不断从四面八方投过来,间或夹杂着窃窃私语。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习惯生活在受人注目的环境中,她只觉得浑身不对劲,真真符合了“万夫所指”这句成语,他却煞是悠然自得,对于过往投射而来的眼光视而不见。 距离他的台湾首展已经近了,简明丽不惜投下大量经费,平面和影像广告密集在媒体上曝光,印有他相片的海报及布面旗帜也出现在几条主要干道。再加上他长得好,个人魅力和外型也是宣传重点。因此,向来对艺术活动冷感的台湾,少见的刮起了一阵“裴海旋风”让他的脸孔成为目前曝光率最高的媒体宠儿。 “你很少向我谈起你自己。”她放弃了进食。 “什么?”裴海手中的叉子顿了一顿。 “你知道关于我的一切,我的身世,我的背景,我的工作,我的家人,我的生活细节几乎都被你问遍了,我也照实回答了,但你却很少向我谈起你自己。我甚至不了解你的家庭。”她好奇的说。 “我的家庭没什么好谈的,连我自己都很少和他们联络了。”他淡淡的道。 “为什么?”池净更进一步追问。 “我和父亲处不来,为了减少大家的痛苦,我很早便出来自立门户。”他的口气摆明了不想多谈。 “你的家里还有哪些人?” “一双已经离异的父母,人口简单。”裴海避重就轻的回答。 “你是独生子?”她蹙起娥眉。“独生子通常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令尊怎么肯让你脱离家族的羽翼?” “合不来便是合不来,需要原因吗?有人天生就是八宇相克!”裴海懊恼的放下餐具。“如果我能选择,我当然希望自己拥有一个和谐温馨的家庭,然而这种事是由不得人的,ok?” 池净歉然看他一眼。“对不起,我不该在用餐时间挑起你不愉快的回忆。” 她的明理大度反而激起了裴海的罪恶感。 他沉默了片刻,望向别处。 “我父亲做过一件事情,让我非常愤怒。当时我正在英国学画,一气之下跑出来半工半读,自立更生,直到现在为止都很少联络。”他终于又开口。 “如果你不想谈就不用再说了,我并不是非知道不可。”她温柔的告诉他。 他深深的看进她眼底。“反正,你总得知道的。” 她俏脸发热,知道他在暗示他们俩会有更进一步的情感牵扯。 “令尊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气愤?”她端起酒杯,浅啜了一口白酒,掩饰自己的晕臊。 “我有个好朋友进过感化院,那一年刚好关满出来。”他靠回椅背上,神情很飘忽。 “我父亲为了防止那位朋友和我联络上,提出不适当的要求,于是对他和他的家人做了一些‘有失礼仪’的举动。” “原来如此。”她恍然点了点头。“令尊也是为你好,担心你被騒扰。” 他冷冷的持起酒杯,啜饮了一口。“我的朋友本性很善良,当年是受了冤屈才入狱,因此我父亲的行为让人完全无法原谅。” “后来那位朋友呢?” “我和他一直保持密切的联系,截至目前为止,他仍然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放下酒杯,终于展露淡淡的微笑。 她轻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你吃饱了吗?”他又抛下餐具,拿起餐巾揩了揩手指。“如果吃饱了,我们离开吧!这里的空气有点闷。” 池净柔顺的颌点了螓首,默默跟着停下餐叉。心里忽然很懊悔,好好一个温馨浪漫的晚餐约会,就这样搞砸了气氛,早知道方才便不该贸贸然提起敏感的话题。 看着她郁郁寡欢的神情,裴海的罪恶感更深了。 “要不要回我那里去!”他半带着试探性的询问。 “不了,太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明艳动人的娇红色火速拢上嫩白的耳朵。 他叹了口气。“扫兴!” 她羞臊的白了他一眼。“你自己买几本‘杂志’回家看,不就不扫兴了?” “杂志又不能带给我温暖。”他的眼神很无辜。“别告诉我你希望我晚上抱着那两口锅炉睡觉。” “你不会养只小狈小猫作伴?”话才说出口,她帘明白他绝对不会放过如此明显的语病。果然,裴海的眼神越变越邪恶,她的俏脸霎时火辣辣的赤红,连忙抢在他之前做进一步的更正。“我是指,‘真正’的作伴!” “我没说不是啊!”他的表情益发纯洁无邪。“小猫小狈当然只能‘真正’的作伴,不然你想到哪儿去了?” “你你”她又羞又急又恼,恨恨的瞪他一眼。“算了!不跟你说了!” 这男人,满脑子不装刀枪剑戟的时候,就装满了色情思想。 仅供网友欣赏学习之用,请于下载二十四小时内自行删除。 车子悠然打停在巷口,一眼望去,张宅的夜灯薄薄闪亮。家人向来早眠,虽然才晚上十点半,客厅里已经没有人影。 他松开方向盘,侧眸看着她,并没有马上按开中控锁。她的水眸带着疑问的投望向他。 “今天别回家了,和我回去嘛!”他的嗓音低沉诱哄,半含着撒赖的意味,勾引人动心。 她低下头,不语的把玩着手指头,容易害羞的天性轻易就让俏脸掩上火辣辣的烧红。 “如果这么说可以让你放心的话,我答应今晚不会让任何事发生除非你同意。”最后一句但书换来她又羞又恼的薄嗔,裴海举起双手投降。“我不想一个人回去那间空荡荡的大房子。” 寂寥的语气触动了她的心。的确!从晚餐时分,他的言行举止就显得有些烦躁。 事实上,这份烦躁已经潜藏在他的体内好一阵子了,独独在今晚展露得特别明显而已。她隐约了然自己近来为何会觉得不安了因为他如同笼中鸟般,烦躁不定,徘徊转辗,多少影响了她,让她的心思也跟着杂沓起来。 “好啦!小净,走嘛!”他拉着她的衣袖晃啊晃的,像个小男生般撒娇。 她忍不住笑出来。赖皮鬼! “好吧!”教她如何能拒绝这样一个狡猾又温柔的大男生? 埃斯吉普车驶出巷弄,钻往暗夜的方向。 回去他家的途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很自然而然的浸婬在沉谧中,并不会尴尬的必须找个话题聊。 吉普车驶入车库里停妥,望着他离开驾驶座,绕到车头的这一方来为她开门,她的心头终于开始觉得怪怪的。 直到这一刻她真正意识到,她真的和他独处了。没有管家,没有第三人,只有满山的虫鸣唧卿,以及天上一抹月。 月光如水水如天。 她头低低的被他牵下车。 进了室内,他捻亮客厅主灯。啪的一响,她刺目的眨了眨眼睛,满厅的刀枪利斧,在静凝沉暮的气氛中更显得肃杀。 忽然很能了解他为何不想在夜深中回到这个居处。 这间宅子是大了点,冷了点。白日里看起来神圣不可侵犯的艺术殿堂,在夜里却煞似一间冰冷无情的仓库。他的作品再有才华、艺术价值再高,也提供不了货真价实的温暖。 “我们上楼好不好?客厅有点冷。”她下意识的提议,然后脸红了。 裴宅的隔局相当简单,一楼的空间全规划成客、餐厅,摆放他的成本或半成品;二楼则规划成他和管家一人一间的套房,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隔局。她的提议,岂不是明言邀请他进房? “这么容易脸红?”他戏谑的撩了撩她的秀发。“我去煮咖啡,浴室让你先用。房门后头挂着一件干净的t恤,你可以拿来当睡衣。” 他没有拿她的语病调侃她,让池净心里放心不少。 趁着他在厨房里磨咖啡豆咖啡,她快步上楼,进入他的卧室里,想赶在他蘑菇好之前把基本的清洁动作完成。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他的寝居,感觉却和前几回迥然相异。以前是她白天来访时,替他跑个腿、回房拿东西到工作室去,匆匆一来一返,不会在他房内逗留太久,但今天今天却是名正言顺的登堂入室。 稍后的睡觉时间不知道他会如何安排床位?既然他言明在先不想独处,难道和她同一房睡? “你之前不考虑清楚,事到临头才来局手促脚,来得及吗?”她低声向自己呢喃。 虽然没有必要,进入他纯男性的起居殿堂里,池净仍然不自觉的蹑手蹑脚起来。 币在门后的运动t恤对他而言只是长度适中,她就着穿衣镜往身上比了比,却发现下摆直直盖到膝盖,两侧袖口也从短袖变成长袖了。很保守安全!她点了点红扑扑的脸蛋,赶紧钻进浴室里。 用最快的速度冲完澡、洗好头,她依循多年来的女性卫生习惯,顺手把胸衣和底裤也洗涤妥当。 然后,问题来了。 “老天!”池净瞧着手上湿答答的棉质小裤,手足无措起来。她又没有带替换的贴身衣物,这会儿杷底裤洗湿了,待会儿t恤底下穿什么? 她不能在他面前光着身子走来走去啊!虽然,虽然外头还有一件大t恤遮掩,可是,可是她从来没有不穿内衣裤睡觉过。 镇定!裴海已经答应不会对她乱来,只要她把小裤裤藏好,明天早上再把小裤裤换上,他又不会知道她t恤底下有没有穿。 “里面的,你洗好了吗?”裴海在外头轻轻扣响门扉,低沉的嗓音在此刻听起来分外的动人心魄。 “好好了。”她心慌意乱的把小裤裤用一块干净的毛巾包妥,塞进脏衣服的篮子里,再用他之前换下来的衣物盖住,然后匆匆忙忙的套上t恤,一股脑儿从他身旁挤出去,头也不敢抬一下。“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你可以使用浴室了。” 她又做了什么亏心事?裴海好笑的瞪着小鸵鸟的背影。他事先都已经言明不会对她色心大发,她到临时担心起自己的贞操来着? “我留了半壶咖啡给你,放在床头柜上。”他倚着门框,懒洋洋的提醒。 “谢谢。”她马上坐在床沿,双手捧起咖啡杯开始机械式的啜饮,眼观鼻、鼻观心,活像个安分听话的小学生。 他无奈又好笑的摇摇头,反身钻进浴室里。 浴室里很快的响起冲水声。在他洗沐的几分钟里,她的一颗心怦怦狂跳,彷佛要冲出喉头一般。讨厌,老是觉得臀部凉飕飕的,虽然情知是心理因素在作遂,仍然抹不去“一丝不挂”的诡异念头。 冲洗声停了。过了几分钟他走出来,腰间围着一条毛巾,两手拿着另一条正在揉擦发上的水湿,此外,全身别无其他衣物。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裸裎的胸膛,却是她首次见到他穿得这么少同时她自己的衣物也挺“凉快。” 池净近乎窒息的憋住一口气,又开始猛灌咖啡。 “别喝这么多咖啡,等一下你会睡不着。”瓷杯从她的手上被取走。“头发也不吹干,当心到老来染上偏头痛。”他发上的半湿毛巾移转到她头上,不算温柔的替她擦拭起来。 头脸有了浴中的遮掩,池净莫名的觉得自在了一些。 “你晚上睡哪里?”她吞吞吐吐的问。 “你这么问,表示床铺不分我一半?”他的语音带笑。 她嘟哝起来,听不真切在说些什么。床沿被他的体重一压,害她不断的侧滑向他。 “看你衣领和下摆都被头发上的水滴湿了。”他忽然扯了扯她大腿上的衣缘。 “啊!”她连忙按住,烧狂的红潮一阵一阵狂涌过颊侧耳畔。 “怎么了?”他无辜的挑了挑眉。 “没没没有。”池净讷讷的。镇静啊!他不晓得你底下什么都没穿。“不不然床分你一半,可是你得盖另一床被子才行。” “天气又不冷,我睡觉很少盖被子的。”他忽然越身探过她,拿起床头的咖啡壶替自己倒了一杯。 她连忙用两手紧紧抱住胸口。方才双峰被他的手肘隐隐扫过,一阵热流无可抑止的穿透整副娇躯。 “我已经承诺今晚会当个君子,拜托你别表现得像即将受辱的小处女好不好?”他翻身躺靠到床榻上,似笑非笑的朝她举了举杯子。 “我我才没有。”她眼巴巴的凶回去,满脸红潮却完全破坏了应有的气势。 “没有?”他的眼神深邃无尽。“没有就好。” 尴尬的沉默再度笼罩于两人之间。起码她是尴尬啦,他倒是很自得其乐的品啃着巴西咖啡豆的香醇。 “看到这个签名没有?这可是麦可乔登的签笔之作。”他忽然探过身子触碰着她t恤的下摆,然后,大手便顺势栖放在她玉腿上,没有马上收回去。 这次池净强迫自己不准再毛毛躁躁,反正他又不晓得她底下什么都没穿。 “我不晓得你也是乔登的球迷。”她强自镇定的说。“他从球场上退休,你一定很失望。” “还好。”他耸了耸肩。“我和他只是泛泛之交而已,个人对于nba倒是没有太大的喜好。” “噢!”那你特地指给我看做什么?她心头暗恼。 流连不去的手指开始在她腿上画圈圈。 他的手,距离她的隐密地带如此接近,而且两者之间只隔着一件薄薄的运动衫而已。她刹时窜起一阵轻颤,暖暖的热流随着绵密的颤动,传扬到全身每一个细胞。 “还有这片胸徽,”懒洋洋的手指移向她胸口,隔着薄布,轻捻慢捻她粉嫩的蓓蕾。“这片胸徽也具有特殊意义的。” “什什么意义?”她被他拉平在床上,随即承受了他压覆下来的体温。 鼻端、四周全盈满了他的气味,馥冽又好闻,满头满脑都昏沉沉的,几乎无法听明白他的字句。 “这个意思就是”他的唇贴附在她的唇上,随着每次开合低语,都触引了她的唇随之张合。“我想要你。” 语毕,他吻住她,完整的覆压在她身上。他的吻时而轻柔,时而深狂,重重吻进她的唇舌齿牙里。她感觉到顽皮的舌尖探入口中,与自己的舌尖交缠。和他相拥相吻,竟然成了如此发乎自然的事。 他的手在她胸前钻动,解开一颗颗碍人的钮扣,解开那层层障碍后的美丽风光。当她酥胸完全坦露时,他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要吸进她无穷无尽的芬芳。 随着一声似赞叹、似膜拜的低喃,他的唇下移,覆住一只红润娇艳的蓓蕾,全身的欲望奔腾高涨,已经克制不住。 她的全身感官被烈火焚烧,失去了定向,只能在枕上无依的辗转。当他的手下移到腰际时,她终于找回一丝理智,强张开眼睛。 “你你答应要当君子的。”她的眼波羞嗔流转,湿润的菱唇散发无尽的诱引。 裴海扬首,所见的景致再度夺去他的呼吸。他的小净竟不明白,没有任何人可以对着这样绝美的人儿还发乎情、止乎礼。 “你没听过‘君子和而不流’吗?”他慢条斯理的道,池净睁圆了眼眸,望进他情欲氲氤的深瞳里。“一位真君子该当顺应情势而为之,切忌举棋不定,我只是决定当个顺应时势的君子而已。” 她羞赧的喘息声,再度被情热欲狂的漩涡掳获 隔天早上,她浑身酸痛的起床,包里在和他欢爱了整夜的气息中进入浴室,接着就发现一项惊人的事实 她的小底裤和胸衣摊得整整齐齐的,挂在毛巾架上晾干。 那个杀千刀的裴海!他昨天晚上就知道她t恤底下一丝不挂了! 第四章 “麻烦死了!还得穿这劳什子的西装。”裴海不耐烦的抱怨。 他参加过世界各地的展示会,大大小小不下一百场,就属台湾文化圈最啰哩叭唆。 “乖乖的,不要乱动。”池净耐心的踮高脚尖,替他整整衣饰。 他坐在梳妆台的桌面上,一双长腿伸得直直的,象征无言的抗议。 今晚七点整“锋芒似海”剑艺特辑的首展即将开幕,天池艺廊忙碌了大半年就为了这场重头戏。数十名重量级人士应邀担任特别来宾,前来观赏当红炸子鸡的风采换言之,他的角色和最近风头颇健的两只无尾熊差不多,裴海讥诮的想。 “天池”把楼下艺廊区规划成展示空间,二楼则装点成优雅的宴会场地,开幕礼结束后,来宾直接移驾到二楼进行宴会,同时让他与本土艺术家、艺文媒体做正式的接触。 打从傍晚起,池净就拉着他窝进二楼的化妆室来忙上忙下。若非简明丽那老虔婆机灵,懂得派她来打理他,现在站在面前的“造型师”只怕被活刮得只剩下一堆白骨。 他低眸望着她的头顶心。她清秀雅丽的脸蛋红扑扑的,穿梭在他胸前与衣柜之间,替他张罗服装上的各项细节。 其实今天何尝不是她的大日子?自她就职以来,艺廊首度举办一场如此重要的展示会,几乎亚洲主要媒体的艺文记者都到齐了。瞧她精神奕奕的模样,他的眉稍眼角登时柔了。难得她这么开心,就算他辛苦一点也值回票价。 一只大手钻进她的短外套底下,隔着丝质小礼服揉抚着细致的背脊。 “别闹了,我得帮你别上胸花,当心针尾戳进你的肉里。”池净拍开他的手臂。才一晃眼间,她就发现自己被他困在胸前。 “还别那劳什子花做什么?花应该插在花盆里,我长得像花盆吗?”他拉长了脸抱怨。 “你就委屈一点,多别一株胸花又不会花多少时间。”她温柔的哄着他。 “那你贿赂我一下,我才依你。”他撒娇道,两手下滑到她的腰肢间收拢。 池净又好笑又无可奈何。左右看了两下,确定不会有人突然闯进造型室里,她才匆匆踮起脚,在他唇上浅啄一下。 “好,别闹我了,我的工作做不完了。”她嗔凝着他,盈盈眼波漾着融融水意,诱得他几乎又想搂紧她了。看出他的意图,她连忙退开一步,退出他两臂的牵制范围之外。 “立正站好,让我检查看看。” 裴海心不甘情不愿的挺直伟躯。 “很好,很帅!”她从上到下环视一圈,对自己用全副心思打点的结果相当满意。 她并没有夸词粉饰,他确实很帅。野放的长发绾在脑后,驯服中透着不羁。包里在西装中的他,就像一头刚洗沐完毕的豹子,干净、滑顺、文明,却藏不住鼻子里的蓬勃野性。如果让他换上古装,腰间配着一柄长剑,那就更像个笑傲江湖的流浪剑客了。 “我帅是应该的,要把我弄丑才需要功力。”他大言不惭的吹嘘。 她好笑的白他一眼,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把领结系上,我们该下楼了。” 他浓黑的眉拧起来了。马上迈开三大步,背心紧紧抵着粉墙,一副你再逼我、我就跳下去的样子。 “我几百年没系过领结了。”开玩笑!系着那种东西在脖子上,他能呼吸才怪。 “好吧!那打领带。”她拿起他的第二个选择。 “领带和领结有什么不同?”他拒绝合作。 “裴、海!”她的口气重重的。“今天是你首度在台湾艺术圈露面,衣着当然要正式一点。只要有一丁点儿不完美的地方,人家不会怪你裴大艺术家有个性,却要我们‘天池艺廊’担起虚名儿呢!” “正好,让简明丽那老虔婆早早关门大吉,你收拾包袱陪我云游四海”他想也不想的接下去。 池净啼笑皆非。“少贫嘴,对我老板说话恭谨一点。快点过来!” “难道我少打一条领带或少抹一点发油,楼下那些作品就会从‘精致艺术’变成‘破铜烂铁’?” 池净重重叹了口气。对他使硬招是没有用的,她已经摸清楚他的脾性了。 “楼下展示区的刀剑是你的作品,楼上化妆间的裴海是我的作品,我只想让自己的作品呈现出最好的风貌而已,拜托?”她软绵绵的央求。 他烦躁的扒过头发,满脸不甘愿的走回她身前。她藏住一个满意的微笑,踮起脚尖将领带饶过他的颈后。好不容易哄得他肯打领带,她不敢奢求他会蹲低一点,让这个工作顺利达成。踮脚的动作让她更近一步的贴在他胸前。 “很好看呢!这条斜纹领带是我亲自唔。”她的微笑全被一记报复性的热吻吞噬。 两人分开时,他和她的前额相柢。 她柔柔和他对望半晌,终于轻声问:“你最近怎么了?” “为何这么问?”他飞了飞朗朗的剑眉。 “因为你显得很烦躁。”池净的身子微微向后仰,更深的瞧进他眼底。不是她多心,她确实感觉到裴海好象一头被关在铁笼的豹子,挥眈眈的,随时等待逃脱的机会。 裴海拥紧了她,坏坏的贴在她耳畔轻语:“是不是我太粗鲁了?” 池净马上听懂了他在暗指何事太粗鲁。她飞快低下头,从耳壳红到了耳根。这男人 然而,他的猜测却也是正解之一。 自上个月被他半拐半骗的占有之后,她放开了所有矜持,对他全然付出。之后他求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只要时间或地点不会太奇怪,她几乎都会顺从他。 天性上来说,她是一个生物距离很强的人,即使亲近如爱侣,也不太习惯被频繁的碰触,遑论是如此亲密的体肤交合。所以初初开始,她着实有些适应不良。他突如其来的情动,常常会吓到她,让她追不上他的步调其实,远从两人初识开始,她就一直感觉自己追不上他云霄飞车般的速度。 但几次之后,她就明白了。他并非单纯想满足肉体情欲,而是纯粹以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来表现自己。在裴海的逻辑观中,当他心情震荡、又懒得以言词解说时,最能让她明了的方式就是两人裸裎相对。 他不愿压抑真实的感觉,也不愿隐瞒于她。这一点让她感动,也让她心甘情愿的献出自己。 堡作室是他最常向她索求的地点。总是在他工作得正入神,而她在一旁看书看得正专心时,一双贪心的大手就会忽然探过来,抱起她坐在工作台上,吻得她意乱情迷,最后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若说在这段期间,她有任何尴尬于面对的人,大概就是他的管家了。 老管家跟随主子久矣,已经培养出见怪不怪的本事。记得有一次裴海突然又兴起,硬是把坐在客厅看电视的她缠回房间里,两人的衣物也一路呈混乱队形,迤逦在所经的路径。隔天一早,面无表情的管家已经等在房门外,把洗涤好、烘干熨妥的衣物送到她眼前,贴身底裤就压在下方。 当时,羞惭欲死的她扬言在未来的一个月内不去他家,因为实在太太丢脸了当然,一个月的刑期在他的缠磨之下,当天晚上就被缓刑了。 也因为他对她全然的开放不设防,她更容易从他的举止中,揣磨到他的情绪。 有心准备的他是个好情人。他会制造浪漫气氛,在优雅的环境中和她欢爱一整夜。但,情绪涌上来时,无论是完全一件作品的兴奋、创作受到阻扰的挫折、情绪不佳等等,他会以突如其来的求欢来展露喜怒哀乐。 于是,她可以感受到他越来越烦躁,骤然向她索求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每次总是火一样的烧毁殆尽,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才停止。 “你”她顿了一顿,终于低声问出来:“你倦了吗?” “你在说什么?”他愕然。 “你是不是觉得烦了,想和我分手又怕我伤心,才不好意思说?”她的手指在他胸前画圈圈,没有勇气抬头望他。 “老天,你想到哪里去了?”他重重拍一下自己的前额,很想昏倒。“我现在简直离不开你,难道这样还不够明显?” “最近你好阴阳怪气,我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她轻声说。 “我最近灵感不太顺畅,心情有点低调,如此而已。”他的眉心揪皱得很紧。“即使你想叫停,我还不放你走呢!” “真的?”她抬起头,眼中迸出亮亮的欢采。 “要我证明吗?”一抹坏坏的邪笑跃上他嘴角。 “不可以!”她倏然脸红,火速闪出他的怀抱。“时间快到了,不准你胡来。” 这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时间确实快到了,两位准备好了吗?”无巧不巧,简明丽选在此时进入化妆室。 又是老虔婆!每次都来破坏他好事!裴海的眼睛鼻子嘴巴全都冷下来。 “喂喂,裴大公子,你为什么每次都摆脸色给我看?我哪里得罪你了?”简明丽无奈的质问他。 “这已经是我最好看的脸色,再换一种你恐怕更吃不消。”裴海反唇相讥。 池净在后面偷偷扯他的西装下摆,警告他安分一点。很久以前她就发现,这两人只是单纯喜欢和对方斗嘴吵架而已,哪天如果少了任何一方当敌手,两人只怕都会很寂寞。 “老板,您先领裴先生出去吧!我把满桌子的道具收拾一下,待会儿就到。”她头痛的送走两条斗狗,随他们到外头去厮杀。 “裴先生,请移动大驾!”简明丽甜蜜的发出邀约,裴海龇牙咧嘴的回她一个笑。“小净,你直接到一楼展示区和我们碰头吧!” “好的。”她笑着点点头。 “对了,”离去之前,简明丽丢给她一个纳闷的疑问。“你怎么整张脸的妆都上好了,就是不擦口红呢?” 啊?池净大羞,连忙躲回梳妆镜前,把方才被狼吞虎咽掉的口红涂回樱唇上。 转载自:炽天使书城 kuo扫描 梵幽校正 池净隐匿在廊柱后方,静静看着场中央的裴海。 酒会正进行到最高潮,艺术界的重量级人物几乎都来了,还有几位附庸风雅的政治人物,名商富贾。 简明丽原本也请不动这许多大人物。天池艺廊在业界的名声虽然还算不错,终究算是新生代艺廊。今天光临的贵客,多数是冲着裴海的名气而来。她们此次如此积极的争取裴海的展示合约,就是想让艺廊的知名度藉此往上攀升一级。 所幸简明丽的品味高雅,而池净这个副手的组织力也强,两人强撑大梁,倒也把这次的开幕展办得有声有色。 当老板陪着裴海四处在场内移动,将他介绍给国内艺术圈时,池净的工作就是负责外场,确定餐点、灯光、音乐、样样都完美无缺,流程顺利进行。 方才裴海还不放人,硬要拉着她作陪,结果又差点和老板斗起嘴来,她胀轰轰的脑袋实在受不了,自己干脆先溜到外场。 他真是个好看的男人。她想。 今天晚上,他粗犷嚣烈的气质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优雅和倜傥。一身挺拔的西服,领口开了一颗扣子不知道把领带给塞到哪儿去了颈部底端透露一点古铜色的皮肤。长丰拢在脑后,用手编的素色幸运带扎住。偶尔停下说话时,指尖端着一杯红酒,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潇洒之外,又透出几分玩世不恭的魅力。只有在偶尔捺不住时,他才会让满脸的无聊一闪即逝。 呵,原来裴海也懂得社交技巧的,只是平时懒得端出来而已。她的嘴角绽出隐隐笑意。 直到现在,她仍然不解,他为什么会选择她呢? 他在两人第二次见面时就提出交往的要求。她知道自己不算天仙绝色。清秀,或许;绝美,那就值得商榷了。她的个性也没有太多特出之处,略微内向,端静少言,有耐心,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当然她对自己是有自信的,也明白自己自有吸引异性的一面。只是,她从不觉得自己会吸引像裴海这样的男人。 以往曾追求过她的,大多是含蓄温润的才子型,气质与她相仿。而裴海,他却像一颗闪亮的发光体,狂放明朗,炯炯有神,多数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处于理智上的昏眩状态,被他的热和光耀射得失去主张。 是什么原因让灿烂夺目的太阳,去恋上一颗清淡素净的星子呢? 池净转到廊柱后,背抵着冰凉的大理石,脑中只有迷惑。唉,她越来越像个多疑的女朋友了,一下子猜他心烦想分手,一下子怀疑他为什么选择自己。爱情总是让人患得患失。 “啊!”一只大手突然从背后伸过来,把她拖到角落的阴暗处。随即,炽热的体温和男性气息也贴在身前。 裴海亮晶晶的黑眼漾着笑意。“美丽的小姐,我好寂寞。” 她忍不住苞着扬起嘴角,指尖轻触他俊逸的脸颊。“寂寞什么?今晚满屋子的人都是来陪你的,你还躲到屋角来。” “还说呢!你真没有江湖道义,把我扔进满池子的大白鲨里。我觉得自己活像进口的第三只无尾熊。”他喃喃埋怨,抓过她的手,逐一吻遍青葱般的指尖。“酒会到底什么时候才要结束?” 看出他真的很想脱身,池净叹了口气,柔声安抚他。“再一个小时就好,乖,有耐心一点。” 他瞅着她。“今晚跟我回去?” 即使和他已经亲密得像夫妻,每每听见他类似的询问或暗示,她仍然会不由自主的脸红。 “不行,我已经两天没回家,今天一定要回去。”她努力摆脱脸颊烧烫的感觉。“我家人知道今天的酒会是重头戏,既然酒会开完,我就找不到理由继续‘睡在公司’了。” 裴海的表情沉暗下来,活像得不到糖果的小男孩。 “好吧!不跟我回家,起码让我送你回去。待会儿结束后,我把车子停在路口等你。”他想和她谈谈公开两人恋情的事。毕竟时候差不多了,他不想再这样偷偷摸摸下去,很无聊。 “嗯。”她点点头,眸光柔情如水。“快点回去吧!宾客随时会发现男主角不见了。” “先亲我一下。”他贼忒兮兮的凑上嘴唇。 “不要闹了,会被人看见啦!”好不容易褪除的红云又浮上颊畔,池净连忙推开他。 “瞻小表。”裴海轻笑,戏谑的在她唇上快速印了一吻,然后抢在她娇嗔之前游回鲨鱼池里。 他从来不喜欢这些笙歌酒觞的场合,若非为了小净,拿轿子抬他也不出席。 池净一直躲在墙角,直到颊上的热度渐渐消褪之后才敢离开阴暗处。正要走入宴会时,猛不其然,远程那个暗角里有个人影欠了欠身,从墙上挺直躯体,看起来也是高头大马。 哦,老天!这人是谁?她僵在原地,体内泛起一阵慌措。他躲在暗影里多久了?方才裴海和她的软语调笑,都被他看到了吗? 暗影的主人停顿片刻,忽然迈开步向她走来。 天,不会是记者吧?她该如何解释?池净勉强镇定自己,嘴角挂着平稳无波的微笑,心里已经乱成一团。 她认出了来人的身分。裴劲风,海渊集团的大头头,曾经担任两届的立法委员,目前已经从政坛退下来,全心经营他的半导体事业。他是简明丽一心想寻求赞助的企业主,原本说定今天不来赴会,没想到人来了,却躲在墙角。 “很成功的酒会,辛苦你们了。”裴劲风瞥视她胸前扣别的工作证,对她微微一笑,举止之间自成一股中年男人的魅力。 “谢谢。”池净笑得有点腼腆,但也很感谢他没有多事的丢出一堆问号。 池净比他跨前一步,已经曝露在灯光下,裴劲风仍然笼罩在暗里,无意让宾客发现他的行迹。两人都转身看着会场,裴海高大挺拔的身影在人群当中,分外显得鹤立鸡群。 好巧,这人也姓裴。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裴劲风忽然喃喃自语,焦点对准在裴海身上。 她只是静静的陪个微笑,没有贸然接话。 “不对,三十多岁了,不能算孩子了。”他又自言自言,语气还是那种古古怪怪的音调。 “裴先生认识裴海?”她转念一想,忽然问:“两位都姓裴,难道您是他的亲戚或旧识吗?” 裴劲风匿在阴暗里,好半晌没有做声。 “算是远亲吧!很远很远的那种。”裴劲风的微笑显得有点沧凉。“他小时候,我曾经抱过他,宠得他无法无天。然而多年不见,他已经不认我了。” 池净忽略了他话中希微的语意,只是微笑,想象裴海小时候的顽皮模样。从他现在的专横霸道和坏脾气,不难想象小裴海的高傲模样。他一定成天当孩子王,领着一票虾兵蟹将四处作怪。“无法无天”这四个宇,冠在他身上还真贴切。 “裴先生怎么不出去和他打个招呼呢?或许裴海还记得您。”她笑说。 裴劲风摇了摇头。“改天吧!在这种场合认亲戚似乎有些奇怪。” “说得也是。”她颔首。 “小姐贵姓?”焦点终于转向她身上。 池净在心里扮了个苦相,娟丽的容颜仍然挂着温良的微笑。“我姓池。” “池?”裴劲风很明显的楞了一下。“敢问芳名是?” “我叫池净。”她连忙从外套的小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我是‘天池艺廊’的展示部主任,这是我的名片。” “池净,你真的叫池净?”裴劲风的反应诡异到极点。 “是的。”她终于觉得怪怪的了。“您有任何问题吗?” “没有。”裴劲风马上说,还回答得很用力。“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特殊而已。你是裴海的女朋友?” 池净窘了一下,现在确定他方才全看见了。 “嗯我们”说不是就显得太矫情,直接说是又暴露出她“公器私用。”池净窘在原地,血色一波一波的从颈项蔓延向额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明白了。”裴劲风忽然重重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呢?” 池净怪异的偏头望向他。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净!”忽地,严酷的叫唤打断了两人的闲谈。 裴海直挺挺的站在会场边缘,眼光阴郁不定,游移在她和裴劲风之间。他的眉眼之间有一股肃杀之气,眼芒狠厉的迸射出冷锋,几乎要射穿了裴劲风的身体。 裴劲风大半副身躯暴露在**下,脸孔却仍隐在暗晦里。 敖近已经有几名宾客注意到他们三人的诡异氮围。 “裴海,你怎么又跑回来了?”她轻问。 “你们在聊什么?”他无礼又凌厉的质问,目标是针对裴劲风。 “没有啊!裴先生说他是你的旧识”池净接过答话权,还没讲完,已经被裴海粗率的打断。 “我不认识他!”他怒瞪着池净。“你们都聊些什么?” 裴劲风仍然不吭气,池净只好继续说:“我们只是聊到一些你小时候的事情,裴先生说” “他说什么你都照单接收吗?”裴海低骂。“你想知道任何事,直接来问我就好,何必随便抓个阿猫阿狗就聊起来?” “什么阿猫阿狗?你怎么如此不讲理!”池净不悦的说。他要发少爷脾气也看看对象吧? “不讲理又怎样?”裴海眸中翻滚着怒火。“总之你们俩躲在背地里议论,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难道我还骂错你们了?” “我们做错了什么要挨你的骂?”她略微扬高了声音。“我遇到你的亲戚,随口聊几句你小时候的光景,也不行吗?你真是莫名其妙。” 周围的宾客察觉情势不对劲,终于开始围拢过来。 裴劲风直到此刻才开口。“池小姐和我真的只是闲聊,你误会了” “没什么好误会的,总之你离她远一点!”裴海完全不掩藏他声音中的厌恶。“还有你,你也是!有工夫窝在角落和不相干的人闲嗑牙,不如去找点有用的事情做。贵公司代理我的作品展示,不会是靠员工躲在角落里聊天来赚业续吧?” “你你”池净气得水珠子在眼眶里乱转,完全说不出话来。 远远的,老板高雅的身影迅速接近,赶过来控制场面。 “好端端的发生了什么事?”简明丽一眼看见裴劲风,低声呼了出来。“裴董事长,您也来了?” 人群中泛开一阵轻细的嗡嗡声。 “谁晓得发生什么事,问问你的模范员工啊!”裴海的剑峰依然凌厉,狠狠戳刺着她的心。“我只是不习惯随便被人刺探而已。” 池净的眼眶里盈盈运转的,尽是被他愠出来的泪意。 “好!裴海先生,是我怠忽职守,我明天就写悔过书向您陪罪!”她抢着在眼泪滴下来之前,奔过裴劲风身前,快步冲向楼梯。 脚步才下一楼,身后已经有急促的脚步声追上来。 “小净!”是裴海“小净!” 她不理他,愤怒的揩拭满脸泪。冲出门外,招了一辆出租车就跳上去,直接奔回家园。 “小净!”他只来得及拍一下车窗玻璃,运将已经咻咻一响,把车子驱进夜晚的车阵里。 她坐在后座,忿忿的擦掉奔放的泪痕。 懊死的家伙,居然在这种众冠云集的大场合让她难堪,还大呼小叫什么“靠聊天做业绩”他把她当成什么?陪酒的公关小姐吗?也不想想旁观者听了会如何作想,教她日后如何面对今天的宾客?她又气恨又委屈,想想又淌了满脸泪。 叭叭,急促的喇叭声紧紧跟在出租车后催唤。 “啊小姐,后面那辆车素你男朋友开的,素不素?啊苞这么近很危险咧!”运将从后照镜看她。 池净还没回答,后方来车就并行在出租车旁,驾驶座和后座的她平行。裴海把车窗摇下来,努力对她大喊。但无论他喊些什么,她就是固执的望向正前方,一概不听不闻。 目的地很快到达。 她故意叫出租车横在家门外的巷口,还告诉司机后面追来的是个始乱终弃的坏男人,麻烦他帮忙挡一下,等她进了门再开走。司机马上忙不迭的应允,还很热心的臭骂了“没种的男人”一顿。 进了门,母亲和出差同来的哥哥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张习贞绽放一脸温柔的笑,回头正要招呼她,就被她泪痕斑斑的表情吓到。 “小净,发生了什么事?” 她什么也不答,直接奔进房内,锁上房门,重重的扑进棉被里放声大哭。 “小净,小净,你开门!”门外传来母亲担忧的呼唤。“怎么了?酒会举行得不顺利吗?工作上的事,别太患得患失!” “我没事,你们不要理我。”她仍然埋在棉被里哭泣。 门铃忽然啾啾的响了起来,她猛然抬起头,彷佛想隔着门板瞪得大门外的访客马上暴毙。 裴海好大的胆子,竟然跟到家里来! 房外响起脚步声,接着哥哥低沉徐稳的声音隐隐传进来。 池净怒气不息的等着,瞧他在她家的屋檐下还敢说什么大话。无论如何,她绝对不会给他开这道房门的。 “小净,开门。”半晌,哥哥宁谧的声音取代了母亲的惊慌,在她房门外轻唤。 卑鄙!她们姊妹俩素来服这位哥哥,裴海竟然想找大哥替他挟关护航。 “我不要见他,叫他离开。”她仍然隔着门板怒瞪。 “裴先生没有进来。”大哥张行恩沉稳的说。“他只想确定你有没有安全进门,现在已经走了。” 走了?她软软的滑坐到床畔的地板上。他甚至没有吃一下,就走了?一股无法形容的委屈感兜头罩下来,她只觉得口干舌燥,眼里望出去的事物全波荡成一片蒙眬。 “小净,开门。”张行恩再度用指节轻扣着门板。 “不要理我”她又转头埋进棉被里。 呼飒的夜风撩入了棂帘,抚上她的青丝乱发,似乎也在应和着她的嘤嘤啜泣 第五章 “阿海?”牛仔讶然的拉开门。他的长相原本就浓眉大眼,黝黑精壮,浑身充满了园耕与山林的气息。现在瞪大了眼睛,倒显得眼白的部分格外的醒目夸张。“借住几天。”裴海背着旅行袋,郁闷难解的挤过老友身边。 他一进到客厅,随手把旅行袋往空的椅子上一扔,马上躺平在三人座的长沙发里,闭上眼睛,一副天塌下来也少烦我的阴暗模样。 “喂!”牛仔拍拍他的长腿,要他让出一处座位。“你干嘛?爱滋病筛检呈阳性反应?” “去你的!”裴海蓦然张开阴黑的眼眸低吼。真够朋友! “没办法,谁教你一进门就亮出满脸不久人世的悲怆。”牛仔的两只手沾满了植土没地方擦,干脆往裴海的牛仔裤抹一抹。干嘛,又发生了什么事?““喂!你的手给我放干净一点。“裴海诅咒着坐直身体,抖落裤管上的灰土块。“谁教你事前也不打声招呼,冒冒失失就闯过来。我最近可忙了,屋后的温室刚整顿好,得先铺上中性土壤,开始做基肥和追肥的动作。”牛仔用力捶他手臂一拳。“你到底说是不说?像个娘们似的,还要我三催四请。” 裴海悲惨的望着天花板,好半晌才开口。“我做了一件很蠢的事。” 牛仔黝黑的脸上闪出一口亮亮的白牙“我不意外,还有呢?” 裴海冷冷的回眸瞪他。“你这算什么朋友?我跟你说正格儿的。” “我也很正经啊!”牛仔的眼中蕴着笑意。“从你四年前在我门口跪了六天,跪到我还得叫救护车送你进医院打点滴,我就知道你这辈子注定要干一堆蠢事的。”裴海很难得的不回嘴,径自起身,翻出橱柜最内侧私藏的珍酒,用力拔开瓶盖,直接对嘴灌。 “喂!这瓶酒很贵,你留一点给我!”牛仔连忙一个箭步抢过来。“怪了,看你真的阴阳怪气的。你做了什么蠢事,说来听听。” “做贼心虚。”他颓唐的扒过满头乱发。 “什么?”牛仔有听没有听。 “我做的蠢事就是做贼心虚!”他扬起头来低吼。牛仔皱着眉的掏了掏耳朵。“声音小一点,我听见了。你为什么做贼心虚?”他沮丧的瘫进沙发里,魁伟的身体一瞬间缩小了好几号。“昨天池净在展示酒会上遇到裴老头,他们两个站在角落窃窃私语,我以为裴老头正在向小净揭我的底牌,忍不住跳出去向他叫阵,然后反正就是闹得一团糟!”他心烦意乱的扒过头发,让它们凌散的披在前额上,感觉起来倒年轻了几岁。 “那池小姐知道真相了吗?”牛仔若有所悟,黝黑敦厚的脸孔终于蒙上认真的神采。“他们应该还没来得及谈太深入的话题。”应该是如此,否则池净的反应又会变成另一种了。 “那就好啦!你担心什么?”牛仔翻个白眼。 裴海安静下来,良久良久,室内没有一丁点声音。 他担心什么?他担心的可多了!他担心池净总有一天知道真相,他担心穿帮,他担心裴老头摆他一道,他担心失去她。 所以,他害怕了。 从何时起,池净对他拥有如此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全世界只有我、你♂老头,还有当初那几个警察知道真相。我和你不会说,那几个和我们的生活**不相干了,唯一会放炮的人只剩下裴老头。”裴海说,把弱点交由敌人来捏控,实在让人寝食难安。 “你少搞笑了。他是你老子,如果真的想玩阴的,当初就不必辛辛苦苦代你找替死鬼。”牛仔对他的忧心嗤之以鼻。 裴海的嘴角勾起讥诮的微笑。“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们的父子关系已经断了,再也没有任何情分!他想捅我,方便得很。” “你要怎么想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觉得裴老伯不是这种人。”牛仔摇了摇头。裴海的眉眼更加森凝。 “他让你坐牢,害死你的母亲,你还替他说话?”他冷哼的鼓了两下掌。“以德报怨,伟大伟大!柄家民族的未来就交给你拯救了。” 牛仔忍不住踹他一脚。“阿海,我是就事论事,不为任何人说话。” “你就是这种是非分明的个性最令人不爽。”裴海不耐烦的拎起一只软垫丢向他。“我们两人当中,总得有个人扮演死后上天堂的角色吧?!”牛仔接住了靠垫,亮闪闪的白牙又漾了出来。“既然裴老伯还来不及向池净揭露,你的秘密就安全得很,你还这么要死不活的做啥?” 裴海一把抢过软垫压在自己脸上,又翻身躺回沙泼上。 “小净。”闷闷的嗓门从软垫后飘出来。“我对她说了许多恶劣的话,而且又是当着所有贵寡的面,她现在八成恨死我了。” “情人不就这么回事?要好的时候宛如蜜里调油,一闹翻又成了生死大仇。”牛仔边笑边摇头。“回去哄哄她吧!女人这方面,你向来比我行,我还不够格教你呢。”软垫底下没有传出丝毫声响。 牛仔叹了口气。“阿海,你当初接近池净,只是想探知她过得顺不顺意。现在既然确认了她过得很好,那吵完就分手,有什么好挂怀的呢?” “你懂个屁。”裴海扯下软垫,怒目回瞪他。 “你对她动了真情了?”牛仔试探性的问。 裴海回开视线,全身笼罩着阴凉森冷的线条。 真情,那是什么?一场午后的约会,一篇缠锦的情诗?一缕生死不移的情丝?浪漫也好,实际也罢,真情的基础绝对无法构筑在一椿杀孽上。即使池净永远不知道他是残戮了她父亲的凶手,他却无法心安理得的伴在她身旁,不感到一丁点愧欠。这份情不能动,一旦动了,注定要破灭,灭了她也灭了他。 牛仔看着老友脸上滑过的千思万绪,心底也雪亮了。何苦呢?这呆子! “看来你刚刚说得没错,你真的干了一件蠢事。”牛仔也只能苦笑。 裴海呆呆望着天花板。 “算了,别难过,”思虑半晌,牛仔只能慨然拍拍他的肩膀。“哪天你失恋神伤、工作无以为继的时候,我这里还缺一个担粪浇肥的。” 池净真的开始担心了。 自那日的争端之后,裴海彷佛从世间蒸散了,再没人知晓他的行踪。 初初的前几天,她仍然处于气头上,愁闷难解,家人和老板曾经探问过她的口风,试着明了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池净只是淡淡的回答,裴海和她在公事上有些误会,不碍事。众人见她不说,也觉得再追问下去没有意思,让她松了一口气。一些工作上的善后事宜,她也委婉的请简明丽负责,蓄意避开所有与他接触的机会。奇异的是,裴海竟然也就再也没有来电。 这男人真可恶,竟然端起这样大的派头,连低头道个歉也不肯。有错在先的人是他!情人之间没有不吵架的,只要他和以往一样,露个面,说几句温柔款语,她会轻易屈服的。 真正让她发觉事态怪异,是在简明丽也完全联络不上他之后。老板说,每每打电话去裴宅,都只有老管家固定的两句“裴先生不在,请留话。” 四天过去,当裴先生仍然不在,访客仍然请留话时,池净的心情从郁郁难解,转而成为忧心悄悄。 他上哪儿去了? 第五天起,她终于放下身段,主动打电话到裴宅。 “几天前,少爷回家收拾几件衣物就出门,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老管家认得她,终于给了详细一点的回答,但仍然于事无补。 “怎么会呢?”她焦躁心急。裴海并非小家子气的男人,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口角就离家四、五天。她再如何错看他,也不会连基本的性子都猜摸不准。难道他出了意外?“池小姐,您若遇到他,请告诉他早些回来。”老管家其实也满腹操心。然后,七天,八天,九天过去了,裴海仍然不见踪影。 池净焦忧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邓伯伯,裴海今天回去了吗?”中午时分,她再度拨了通电话过去。 “没有。”管家苍老的声音传来。“明天是圣诞节,也不知少爷今晚回不回来过节,应景的饰物该不该准备起来。” “邓伯伯,我今天下班过去看一看。”她决定亲自跑一趟。或许裴海在房间某处留下了讯息,不慎被吹落了也说不定。 由于隔天适逢耶诞,赶着采买圣诞节礼品的人相当多,艺廊推出的应景画展很受欢迎。等她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结束一天的工作,时针已经指向数字九。池净叫了出租车驰上北投山区,待抵达裴宅时,已经夜里十点多。 一室浅暗无人。 她伫立在裴海房中,闻到空气中有他淡淡的气味,但主人却失去行踪。她把柜子、床底、抽屉四处都翻看一遍,仍然找不到任何交代他行踪的线索。 她茫然的坐在床沿,望着落地窗外的皎洁夜色。月光溶着隐隐青山,夜风吹起萧萧败叶,梦魂俱远的人又在何处? 若真是缘散,好歹给她一句话吧?这样无声无息的走,算什么?小人!小人!真是错爱了他! 心里怨诽他越深,眸眶内就越湿润。 “臭裴海,大笨蛋,再也不原谅你!”她用力捶着他的枕头,伏倒在上面无声的流泪。 泪流干了便沉沉睡去,再度睁开眼时,月娘已攀至树梢头,是深夜了。 池净茫然的眨了眨灵眸。方才入睡时,她记得房内的灯是开着的,怎么现在四周漆黑成一片呢? 等神智更清楚时,空气中隐约的波动惊蛰了她,她霍然坐直娇躯。床尾黑暗处,一张单人椅上,坐着一道宽伟的人影。黑色的身影完全溶入暗夜中,几乎让人分辨不出来。“裴海?”她轻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真的回来了,抑或只是出于她的梦境? 暗红色的火光稍微揭开全然的黑暗。这抹火红往上滑行到某个高度,烟头的火又更炽热的闪了一下,随即,淡淡的白雾混和着烟草的气息飘向她。 她从来不知道裴海会抽烟。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大家都好担心你。”她柔声低问,嗓音仍然余有慵睡乍起的轻哑。 “你呢?你也担心我吗?”他终于开口,清淡的声音彷佛发自某个遥远的地方。池净迟疑了一下,终于点点头。好不容易盼到他平安回来,她不想以吵架做为开场白。 “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她的双手环抱着玉臂,觉得有些冷。他的姿态彷佛离她很遥远。 “去一位朋友家中借住,顺便沉思。”烟头被捻熄了。俊雅的脸庞仍然隐在暮夜里,叫她瞧不清他的神情。 “沉思什么?”她的声音一直很低,不欲惊开静夜。 “沉思,”他顿了一顿,语气更加清淡了。“如何和你分手。” 痛楚来得如此突如其然,她的心口彷佛被轰开一个洞,整个人都空掉了。只是一场小争执而已。他误会了她,而她放下身段来找他,不要他道歉,不求他解释,他还要怎样呢?一个小小的插曲,他就能因而与她诀离。她的胸口彷佛探进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心田,揪得她无法呼吸。 “我明白了。”她颤巍巍的吐出一口淤气,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最后的自尊,誓不在他面前痛哭崩溃“对不起,打搅你了。” 她木然的移下床铺,像个战败但骄傲的士兵,直挺挺的走向房门,每个步伐都缓慢而稳健。握住门把的那一刻,情痛的泪无声滴落在皓腕上。 一团火热从背后席卷而至,来得那样狂、那样快,几乎将她撞贴在门上。他的气息包围了她,浓烈又酸楚,清爽又甜蜜,一只急切的大手将她翻转过来,在她来不及拒绝之前,狠狠的压进胸怀,挤出她弱躯内的所有空气。 “小净小净,小净”他不断低回着她的名,低哑痛苦的语调,如同动物垂死前所发出的呻吟。 她失声痛哭,珠泪肆意的奔弹,濡湿了他整片衣襟。“你你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怎么可以如此无情?” 他热切的吻着她,吻去了她的泪,吻上她的颊,以及她的眉眼额角,终点落覆在渴望了太久太久的樱唇上。 “你没有犯任何错,做错的人是我。”他抵着她的唇,急切又沙哑的低语。“我的错误太大太多,永远弥补不了你,如果能,叫我赔还这条命给你也无所谓”“裴海!你说得太严重了,情侣之间哪有不口角的呢?我又不会一辈子怪你。”她惊愕的拉开一点距离,望着他。 “你不懂你怎么会懂呢”裴海的眸中藏了千言万语。 “裴海,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她多了几丝暸然。缠锦在他们之间的,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他心中的某个魇魔。 裴海的眼底空洞而茫然,最后,种种复杂的情绪被自责取代。 “很多事,即使你不怪我,我也会责怪我自己。”他低低的道。“从我初初撞进你的人生之后,我好象只会不断的惹你伤心。你和我分开或许会过得更快乐一些,起码,我不会再有机会伤害你,不会再干扰你的人生。”也不会看见你将来发现真相后,清灵的眼眸里充满了憎恨。 “所以你想和我分手?”一抹希望之火跃进水湿灿亮的眸心里。“你这个傻瓜!我不是玻璃糖人儿,没有你想象中的脆弱,谁要你这样胡思乱想。” 裴海紧紧将她搂回怀里,紧得彷佛怕她翩飞而去。“我原本想,你一定还在恼我,不肯见我,那么透过电话就是最好的方式了。我也拟好了和你话别的台词,谁知道一进门就看见你温暖的躺在床上等我,那么美丽脱俗,宁静轻柔,有如圣洁的天使下凡,就为了渡我这个凡夫俗子。我静静坐在床尾等着,等你醒来痛批我一顿,结果你睁眼的第一句话还是关怀。小净,你这个可恶的小女人!你居然两秒钟就打破了我十天来的计量。”说到后来,他竟然低吼起来。 “谁要你想出分手的馊点子,傻蛋。”若不是太爱他,她真想给他一记当头棒喝。“在等你醒来的过程中,我还不断的告诫自己一定要狠下心,即使闭着眼睛也要把台词念出来,任你打我、槌我、砍我也绝不还手。谁知道你听完我的话,居然站起来,默默的走开”他的眼神变得温柔。“你太善良了,完全不懂得保护自己。这样容易受伤的性子,较我如何能放心?” “放心不下,就亲自上阵保护我啊。”她的珠泪未干,唇角已经跃上活灵灵的浅笑,恰似一朵活色生香的带雨梨花。 裴海瞬也不瞬的瞅着她,贪婪的吞噬着她的娇美慵态。池净从他的眼神和空气中的热流,感受到他逐渐酝生的情火。他一直是个欲望很强的男人,况且又睽隔了十天俏容忽地泛出桃红,更似花瓣上添了胭脂。 他再也按捺不住,低吼一声,狂烈的吻住她,回身将她压陷进床垫内。 “我爱你,小净,我好爱你。”一句话一个吻,又重又沉,直直印进他们俩的心田里。 “我也是。”她喘息着在吻与吻之间响应他。“我爱你,裴海,永远爱你”情欲的火迅速燃放,纯爱的告白就是最佳的助燃剂。积压多时的欲念,凶凶的、狂狂的烧着,将两人的相思焚烈殆尽 黎明将至。 裴海侧躺着,静睨着怀中昏然欲睡的人儿。空气间仍然弥漫着欢爱过后的气味,淡淡挑逗他的知觉。 她本可以像天下所有男伴犯错的女友一般,盛气凌人的刮他一顿胡子,罚他跪上一跪,然后要求一个诚心诚意的道歉。 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睡卧在黑夜里,玉颊上画着泪痕,等待他倦鸟回巢。她的眼中瞧不出一丁点数落与责备,启齿也只有关怀和担忧。 她是如何让自己变得如此完美无瑕呢? 他,又何德何能,在搅乱了她的命运频率之后,拥有这般如珠如玉的爱眷。“裴海?”她枕在他的臂弯里,慵然的睁开眼。 “怎么还没睡着?”裴海在她前额印下温存的吻。 池净等候了一下,眸光如两团清澈无波的深潭,直直漾进他的灵魂底。 “那天你见到我和裴劲风先生交谈,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呢?”在他回答之前,她急切的接着说:“如果你不想谈,那就别回答我了,真的。” 裴海微笑起来。他的小净!总是温柔谨慎的将他放在首位,担心她会让他不开心。他换了个姿势,坐靠在床头,将她拥起来,脸颊紧紧贴着他的心口。 “裴劲风是我的父亲。我在四年前与他决裂,从此以后两人就形同陌路。”他望向窗外,西方的银月缥缈,薄曦即将来到。“在我的生命中,凡是同时认识我们父子俩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有的含冤莫白,有的罔送性命,我们俩是彼此命运中的恶兆,一碰上了,就注定相恨相克,所以我不愿意让他接近你。” “他做了什么?”她轻声问。 “他害死我好友的母亲。我朋友本性淳朴老实,但是家境不好。他十多岁的时候”裴海几乎难以察觉的顿了一顿。“为了一件案子蹲了五年的牢。后来他出狱了,间接在朋友群之间听说他在打听我的下落。但我当时已经在英国学艺术,两人一直没有再联络上。直到四年前,我们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重逢了,我父亲却很无聊的认为他会拿着这件旧事来勒索我。” “为什么?案子又不是你犯的。”她满心疑惑。 裴海隔了一会儿才回答:“因为案发当时我也在场。另一方面,海渊集团也算数一数二的知名企业,如果少东闹出和刑事犯有牵缠的丑闻,媒体怎么可能不加以炒作?”“我明白了。”池净颌着螓首。“然后呢?” “然后,”他撇开严苛的嘴角,冷冷的笑。“裴老头自作聪明,找了几个小混混想上门劝他安分一点,结果他人不在,家中只有一个寡母。那些小混混干脆把房子里砸了,一方面泄忿,一方面做为警告。” “那些混混误伤了他母亲?”她约莫明白了。 “对!其中一个混混在破坏厨房时,不慎刺伤了牛仔的妈妈,害她流血过多而死。这一切就像”就像当年的旧事重演! 他也是一个不慎,无端辗死了小净的父亲。两条生命,出于类似的缘由,都犯在他们姓裴的父子手上。如果宇宙间真有无间地狱,他们两人死后,绝对一人独关一层。池净心下凄恻,良久没有办法回语。 最后她开口,缓缓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所以我了解失去家人的痛苦。”裴海的肌肉绷紧了。这是她首次跟他提起童年的旧事。 “小净,换成了你,你会如何对待那位撞死令尊的人?” “我何必去对待他呢?我又不认识他,也没再见过他。” “你恨他吗?” 池净沉默了很久。 “我想,我可以原谅,但无法遗忘。”她的语音幽远,彷佛回到了惊惧交加的那个夜晚。“我已经记不得他的相貌,可是那种失了凭籍、茫然无依的感觉,真的会把一个小女孩的心穿出洞来。你知道吗?在我被领养之前,育幼院的老师曾一度以为我智能不足,或者患有自闭症,因为我完全不愿意开口说话。” “小净”他合上眼,掩住内疚的目光。 “幸好,再痛苦的事也终究过去了,我已经从伤痛中痊愈。”她反而回头安抚他。“其实在某方面而言,我很高兴丧父的事是发生在我幼年期,因为那个少年、以及相关的记忆已经从我的生命中消失,这大概是老天爷对我唯一的善待吧。如果时空背景转移到现在,我可能没办法放得如此洒脱。” 让他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这大概是老天爷对我唯一的善待吧 没办法放得如此洒脱 平静无波的告白听在他耳里,却似金光闪闪的镰刀,在心口划出一道道愧疚的血痕。“所以,你应该能了解我对裴劲风的痛恨,虽然他害死的不是我母亲。”他粗嘎的嗓音彷佛喉咙里进了沙。 池净坐了起来,把床单围在酥胸前。 “这种事连我也久久无法释怀,更何况你烈火一样的性子。不过那天在会场上,裴劲风看着人群中的你,他的眼光充满了哀伤,也充满了遗憾我觉得他的手段虽然错了,却也起因于护子心切啊。”这对父子的心结,会绵延到何年何月呢?“你别替他说话!”他忽然翻身压住她,重重的在她耳畔低语。“听我说,裴老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要你和他太接近,知道吗?以后看到他,离他越远越好,不准和他再交谈,知道吗?” 他霸道的性子又出来了,总是要人做这做那的。她无奈的漾出一个柔笑,点点头。那抹笑,又勾发了蛰伏的情欲。他的眼瞳渐渐变暗,眸心成为了深邃无比的水渊。她娇雅的脸容开始泛红,轻呼一声,又被他急切索求的欲望降服 饼后。 还是万籁俱寂。还是薄曦掩窗屝。 他轻轻的在她濡湿的肩上,印下浅浅的吻。“小净?” “嗯?”她娇慵的应着,徘徊在清醒与昏睡的边缘。 “我们结婚吧!”他下定决心。 池净错愕的睁开眼睛。 第六章 一切会不会发展得太快了? 池净伫立在大片的落地窗前,睇进洛杉矶令人目眩神迷的灯景。银辉筛透,映照着她纤指上的白金婚戒。 一定要白,一定要素,一定要雅,这是裴海选择婚戒的原则。这样才搭和她典雅文秀的气质,他说。于是,他挑了这款绝秀的白金指环,除了巧夺天工的雕纹之外,别无其它宝石。 身为世界级的顶尖艺术家,他的品味当然是没话说的。 而,她戴上他亲手环上的婚戒,已经三个多月了。 一切快得像霓虹灯,三眼两瞬就转完一圈,一步一步的推往下个轮回。犹记得三个月前带裴海回家见母亲和手足时,大伙儿全吓了一跳,也都认出他就是几个月前害她哭着跑回家的男人。 这边厢,母亲与妹妹在厨房里续续问她一大堆问题,包括男方的性情,背景,家庭状况,职业,人品等等。那边厢,素来稳健的大哥与裴海坐在客厅里,一面谈论政经话题,一面考核准妹婿的人品。 “姊姊,你真是深藏不露,平时也没听你提起任何风吹草动,却一掀起来就是十级飓风。”小妹仙恩叹服不已。 结果,裴海高分通过家人的测试,连门槛最高的哥哥那一关,也微笑给予祝福。婚礼很快便举行,小巧而温馨,没有惊动太多人,公司方面也只发给简明丽喜帖。两人婚后,池净首先必须面对的就是工作上的问题。裴海终究只是来台湾做短期的停留,他已经入了英国籍,主要根据地也在英国。而且工作上的需要,也让他必须游走于在世界各地,配合巡展或重要的艺术活动。 他不肯留她独自在台湾,夫妻俩分隔两地。于是,在他的坚持下,婚后不久她便辞去了工作,随他飞往下一站洛杉矶。 即使没有家族蔽荫,裴海凭借着自己的才华和实力,也过着相当富裕的生活。他不喜欢驻足于旅馆,因此在几个常出入的主要城市几乎都有房子。其中不乏像北投山上的完整规模,连工作室和昂贵的设备也一应俱全。 可是他这人实在缺乏持家理财的概念,尤其讨厌随身带着现金。婚后不久,他就把如山的存折、提款卡等等交给她,用度支出由她负责打理,他则优游在艺术世界里。有时他出外买一箱啤酒,都得她主动把钞票塞进他手里,他才会想起自己身上一毛钱都没有。 如果她是个心机深沉的坏女人,要玩仙人跳将他榨得一乾二净,实在很容易。“在想什么?”颈后突然缠来一个黏蜜的吻,裴海环搂着她的纤腰,满足的陪她齐齐俯望人世间。 “你回来得好早。”她讶然轻笑。“不是还得和经纪公司谈续约的事吗?”回眸一看到他,再度为他的英俊挺拔而屏息。他穿著普通的白衬杉,黑长裤,领口松开三颗扣子,隐透一部分结实的胸肌,看起来就像长征归来的战士。 “都晚上十点了,你还嫌早?显然你不像我无时无刻想你一样的思念我。”裴海惩罚性的在她香肩咬一下。 “你少肉麻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毛头,还害相思病呢!”她莞尔倩笑,旋离他的怀抱。“晚饭吃过了吗?我帮你弄点宵夜。” 她捻亮餐厅的主灯,从厨房里端出早已煮就好的凉面,盛上几碟小菜,调好合他口味的酱汁,为他烧一壶咖啡,再替自己泡一壶荼,神态就像个温柔称职的小妻子。他有个怪僻,不喝茶的,只喝咖啡。而她则恰恰相反,不喝咖啡,只喝茶。 裴海坐近餐桌前,满足的看着她忙里忙外,灵巧清浅的动作如蝶翼翩翩。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以后这些杂事,叫老邓做就好。”#x5c3d;#x7ba1;如此,他并未去惊扰老管家,还是神色温柔的坐在餐桌前看她。 “邓伯已经睡了。”池净抽空回他一个笑。“反正只是把事先准备好的材料拿出来处理,我自己能做,不要再麻烦他。” 一切准备就绪,他接过宵夜,几大口吃完了凉面,满足饥肠辘辘的胃腔。今儿忙了一天,他午晚两餐都略掉了。 “你今天都在做些什么?”他端起浓馥的咖啡,浅浅啜饮起来。 “也没什么。”池净细细嚼着口中的面条。“我逛了市中心的几家艺廊,瞧瞧有没有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艺术新星,顺便到百货公司替你买几件衬衫。你好些衣服都被烧出洞了。”裴海端睨着餐桌对面的她,神情显得若有所思。 “小净,我知道你不习惯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他放下咖啡杯。“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经纪合约确定了,我们就回英国的家。到时候我可以专心创作,你也能定下心来找些事情做。” “别为我担心,我自会设法消磨时间的,你忙你的正事要紧。”话虽如此,她的嘴角却透出隐隐约约的无奈。 她并不排斥平淡宁静的生活方式,甚至很渴求如此的境界,然而,生活缺乏目标却又是另一回事。失去正职等如失去生活重心,会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再等我一个星期,至多十天就好,然后我们就回我在英格籣的克郡的家。”裴海起身将她拉近自己怀里。“那里的乡间风景好美好美,每天走上屋后的小山的,就能看见连绵不绝的的陵绵延到天边。早晨朝阳露脸时,群山浸浴在金光里,圣洁美丽得如同神迹,即使无神论者也会忍不住屈膝默祷。还有那里的山野小径,纯朴的小镇人家,金黄色的麦田,你一定会爱上它的。” 她沉醉在他的胸膛里,聆听得悠然神往。“我从未去过英国。” “那好,我带你去。”他微微一笑。“届时山庄里只有我们,我们可以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山风水月,与世无争。” “山风水月,与世无争”她听得悠然神往。 “我都有了你,当然与世无争。” “嗨。”池净探头进他的工作室里。 裴海从工作中抬起头,放下雕刻到一半的蜡胎。他最近正在制作一系列精巧的轻兵刃,如贴身匕首、小刀等,因此脱蜡法就成了最适切的方式。 所谓“脱蜡法”即是将蜡块雕刻成未来成品的胎型,再将蜡胎外缘用石膏包覆住。等外壳变硬之后,内部加热让蜡块溶化,蜡汁流出来。此时,石膏模就成了空心的模型。接着再把溶化的金属原料注入,等它放凉之后,把外缘的石膏模敲掉,作品的雏形就完成了。 在这连串过程中,第一个步骤雕塑蜡胎可以说是最着紧的。倘若蜡胎有一丁点瑕疵,后续制作的模型等等全部跟着上梁不正下梁歪。即使仰仗最后一道雕磨的手续,所能弥补的也是有限。因此两人一回到英国钓克郡的家后,他马上埋首进工作里,过去两个多月每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全副精神都耗在刻磨一尊又一尊的蜡胎。“嗨。”一见到爱妻,他专注的神情登时放柔了。“过来。” 池净迎上他伸长的手,被他顺势一拉,坐进他的腿上。 “你好香。”他埋进她的颈间,深深嗅闻她清雅的女性甜香。 “已经过午了,你还不吃饭吗?” “我想忙到一个段落再休息。”说着,歉疚之色蒙上他的眸心。“对不起,这些日子光忙着工作,冷落了你。” “没关系,你是忙工作嘛!而且,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想找你商量。”她的脸容漾着光彩。 “商量什么?”他好奇道。好久没见到小净这样神采奕奕。过去她总是很安静的过日子,或陪着他待在工作室里,或独自待在屋子里,看书,种花,整理环境。四周都是山林草田,邻居远在好几哩以外,成天面对的只有他和老邓两人。即使自己散步到山下的小镇“德布罕”也没什么朋友。 每每见到她这样沉静寂寥的过活,他总觉得心里有愧,暗自在心头承诺:等明天进度赶完了,就带她到山下小镇吃吃饭、逛逛街。但明天的进度永远没有赶完,而他也就一直这么内疚着。 “我这阵子都会抽空到德布罕逛逛,认识了几位镇上的乡野画家,大家很谈得来。”她清亮的眼神幻射着辉彩。“下个月德布罕打算举办春耕的庆典,活动中心隔成几间店面,开放给有兴趣的人做短期承租。我们几个想合力租下一个空间,布置成主题艺廊,展示和贩卖一些画作≈工饰品,你说好不好?” “什么艺术家?男的女的?多大年纪?”参加庆典他没有意见,对于这艺术家,他就很敏感了。 “二男一女,杰瑞考特和海伦。至于年纪我又不是做身家调查,也没问他们。不过海伦可是你的忠实支持者呢!她刚刚还想跟着我回来,向你要签名。”她笑。“有男的?”他不悦的咕哝几句。“我不喜欢你跟那些小镇男人处在一起。德布罕人烟稀少,难得出现一位东方佳丽,那些男人不口水直流才怪。” “哪会!他们都知道我已经结婚了。”池净言笑盈盈的安抚他。“好不好嘛?你自己也叫我找点事情做,打繁间,现在我找到感兴趣的事情了。” “好吧。”他不情不愿的答应。“可是不准太常与那些野男人独处,知道吗?”看不出来他醋劲这度大,占有欲这度强!池净不禁失笑。 “好,我答应你,那你也要答应,届时准备一些小东西让我放在艺廊里卖。”“难怪你这么急着征询我的同意,原来是想揩油来着。”他装出一脸酸溜溜的表情。“知道了,我打造一些小发簪、小手环给你,义务赞助,总行了吧?” “耶!”她举高手臂欢呼,高兴的重重亲了他好几下。“我现在就下山告诉史考特,他是负责申请摊位的。” “喂”裴海话还没说完,他的小鸟儿已经飞出去了。 真是!他心里直犯嘀咕。好歹也温存一下再走吧! 有了裴海的同意和赞助后,池净全心投入庆典上。 春耕庆典是德布罕镇一年一度的事,也是赚取臂光收入的重心,共历时二十六天,每隔五天就有一个主题性的活动。它比普通搭个帐棚、摆摆摊位的园游会更正式,主办单位将活动中心隔成独立的空间,每间都是一个精巧的小店面。 由于本地的山林田野风光明媚,经常有艺文界人士前来小栖一番,撷取灵感,所以流浪画家的踪影时时可见。偶尔在街上转个角或绕条小巷,都能发掘令人激赏的田野派作品。池净便是想趁这次的小辨模展示会,观察本镇的艺术生态环境。倘若可能,她说不定能在镇中心经营一间专业艺廊。 万事起头难。 史考特那些艺术家空有热心,却缺乏组织力。所幸她在艺廊服务过一段时间,知道要布置起临时店面需要哪些设备。而且她是存着投石问路的念头,求好心切,当然更不愿以玩票性的心态来等闲试之。 于焉,人生地不熟的她负责规画和发号施令,史考特等人便负责把她需要的道具收集起来。 每天虽然忙碌得像颗陀螺,比起前阵子无所事事的到处闲晃,却感觉有意义多了。由于史考特他们的经费有限,而她为了不伤他们的自尊心,也只付出等值的金额,于是所有敲敲打打的工程都要自己diy。 她忙得越快乐,逗留在镇上的时间就越长,回家的时间也越晚,只能尽量赶在裴海结束工作之前抵家门。 有几次她才刚跨入门槛,裴海也正好熄灯步出工作室,两人在客厅里碰个正着。“忙到这么晚?”裴海皱眉的望了望墙上的挂钟。 “我们今天去选焙展示柜的材料,顺便刷掉墙上的旧油漆。”她连忙解释。“你吃过了吗?” “正要吃。”他简洁的回道。 池净看得出他脸有不豫之色,只得说:“我明天不会再这么晚回来了。”听到她的保证,裴海的脸色才稍稍开霁。 然而,随着几次正好撞见她进门后,他的微词多了起来。 “你到底在忙些什么?每回离开工作室出来散散心,都看不到你,整间屋子空洞洞的。”他抱怨。“你一下山,不到夜里都不回来的吗?” “店里今天开始钉制展示柜,我留下来帮手”她起初真的有些心虚,总觉得好象没善尽妻子的责任。“而且我也不晓得你何时会出来散散心啊!如果我事先能预料,那段时间当然尽量留在家里陪你。” “难道我想见自己的老婆,还得先排时间表?”他不悦的拧起眉,转身进浴室洗澡。当晚他们的缱绻草草结束,他翻过身去背对着她,她难过了一整夜。 有一次他提早收工,而她还没回家。半个小时后她进了门,一眼就看见他坐在沙发上等候,整张雷公脸黑的像无锡煤炭。 “你今天怎地这么早休息?”她带点儿不安的问。 “你今天怎地这么晚回来?”他丢回去同款同式的问题。 “呃,我本来就都这个时候进门,是你早了。”她不禁觉得委屈。 裴海的脸色更难看了。“你是说,你本来就都这么晚回来?” “现在才九点半,你自己平时不到十一点是不离开工作室的。”她把手提袋丢进沙发里。 “我在做正经的工作,你只是去办个园游会的小摊位而已,如何相提并论?”他的浓眉仍然揪得死紧。 池净忍住回嘴的冲动。 “裴海,我们不要一碰面就吵架好不好?”她无奈的望着他。 “那你就天天准时回家,我这个要求算过分吗?”他低吼。“你自己也不是天天准时下工啊!”“就因为我下工的时间晚,我们相处的时间更少。你如果也跟着晚,我们每天只能在睡觉前才碰得着面了。” 她疲惫的叹了口气,不想提醒他,即使她天天守在家里,他们仍然只能在睡觉前、他工作完之后才碰得着面。 “我尽量不再迟归,好吗?”她采取下宁人的态度。 裴海顿了一顿,二话不说,转进浴室里洗沐。 当天晚上,他没有向她求欢。她又伤心了一夜。 其实,池净也觉得很委屈。以前她终日无所事事,伴他、等他,陪了好几个月也没有怨言。可是他只等了她几次,就怨声载道。 她知道他很不满两人的相处时间变少。 以前都是她陪着他进工作室里。他雕镂蜡胎,她看书写字。他已经习惯了只要手边的工作一放下,转头就能看到她,亲她吻她,甚或厮磨温存。 两人才新婚四个月多,他的想望原也无可厚非。但,他不能要求她放下一切,天天陪着他啊!她也希望拥有自己的生活,以及一个独立自主的空间。 某个周日,他没上工,她也乖乖待在家里陪他。两人一起听音乐,散步,吃着老邓烘烤的小饼干,讲几句体己的话,耳鬓厮磨一番,幸福宁馨的感觉彷如回到了昔时。他很罕得的主动问起店面的装潢进度。 “木工的部分大致上完成了,全是我们几个臭皮匠一手包办的呢!等明天装上投射灯,再粉刷一下墙壁,应该就大功合成。”趁着他心情很好,她主动提议道:“不然你明天拨出半天的空档,跟我一起下山看看。” “好啊。”他爽快的答应了。“不过我习惯先工作几个小时才休息,所以你先下山吧!我接近中午的时候过去与你会合,还可以一起吃个饭。” 隔天,池净透早便匆匆下山。 周六选焙好的灯具九点整就会送来,她得赶去签收及付钱。史考特和杰瑞两个大男人利用周末,仔细恶补了好几本“电气大全”打算亲自动手牵线、装灯,让她崇拜一下。 到了十一点,两个男孩心性的男人姗姗来迟。 “jane,你今天坐在墙角纳凉就好,一切看我们的。”史考特向她拍拍胸脯保证。池净笑着看他耍猴戏。褐发碧眼的史考特今年二十八岁,来自苏格兰,擅长于人物肖像。他长得细瘦修长,很有几分飘逸的味道。尤其讲起话来带着浓浓的高地口音,更添几分异乡游子的风味。德布罕镇好些位年轻少女迷他迷得半死,但只迷他的人,他的画销路仍然普普通通。 某个角度的他很有一点裴海的味道。 当然,裴海潇洒拓拔的男性魅力则是他比不上的,那是经过时间淬炼,圆熟天成的自然魅力。 并非她为妻的老王卖瓜,#x5c3d;#x7ba1;裴海是东方人,他的磁性连白种女人都无法抗拒。他的五官轮廓够俊美,体格够挺拔,浑身透出狂傲不羁的调调。在洛杉矶时,她曾陪同他出席一些餐会,她认得出那些女人看他的眼神。如果她没有站在身边,而裴海又落单的话,那些女人早撕了他。 史考特大概再磨个几年,味道才会出来。 “对了,杰瑞呢?刚刚不是还见他忙里忙外的,现在怎地不见了?”她忽然想到。史考特漫不经心的瞄一眼手表,眼睛又盯回“电气大全”上。 “十二点了,他去海伦家教的学生家里接她。今天未来的老丈人要请他们吃中饭。”他的右手在墙上画来画去,仿真电线的走势。“你饿了吗?待会儿的午餐算我的。”池净迟疑的瞥了眼腕表。“不用了,我在等我先生,他说好了要和我共进午餐,你要一起来吗?” 史考特忽地放下书本,耸着眉心盯向她。 “你丈夫也要过来?那个顶顶有名的大艺术家,裴海?”字面上虽然很恭维,语意却藏着一股摆脱不掉的酸味。 “嗳。”池净心里虽然不舒服,但没有挑明了说。依据她的经验,很多不得志的艺术家遇到成名大师,都会有类似的瑜亮情节,#x5c3d;#x7ba1;两人专研的是全然相异的领域。史考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口气太着于形迹,干笑了两声。 “你是知道我们这些无名小卒的。只要一听见大师的名头,心里就先矮了半截。”顿了一顿,他又半开玩笑的接着问:“我说珍啊!你老公整天和刀光剑影为舞,你不怕他哪天睡觉梦游,提起一柄开山刀随手一撩,你的脑袋瓜子不保?” 越说越离谱了!她凝蹙起眉心,这次不搭腔。 “算了,我还是不说话比较好,以免动辄得咎。我们这种穷酸画家见过的大场面不多,器度自然比不上令夫婿。”史考特显得有点不是滋味。“无论如何,祝你和裴先生用餐愉快。” 他发“裴”的音彷佛在说“呸。” “史考特!”饶是她的性子恬柔温顺,心下也不免动了气。 叩叩。门口响起指节轻扣木框的敲击声。 她侧眸一看,裴海!他正站在出入口,两手环抱在胸前,一边肩膀斜靠着门框,意态闲适而潇洒。 “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们的午餐之约。”她无法掩饰见到丈夫的喜悦。一抹娇红慢慢泛上嫩颊,两汪水眸亮着波光。 裴海微微一笑,向她勾勾手指头。当她走到他身前时,他挺起腰躯,轻握着她的下颚,完全罔顾史考特的在场,俯首印上深深的、深深的一吻。他的舌探进她的芳唇里,和她的舌尖炽热的交缠。 当这个吻结束时,池净两颊更加潮红艳丽,完全不敢望向史考特的方向。“你别闹了。”她羞赧的拍他胸膛一下。“我来帮两位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史考特;这是我的丈夫,裴海” “幸会。”裴海淡淡打了声招呼,主动伸出手。 史考特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以“一阵青一阵白”来形容绝对不为过。 “您好。”他转过身去整理工具箱,避开池净迷惑的眼神,也顺势避开了朝他伸出来的那只手。“珍,你先去吃饭吧!店面我看着就好。” 池净又蹙起眉心。这大男生今天实在很没礼貌!她回眸偷瞄丈夫,裴海也是个脾气大、姿态高的人,希望不会惹他不悦才好。 “我们走吧!我在乔其安诺订好位子了。”裴海非但不生气,绽露的笑意中还隐藏着“得逞”的志高意满。 “乔其安诺”是镇上最高级的意大利餐厅,逾时不候的。池净回头再看看史考特,才挽着丈夫离去。 席间,女侍一一替两人上菜,她隔着餐桌中央的白玫瑰,打量对面的丈夫。“你心情不好?” “为什么这么问?”裴海若无其事的把一匙海鲜千层面送进嘴里。 “你是不是听到史考特的那些话?”她几乎敢肯定他一定听见了。 “为了他的几句话而心情不好?你也太小看我而高估他了。”裴海掀了掀轩眉,似笑非笑的。 “那你在气些什么?”她就是感觉他不太对劲。 裴海又是摇头叹气,很怀疑她明明有颗玲珑玻璃心,怎么变得如此迟顿。难道她从来不照镜子吗? “我很不爽他对你有非分之想,偏偏你这丫头还傻楞楞的,一点儿也没发现。”被他一说,池净还真的楞了。 “不不会吧!”她手足无措的放下餐具。“史考特只是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且而且虽然他年纪比我大,心智成熟度却比我小,我一直当他是弟弟呢!”“半路认亲人也得对方愿意配合。”他淡淡的道,继续用餐。“依我看,史考特确实很乐意和你联亲,但绝对不是姊弟或兄妹的关系。” “不会吧!应该不会吧?”她还是不相信,翻来覆去只有这句话。 裴海放下汤匙,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再啜了一口冰水。 “随你。”他透过玻璃杯凌厉的盯着她。“从现在开始,我不要你单独和他相处,你不是说还有另外两个人吗?” “海伦的父亲今天请吃饭,杰瑞先去接她了。”她继续自言自语。“不可能吧?史考特知道我已经结了婚,应该不会啊!”直到当天夜里,她犹在自我怀疑。 接下来几日,裴海放下所有工作,天天出现在店里,陪着她刷墙壁,钉钉子,当搬运工。 史考特这种毛头小子当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性,他也压根儿没放在眼里。只是,他对她的占有欲素来很强,如今知晓有人在觊觎心爱的老婆,当然更不可能让对方有机会跟她独处。 池净一直很纳闷。书上说,强烈的占有欲通常源于不安全感。越觉得不安全,就越想占有;一旦占有,就越想紧扣着不放手。 她已嫁给了他,跟着他山水天涯,对他也一往情深,从不曾偏望任何人,他为何会有如许强烈的不安全感? 而史考特也妙。只要裴海一出现,他就走。若非借故买东西,就是宣称去散步找灵感。总之,他绝对不跟裴海同处一室。对于他们夫妻俩不经意间展现的亲昵,采眼不见为净的哲学。 从他显而易见的反应,池净明白了。 答案是,真的会! “明天就是庆典了。”那天夜里,裴海从浴室里走出来,湿漉漉的黑发被大毛巾揉乱,看起来格外年轻。 “嗯!”她放下艺术杂志,替他拍松胖胖的大枕头。“第一天,你会来吗?”他没有马上接腔。“你要去吗?” “当然啊!”池净讶然睐向他。“我忙了两、三个礼拜,就为了这次的庆典,怎么能不去。” 他翻身躺进自己那侧,再把她拉到身上来,让她贴着自己的胸口。 “如果我希望你别去,让其它三个人去看店呢?”他定定望进她瞳眸里。“那怎么可以!”她马上反对。“我们已经约好两人一组轮流看店,而且我是和海伦一组,又不是史考特,你担心太多了。” “你认为实际执行起来,你真的会和海伦一组?”他老实不客气的告诉她。“用肚皮想也知道,海伦待不了两个小时就会溜去找她的宝贝杰瑞,丢下你独自看店,最后还不是那个闲闲没事干的史考特晃回来陪你。” “这只是你的猜测,又不一定会发生。而且我和你的立场也表明得很清楚了,史考特不可能不识好歹。”池净挺身坐在他的小肮上,神情与他一样固执。 “你为什么总是把人性想得如此高洁呢?”裴海拿她的性善论很没办法。“我已经花了四、五天陪你耗在那个小摊位上,再也没有更多时间天天陪你们玩。”“我并未要求你陪我玩,而且是你把人性想得太差了。”她翻离他身上,躺回自己床位,背对着他以示抗议。 裴海不把庆典的事当正经让她挫折感很大。对他来说,她只是在玩玩,然而她却是很认真的想熟悉小镇环境,为未来做规画。 须臾,他的手从背后探过来,滑进睡衣下缘,握住她沁着女性甜香的雪峰。“不然答应我,你和海伦商量,说你只接早上的班。”他在她耳畔诱惑的低哄。“为什么?”她回眸望他。 “因为我只腾得出早上的时间。”他顺势吻住她,健美的体躯压覆上来。说来说去,他就是要跟着去,断绝其它男人接近她的企图。 无论池净想说什么,也全在他激切的欲潮里蒸发殆尽 激情褪去时,她香汗淋漓的枕在丈夫怀里,飘入憨眠中。 临睡前,蒙眬间,她的眼中看去是他的身形,鼻中嗅闻是他的味道,耳中聆听是他的呼息。 全是他。唯有他。只能他。 她轻吁了口气。觉得,不能呼吸。 第七章 下午时分,裴海走入日光书房时,妻子正蜷在沙发上,抱着电话喁喁轻谈。一身嫩白的她肖似温顺的猫咪,享受着暖宁的阳光。 他坐进沙发另一端,将她移进自己怀里。 “对,我知道。”池净仰头朝他微笑,口中仍然应着台湾来的电话。“应该还没有。我也不晓得,我再问问他好了” 他低头轻吻着妻子的前额,带着一份满足的心情,静静欣赏她。 婚前的池净虽然清丽飘逸,却像颗半青的苹果。她是直到婚后才褪去了青涩,添抹几分少妇的圆润风情,娇雅柔媚之中,带着不设防的纯洁。 这种风韵只在已解人事的女人身上才看得到,之于男人,如同强力的催情剂,除非是言汉瞎马才可能不受吸引。前阵子那不要命的史考特就是看上她这点。想到史考特,他不禁拧起沉沉的浓眉。 庆典那些日子,池净依了他,和海伦分班看顾。有他在,史考特自然无法跟她私下交谈。到了最后一日,那痞子终于捺不住性子,竟然当着他的面拉住池净,大声告诉她:“终有一天,我也请得起你吃乔其安诺,我也买得起第凡内的珠宾送你。”怒火狂烧的他当场一拳过去,揍倒那家伙,在围观者的惊呼声中带走妻子。史考特莽撞的行为让池净沮丧了很久,此后,她再没有单独下山过。 “工作累吗?我去帮你冲壶咖啡。”她结束通讯,把话筒挂回小圆几上。“不用了,老邓一会儿就端进来。”他搂紧俏人儿,不让她走。“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没什么。看看书,听听音乐。”池净轻啄一下他的脸颊。 他知道她寂寞,但有了史考特的前车之鉴,他只想牢牢将她锁在身边,不让任何男人看得到她得到她。虽然这么做很自私,可是对她,他就是无法不自私。此外,过往的阴霾也深深在他心头盘据。他无法摆脱吞噬人的罪恶感。愧疚越深,就越想把她握得紧紧。未来的事殊难预料,倘若有朝一日池净发现了他和她父亲的关系,她绝对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他。所以他必须趁着还拥有她的时候,抓紧每一分钟。“前阵子听你说想在镇上成立一间艺廊,怎么后来没再提起?”裴海一根根的亲吻她手指,带点儿歉疚的意味。 池净恹恹的叹了口气。“何必呢?在德布罕经营艺廊,也维持不了多久。”他一怔。“为什么?上回庆典,你们的艺展收入还不错,人潮也很多,应该颇有机会才是。” “我观察了二十多天,发现进来购买的都是观光客,本地人寥寥可数。可是镇上的观光活动一年才一次,一次才一个月,艺廊不可能只靠那个月生存啊。”池净把玩着他的钮扣,显得有点气闷。“其实想想也是。德布罕的居民清一色都是农人,对肥料、小麦、种子的兴趣,铁定大过于几张挂在墙上的画。农人的天性较为殷实,我的艺廊看在他们眼中,大概像花拳绣腿吧!” “你想做就做,开艺廊只是让你多个排遣解闷的管道而已,我们又不靠它吃饭。这点小兴趣,我还负担得起。” “算了。又不是办家家酒,经营一间无人光顾的艺廊有何成就感?”池净低声说。而且她不敢老实告诉他,太常出现在德布罕也会引出不必要的反效果。 史考特最近不知着了什么魔,天天晃在街头等她。有一次还真在街角被他逮到了。他把她拉到小巷子里,挖心剖肺的向她表白,并苦苦哀求她不要再闪躲。在他艺术家的浪漫心灵里,她已婚或未婚并不构成威胁,重要的是他们俩能否找到真爱。 “你只是被道德规范的压力所绑缚,才不愿破坏婚姻的誓言。寻找真爱难道不比守着空洞的婚姻更重要吗?”史考特激动的大吼。她啼笑皆非。反正再如何向他保证“她的婚姻不空洞”、“她的真爱就是裴海”也没用,他只接受他想听的答案,所以她干脆减少出现在德布罕。 生活空间已经很小了,现在连小镇都去不了,她真的有一种行将窒息的感觉。书房门口响起几下轻叩,老邓端着他的咖啡及她的珠露茶进来。放下茶盘,替主子和夫人各斟一杯后,老管家欠了欠身,又沉默的离去。 “刚刚是谁打来的?”裴海勾起咖啡杯,干脆转移话题。 “被你听见的那通是妈妈打来的。”她也倾身持起茶杯,提至鼻端前轻闻幽爽的茶香。“我们聊了一些家里的闲事,她告诉我小恩研究所毕业了,大哥又升官晋爵了,还有问我们何时回台湾玩。” 语尾拖着淡淡的长音,裴海忍不住侧目。 “你想回去吗?” “算算我们离开台湾也七个多月了。”她的语气很保留,言下之意却相当明显。 “嗯。”他沉默了一下,又问:“还有谁打来吗?” “之前我学姊也打来过,提起类似的问题。”她啜了口珠露乌龙。“她打算再开一间连锁艺廊,问我想不想回去帮她打理。” “当然不行。你目前又不住台湾。”这次,他的反应就很立即。 池净望着瓷杯里的茶水。“放心,我已经回绝她了。” “小净,我知道你很气闷,可是我短期之内真的走不开。”他放下咖啡杯,神色柔和的睨着她。 “那”她试探性的偏首问他。“如果我自己回去呢?” 他的浓眉眼马上凝起来。 “我只想看看老同事,见见朋友,再陪陪家人,顶多两个星期而已,不待太久的。”她柔声允诺。 “等我年底或明年初忙完,再跟你一起回去,这样不好吗?”他的神情极端不乐意。“也好。”她饮下最后一口珠露,茶水微凉了,咽下喉只感觉苦。“你继续工作吧!.我想到后山走走。” 韶光漫长的流逝。 池净在一个盛夏的午后接获一通意外的来电。当她认出彼端是裴劲风的声音时,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不好意思,如此冒昧的打搅你。”裴劲风低沉稳重的打了声招呼。“裴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们的电话?”她连忙放低音调,跑到门口将书房的门掩上。“查问一、两个电话号码对我并非难事。”裴劲风笑道。 “请问有什么事?”她的态度转为谨慎。如果他想找儿子,裴海绝对不会接听的。“我有事想找你。”裴劲风似乎听到她未说出的心声。 “我?”错愕之余,她的应答仍然相当小心翼翼。“请问是什么事呢?”“我听说阿海娶了你,只想知道你们过得好不好。”裴劲风停顿片刻。“上次和你在艺廊交谈过,虽然不能算熟识,我可以感觉你是个好女孩。阿海身边多了你照顾,让人放心多了。” #x5c3d;#x7ba1;事前耳闻过他的轻劣手段,现在听他提及爱子的心情,池净的心底仍不得不感动。 “谢谢您,我们都过得很好,请您别操心。”天下父母心呵! “池小姐,我知道你是个明事理又有同情心的女孩,我和阿海的母亲商量过,想向你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她不安的瞄着房门口。已经下午两点了,裴海随时有可能步出工作室,进来书房找她说说话。 “我希望能定期和你保持联络,随时知道你和阿海的近况,请你答应我好吗?”“什么?”她愕然收回飘往门口的视线。“裴先生,只怕不太妥当吧!”“我知道这是一个很唐突的要求,可是在阿海身边,我们能找的也只有你了。”裴劲风恳求道。 “裴先生,您也知道裴海的性子很极端,平时他虽然事事让着我,一旦动了肝火,连我也担待不起。”如果被裴海发现,他铁定气得风云变色,说不定连家里也掀了。“天下人谁无父母?我或许不是一个成功的父亲,裴海却是我们夫妇俩的独子。将来我们两腿一伸,身后的虚名浮利也只有这个儿子能交托了。难道真要等到进了棺的那一刻,才能碰触到唯一的孩子吗?”裴劲风不愿放弃希望。 “可是”池净陷入为难。她真的无法想象裴海发现之后,怒火狂发的情景。“池小姐,我只要求打几通电话而已。”裴劲风马上补充。 他和裴海果真是两父子,连说话的语调音质都极为相似。 池净听着,终于心软了。“好吧!不过您别太常打来,一个月两、三通就好,而且尽量挑在本地的上午时间,以免被裴海撞见。” “谢谢你,真是太感谢你了。”裴劲风迭声的致谢。 有了生涩的第一次接触之后,再接到裴劲风的来电,两人也渐渐熟稔起来。可是有好几次,她才讲到一半,裴海突然从工作室里走出来拿东西,吓得她赶紧讲几句:“妈,国际电话很贵,我先收线了。”硬是把敏感的时机胡混过去。偶尔裴劲风误了时间,她还会主动拨给他。幸好电话费帐单都是她在处理,不会被裴海发现。 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的。 夏末的正午时分,残暑已被蝉声催尽,夏木阴阴正可人。她刚挂上话筒,裴海正好迈出工作间,准备用午膳。 “老邓说,最近从台湾打来的电话特别多?”席间,他忽然提出疑问。 池净一楞。 “会吗?我闲来无事,常常和台湾的朋友聊天。如果太过分的话,以后我会节制一点。”她处处提防,偏偏漏了老邓那一关。 裴海盯了她半晌,终于点点头。 “没关系,你想讲多久就讲多久,有人陪你谈天,我还求之不得呢!”他起身推开高背椅,高挺的身影投落在餐桌上,让人倍感压迫。“你慢慢吃,我先去忙了。”“好。”池净暗自松了口气。面对着碗里的香菇鸡汤,突然觉得没那么饿了。她的运气不够好。十分钟之后,书房突然爆出裴海的怒吼。“小净,你进来,现在!” “什么事啊?”她慌慌张张的推开椅子,跑进书房里。只见裴海凝伫在书桌前,脸色铁青,指间夹着一张白色的便条纸。 “你怎么会有裴劲风的电话号码?”他厉声质问道。 池净的心脏险些停止跳动。天哪!她真是胡涂。今天是裴劲风与她联络的日子,他过了来电时间仍然没有消息,为了怕他再打来时正好撞上午餐时间,给裴海接到,于是她主动拨过去,却忘记把抄有电话的纸条夹回记事本里了。 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天生不擅于谎造借口,惊乱的脑中只有一片空白。裴海刮到她身前,恶狠狠的握住她双臂。“你是不是私下和裴老头联络?你说!”“我我没有。”她被他晃得头昏眼花。 “那这张纸条是怎么回事?”他大吼。“那是是”玉泪不断在她眼眶里滚动。“那是我学姊抄给我的。”“简明丽?那个老虔婆抄裴老头的电话给你做什么?”虱的他并不买帐。“她说,有一位企业赞助商对去年的几笔帐目感到疑问当时是我经手的,所以她把号码抄给我,叫我去和人家解释。”她困难的掰想答案。“这支电话我还没打,如果你没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呀!” 裴海的脸色稍霁。“真的?” 她点点头,珠泪终于滚下玉颊。见她一哭,他帘心软了。#x5c3d;#x7ba1;如此,神色依然很阴沉。 “我绝对不允许你和裴老头有任何联络!绝对不准,听到了吗?任何人要和他攀亲带故我都没意见,就只有你,绝绝对对不行!”他语气严厉的警告。 她只能点头外带掉眼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是不明白前因后果,最好别背着我玩那些小把戏。”他再一次警告道。“我我没有。”她再也忍不住委屈的哭出声。 她真的没有啊!即使是背着他与裴劲风联络,为的也是他们父子俩,又何来玩把戏的指控呢? 裴海烦躁的扒过头发。 “好好,别哭了!是我不好,我对你太凶了。”他把娇妻搂进怀里低哄。“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但是发一阵子就过去了,别再哭好不好?” 她捂着樱唇,无言的掉泪。 十月中旬,残云收了夏暑,新雨带来秋岚。 这几日她染了小伤寒,玉体微恙,整个人恹恹的,对答、做事都带不起劲。而裴海正进入作品的后续收尾期,不眠不休的赶工,想抢着在十一月份完成首波作品,运到洛杉矶参加世界艺术联展。主办单日日催得紧,生怕为他规画的个人馆届时开天窗。夫妻俩虽然同住在一起,往往两三天见不到几次面。 经过上次的意外事件,她好一阵子不敢再和裴劲风联系。直到确定风头已经平息,四周不再风声鹤唳,她才又接了他的来电。#x5c3d;#x7ba1;如此,两人联络的密度比以往更低,经常一个月才拨上一通,每次也只讲个几分钟就匆促的挂断。 夹在他们两父子之间,池净的精神状态更感疲惫。以往一直沉积的寂寞感、茫然感、窒息感,现在又添上新的无助感,她只想逃到不知名的深山野岭里,像小时候住在育幼院时一样,把全世界封闭在外面。 #x5c3d;#x7ba1;她已经尽量精细了,再如何谨慎的防护罩,也有露出破绽的一天。 “是的是我想应该没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好改天再联络,再见。”池净应付完了裴劲风的电话,放下话筒,叹了口气。 头好昏,身体好沉,心头好重。钓克郡乡间优美的景致,鲜香的空气似乎对她的健康没有帮助。她反而越来越委顿虚弱。 这种虚弱是心因性的,与病恙无关,她自己也明白。可明白归明白,又无法做任何改变,只能随着韶光流逝而沉寂。 她倚着客厅高窗,静静观看小园内的景色后,还是决定回书房翻几本中文书,打繁间。一进了书房,更大的“惊喜”等着她。 裴海凝立在书桌前,背着光,神情隐在蒙影里。身旁分机话筒仍放在桌面上,尚未挂回去。“你真的和他联络上了。”他的声音很轻淡,毫无她预期中的火山爆发,池净却觉得全身发冷。 “你你怎么可以窃听我的电话?” “你为什么说谎?”裴海冷冷的回问。 她合上眼,额角一阵阵的抽疼。 “他是你的父亲,无论你承认与否。”她睁开眼睛,心平气和的望进他眼底。裴海直勾勾对住她的目光,没有答话。 夫妻俩,一人站在书桌前,一人微靠着门框,互相对视着。彼此不相让,也彼此不说话。 彷佛经过地久天长,裴海终于打破沉默。“去收拾东西。” 他绕出书桌后,大踏步走向书房门口。 “收拾东西做什么?”池净连忙让开一步,以免被他来势汹汹的步伐撞倒。“去巴黎。”语毕,他宽厚的背影也消失在房间里。 巴黎?她近乎虚脱的扶靠着书房门,满心茫然,耳中听着他翻箱倒柜的声音。他们去巴黎做什么? 答案是,去巴黎住。 还有米兰。 还有伯恩。 还有布拉格。 还有卢森堡。 还有阿姆斯特丹。 接下来的半年,他几乎带她住遍了欧洲每一处居所,就是不回台湾。往往她前脚还没坐热,后脚又得准备迁往下一处新址。 这种游牧民族式的生活,非但让裴劲风再也追踪不上他们,连她在台湾的亲友也失去了联络。 生活就像走马灯一样,转,转,转,转停不了,也无法停 对新环境的难以适应、语言上的不能沟通、心理的茫然苦闷、脑中的无所适从,种种压力排山倒海而来,几乎冲倒了池净的防护系统,她再也招架不住。 生命中少了他的软语温存,却多了他狂风骤雨的索求。他比以往更常向她提出肉体的需索,彷佛渐行渐远的心灵已脱去了缰,只好从躯壳方面补偿。 他的求欢方式变了,变得更强烈激狂。当夜幕掩上,四下静寂,他以着近乎绝望的方式,猛烈的要她,一次又一次,直到两人筋疲力尽为止。 于是,她的心灵被拧吧枯竭,她的躯体也消蚀殆尽 “我想回台湾。”翌年四月,她终于精疲力尽。 “我目前不方便。”裴海淡淡拒绝。 “我自己回去。”她说。 裴海从杂志后抬起头,定定盯住她,目光幽远而深不可测。 她苍白的容颜带着一丝凄艳的笑。“我们离婚吧!” 两人又回到英国,处理离婚的事宜。 手续办妥的那一日,他远扬而去,飞往下一个疗伤止痛的落脚处。她待在伦敦旅馆,等待回台的座位和班机。 这段令人称羡的婚姻,只维持了十五个月。 为什么呢?返台前一晚,她空茫的坐在房间里,望着天空一行又一行的季雁。当年为了爱他,甘心情奔于千里。如今再回首,却已是百年身。彷佛昨天还山盟海誓,片刻舍不得离分,如今便就双头双行了。 仔细回思,他们的婚姻结得莫名其妙,离得也莫名其妙。他可以在第二次见面时爱上她,也可以在两天之内放手让她飞走。 直到此时此刻,池净才领悟,她完全不了解这个曾被称为“丈夫”的男人。当天夜里,伦敦下了一夜的雨。 而,她没有哭。肠枯思竭之后,体内已榨不出半滴半点的水泽。 池色净天碧,水凉雨凄凄。天青水净好景已过,如今凄雨潇然,正是她人生写照。当飞机朝天际而去,她疲惫的合上眼,睡掉整段旅程。即使身在高空中,伦敦的雨声仍在她梦里幽然飘荡着。 从此而后,两人山水天涯,不再牵绊,不涉情衷。 第八章 三年后。 “miss池,后天要送厂的清样已经拿回来了,你要不要看一看?”美编部门的小沉拎着一纸牛皮纸袋,敲了敲她办公室的门。 池净顿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连忙拢了拢一丝不苟的髻,藉由这个简单的动作掩饰方才的失神。 接过广告清样,她仔细检视了一遍,轻点螓首。“应该没其它问题,上次的几个错字也都校正了。你们能够尽早送厂印刷,就尽量提早,下周就得先把第一批海报送到各大连锁书局。” “。”小沉的姆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大大的圆。“miss池,你很适合穿米白色,今天看起来好漂亮。” “谢谢。”池净温柔的笑了笑。 她今天穿著米白色的软丝长裤,搭配同色系丝质上衣,整个人看起来飘逸而灵气。脑后青丝虽然扎成一丝不苟的髻,薄薄的刘海却让老气发型平添了几许年轻的感觉。她白皙的娇容上除了口红,不施其它妆彩,看上去一如往常的清丽淡雅。 “经典艺术经纪公司”里,有大半的员工习惯称呼她“miss池”因为译音听起来肖似“秘书处。”她身为老板的执行秘书“秘书处”的称呼倒也名实相符。“池姊,晚上我们要替美芳庆生,你要不要一起来?”坐在她门外的工读生小妹跟着探进头来。 “对啊!一起来嘛!”小沉也热心的邀约。 “谢谢,可是我今晚还有事,不去了。”她很委婉的回绝掉。 “池姊,我们每次找你去吃饭,你都推说有事。”彩雯不依的撒起赖来。“对不起,我家里真的有事。”她无奈的摊了摊手。可想而知,晚上赴会的一定都是那票年轻爱玩的同事,她铁定是话不投机的。 彩雯还想再接再厉说服她,她生怕招架不住,连忙指了指桌上的几份文件。“我手边还有一堆文书工作要处理,不能陪你们聊了。” “好吧”彩雯的声音拉得长长的。晚上又少了一个可以拗请客的人了,真闷! 好不容易送走了两位小朋友,池净吁了口气,靠回椅背里。 其实称他们小朋友有些不太公平,小沉今年也有二十八了,小她两岁而已。然而,她就是感觉自己比他们沧桑很多,彷佛是上一辈的人。 很难相信,归返台湾已经三年了。犹记得当时一身病苦的她站在家门前,着实吓骇了亲朋好友们。大家只知道她和裴海离婚了,细节她不愿谈,别人也不好问,悬案就此搁了下来。 彷佛那一年半的婚姻从未存在过。 经过四个多月的心灵疗养期,她强迫自己必须振作起来。简明丽一直鼓励她回到天池艺廊,然而,旧有的工作岗位上余存了太多的回忆,她暂时承担不起。于是,在得到学姊的谅解、并婉拒了她的邀约后,池净选择一间新成立的艺术经纪公司落脚,担任起老板的执行秘书一职。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三年的光阴,她不轻谈感情,不接受追求,只专心投注于工作上,下了班准时回家,过着如同工务员的规律生活。 这段期间,裴劲风曾试着联系她,却被她一一回绝。当年为了顾全他们的父子情,她生受了多少委屈。如今她已不再是裴家的媳妇,对他也算仁至义尽。 试了几次不得要领之后,裴劲风终于放弃了,此后再也不曾打搅过她的生活。和裴海在英国一别,倏忽已三载了。 两人虽然再不相逢,她仍听得到他的相关动向,有时从报纸,有时从杂志,有时从同行之间的口耳相传。后来彩雯进入经典工读,首席偶像就是“那个在全界都好有名、又帅又有才华、又赚好多钱、东方人之光的超级大帅哥”裴海。于是,她就更能听到关于裴海的点点滴滴。 正经的消息有他在何年何月,于某处某地举办了某某主题的个展;或某某国的某某大学颁给他某某成就奖。 倘若三年前裴海的声望称之为“如日中天”那么三年后的他已成为一则传奇。他强烈的个人魅力,以及作品显透的光华,在在奠定了他的大师级地位。 八卦消息自然也是免不了的。偶尔他会被记者拍到偕同长笛美女在高级餐厅共膳;抑或和某位艳美的超级名模同游意大利;再不然便是珠宝赠红粉知己,再添一椿香艳美谈。 裴海的鉴实力自然是无懈可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选焙手表一定找泰格休尔,暴发户才买劳力士,而布瑞特林又太小家子气。物色珠宝先考虑古青斯基,镶工、切工就看第凡内,除非迫不得已才上卡地亚这些都是他的品味和习惯,她仍然深深记忆着。可以想见,那位收受他馈赠的红粉知己,当天一定笑展了整夜的欢颜。 罢了。罢了。这男人再与她无瓜无葛了。池净硬生生斩掉心头的叹息,潜心沉回工作里。 下午五点半,池净收拾好皮包,熄掉办公室的灯。一走入电梯间,彩雯正靠在大理石墙上等候其它同事,最新一期的国际艺术月刊被她有一搭没一搭的翻阅着。“嗨,你们好好玩,我先走了。替我向美芳说一声生日快乐。”她轻扯一下大女孩的辫子。 “,byby!”彩雯咧开轻稚爽朗的笑纹。 下班尖锋期,电梯以龟速移动于各个楼层之间。她耐着性子等待。四楼、五楼还有八层楼。 “啊!”冷不防,彩雯爆出一声大叫。 “怎么了你?”池净惊魂甫定的轻抚胸口。 “哇!怎么会这样?偶像破灭了,呜”彩雯满脸沉痛,指着杂志上的“艺界人事动向。” “我看看。”她好奇的接过来。 “呜,我的偶像居然订婚了亏我还一天到晚梦想他会来台湾,到时候我要穿超级紧身劲爆火辣的短裙去勾引他。结果裴大帅哥居然敢不等我,自己跑去另结新欢,还快结婚了,呜太伤我的心了。”彩雯夸张的捧住胸口,简直是痛心疾首。她怔怔捧着杂志,以近乎呆滞的心情,仔细咀嚼报导中的每一串字与句。(艺文花讯)古刀剑艺术的发扬者裴海,近来传出喜讯,已与所属经纪公司的董事长千金订婚。 据悉,媞娜.艾地格出身于名门世家,芳龄二十五,教养良好,目前服务于家族经营的艺术经纪公司。三年前裴海与该公司签约时,媞娜即被指定为他的贴身经纪人。由于裴海的旧约即将到期,如今传出此一喜讯,家族长辈有意笼络的心意不言而喻。对于外传的政治婚姻一说,媞娜主动表示,她和裴海已经相恋多年,两人纯粹是两情相悦。 经纪公司发言人也私下透露,由于裴海目前正忙于五年一轮的世界巡回展。待展示会结束后,两人将择吉时举行婚礼。 他要结婚了。他又要结婚了。 她茫然的读完报导,茫然的合上书页,茫然的踏进电梯,茫然的投入下班人潮里。她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家里,只晓得胸膛里空空荡荡的,一缕丹心彷佛失了着落。他爱上别人了。他要结婚了。 她茫然的进入卧室里,在有限的空间内走来走去。原来以前的自以为洒脱全是假的,现在真真切切的听闻他即将结婚,旧有的伤口又被掀拔开来,血淋淋的,狼籍不堪。以后,便是想自以为洒脱,也没有必要了。他要结婚了。他即将成为别人的。四周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好凄冷,好孤凉 她捧着一颗空洞的心,旋开收音机,让喃喃低诉的细语充斥于四面墙之间。如果不放一点声音出来,她怕会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终究还是爱上别人了 收音机里幽幽凉凉,传来女歌手的吟唱。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当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爱情究竟是精神鸦片,还是世纪末的无聊消遣? 香烟氲成一滩光圈,和他的照片就摆在手边。傻傻两个人,笑得多甜。 开始总是每分钟都妙不可言,谁都以为热情它永不会减,除了激情褪去后的那一点点倦,也许像谁说过的贪得无餍。总之那几年,感性赢了理性那一面回想那一天,喧闹的喜宴。耳边响起的究竟是序曲,或完结篇?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 男人大可不必百口莫辩,女人实在无需楚楚可怜。总之,那几年,你们两个没有缘。薄暮渐渐盖过天白,孤灯不明,情思欲绝。她卷起帘帷,独望着天上的一轮皎月。母亲曾在房外唤她出去吃饭,她不应也不理。 不是已经想开了,不再为他伤怀了吗? 这天夜里,台北没有下雨。 而,她哭了。 切切的伤鸣应和着回荡的歌声:总之那几年,你们两个,没有缘 高八度的兴奋叫声一路从电梯间烧过来。彩雯重重擂了办公室门两下,不等她应声便主动推开来,红扑扑的小脸盈满了欢欣的光彩。 “池姊,你听说了吗?裴海的台湾巡展要和我们经纪公司合作耶!今天下午老板和几位重要主管要到那个媞娜小姐下榻的饭店,与他们谈合的耶!你也会去吗?”“不会。”她放下刚结束交谈的话筒。“谈合约又不在我的职务范围内,我只负责公司内部的事务。” “真的啊?”彩雯好生失望。“我本来还想,如果池姊也会去,就可以顺便帮我跟裴海索取签名照。不过他会不会露面还很难说啦!说不定就只有那个媞娜小姐出面当代表。” 池净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上回哭完了那个夜之后,她已下定决心,从此不再让裴海影响自己。所以,她一点也不想谈裴海。 “那个媞娜小姐是他的随行经纪人,他当然不必事必躬亲。依裴海的个性,要是有人敢拿这些闲琐的事烦他,早被他轰出大门了。”她耐心的解释完,又俯首埋进文书工作里。 “池姊,你讲得彷佛和他很熟似的。”彩雯奇怪的盯着她。 她心头一窒。“裴海脾气欠佳又不是新闻,行内人人都晓得。好了,我今天忙得很,你别来缠着我聊八卦。” “好吧!我去拜托张姊好了,听说她今天要去当会议记录。”小火车头又兴匆匆的刮向另一个战役区。 池净静坐了半晌。媞娜下榻的饭店,那表示裴海并不住在同一个饭店里啰?他们离婚时,裴海把台湾的产业全过给了她。当时她不肯要,他也不收回,那些房产就这么搁着了。以裴海的性情,他不会在未征询她之前继续使用那些产业,所以她不免有些好奇他来台期间究竟落脚于何处。 停!裴海已经不是你的问题,别再想他。大脑专断的下发一项指令,她叹了口气,重新钻回工作堆里。 合约协商的过程并不顺利。隔天老板进入公司,马上把她叫进去,淅沥哗啦吐了两缸苦水。 “你都不晓得那家伙脾气多坏,昨天我们才刚进门坐定,媞娜也才刚开始阅读两方的文件而已,那个裴海莫名其妙晃过来,叽哩咕噜就讲了一堆什么脓包、扰人安宁、要谈也不看看人事时地物数,真是气死我了。”老板大人长到如此年纪,还不曾生受过此等待遇。 “他骂人?”她倒是不太意外。 “骂?他肯骂就好了!”老板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根本是冻死人,几句冰冰冷冷的嘲讽把我们冻得直打哆嗦。再不抱头鼠窜,连这张老脸都给他刮了干净。”不用吼骂的?池净大为惊异,这可不像以前火性子的他。 “不是媞娜负责和我们交涉吗?裴海怎会在场?”楞了半晌,她终于问。“谁晓得他们在搞什么鬼?”老板没好气的说。“而且裴海态度差也就算了,好歹撂完几句话,他人就走了。倒是那个媞娜,真真太可恶!姿态摆得超高不说,我们提出来的宣传活动,她没一项肯配合。再这样下去,根本不用谈了嘛!” 不谈最好,正合我意。池净心里暗暗祈祷。 “池净,今天你替我跑一趟,带着业务主管们一块儿去。你的耐性好,个性又温和,或许受得了裴大师裹脚布似的臭脾气。”老板终究还是不愿放过这条名扬国际的大肥鱼。“我?!可是”一阵心慌意乱的情感忽地横扫过她心田。 老板大人挥了挥手。“就这样决定了。你先出去准备吧!业务部已经约好今天下午三时,地点仍然在凯悦的商务会议室。” “是。”她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情况如同五年前的重演,当年是简明丽分派她去找裴海签合约,而今却换成新任老板了。 为何每个人对裴海有意见时,总不约而同的推给她呢?她彻头彻尾的觉得郁闷。大敌当前。 虽然怀着如此戒慎恐惧的心情来赴会是很可笑的,但池净就是控制不了揪在胸口的重担。 她既想见他,又想避得远远的。见他,是为了瞧瞧这三年的递嬗在他身上写下何种改变,不见他,是怕愈合中的心又再一次裂开来。 商务会议厅内,神情紧绷的不只她一个人,随行的企画经理和行销公关经理眉囚锁,还对昨天的不欢而散印象深刻。 “池小姐,老板交待这合约一定要谈成。佣金方面,彼我两方在昨天已经达到共识,比较困难的是后续的宣传活动。待会儿对方的姿态若仍是摆得比天还高,你也别放在心上,就当是被啄木鸟啄了一口,能把合约谈下来最重要。”公关经理怕她稍后受了气,先凑近耳旁来面授机宜一番。 “我知道。”她以安抚的语调回复他。 “今天裴海应该不会来。倘若真的来了,你别理他就好,会叫的狗不咬人。”企画经理也加进来咬耳朵。 那你就错了。裴海偏偏会叫也会咬人,咬起来还痛彻心肺。 “放心,他不敢骂我。”她淡淡的说。哪来这么大狗胆! 门被轻扣了几下,对方的经纪代表姗姗踏进来。一女一男,女的是媞娜,男的是他们公司的助理,没有裴海。池净的心稍微平稳了一点。 桧木会议桌旁,两方人马各自盘据了长桌的两侧。她坐在面对门口那侧的最右首,两位经理坐在她旁边,媞娜则坐在对面中间,位于她的斜对方。两派人马很有几分隔岸对垒的味道。明明是合作,怎么会弄得如此草木皆兵?她心里忍不住好笑。等所有人坐定后,企画部经理主动替两方介绍。“池小姐,这位是裴先生的经纪人,媞娜.文地格小姐;艾地格小姐,这位是池净小姐,今天我们老板不克出席,由她全权代表。” “请叫我媞娜。”媞娜主动向她伸出手。 池净和她对上了视线,娥眉几不可见的蹙了起来。她们两个长得好象! 她们的酷似,在于气质和外形打扮上,并非五官相像。东方人和西方人的轮廓极难碰上相肖的。 池净记得杂志上照片的媞娜是一位金发美女,坐在眼前的年轻女人却将金丝渲染成深褐,已近乎黑色。她的秀发以平板烫拉直,披散在肩后,年轻娇艳的面容只薄上了一点粉底和口红。 这种清爽素雅感觉她恍如看着一个年轻五岁的池净。 反倒是她自己,今天特地把秀发绾成了髻,再戴上一副平光眼镜以增加权威感,整个人看起来冷淡而严肃,不若平时的柔善可亲。 “首先,我想为昨天的事向三位致歉。”媞娜的态度比昨天友善很多。“裴先生临时有事来饭店找我,却不知道我们正在开会。各位也明白艺术家很少有耐性好的,所以才会弄得大家如此尴尬。” 接收到媞娜的开场白后,她连忙拢起散乱的思绪,专心于公事上。 “别客气,两方能达到最后的共识比较重要,让我们进入正题吧!”她率先翻开合约的第一页。“在佣金抽成方面,昨天已经谈出一个令彼此都很满意的结果,我想今天就直接商讨下一个项目。” 叩叩。轻而徐缓的敲叩声中断了两方人马的对谈。 所有人直觉抬起头,望向敞开的门口。裴海懒洋洋的倚着门框,白色长衬衫从两边袖口卷起至手肘,紧身蓝色牛仔裤衬出一双硕长的腿,闲适中散出尊贵和优雅。他仍是一个这样好看的男人!池净怔忡想着。 他把头发剪短了。原本及肩的长发,现下变成近乎平头式的短发,更加重了雄性的刚猛有力。 三年的鸿沟彷佛消逝,生命轨这一下子又拉回原点。她怔忡和他对视,那副深不可见底的眸光也牢牢攫住她,在她脸上、身上搜寻时光的痕迹。 “海,你怎么又来了?”媞娜连忙放下手边的所有资料,花蝶蝴似的翩迎上去。两分钟前的专业冷静,在见到他之后,全转为热恋中女子的娇美。 海?当年连她都没有称呼他“海”呢!池净从魔咒中挣脱出来,马上强迫自己回开目光。 “我昨天不慎中断了你们的会议,心里好生愧疚,今天特地过来看看。”裴海拉开长腿,嗓音带着几乎难以辨别的笑意。 池净忍不住又瞄他一眼,赫然发现他就坐在自己正对面。她连忙又低下头。台面下,企画部经理偷偷踢她的足踝,示意她从现在开始加强警戒,进入备战状态。“呵,难得你肯出席这种会议,平时是求你都求不来的呢!”媞娜也坐回他的身边,俏脸正笑得娇甜灿烂。“各位,我为刚刚的中断致歉,让我们回到正题吧!”“谈完了金额,我们希望能进一步确定行销公关的事宜。”池净以着极度公事化的语气开口,视线完全不瞟向正对面。“展示会就在两个月后了。下星期开始,我们打算全面在媒体上发送广告,届时希望裴先生能配合参加一些广播节目的访谈,以及电视节目的通告。” “很抱歉。关于宣传事宜,我们昨天已经解说得很清楚了。”媞娜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公事化的微笑。“裴先生素来不喜欢公开露面,连敝公司的经纪合约上都言明不能强制他亮相。况且裴海是国际知名的艺术大师,名号已经够响亮,我们相信以他的身分和地位,也不适合再出面做宣传了。” “话虽如此,台湾的艺术生态与国外不同,民众普遍对艺文性的活动较为冷感。多数人是抱持着看明星的心态来看裴海,裴海的作品反而摆在其次。这个无奈的现象让身为台湾人的我很难以启齿,但它终究是事实。所以我们需要裴先生的大力配合,才能顺利把这次巡展办得有声有色。”池净很有耐心的解释。 “好。”低沉的声音发自于她的正前方。 正欲开口回辩的媞娜怔了一怔。“什么?” “好,我配合,还有呢?”裴海定定望住身前的人儿。 池净被他盯睨的部分彷佛有两道隐形的火在焚烧。 “另外,开幕首日一定会举行开幕酒会,我们希望裴先生当天能出席,并发表一篇简短的演讲。”她头也不抬,继续往下念。 媞娜面露难色。“池小姐,真的不是我有意刁难,但裴先生” “好,我去。还有呢?”裴海又忽然插口。 媞娜的秀眉拧了一下。许是因为有些下不了台,当然,更或许是因为裴海的眼光从头到尾盯在池凈身上,移也不移分毫。 池净仍然固执的把注意力定在媞娜身上。“另外就是海报的问题。我们希望能安排裴先生进摄影棚,拍摄海报专用的宣传照。” “我们总公司备有完整的档案照片,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会请他们把印相簿寄过来,让您们挑选。”比起方才努力帮心上人争取的态度,这回,媞娜的口气比较淡了。“媞娜,我希望您能了解,敝公司希望拍摄的是具有台湾本土风味的宣传照。”她柔和但坚定的强调。注重个人权益以及合约精神固然是好事,但这些美国人也未免官僚得离了谱。 媞娜精致的细眉皱了起。“很抱歉,我们” “好,我拍。”裴海两手盘在胸口闲闲坐着,身形显得魁伟而巨大。“还有呢?”“海!”媞娜终于瞪住他。 连企画和公关两位经理都下巴垂下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昨天还暴躁得像只熊的裴大师吗?他们的视线来来回回的,不断游移在气氛诡异的两人之间。池净,仍然看也不看他一眼。 因为她窘毙了! 他一定要做得这么明显吗?她只要想到事后得应付两位主管的垂询,以及可能传回公司的流言,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大致就是这样。我们今天回去把合约打好,明后天就可以安排签约。”企画部经理主动替她回了话。 结果赢得裴海一个老大不高兴的斜睨。 此处非久留之地!池净当机立断,即刻拿起铅笔把条文的增删部分修改好。然后,她顿了一顿,不大情愿的把草约推往裴海的方向。 “裴先生,这是今天的讨论结果,请您过目,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提出来。”她的视线最高只触及他的颈部下方,接着便游移开来。 裴海耸了耸肩,探手将文件挪到桌面前。修长有力的手指不期然间触上了她的指尖。池净彷佛被火烧灼一般,火速缩弹回来。 其它人都被她剧烈的动作吓一跳。她尴尬的握紧双手,醉人的粉晕色染红了双耳。裴海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低头开始翻阅起来。 “笔。”他忽然头也不抬的向她伸出手。 她楞了一下,直觉把手上的铅笔替过去。 裴海接过来,咻咻刷刷的画掉几行宇,又添上几个字。再翻页,足足看了十分钟,终于点点头,把草约推回她桌前。 “没什么问题了。”他靠回椅背上,一副肩膀宽得不可思议。“笔还你,谢谢。”铅笔递在半空中,池净瞪着笔杆半晌。那只笔是她握热了的,现在上头却有他的体温 “您留着吧!”她低头收拾好合约,率先站起来。“既然双方都达成共识,我们先告退了。” “很高兴和贵公司合作。”媞娜的态度明显冷了许多,已失却初开始的友善明朗,尤其对她。 所有人随之站起来,握手的握手,客套的客套,只有裴海仍然大剌刺的坐在原位不动。 她一一握手,握到最末免不了轮到他。由于她的站姿比他的坐姿更高,而人视线互相交缠了几秒钟。 “谢谢您的配合,裴先生。”她几乎创下金氏世界纪录中最短的握手时间。然后,落荒而逃。 离开饭店后,她并没有随着两位经理回公司,只请他们帮忙告事假,谎称有事要回家。 她没有回家,只是漫无目的地晃着。 第一次觉得台北是个空洞的城市。那首歌是怎么唱的?这城市如此空虚,天地彷佛也失去主题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天色已经全黑。华灯闪烁,将她包裹在绚烂里,颜色却染不匀纷乱的心。 她随便买了个热狗面包裹腹,来到马路旁,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等她再度回过神来,她已经伫立在暗夜的北投山区。 星月灿放,四下无光。裴氏旧宅彷佛一只沉睡的巨兽,静静伏卧在山中。新婚的记忆回到脑海。 婚后不久,他们没有马上出发去度蜜月,反而在这深山里过了一个月只羡鸯鸳不羡仙的生活。他不工作,她没上班,两人厮守在宅子里。笑闹,谈天,吃贩,听音乐,耳鬓厮磨 曾经那样充满甜蜜爱意的大宅,如今却寂寥得彷佛从没有人住饼。 她轻轻叹息伸手从老地方取出藏放的备用钥匙,她开门进去。屋内和屋外,一样静谧冷清。她慢慢走进门,经过客厅,上了楼梯,来到昔日的卧房前。空气中漾着久无人居的尘埃味,隐隐约约,男人与女人的笑语犹在耳边回荡。 “该起床了,你别再闹我,给邓伯发现了好丢脸。” “你以为他不晓得我们关在房里做什么吗?” 那些旧日的甜蜜回忆 她推开门进去,对面落地窗的帘布半掩着,皓月迤逦了一地铅华,替房内的浓黑浅亮了银白。 直直走到窗前,凭着窗儿远眺,夜幕繁星点点。 啪嚓一响,角落亮起一点火红色的星芒。她回过身。 夜,仍保护着两个人。他隐在墨色中,她背在月光里,两人瞧不清彼此,也瞧不清自己。 他也来了,和她一样重游旧址。这算是默契吗?淡淡的烟味飘向她鼻端。“别抽那么多烟。”她轻声道。 烟头火光只让她看见他的下半张脸,淡淡红影中,他薄而性感的嘴唇往上勾起来。“我的小净,还是如此温柔美丽,却又如此冰冷疏远。”他的声音缥缈而悠远,低低震荡着空气因子。 她回下水眸,幽幽望向窗外的庭景。夜色里,什么都看不见。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三年未见,他们都变了。他变得更内敛,昔年的锋芒外露和锐利,如今只剩下淡淡的影子;而她,她变得更沉静,温柔轻绶如旧,却褪去那股小鸟依人的娇涩。景物俱在,人事已非。 “我已经不是你的小净了。”她轻声道。 他再度开口时,沉哑的嗓音彷佛来自遥远的地方。“谢谢你提醒我。” 沉默又成为夜的唯一语言。 她静静等着。不久,香烟的味道消失,门屝响起轻微的吱嘎声,然后,他的味道也消失了。 她仰起螓首,禁忍的泪珠终于滑落玉颊。明明已在心头允下诺,却又因何为他落了泪? 夜露深重,月影移向天际,只有她独自留在深山里一个距离海好遥远的地方。注:本章节中所提及之“阴天”一曲,由李宗盛作词。 第九章 裴海又漏了一个签名,真是坏习惯! 这些年来,他粗枝大叶的个性仍然没长进。池净认命的拿起文件,出使至他在台湾的居处,补签合同。 出乎她意料之外,他竟住在和她家同样的社区里,据说是向那块空地的地主承租的房子,距离她家只有三条街。以前她下班不走这个方向,所以从未遇到他。池净并不想钻研他的用意为何。再想下去,怕会连心都想丢了。反正他只停留三个月,平时出入要避开他并不难。 前来应门的人是老邓。两人看清对方,都楞住了。 一切,真的就像五年前的重演,虽然换了地点和场景。 “邓伯,好久不见。”她捺住心酸的感受,柔柔打了声招呼。老邓是个老式的仆役,谨守主从之间的分寸。他的老花眼中明显闪过再见到她的喜悦,但神情上仍然维持一贯的恭谨谦和。 “夫池小姐,请进。”他险些脱口叫出她的旧称谓。 池净又是心里一酸,赶紧低了头闪进门,不敢再多和他做接触。 客厅摆着一套三、二、一的沙发组,媞娜已经先坐在单人的那张软椅。两个女人打了照面,彼此都很意外。 “裴先生有一份合约忘了签。”池净连忙扬了扬手上的文件,以免对方误会。媞娜的脸色稍稍和绶,对她礼貌性的笑一笑。 “我也刚到不久。裴海正在书房讲电话,您可能得等他一会儿。”态度很有几分女主人招呼访客的味道。 “没关系。”她选择坐在媞娜左手边的双人座位。 “两位请坐,我来上茶。”老邓安顿好了客人,拘谨的欠了欠身告退。 客厅内相当安静,媞娜随手翻阅一本杂志,显然没有和她聊天的打算。池净也是个爱静的人,不会对蔓延的沉默感到尴尬,干脆也翻开合约开始研究。 媞娜悄悄从眼角打量她。 这东方女人确实很优雅,不急不徐,周身有一股宁静和谐的气质,很合裴海的口味。她多大?二十八、三十?东方女人不容易显老,在她毫无细纹的眼角、及依然玲珑的身段上得到印证。 裴海真的喜欢上她了?否则那天谈合约时,他的反应怎么如此诡异?当天他的眼睛几乎是黏在她身上,眼神无比温柔。 媞娜从未见过他以此种眼光看人,包括号称是他“未婚妻”的她。一阵强烈的不安全感从她心田窜升。 “您的红茶来了,请用。”老邓从厨房托了一组茶具出来,为媞娜斟了一杯,又礼貌的退下。 媞娜暗暗蹙眉,怎地只有她有茶喝,老管家不倒给那位东方女人吗? 随即,老管家的身影第二度从厨房走出来。 “池小姐,您的茶。”他倾身斟好一杯。 池净从合约中抬头,浅浅一笑接过来。才凑到唇边,就发现这是她在英国用惯了的茶杯,怎会出现在台湾?她再啜了口清茶这是她最爱喝的高山珠露,色泽莹润黄澄,一尝即知是新鲜的上等好茶。 裴海自己只喝咖啡的她端睨茶杯,品味茶香,眼底心头写满了疑惑。“这套杯具,少爷交代上哪儿都要带着。”老邓看出了她的不解,躬身回答这:“茶叶也随时添购回来备用,只要受潮了,就马上换新。” 她怔忡说不出话来。老邓躬了躬身,又无声的消失在某个角落。 “发生了什么事?”媞娜插口。他们方才一直以中文交谈,她无法听懂。说到后来,就见池净的脸色越来越恍惚怪异。 “啊!没什么。”她回过神,强笑了一下。 “嗨。”众所瞩目的男主角终于出现在书房门口。 池净凝坐在沙发上,不敢回头。媞娜马上堆了一脸甜笑,蓝眸盈着光彩。“你这粗心鬼漏签了合约,害池小姐特地替你送来。”媞娜先帮她说明来意。“是吗?”他的音调莫测高深。 身旁的空位忽然陷下去,池净连忙稳住坐姿,才没有滑向他的身侧。熟悉的体热和味道笼罩着她,她有些熏熏然了 “茶叶还没潮掉吧?”他忽然问。 “还没,谢谢。”她捧着茶杯,让它温暖冰凉的柔荑。 媞娜盯着他们并肩坐在一起的样子,凌厉剌探的目光让池净感到浑身不自在。多可笑,他曾是她的丈夫,和她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如今却连并坐在一块儿,也有所顾忌。她强抑下荒谬苦笑的冲动。 “赶紧把公事处理完吧!我特地来等你一起去吃饭。”媞娜突兀的插口,打破弥漫在两人之间的亲密氛围。 “我漏签了哪一份?”裴海问。 “关于行销宣传的那一份。”她翻动了几张文件,找了两三遍后,很懊恼的抬起头。“对不起,我应该准备一式两份请你签,可是刚才出来得太匆忙,漏带了一份副本。”最近为何总是失误连连呢? “书房里有复印机,你花点时间再印一次吧!反正我不赶时间。” 媞娜不是来等你吃饭吗?她差点脱口而出。 “两位请稍候。”她投给媞娜一个歉然的眼神,起身走向他方才步出来的房间。裴海究竟想要什么?从他们重逢开始,他的言谈举止间,处处对她留有余情。然而他是由未婚妻陪着一块回台湾的。他究竟希望她如何响应呢? 如果他有话想说,那天夜里,在北投山上,他因何又什么都不说?明明已经天下太平,他偏要冒出来吹皱一池春水,真以为人家的心可以拿来当战利品吗?她含着又愠又怨的眼神,一张张的印着文件,心头飘浮在茫然和悸动之间。他站在房门口,就在她身后!池净不必回头即可敏锐的察觉到。她的感官仍然依循旧有的记忆而运作。 “下星期天是我的生日。”裴海沉静的告诉她。 她马上忆起,以往她都会替他烤个庆生蛋糕,送他精心挑选的小礼物,和他笑着闹着,直到两人都动了情 现在已经不是以往了。 媞娜会替他庆生,会送他小礼物,或许他们还会共度一个浪漫多情的夜晚。谁知道呢?“生日快乐。”她无动于衷的说,低头继续影印。 门口的人顿了一顿,又转身走开。 “池小姐,麻烦你过来一趟。” 一通求话电话,打乱了她整个下午的时间表。 经过前几次的经验,池净已经很认命了,二话不说,应了个“好”挂上话筒准备出发。 这臭裴海真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她好过。每每她在心里下定主意离他远远的,周遭就永远有新的事件出现。 饼去一个星期,公司开始进行宣传的前制作业期,所有的问题就通通发生了。他对上通告的广播节目有微词,对杂志约访有意见,对电视节目不满意,总之能够挑剔的地方,全被他拿了放大镜挑个一清二楚。所有人随着他团团转,既要设法让他乖乖就范,又要安抚他随时会爆发的不耐烦。 问题的解答总在池净身上。 只要她一出马,裴海通常就会乖乖听话。于是这几天,无论她平时如何想办法避开他,别人永远有理由把她叫回他身边。 五年前的情况重演。他是一头难驯的兽,她是唯一能降他的驯兽师。 今天的事发地点在摄影棚,事由则是替裴大艺术家拍海报用宣传照。 “他又怎么了?”池净没好气的询问摄影助理。饶是她好心好性,这几天被裴海折腾下来,脾气也处于火山爆发的边缘。 “前面还进行得很顺利,也拍了一系列的时装照片。到了方才,造型师想让他换个古装的型试试,结果他大哥大大一听到要戴头套、画眼影就发飙了。”“他的媞娜呢?”池净忍不住胸口的愤气。 “甭提了,那美国妞根本罩不住他,刚刚被他随便找个理由就调开了,乱好拐的!”另一个公司助理蜇过来咬耳朵。 “池姊,他前几次都听你的,你再进去试试吧!”摄影助理指着化妆间的门,愁眉苦脸的。 真是气死人!她手上几个case进度已经落后,事情都做不完了,还得陪他耗在这里耍大牌。 “拿着!”池净恨恨的把皮包塞进助理怀里,一路刮向化妆间。 “造型绝对不会设计得太做作,即使是古装也会很自然,具有时代风味。”不知是谁正在苦口婆心当中。 “干脆我铸把万人斩给你,你杀了我比较快。”接着传来裴海冰冷无礼的拒绝。她一听,怒自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推开门劈头就喊:“你们统统出去。”所有工作人员愕然抬头,一看见门口是她的身影,明显松了口气。 “来来来,我们先休息几分钟。”大伙儿互相招呼,鱼贯从她身旁走出去。经过她之时,比较相熟的还偷偷朝她挤眉弄眼。 池净刮进去,反手轰的甩上门。 裴海两只手插在裤袋里,两只脚大剌刺往梳妆台一搁,大有“我看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意味。 池净越看越火大。很好!和她杠上了。她也不怎么办,直接走过去,用力把他踞坐的旋转椅一推,两只长腿霎时砰的垂落地球表面。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她已经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二话不说,拿起卸妆棉开始卸之前的妆。 眼见目前为止的举动没有任何威胁性,裴海暂时乖乖听话。 卸完妆,她挑了一罐隔离霜,直接往他的脸颊抹上去。这一点,裴海就很有意见了。“你”“干嘛?”不给他任何讲话的机会,她凶巴巴的。 他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连续两三次,终于决定先明智的保持沉默。“你别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闲,每天只要跟前跟后替你跑腿就好。我们这市井小民也要工作、也要吃饭的。事情做不完你要陪我加班吗?你要帮我打杂吗?”一旦开口,所有抱怨顿时像出了闸的水库,霹雳啪啦朝他涌上来。“我手上已经有三个案子delay了,你知不知道?如果最后害我开天窗,你也别想好过!” 骂归骂,手上的动作仍然不停。她大学时期和一位话剧社的指导老师学过两年舞台妆,这种小事还难不倒她。 上完隔离霜,她选了一瓶淡黄色的粉底液,摄影效果较好。粉底液点在纤指尖儿,伸手又往他脸上涂。 “喂!”他连忙弯起手臂想挡开。 “干嘛?”她又吼。“唔没事。”他乖乖把手臂放下,口气竟然有点委屈。 “每次都只顾着自己,也不替别人想想。你到底还要任性到何年何月?”她余怒不息的继续炮轰他。“给我坐正!不准动!下巴抬高!” 裴海顺从的仰高下颚,让她替自己的颈项部分扑上粉底。 三两下打点好基础底妆之后,她站到他身后,用力将他一转,让他面对化妆镜。她的手扶住他的脑袋,先转向右,再转向左,从各个角度检查过一遍,从镜中观察粉底涂得是否均匀。 “好,很帅。”她满意的点点头,下意识讲出以前曾对他说过的台词。 两人的眼光在妆镜中交缠。 她回开视线,看往他丰润微翘的下唇。 “嘴角有一小块地方没抹匀。”她再把他转回来,弯下腰凑近他的唇旁,指尖沾了一点粉底,细细修正下唇边缘的肤色。 裴海虽然晒成一张大黑脸,所幸脸部的肤色很匀称,肤质也好,上起妆来并不困难。青葱似的指尖滑到嘴角时,他忽然张开口,舔咬了她一下。池净火烧似的,忙不迭缩回手。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失去平衡,她冷不防绊到他的一双长腿,整副娇躯朝他怀里扑过去。 他张开手臂,抱了个正着。 怦怦、怦怦、怦怦狂騒的心跳声占据了两人的听觉系统,分不出是他的、她的、抑或他们共同的。 “放放开我。”她坐在他大腿上,尽可能尊严的命令他。 裴海的眼神开始懒洋洋了。 “以前的这个时候,你都会给我一个吻。”他的唇勾开一抹笑,像极了英俊邪恶的海盗。 “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俏脸火辣辣的烧红。 他摇摇头。“不管!傍我一个吻,不然我不放人。” 池净用力想挣开他,偏生斗不过他的蛮力,反而被他更紧实的贴压在胸口。“你已经有未婚妻了,干嘛还来招惹我?”她火火的拍打他胸膛。 “未婚妻?”他的脸色先是一阵茫然,随即露出醒悟的神情。“喔,你是指媞娜。”“没错。”她狠狠的推他。“快放开我。” “小净,你若继续在我腿上扭来扭去,我可不为接下来的事情负责。”他说完,满意的看见她察觉他渐渐奋起的反应,马上僵在他腿上不敢动弹。“媞娜不是我的未婚妻。那是她老头放出去的风向球,我根本从来没和她订过婚。她比我年轻十岁,当妹妹都嫌小。” 池净楞住了。原来他们还没订婚,那杂志上的消息纯粹是八卦? “是吗?我看她倒挺乐意和你订婚的。”她垂下眼睫毛。 “你在吃醋吗?”裴海逗她,当场又被她捶了一拳,不过这次力道轻很多。“快点,小姐,你的时间不多了,门外那群人随时会闯进来,你不希望以这种姿势被他们撞见吧?” 池净懊恼的瞋着他。平时他虽然处处让着她,一旦拗起来,她还是对他无可奈何的。两人的视线如水乳交溶,卿卿依依的黏和在一起 一个吻。一个吻就好。他们已经好久没有亲吻了 她轻吁出投降的叹息,皓手攀向他的颈后,柔柔送上睽违已久的红唇他缓缓接过这个吻的主导权,将舌尖深入她芳唇内,掬饮着她的甜蜜。丰沛汹涌的情潮冲走了她所有理智,天呵!她竟是如此的想念他 不知何时,他已分开她的双腿,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丰润饱满的胸脯紧紧贴住他,贴出了一串狂蹦的心跳。他们的吻越发黏密,驱体之间越发没有空隙。她可以恍惚感觉到他的亢奋抵在她敏感的腿间 “海,妆化好了吗”媞娜忽然冲进来,后面跟着一串人。当她瞧清眼前的香艳情景时,兴匆匆的询问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全张大了嘴巴。不会吧?保守拘谨、温柔美丽、善良又可亲的池小姐,居然跟素有“魔头”之名在外的裴海? “赫!”池净倒抽了口气。噢,老天!老天老天!怎么会忽然冒出来这么多人?她低头看看自己,还很不端庄的坐在裴海腿上,双颊潮红,嘴唇被吻肿,衬衫下襬拉出裙腰外 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胸前的扣子被她解开两颗,黑发凌乱,慵懒的眸中饱是餍足的光彩而且还闪着笑意。 她可笑不出来。 池净连忙就想跑离他腿上,却被他重重按住。 “你现在跳开,我会很尴尬。”他意有所指的笑。 在场每个人都知道他在指什么,眼光很一致的往“相关部位”瞄过去。裴海马上摇饼旋转椅,背对着每个人,于是所有眼光又一致投回面向着他们的池净。池净又羞又愤,完全不敢与任何人相对,尤其是媞娜。从眼角余光,她看到这深受打击的女孩已经脸色铁青。 “你,你放开我!”她羞怒交加的跳离他,一股脑儿冲出化妆室,抢起放在椅子上的皮包,头也不回的冲出摄影棚。 媞娜从头到尾呆在原地,甚至说不出话。 “你们还楞在那里做什么?”待身体状态回复正常了,裴海转向梳妆台,若无其事的对造型师勾勾手指。 “噢!”所有人一发喊,迅速回过神来开始工作。 这下子有好看的了! 这下子真的有好看的。 流言如野火燎原在公司内蔓延开来,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接拍海报照片的特约摄影师本身就是个大嘴巴,接下来只要接到任何公司的case,免不了又把发生在他化妆间的香艳情事拿出来渲染一番。 一方是国际知名的大师级人物,另一方是端庄高雅的台湾美女。由于明暸他们前一段婚姻的人屈指可数,所有人全醉心于“大师对小女子一见钟情,小女子麻雀变凤凰”的童话里。 倘若这还不够,裴海继续制造更多可供众人聊天嗑牙的话题。 他在最迅速的时间内对她展开热烈的追求,一如五年前。 不同的是,五年前的恋情只有当事人知晓,而这次他却铁了心,蓄意要追得人尽皆知。 送花已经算小as,他是天天送一朵水晶琢磨的玫瑰。手笔之大,让所有女同事羡慕得只差没搥胸顿足,感叹这样气派的男人为何看上的不是自己。至于电影、共进晚餐、接送上下班、深夜的一通绵绵情话诸般“基本配备”更是不消提。#x5c3d;#x7ba1;如此,池净的态度仍有所保留。 第一次的心碎太深刻,她不敢再贸然投入了。碎掉一次的心还可补缀得起来,再碎一次怕是会万劫不复。 而,她的态度保留,裴海也就不勉强。 他只想做给她看,向她证明,他也能依循正常的步骤追求她,像普通人一样的爱着她,给她所需要的独立空间,以及安全感。 失而复得的恋情令池净甜蜜又难受。因为她的幸福构筑在媞娜的痛苦上,这是她最不乐见的情况。 “让她明白我爱上别人,与她之间永远不可能,是唯一能令她死心的方式。”裴海表示。“我不想耽误她,也无法提供她想要的爱情。所以现在残忍一点,好过让她抱持虚幻的期盼,最后仍不免失望。” 他对感情的处理向来是断然又彻底的,她自己就领教过。 只能期盼那颗年轻受伤的心,尽快脱离爱情的迷障。 第十章 今天是裴海的生日。 下午时分,他曾来电邀她晚上一起吃饭,然而周末是她家人的固定聚会日,况且行恩和仙恩今晚首度带领他们交往中的另一半回家,她无法缺席。 当然,她也能邀他一起回家,共同度过一个温馨愉快的家常夜。不过裴海重新追求她的事,家人尚未知悉。在一切都是未定数时,她不想贸然的将他引回生命里。有公司的人帮他办庆生派对,身旁更偕着美丽大方的媞娜作陪,今晚他不会寂寞的。池净略微酸酸的想。 “小净,你今天晚上好象很心不在焉。”张习贞踅近流理台旁,顺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啊!”她连忙把切好的水果盘递给母亲,再主动接张习贞手上的油腻碗筷。“妈,脏碗交给我洗就好了,你出去陪大家聊天看电视吧!” “真的没事吗?”张习贞犹不放心。 “真的。”她点头保证。 洗好碗,整理好厨柜,能蘑茹的都蘑菇完了,她抬手望望表。八点半。 不得已,只好回去客厅加入大家的欢声笑语。 行恩的女朋友和他任职于同一家公司,据说是老板知交的女儿,神态清朗又落落大方,所以家人对她都很有好感。仙恩的男友则是一位花卉栽培者,俗称“花农”雅称则叫“花卉品种改良家”与植物系研究所毕业的仙恩拥有共同嗜好。 扮哥和妹妹身旁都觅得良配了,只有她形单影只唉!她暗暗叹息。她抬头瞄了一眼挂钟,十点半。 “小净,你整个晚上都在看表、看钟。”行恩打趣道。许是因为女友在场,平时稳重少言的他,今晚显得开朗了不少。 “呃,不好意思。”她怯怯打断众人的天南海北。“我的朋友今天过生日,恕我失陪一下,我送个礼物过去,马上回来。” “别这么说,打搅了张妈妈一整晚上,我们也该走了。”仙恩的女朋友盈盈站起身。“不,千万别客气,你们再坐一会儿。”她连忙将娇客请回座位上,对在场众人深深鞠了个躬。“我朋友就住在隔壁巷子里,很近。我去去就回来。” 然后,不管兄妹母亲好奇的眼光,快步走回她房里,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抱进怀中,又匆匆经过客厅,离开馨暖的家园。 裴海的公寓暗蒙蒙的。 她在门外徘徊半晌。他想必是参加庆生宴尚未归巢。如果按门铃,势必会吵醒早眠的邓伯,老人家需要多休息;把礼物留置在门口也不妥,社区的治安虽然良好,倒也不必放个包装精美的礼物试炼过路人的道德良知。 她往门旁的盆栽底部一摸。果然,裴海老把备用钥匙放在相同的地点,在世界各地都不变。她踌躇半晌,反正只是进去放个礼物就好。 开了大门,再把钥匙放回原位后,她经过小小的庭园,来到主门外。 “哈啰?”她先探进一颗脑袋,轻声向閺黑的室内打了声招呼。没有人响应。看来男主人真的尚未到家。 她闪身进了门,捻亮玄关上的小灯,四处打量了一下,将礼物放在鞋柜上。包装盒里是一尊三十公分高的陶像,凝塑成胖嘟嘟的老铁匠模样,肩上扛着一柄大铁锤,脸上堆满了圣诞老人式的呵呵笑。虽然老铁匠和裴海长得半点都不像,她还是一眼就联想到他,忍不住冲动的买下来。 “乖乖待在这里等你老板回来,知道吗?”池净调皮的拍拍包装盒,想象裴海拆开她的生日礼物时,那种又好笑又好气的表情。 她一转身就撞进裴海怀里。 “自投罗网的小鸟儿。”他低沉有磁性的嗓腔含着笑意。 “裴海!你何时回来的?”她瞄瞄门口,再望望他,倏然领悟“你今天没有参加庆生会?” “一群陌生人瞎闹的派对,有什么好玩的?”他温热的右手滑下她的背,停留在柳腰的后方。“今天是我的生日,陪我跳舞。” 池净很自然的配合他滑开的舞步,一如两人多年前的默契。 客厅内依然沉暗漆黑,只有银月筛过窗棂,溶着室内的盈盈暖意。空气中无声,却又似有声。悠扬悦耳的华尔滋在他们舞步内,在他们心田里。 他的味道依然熟悉又好闻,惊人的体热包裹着她。池净暖洋洋的被他拥着、抱着,脸颊贴靠在他的胸膛前,渴望永远能依在他的胸怀。 她好爱他,怎么办呢? “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庆生会呢?一定好多人在等你。”他的生日不该独自度过的,她很在意这点。 “你又不在那里。”低沉的声音在胸腔内共呜,震动了她的脸颊。 她无语。两人继续在未开灯的客厅内漫舞。 “那你一个人都在做些什么?”半晌,她又轻问。 “看你。” “看我?”她疑惑的仰起螓首。 “嗯。”裴海魅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我站在你家门口,隔着窗户,看了你一夜。”事实上,他只比她早进门十分钟。 池净愕然的停下舞步。两双欲言又止的目光痴缠了好久好久。 “你为何不按门铃?” “你不让我进去。”他低声说。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暸,她将裴海刻意隔离于家庭生活之外,有多伤害他。“我一直看着你。”他继续低声道。“看着你吃,看着你笑,看着你谈天说笑,看着你和张行恩说话。” 她又抬起头,眼中有着不解。“行恩是我哥哥,和他说话有什么不对?”“叫是叫哥哥,你们并没有实质上的血缘关系。”他咕哝。 她忽然想笑,又想重重打他一个爆栗。“行恩和我只有兄妹之情,你的脑筋别老想这些有的没的。” “没办法,我就是会对你想一些有的没的。”他狡猾的眨了眨眼。 她啼笑皆非,这次真的踮脚在他额角弹了一记。她的动作反而让两人的前身贴靠得更紧密。裴海的眼眸颜色变深了,突然搂紧了她,再也不放开。 她的脑中又生起昏眩的迷雾。 “小净”他低头抵触着她的前额,将她密密实实的笼罩在自己的气息里。“我仍然爱着你,很爱很爱,从未改变过。” “我我也是”她的额头靠回他胸前,终于承认了。 修长的手指抬高她的下颚,随即,甜柔到了极处的吻覆盖下来。 从一开始的轻吮试探,到后来的深入辗转,四周温度随着两人的吻而提高她抬起头深深吸进一口甜美的空气,他马上顺势移往香嫩的颈项上,吸吮出一个吻痕,标记他的个人专属。 一阵天旋地转,池净被他打横抱在怀里,大踏步走入卧室。 他的眼中盛满欲望,紧紧盯着她,给她开口反对的机会。她的俏脸渲染得更赤更红。主动迎上去的芳唇,为旖旎的一夜写下允诺 裴海再度张开眼时,挂钟的短针滑过了“2。” 几度云雨消耗掉大量的汗水体液,他只觉得口干舌燥。恻眸一看,枕畔人儿鼻息均匀,正睡得香甜。他低头在她裸露的肩上印下一吻,跳下床,勾起床尾皱巴巴的长裤往脚上一套,走出房外找水喝。 长腿才刚跨入厨房,顿了顿,缓缓退出来。 客厅里,媞娜沉坐在暗夜中,又哀又怨的眼幽幽凝瞪他。 看来他真的得改变藏备用钥匙的地方了,裴海对自己苦笑。 他徐缓的踅进客厅,经过卧房时,反手带上门,坐进媞娜对面的沙发里。“你来多久了?”他淡淡开口。 “够久了。”她的语调充满怨恨。“为什么?” “我爱她。”他坦然说。 “你爱她,那我算什么?”她激动得胸口起伏。“我哪里没做好,你可以告诉我啊!你说你喜欢黑发,我便为你把头发染黑。你说你喜欢素净,我从此不再化浓妆,不再穿著青红艳紫。你说你喜欢沉静,我就安安静静待在你身边。我为你改变这么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为我改变。”他的语气仍然平稳镇定。“媞娜,我向你透露的种种条件,目的是为了让你明白,你并不属于我的典型,而非要你改变自己。你理应拥有自己的风格,根本不该为任何人改变。” “但是我已经改了啊!我那么爱你,难道还不够吗?你还要什么?”她伤心的啜泣。“我比她年轻,比她貌美,学历比她高,家世也比她好。你认识她才一个月,而我认识了你三年啊!难道三年还抵不过一个月的钟情吗?” 他强迫自己耐着性子劝她。“感情无法用时间长短来衡量。只要感觉对了,频率相符,一朝一夕也能地老天荒。” “不要跟我说那些空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我比不过她,为什么?”她激动的跳起身,来来回回在客厅里踱步。 “因为她是我的妻子。”他静静的吐露。 第十一章 媞娜赫然止住步伐,瞪向他。“你说什么?” “池净是我的妻子,我们四年前就结婚了。我曾经因为愚蠢的不安全感而失去她,我不愿再失去她一次。”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她喃喃自语,用力的摇头。“如果你结过婚,为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就是我愚笨的地方。我只想私自占有她,守住她,不让任何人抢夺,最后却因此失去她。同样的失误,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一次。” “这算什么?”她激切的飙到他身前。“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和你订婚了。我和你才是被公开的一对啊!”“你我都明白,令尊私自对外界发布消息,只想笼络我替即将到齐的约往下续。他若事先知会我订婚之事,大家或许还有商量;如今他采取这种生米煮成熟饭的作法,请恕我无法接受。我的爱情是不贩卖的。” “可是可是”她扑进他的怀里。“无论我父亲出于何种心态我我却是真心的啊”“媞娜,你是个好女孩,只是迷恋错了人。我的爱已全给了池净,再没有剩余可以分给别人了。”裴海轻抚她的秀发,安慰他认识了三年的小妹妹。 “所以你这次回台湾,就是为了她而来?”她幽幽抬起头,颊上仍然挂着两串玉泪。“我懂了!难怪,你向来委托给我们处理,以通邮的方式签署合约。而这次却无论如何也要跟来台湾我真傻,竟然迟迟没发现。” “你只对了一半。我不仅为池净而来,也为了你。”裴海定定望着她。“过去三年,我一直暗示你我们不适合,然而你总固执的忽略它。我已肠枯思竭,想不出还有任何方法能让你清醒,唯今之计就是带你来台湾,让你亲眼见见我所爱的人。”心有不甘的感觉折磨着媞娜,让她痛苦得几乎无法喘气。三年。她爱了他三年啊!“如果池净没有回到你的生命,你就会爱上我吗?”她凄然问道。 “如果她从来不曾出现在我的生命,我或许会爱上你。”他柔声纠正。“但现实却并非如此,池净五年前就撞上了我的生命轨道。即使我们这次没有重逢,或她拒绝和我复合,或发生任何意外让我再度失去她,这都不能改变她已经出现的事实。五年前认识了她,就注定我这一生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我不要海我不要!你爱我好不好?求求你不要爱别人”她哭得声嘶力竭,泪水濡湿了他大半片胸膛。 “嘘,媞娜,乖!你是个好女孩,不要哭了。”裴海将她的脸按在肩上,轻轻摇晃着,像父亲安抚受创归来的女儿。 整个夜里,媞娜不停的哭着、哭着,哭到睡去又惊醒,醒来又哭累他也一直抱着她,摇晃她,安抚她的脆弱和情伤。 天际亮起薄曦时,媞娜终于离去。 他的脑袋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疲倦的合上眼。好累!宛如方打完一场血战。小憩几分钟后,他振作一点精神,回到主卧室里。 池净不知何时已清醒过来,正靠着床头柜坐着,浅含着柔美的微笑迎接他。一股强烈的满足感淹没了裴海。 “你都听见了?”他钻回床单下,拉她坐在自己的腰上,脸颊贴往强健宽阔的胸膛。“嗯。”她的柔音透出沉静的哀伤。“如果她是我的妹妹,我会因你如此待她而恨死你。” “让全世界恨死我吧!我实在顾不了这么多人,我只顾得到你。”他无奈的道。池净柔柔看着他,耳旁回荡着他方才向媞娜倾吐的言语我的爱已全给了池净,再没有剩余可以分给别人。 她也是呵!她的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为他而生,为他而灭,离开他就成了槁木死灰,三年前和三年后都一样。他们的分离,从不是因为爱太少,而是爱得太深太多。她想跟着他,一朝一夕也成地久天长 这三年来,两人都改变了,他们还有机会再重来一次吗? 牛仔拉开门,下意识又要关上。 “你这是干什么?朋友是这么做的吗?”裴海用力顶开他,硬挤了进来。“看你凛着一张黑白无常的哭丧脸上门,鬼才会欢迎你进来。”牛仔没好气的说。“若非为了找个缸子吐几口唾沫兼苦水,你以为我希罕上门?”裴海的眉眼比做主人的还晦阴。 “你怎么了?”牛仔跟在他身后进入客厅,无奈的问。 裴海并未马上回答,来来回回在厅室里踱着大步,烦躁的像头大黑熊。 他不说,牛仔就不问,回头径自去记录施肥的时间和频率。两人一个坐在桌前写纪录,一个在客厅磨地板,各司其职,互不干扰。 “牛仔,我决定了。”裴海突然顿下脚步,唇角抿成坚毅的线条。 “决定向我求婚?”牛仔懒洋洋的放下笔杆。 “关于我的终身大事,你如果能尊重一点,我会非常感激。”裴海冷冷的说。“喝!一扯到你的小净就开不起玩笑?”牛仔打趣道。“好吧!告诉我你决定了什么?” 裴海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决定把所有真相告诉小净。我要让她知道,我才是害死她父亲的那个骑士。” 牛仔的笑容倏然蒸发掉。“为什么?你自己也说,池净知道之后一定会离开你,你舍得吗?” “我必须冒这个险。”他的眸中藏着酸楚。“我不能再让罪恶感毁了我们的婚姻。如果我不把真相说出来,我永远无法坦然面对小净,永远会担忧她有朝一日若知道了真相将离我而去,然后我又会想竭尽所能将她缚得牢牢紧紧,喘不过气来,就像我们上次的婚姻一样。我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所以你决定说出真相?”牛仔的眼中已敛去方才的轻松笑意。 “是的。她知道之后,只会有两个结果。”他深呼吸一下。“其一就是她离我而去,那么我也将永远离开台湾,自我放逐,终身不再踏入这片土地。其二是她原谅我,愿意接纳我。那么我会花一世的时间爱她,照顾她,给她幸福” 牛仔起身走到他面前,以等高的视线和裴海对视。 “裴海,你真是我见过最**王八蛋!”他一字一字的吐出来。 裴海错愕的看着老友。“你不赞成我向她坦诚?” “废话!”牛仔大吼。“我**当然不赞成!你把我们其它人当成什么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裴海拧起黑浓的眉心。认识牛仔至今,这是他首度见到老朋友动了如此肝火。 “意思就是,你太自私了!”现在换成牛仔暴怒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你以为诚实坦白就是最好的美德?告诉你,你大错特错了。你打算告知池净哪个版本的往事?说杀她父亲的真凶是你,不是当年那个钟振毅?那你又错了一次!因为事实的真相从来没有谬误过,人确实是我杀的。” 裴海好一阵子哑口无言。“关你什么事?” “你不懂吗?我也有份!人是我们两个杀的!”牛仔刮到他面前煞住,手指一下下的戳着他胸口。“在当年的飚车党里,我和你的交情最深,感情也最好。那天晚上你骑上池老先生的田里,如果我站出来阻止你,你会听的!钱子、小未、阿正说的话你或许当放屁,但是我说的话,你再如何不情愿也一定会听,顶多事后找我干一场架。可是我非但没阻止你,还带头叫嚣起哄,拿池老先生追着你跑的景象当笑话。我笑得比谁都大声,叫得比谁都有劲,直到你辗倒他为止!是我和你一起杀了池净的父亲!”裴海跌进沙发里,默默无语。 “你现在知道我甘愿替你顶罪坐牢,事后为何不怨你了吧!如果你以为是令尊那七百万的功劳,我会一镰刀劈死你!”牛仔脸色铁青的走近他身边。 沉默了好半晌,他终于开口。“这不能改变是我撞死他的事实,你顶多算个帮凶。”“帮凶也好,主谋也罢,总之我脱不了干系,难辞其咎。”牛仔严肃的转头面对他。“我一直相信,人生在世都有各自的十字架要背负。我的那份已经进监护所偿付完了,再不然,也在裴老伯为着旧事前来找我晦气时,让我母亲付她的生命为儿子偿还了。我从不怨恨任何一个裴家人,因为我一直认为自己在还债。我唯一愧对的人是我母亲,她为了一个不争气、不成才的儿子,到老来还死于非命。这些债,我都挂在自己身上,因为这是我应扛负的十字架。可是你的十字架,还没有扛完。” “我的十字架是什么?” “你的十字架就是池净。你杀了她的父亲,欠她家一条命,就得负担起她一生的幸福!你爱她也好,不爱她也罢,从二十年前你撞死她父亲开始,就注定了必须扛起这个沉重的担子。如今老天有眼,让你们彼此相爱,你的运气已经够好了。现在居然跑来告诉我,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可以抽身,从此浪迹天涯,不再承担你所犯下的后果。**若非咱们是好朋友,我现在就把你扔进堆肥池里变肥料。”说到最后,又火大起来。裴海垂首,勾着老友的手臂,两个人同望着脚下的地板。二十年的时光,在沉默无声中,缓缓流转过心田。有痛苦,有快乐,有悔恨,有歉疚 “你从不和我争,今天却连杀人的罪名也急着来抢。”裴海疲累的叹了口气,自我解嘲。 “我们两个人都有愧于她。”牛仔飞了飞黝黑的眉毛。“你的运气比我好。我主动搬到她家附近,却也只能暗中观察她,瞧瞧有什么使得上力的地方;你的运气倒不错,老天爷把她送到你怀里。由此可知,天意不可违,你就认命吧!” 认命?这个甜蜜负担,他扛得心甘情愿。然而该死的!他怕死了会再伤害她一次!若真如此,他宁可先杀了自己干净。 “阿海,你听好,我只说一次,从此以后不会再提。”牛仔拍拍他的臂膀。“正如你说,池净可能会离开,可能不会。假如她选择离开,那太便宜了你这小子。假若她选择留下来,这也是因为她太爱你而离不开,并非她可以不再介怀嫁给杀死父亲的凶手,你叫她以后如何若无其事的去父亲坟上祭拜?你摆除了心中的瘩疙,却把痛苦转而移植到她心中,这是不公平的,等于多造了一层孽。” 裴海听得发怔。 “我好久没有一口气讲过这么多话,把未来十年的存粮都讲光了。最终该如何做,你自己斟酌,我懒得理你。你该闪人了!”牛仔拍拍手,站起来。 裴海白他一眼。“放心,不会留下来多吃你一粒米的。” “那还差不多,我免费借你一间屋子住,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你真有良心就别再占我便宜。”牛仔不甘示弱的回嘴,坐回工作桌前,重新摊开园艺纪录簿,不再理会死党。 “裴海?”池净推开铁门,试探性的轻唤。 黄昏刚过,室内已渐渐阴黑,无人响应。他出门了吗?她放轻了脚步,走进客厅里张探。 裴海静坐在黑暗里,两只眼睛盯住正前方发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连她进了门也没发现。 她一时童心大起,踮着脚走到沙吩边,突然重重坐进他身旁的空位“裴海!我来了!” 裴海险些从座位跳起来。他惊魂甫定的转动脖子,回眸看清楚了是她,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个小调皮,居然敢招惹我;”他笑骂,反身将她压陷在躯干下,开始第一波猛烈的搔痒行动。 “哇”池净尖叫,左闪右躲就是避不开他无所不在的魔爪。她笑红了娇颜,气喘吁吁的拚命讨饶:“好啦!我投降!谁教你想事情想得那样沉,连我进来了都不知道。” 他终于很仁慈的住了手,暂时放她一马。 “要是吓出我一身心脏病,你就得替我的下半辈子负责。”指尖缠锦着她轻软的发丝。 池净瞋凝他一眼。“对了,我今天工作很忙,下午四点才回到公司,结果桌上有一张你约我出去吃午饭的留言条,没害你等太久吧?” 裴海翻阅大脑中的记事本。是了,早上约完小净,决定和她彻底坦承布公后,他就烦躁的出门找牛仔晦气,谈到最后连他自己也忘了午餐之约。 “没关系,我一会儿等不到人就离开了。”他云淡风清的掩饰过去。 “我一下班就赶过来,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呢?”池净温柔的问。